市镇机宜
辰时初刻,薄雾未散。
苏明月将藏在树洞的二十文铜钱用帕子包好,塞进衣襟内袋。
铁柱背着空竹筐,腰间别着兽骨匕首,见她系紧帕子,低声道:
“镇西头有间铁匠铺,老黄头手艺不错,可定制改良农具。”
“先买耧车零件。”
苏明月回忆着《齐民要术》里的记载,
“传统耧车播种深浅不一,咱们改三犁腿为五犁腿,行距能更匀。”
两人沿着山径往镇里走,露水打湿裤脚。
路过昨日开荒的洼地时,苏明月特意蹲下观察麦种发芽情况——土壤湿润,墒情良好,预计三日后即可出苗。铁柱注意到她的动作,开口道:
“昨晚我在溪边设了竹篱,防野兽踩苗。”
“想得周到。”
她起身拍掉泥土,“等镇上换了菜种,这片地旁可套种些萝卜,生长期短,能应急。”
行至镇口,青石板路上已热闹起来。
挑着担子的菜农、牵着毛驴的货郎、挎着竹篮的妇人穿梭往来,叫卖声此起彼伏。
铁柱忽然拉住苏明月,侧身挡住迎面而来的泼皮无赖:“小心。”
那无赖斜睨着苏明月,咧嘴一笑:
“哟,这不是苏家那老姑娘吗?怎么,跟野男人逛镇子——”
铁柱眼神一冷,手已按上匕首柄。苏明月却抢先一步福了福身,语气清甜:
“王二哥这话说的,我家铁柱哥是正儿八经的猎人,昨儿还救了赵婶家虎娃呢。
您要是有空编排人,不如去赵婶那儿帮帮忙,她家粮仓可还漏着雨呢。”
无赖被噎得说不出话,啐了口唾沫转身走了。铁柱挑眉:
“嘴皮子倒是厉害。”
“对付这种人,就得比他更懂人情世故。”
她轻笑,转向镇西头的米铺,“先去看看老井。”
米铺后院果然有口废弃的老井,井壁生着青苔,水面漂着落叶。
苏明月俯身观察水位,估算着与后山泉眼的海拔差:
“若引后山泉水过来,这口井能做蓄水池。铁柱哥,你看这井栏,是不是能加固成压水井?”
“压水井?”铁柱皱眉。
“就是用木头做个杠杆,往下压能抽水。”
她用树枝在地上画出示意图,“比传统木桶打水省力,尤其适合妇人小孩用。”
铁柱盯着示意图,若有所思:“倒是个巧法子。等农具置办好,我来试试。”
两人来到铁匠铺,老黄头正坐在门槛上磨菜刀。苏明月上前福礼:“黄叔,我想买些耧车零件,再打两把窄口锄头。”
老黄头抬眼打量她:“苏家丫头?你家要开荒?”
“是。”
她掏出五文铜钱,“先买三副犁腿,再打两把锄头,剩下的钱当定金,月底来取货可好?”
老黄头接过铜钱掂量了下:“月底?你家能在秋前整出五亩地?”
“不止五亩。”
铁柱开口,“黄叔,再打个铁耙,齿要密些。”
老黄头挑眉,收下钱后开始记单子。
苏明月趁机观察铺内工具,发现墙角堆着几截生锈的弹簧:“黄叔,这废铁怎么卖?”
“你要这破玩意儿?”
老黄头摆摆手,“拿去吧,送你。”
她谢过老黄头,将弹簧塞进铁柱的竹筐。男人低声问:“做什么用?”
“改良播种机的弹力装置。”
她轻声说,“传统耧车播种全靠人力控制,有了弹簧,能更均匀落种。”
离开铁匠铺,两人往米铺走去。
路过布庄时,苏明月瞥见李氏的堂兄正和布庄老板说话,心中警铃大作——那家伙是镇上有名的牙侩,专做人口买卖。
“快走。”
她拽了拽铁柱的袖子,“别靠近布庄。”
铁柱立刻侧身挡住她,加快脚步。米铺老板见他们进来,堆起笑脸:
“苏姑娘,铁柱兄弟,想买点什么?”
“换两斤盐,再买半斤棉线。”
苏明月递出十文铜钱,“剩下的钱,换点油菜籽和萝卜籽。”
老板称盐时,苏明月注意到他案头放着本账册,上面记着“陈记粮行高价收稻种”的字样。
她心中一动,开口问:“周老板,陈记粮行收稻种做什么?”
“听说是要往北边运。”
老板压低声音,“北边闹蝗灾,粮价涨了三倍呢!”
铁柱闻言皱眉:“北边离咱们这儿三百里,稻种运过去能活?”
“活不活我不知道,”
老板叹口气,“但陈记给的价高,好多农户都把存粮卖了。”
苏明月攥紧衣袖,突然想起开荒地里的野生稻——虽不能灵植,但耐旱性极强,或许能改良后卖给粮行。
她转头看向铁柱,后者微微点头,显然想到了一处。
买完种子和棉线,两人往镇口走,路过肉铺时,铁柱忽然停住:“等我一会儿。”
他走进肉铺,片刻后出来,往苏明月手里塞了块油纸包着的东西:“给你补身子。”
她打开一看,是两块酱牛肉。想起前世实验室熬夜时,师兄总会偷偷带零食给她,心中一暖:“你不吃?”
“我打猎常吃。”
他别过脸,耳尖微红,“你多吃点,有力气干活。”
两人走到镇外无人处,苏明月忽然停住脚步:“铁柱哥,方才在米铺,我想……”
“想卖改良稻种。”
他接过话头,“但得先种出样本来,否则粮行不会信。”
“没错。”
她点头,“野生稻虽耐旱,但穗短粒小,得先杂交选育。镇上布庄那牙侩,我怕他盯上我家里人,尤其是金宝——”
“我会留意。”
铁柱打断她,“明日我去镇上换兽皮,顺便探探陈记粮行的底。你在家盯着开荒和育苗,别让王氏瞎折腾。”
苏明月苦笑:
“她要是肯听我话,日头都得打西边出来。不过……”
她摸了摸腰间的种子袋,“等粮食丰收,她尝到甜头,自然会信。”
回到窑洞,远远就听见王氏的骂声:“什么破野菜糊糊!连点油星都没有,金宝要吃细粮!”
李氏的声音带着哭腔:“娘,您别骂我啊,是小妹说要省粮食……”
“她算哪根葱!”王氏尖叫,“等她哥回来,我非让他休了那贱人——”
“娘在骂谁贱人?”苏明月推门而入,眼神冷冽。
王氏吓了一跳,见她手里的油纸包,立刻换了副嘴脸:
“哎哟,明月可算回来了,娘正说让你给金宝切点肉呢。”
“肉是给老妇人孙子补身子的。”
苏明月将酱牛肉递给老妇人,“娘要是饿,锅里有野菜糊糊,管够。”
“你!”王氏脸色铁青,“你这是要饿死亲娘啊!”
“娘可别这么说。”
苏明月从怀里掏出油菜籽,
“您看这种子,半月后就能出苗,到时候炒油菜吃,比野菜香。不过……”
她故意顿了顿,“得有人天天浇水施肥,娘要是愿意干,等收成了给您多留两把。”
王氏盯着种子,咽了咽口水:“浇水就浇水,多大点事!”
苏明月忍住笑意,转头对李氏说:
“嫂子,把棉线给我,我给兔子做个小窝。铁柱哥,咱们去溪边加固竹篱?”
铁柱点头,拿起锄头往外走。路过王氏身边时,忽然停住:
“苏大娘,今日在镇上听说,邻村有丫头被牙侩拐了,卖去北边当苦力。”
王氏脸色一白:“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耸耸肩,“就是觉得,金宝这么可爱,可得看紧点。”
这话如惊雷劈中王氏,她立刻抱住金宝:“谁敢动我儿子!我跟他拼了!”
苏明月暗自佩服铁柱的机智,两人走到溪边,她低声说:“多谢你用金宝吓住我娘,否则她能闹上一整天。”
“对付她这种人,就得戳她痛处。”
铁柱弯腰加固竹篱,“明日我去镇上,你带苏大哥把泉眼水渠拓宽,下雨天能储更多水。”
“好。”她蹲下身帮忙递木棍,
“对了,弹簧我想用来做播种机的联动装置,等你回来咱们一起试试。”
铁柱转头看她,阳光落在她发梢,映得睫毛根根分明:“苏明月,你好像……什么都会。”
她一愣,继而轻笑:“不过是求生的本事罢了。”
心里却默默补充:在前世,这些本事是用来拯救饥荒的。
暮色渐浓时,竹篱终于加固完毕。
苏明月望着远处的洼地,想象着来日麦浪翻滚的景象,忽然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这是她用双手创造的希望,没有捷径,没有奇迹,只有实实在在的汗水与智慧。
铁柱见她发呆,抬手替她拂去肩上的草屑:“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育苗。”
她点头,跟着他往窑洞走。路过竹林时,忽然听见远处布庄方向传来喧哗,隐约有“苏家丫头”“猎户”的字眼。
铁柱皱眉,手按上猎弓:“我去看看。”
“别冲动。”
她拉住他,“今晚加强警戒,明日你去镇上时,我让苏大哥跟你一起。”
男人转头看她,眼里有火光跳动:“怕我出事?”
苏明月直视他的眼睛,认真道:“你是咱们开荒的主心骨,不能出事。”
铁柱忽然笑了,在暮色中露出洁白的牙齿:“放心,我命硬。”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