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府后,谢昭连着好几日都没再见过谢执。
她原本只以为兄长公务繁忙,直到第三日午后,她才忽然意识到——谢执是在生气。
“哎……”她叹了一口气,窝在踏上,无精打采地戳着绣盘:“阿兄也太小气了,我不过是劝他早些娶妻,居然也生我的气。”
夏枝正在一旁挑丝线,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把她手中的绣盘接过:“小姐哪句话不好说,偏就提‘娶嫂嫂’这茬,咱们大公子最不喜的就是旁人提他的亲事。”
谢昭撇了撇嘴,“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嘛。阿兄那么好,京城姑娘哪个不喜欢他?说不准哪天他就带个人回来让我叫嫂嫂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凑过去看夏枝手里的绣样,又有点羞赧地问:“你说我这个绣的还像样么,能看出是竹子吗?”
夏枝低头看了眼她歪歪扭扭的阵脚,忍着笑说:“像,当然像!不过要是拿给沈公子看,就算小姐绣的是狗尾巴草,他也得说是兰竹生风!”
“夏枝!”谢昭脸上一红,赶紧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你越来越大胆了,尽知道笑话我!”
嘴上嗔怪,唇角却止不住翘起。
她静了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道:“沈郎这两日……怎么都没来信?”
夏枝闻言一怔,认真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来,之前沈公子常登门,也隔三差五来信,如今倒清净了不少?”
谢昭低头不语,手指在衣摆上来回捻动。半晌,她突然抬眸,语气带着担忧:“沈郎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夏枝宽慰道:“沈公子是尚书之子,又品行端方,哪会出什么事,小姐还是莫要胡思乱想了。”
谢昭心神不定,放下绣盘,皱着眉,神情认真吩咐道:
“夏枝,你帮我去打听打听吧!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她语气十分认真,不再像方才玩闹。
夏枝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也跟着欢喜。小姐心思早已被那位沈公子占满,只盼日后嫁入沈家,沈公子亦能如今般,一辈子待小姐好。
“成成成,我这就去,小姐你就别愁眉苦脸了。”
夏枝起身应下,刚要出门,谢昭忽然从后面扑上来抱住她的腰,软声撒娇:“夏枝最好啦。”
夏枝哭笑不得,“哎哟,小姐,您这撒娇的功夫,换成谁都得拜下阵来。”
——
与此同时,谢府门外。
林管家正站在门前,恭敬行礼,言语诚恳:“沈公子,实在抱歉,我家小姐近来身体不适,实在不便见客。还请沈公子见谅,过几日再来可好?”
沈晏今日穿着一件月白色宽袍长服,眉目如画,额间一条黑底镶红宝石的抹额束着发,整个人既温润,又不失少年朝气。
听到林管家的话,他当即轻蹙了眉头,关切道:“昭昭姑娘染了何病?病的可重?可有瞧大夫了?”
“请过了,幸好并无大碍。”林管家躬身回答,神情诚恳,“只是需要静养几日,还望公子体谅。”
沈晏的眉拢得更紧了些,却仍压下情绪,语气低了几分:“我只远远看一眼,不惊扰她也不进屋,……也不可以吗?”
林管家低头,苦笑着摇摇头:“还请沈公子莫要为难小人。”
沈晏沉默片刻,终究没再坚持。他从随侍手里拿过一个扁扁得木匣子,递出:“这里头是我们前几日说好的画册,还请务必交到昭昭姑娘手中。”
“是。”林管家躬身接过,行礼退后一步。
沈晏站在门外不动,阳光洒在他肩头,身影修长沉静。他似在犹豫,片刻后又道:“烦请林管家转述昭昭姑娘,后日花灯节,我想邀昭昭姑娘一同出游。”
林管家方要拒绝,沈晏又接着道:“若是昭昭姑娘身体不适,那便不勉强。但还望……给我一个回信。”
说罢,他轻轻颔首,转身离去,背影带着难掩的落寞。
——
角门一隅,夏枝悄悄藏身在一处花架后。
她正巧赶到门口,撞见沈晏被林管家挡在门外,神情顿时一紧。
小姐何时生病了?林管家为何要撒谎。难不成这是老爷的意思?
她轻轻咬了咬唇,耳边仍回荡着沈晏那句‘我只远远看一眼’的话,语气温柔却又太让人心疼。
听到‘花灯节’、‘同游’,她眼神一闪,正要继续听下去,却看到有人朝门口走来。
夏枝不敢久留,立刻转身离开,回院子去了。
回到院子关上门,夏枝迫不及待把方才听到的消息告知谢昭。
“小姐,我都听见了。”她压低声音,凑到谢昭耳边,“林管家在门口拦住了沈公子,说您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谢昭一怔,眉头皱了起来:“我何时病了?”
夏枝也满脸疑惑:“我猜,是老爷的意思?”
谢昭沉默了一瞬,语气有些拿不准:“应当不会吧……若有变故,阿兄一定会告诉我。”
她坐到桌前,眉心微蹙,像是在思索,却终究摇了摇头:“不管了,反正后日花灯节,我一定要去。亲口同沈郎说清楚。”
——
暮色四合,夜色悄然漫过天际。
谢执身着绛紫飞鱼朝服,携着一身凛冽的寒气步入府中。林管家在身后快步紧随,几乎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谢执宽大的步伐。
一行人鱼贯而入,直往前院书房而去。侍从立即掌上灯,书房内光影明亮,映出谢执清冷的眉眼。
谢执大步走向书案,袖袍翻飞,另有下人端着水盆、净帕,恭敬上前。他低头净手,动作细致不苟,骨节分明的手指擦净水汽后,才慢条斯理开口:
“林叔,可是有事要禀?”
林管家立刻应了声,低着头上前,双手奉上一方扁扁的木盒道:“回大人,今日沈公子又来了府上,说来探望小姐。不过老奴已经替小姐婉拒了,这是沈公子托老奴交给小姐的画册,还请大人过目。”
闻言,谢执丢下净帕,到书案后落座。桌上早已备好了热茶,他修长的手指一伸,便端起了茶盏,吹了吹浮沫,道:“放着吧,还有别的?”
“有。”林管家立即上前将木匣小心搁置在书案上,“临走前,沈公子还说……后日花灯节,想要小姐一同出游。”
说完,他悄悄抬眸,打量谢执的神色。
下一瞬,谢执手中的茶盏哐当被掷在桌上,茶水倾洒了一大半。
林管家一惊,忙垂首不语。
谢执缓缓靠入椅背,手指交叠扣在腰间,眸光隐晦不明:“这点小事,也需要我亲自教林叔该如何做?”
林管家额头渗出冷汗,头落的更低:“老奴明白了。”
谢执没再言语,只微微偏了头。
林管家如蒙大赦,小心的退出书房。
“都退下!”谢执忽然冷声道。
书房内众人不敢言语,皆沉默着躬身退下,关门时动作轻缓,不敢有丝毫懈怠。
书房内灯火摇曳,安静得能听见炭火轻爆的声音。
谢执仍坐在原处,眉眼低垂。许久,他终于翻开了那本画册。
前几页是寻常的花鸟、山水、烟雨,看得出笔法精细,惟妙惟肖。
但就在书页中段,他的手忽然顿住。
那是一幅半开的宣纸稿,墨线未曾着色,只寥寥几笔,却勾勒出少女侧颜明艳。
她手执一枝含苞梅花,神色柔和,仿佛正闻着那花的香气,唇角轻扬,眉眼里写着不自知的娇憨。
谢执认得这神情。
那是她在笑,在别人面前的笑。
“啪——!”
画册被他掷在桌上,木匣应声碎裂,笔墨茶水翻落满地,砚台滚出一尺远,发出一声钝响。
他坐在那里,胸腔剧烈起伏,像是压着什么猛兽在喉间挣扎。手死死按住桌面,青筋突起,仿佛再放松一寸,整个躯壳都要碎开。
?
这一夜,他未再踏出书房半步。
直到灯火熄尽,檀香燃尽,他靠在案后阖了眼,却依旧无法平息心里的翻滚。
——他梦见了谢昭。
她穿着及笄那日的百蝶裙,发上簪着那根该被弃掉的白玉簪,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
光很亮,她的脸软糯清丽,像是刚睡醒般,眸色潋滟,泛着湿意。
她走近,靠在他膝前,小声唤:“阿兄……”
声音软得像撒娇。
他伸手握住她的腕,想开口,喉咙却像被火烧一般,一字都吐不出来。
她却笑了,伸手轻轻覆上他衣襟,像在摸一件什么稀奇的东西,一寸寸、缓慢地往下褪。
谢执动也不动,呼吸却一点点发热。
“昭昭……”他声音极低,像怕吓着她,又像怕她跑了。
她却主动覆上来,轻轻咬了一下,眉眼含水:“阿兄……你不碰我,我是不是就不是你的了?”
他猛地收紧手臂,抱住她往怀里一压。
“怎么会呢?”他喃喃,“你生来就是我的。”
我了个去哇,这一章改了六次才通过!!谁懂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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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