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鸷兄长每天都在窥伺她》 第1章 第 1 章 今日是谢昭的及笄宴,府中张灯结彩,宾客如云,贺礼堆积如山。 谢家勋贵世家,根基深厚,如今长子谢执更位居高位,天子宠臣,朝堂新贵,谢府前这些日子早已是拜帖盈门,今日更是座无虚席。 席间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丝竹悠扬间,诸多宾客频频投来艳羡目光,赞语不断。 “谢二小姐果真生得极好,温婉端庄,气韵出尘,京中那些少年郎见了,怕都要一见倾心。” “瞧那一双眼,灵气透人,旁人见了,怎舍得移开眼去?” “性子也好,天生就讨人欢喜,真真是长在心尖尖上的孩子。” 这般称赞自四面八方涌来,谢昭虽不算怕生,心头到底有些紧张。她悄悄偏头去看那道清隽的身影—— 谢执。 兄长今日着一袭雪青色纹锦圆领袍,袖口掩着白狐皮,腰间玉带交叠,肩背挺拔,气度温雅清贵。 他眉眼清隽疏冷,气度沉稳持重,整个人笼在冷光之下,像山间孤松立雪,冷肃高绝。 无论厅中喧嚣如何,他始终安静端坐,神色未动。 世人皆说谢大人冷性寡言、风骨自持,谢府门庭荣宠半归于他手,可于旁人寒暄攀谈,他多半只清淡点头,不失礼数亦无热络。 他微垂睫羽,指腹缓缓摩挲袖中暖玉,像是随意,又像在按捺什么。 ——又在偷看了。 她总这样,凡事都要看他神色才安心。 他淡淡一笑,眼底却浮出一丝晦暗。 —— 推杯换盏间,丫鬟春桃悄然来到谢昭身侧,附耳轻语了几句。 谢昭呼吸倏地一滞,旋即寻了借口,匆匆离席。 她悄悄绕过耳房,独自走向东苑深处的梅林。脚步轻盈,却又带着几分难掩的紧张。 小心踏入林中,抬眸间便见沈晏负手而立,背对着她,身影被月色拉得修长。雪地映着他欣长身影,整个人像一幅淡墨梅影,清润安静。 谢昭拢在袖中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她轻呼一口气旋即走近。 听得声音,沈晏缓缓转身。 月下相对,两人皆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梅林竟一片静谧。 灼人的视线落在己身,谢昭微低着头,不敢抬眼。心跳好似不受自控,在胸腔砰砰乱跳,跳动声充斥着耳畔,盖过了呼啸的风声。 终是沈晏率先开口,他眼中藏显而易见的紧张,语气却极克制:“谢姑娘,今日贸然相邀……是沈某僭越了。” 谢昭眼睫轻颤,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袖,低声道:“沈公子不必拘礼,不知……邀昭昭来所为何事?” 其实两人已有数面之缘,初见那次,便叫她心头有些异样跳动。 “自初见谢姑娘那日,便一直心念在怀。虽数面匆匆,但沈某……私心难抑。”他语声很轻,又似积蓄许久才鼓足勇气。 谢昭心跳猛然一滞,……私心难抑,是否代表他也…… 未等她回答,沈晏又一鼓作气说了许多。 “谢姑娘今日及笄,沈某亦…略备薄礼,愿姑娘吉庆顺遂,安康长乐。” 谢昭听罢,悄悄抬眸,发现沈晏的目光也落在她脸上,她倏地屏住呼吸,移开视线,砰砰的心跳声越发鼓噪。 随后,他自怀中取出一方木盒,内里静卧着一支玉簪。簪身通体都是极为温润细腻的白玉,打磨得光洁莹润,不见一丝杂色。簪头是一朵栩栩如生,含苞待放的玉兰花。 沈晏微垂眸,眼神温和:“不知谢姑娘可否喜欢?” 月光映在他俊朗清隽的眉眼上,耳尖似也染了绯意。 谢昭指尖微颤,接过木盒,声若蚊呐:“我…很喜欢。” 听到答案,沈晏抿唇轻笑。 那笑意轻极了,像春水初融,干净澄澈,藏着少年心事初生的怯怯柔光。 他似欲再说什么,可话至唇边,又强自收敛,只微微拱手道:“谢姑娘欢喜,便是沈某所盼。夜已深,姑娘早些回去罢,莫叫风寒着了。” 谢昭“嗯”了一声,脚下却并未立刻挪动,像是还在无措地揣摩眼前人的情意。 就在这时,忽听林中又有脚步声自远而近。雪地里传来簌簌声响,不紧不慢,如落雪压枝般的从容。 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缓缓踏入月下梅影之中。 是谢执。乌发束冠,神色如常,月光映在他肩头,映得那双眼沉沉的,教人不敢妄揣其底色。 “阿、阿兄……” 谢昭猛地将手中木盒藏于身后,手心微微冒汗,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兄长的眼睛。 沈晏亦是神色一滞,旋即连忙正了姿态,拱手行礼:“谢大人。” 谢执步履从容,视线在二人之间徘徊扫过,眉目清冷,语调平常。 “夜已深,昭昭怎还在这林子里逗留?若受了寒,可如何是好?” 话语不疾不徐,却像雪中寒气般叫人背脊发紧。 谢昭紧张得指尖不住抠着手中木盒,结结巴巴道:“阿、阿兄,春桃来寻,说您在东苑等我……我便……” 她声音越说越小。 ??沈晏知此情形尴尬,硬着头皮出声道:“抱歉,是沈某……孟浪了,谢大人勿要怪罪谢姑娘,是沈某之错。” 谢执淡淡地笑了笑,目光落在沈晏脸上,语气无波:“满京城皆道,沈公子端方稳重,温润有礼,原来这等私邀见面的举动,也算在‘君子之道’之内?” 沈晏面上微讪,恭敬弯身道:“是沈某逾矩。” 谢执没有再看他,只侧过身,微微抬手,像往昔千百次那样,极自然地护住谢昭的肩头:“走罢,夜露渐重。” 他掌心覆在她薄薄肩头上,看似轻柔实则不容挣脱。 谢昭像被轻轻牵着似的,乖顺地跟在他身侧,半点不敢再多看沈晏一眼。 雪地里,兄妹身影渐行渐远。 只在临近转角处,谢执微顿脚步,像随口一叮嘱:“沈公子若真心敬重,往后这些私下邀约,便不必再有。旁人的心意,终归比不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得稳妥。” 话落,淡淡寒意随风裹入夜色,令人无法辩驳。 沈晏低头,指节微收,最终只是恭敬应道:“在下谨记。” —— 宴席散尽,喧嚣褪去,偌大的谢府终于恢复了夜的宁静。暖阁内烛火通明,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谢崇山着家常锦袍,与夫人林氏并坐于主位软榻上。谢昭换了身素雅袄裙,依偎在母亲身侧,低眉顺眼地剥着橘子。只是指尖不听使唤地轻颤着,仍残留着林中那份悸动。 谢执安静端坐在一旁圈椅上,姿态闲适,执盖撇茶,茶盏升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眼睫的弧度,让人看不清他眼底此刻翻涌着什么。 “今日囡囡及笄,总算了却一桩心事。”谢崇山捋着短须,脸上满是慈父的宽慰笑意,“咱们的小昭儿也长大了。” “是啊。”林氏亦柔声附和,“从前猫儿似的小人,一眨眼,便这般大了。” 谢崇山饮了口茶,随口似闲聊地看向谢执:“执儿,今日席间宾客颇多,你向来眼光高远,可有留意到哪位青年才俊堪为良配,配得上我们囡囡?” 这句轻描淡写,令谢昭心头倏然一紧。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橘子瓣,悄悄抬眸瞥向兄长。 却只见谢执仍低头撇着茶沫,动作从容无波。半晌,他才慢条斯理道:“父亲所问极是。今日所见,确有几家门第清贵、才学尚可的子弟。不过,昭昭年岁尚浅,婚嫁之事,不妨宽上几年,教她在母亲膝下多承训诲,方能为人妇。” 他四两拨千斤,将话题轻轻推开。 谢崇山却哈哈一笑,显然心情极好:“执儿你呀,就是太过谨慎护短。囡囡及笄,便是待嫁之龄了。为父倒是早已看中一人,甚合心意。” 谢昭倏然抬头,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父亲看中的是何人,会是……沈公子么? “沈尚书嫡子,沈晏。” “啪——”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谢执指间那枚描金茶盖磕在了杯沿,整个暖阁的气氛,似被这一声,轻轻拨乱了平衡。 谢执的手指,微微绷直了几分,他很快松弛下来,唇角重新漾出得体的笑意,将茶盖平稳合回盏上,动作如常无恙。 “哦?沈晏?”谢执抬眸,眼底黑如点漆,“沈公子……确实年少有为,风评甚佳。父亲慧眼。” 谢昭垂着头,耳根子都泛了粉,既有羞涩欢喜,又有藏不住的惶然。 “此子不骄不躁,稳重厚道,且沈家门第清贵,与我谢家门户正当,囡囡若能与沈家结亲,为父甚是放心。” 林氏也笑着点头:“老爷说的是,沈公子确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 谢执依旧安静聆听,修长的手指端着茶盏,指腹却是微收。 等父母絮语略歇,他才温声接道,“只是——父亲母亲莫忘了,女儿家成婚,最要细细打磨家中中馈内务、持家妇道。若操之过急,倒坏了她天性。再则,沈公子虽好,但往来浅薄,尚可多些时日往来了解一二,方为妥帖。” 谢崇山沉吟片刻,抚须道:“确该如此,便先接触接触罢。” 听到这,谢昭心底像被温柔的羽毛轻轻拂过,羞怯中又忍不住荡起一丝甜意。 沈公子温文尔雅,眉眼温和,每每对她说话时那双眼里像藏着光,叫她连心尖都微微颤着。若真能嫁与他,做他妻子……她微微低着头,心里像盛了满满一汪软绵的蜜意。 她全然不知,那一盏茶雾蒸腾下的眼眸深处,正有一股浓稠如墨的暗流悄然翻涌着,冷冽得仿佛能将方才那抹甜蜜春光寸寸吞噬殆尽。 存稿很久,终于开文啦!! 我要做很香的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冬日初雪,银装素裹。谢家与沈家来往渐多。 这日,沈晏借着送礼之由,托人转了帖子进谢府,邀谢昭出游散心。 林氏本有迟疑,谢执却淡淡开口:“母亲放心,昭昭难得出门走动,左右我今日休沐,便陪着一道去罢。” 他说的冠冕,眼底无波无澜。实则话一落地,旁人便不可置喙。 收拾妥善,谢执同谢昭一道出了门。 城东的冬日庙会一片喧闹,各色行人络绎不绝,摊贩们卯足了劲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人群熙熙攘攘。 沈晏着一袭青竹衫立在街口,远远看见兄妹二人并肩而来。心中那点期盼独处的隐秘心思,瞬间如被浇了一盆雪水,虽有些许失落遗憾,面上却迅速扬起温文恭敬的笑意,快步迎上,躬身行礼: “谢大人,昭昭姑娘。” 谢执微一点头,眼神淡淡地掠过他:“沈公子。” 语气平淡无波,既未失世家礼数,亦无半分热络亲近。恰如寒雪覆枝,叫人无从攀附。 沈晏拘谨一笑,自觉收敛了分寸。 谢执缓步落后半步,姿态清闲,既未插言,也未打断,任由二人并步前行。 似在默许,又像在冷眼旁观。 只那双深沉的眸子始终落在她身上,不曾移开一瞬。 冬日午后,阳光落在银白街巷上,空气里沁着些寒意。 沈晏微微侧身,压着声音道:“昭昭姑娘……这些日子可好?” 谢昭捧着手炉,绯色毛领裹住半张小脸,眉眼弯弯:“挺好的。”话一出口,才觉答得过于简略,心头莫名一跳,指尖下意识收紧了暖炉。 一语毕,二人不约而同陷入短暂沉默。 街巷明明喧闹,车马声、叫卖声明明清晰可闻,可他们之间这方寸之地,却像有层薄雾般静得让人耳尖发烫。 沈晏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喉结轻轻滚动,搜肠刮肚地想寻个由头再说些什么——问天寒?问手炉暖不暖?问……可那些话到了嘴边,又觉唐突。 他目光悄悄描摹着她低垂的眼睫,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细密的影,只觉得那毛领上细软的绒毛,仿佛也搔在了自己心尖上。 谢昭更是将脸往毛领深处埋了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手炉上精致的雕花纹路。她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带着温热的重量,让她脸颊也跟着手炉一样发起烫来。 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全堵在喉咙口,像被一团涩涩暖暖的云雾绵绵裹住,让呼吸都变得轻浅而小心翼翼。 而谢执落于身后,沈晏每一个落在昭昭身上的眼神,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昭昭那从毛领溢出得羞涩心思,在他眼里纤毫毕现。 他看着她脸上的红意,像是在看一株被人悄悄摘下的雪中海棠。 旁人的目光,能轻易让她害羞。 一抬手,一句话,便能撩起她心湖的涟漪。 谢执指腹缓缓摩挲着袖中暖炉,唇角笑意极淡。 他不急。 “昭昭,”他唤住她,从仆从手里接过方买的糖人,递到她掌心:“知道你惦念这个,便替你买了。” 说话间,他顺势替她拢了拢被风吹开的衣袖,动作自然亲昵:“仔细捧着,莫冻着手。” 谢昭捧着糖人,甜甜一笑:“谢谢阿兄,阿兄最好了。” 沈晏站在一旁,看着这亲昵无间的一幕,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失落,又被迅速压了下去。他笑道:“谢大人与昭昭姑娘兄妹情深,着实令人钦羡。” 谢执侧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壁垒:“自小养在身边,自然要宠着些。” 三人复又前行,不多时,前方一处围了不少人的字画摊子吸引了谢昭的目光。 “阿兄,沈公子,你们看那边!” 她声音里带着雀跃的兴奋,眼眸发亮地指向摊位,“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昭昭喜欢,便去。”谢执淡声应允。 谢昭轻提裙摆,正要迈步向前,却被谢执抬手虚虚一拦:“雪大路滑,莫急。” 他说的平缓,掌心却不着痕迹落在她臂弯,像随意的护持,实则将人牢牢圈在自己身侧。 三人缓步而行,一齐走至画摊前。 铺面上摆着几幅新绘的冬雪山景和花鸟小卷,画工清润雅致,倒也不失风情。 谢昭双手执起一副雪鹤小轴,眼眸含笑,映着雪光:“真好看。” 少女粉妆玉琢,阳光落在她额角,皮肤细腻泛着微微光泽,宛如一幅精心描摹的仕女图。 沈晏看得一时失神,恍然之间便问了出口:“昭昭姑娘也擅丹青?” 谢昭些许窘迫:“嗯……也不算精通,只是平日喜欢乱涂几笔。阿兄说我画的花不像花、鸟不像鸟,可我自觉挺好的。” 沈晏连忙接道:“昭昭姑娘画的,定是最好的。” “沈公子倒是会说话。”谢执终于开口,声音不疾不徐,温淡里裹着点讥讽。 “昭昭自小喜欢涂鸦,旁人看着只道是稚子童趣,倒也不必强求个最好。” 说罢,他眸色微敛,看向谢昭,语调都柔软了一分。 “不过方才昭昭说错了,在阿兄心里,昭昭画什么,便是什么最好。” 谢昭脸颊微烫,指尖握紧画轴,小声道;“阿兄又取笑我了……” 沈晏一瞬间喉头微动,眼底浮起一丝尴尬酸涩,却仍强撑着笑意道:“说来惭愧,我幼时也曾随名师习过几年丹青,后来随师远游,便渐渐荒疏了。” “那些少时的习作,虽稚拙,却也记录了些许趣致。若昭昭姑娘……不嫌弃,日后我寻几册带来,或可博你一笑,也……全当是给同好的一点分享?” “好呀。” 这次谢昭回的极快,她抬眸望着沈晏,笑容真切动人,像是一汪春水忽然泛起了细碎的涟漪。 沈晏唇角亦向上扬起,带着一分温柔,也藏了几许少年人初次悸动的鼓噪与欢喜。 呵,谢执负手而立,冷眼瞧着两人的暗流涌动,眸色深不见底。 ——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沈晏才与谢昭依依惜别。 回府路上,马车内暖炉生着,帘幕低垂,炉香飘渺。 谢昭慵懒地靠在软垫里,怀中抱着暖炉,指尖却在宽大的袖口内,悄悄摩挲着一枚新得的物事。 方才庙会上,沈晏借着替她挡开行人的间隙,动作快得几乎无法察觉,将一枚素雅的白缎香囊塞入了她掌心。 他说,是听春桃无意提起,她近来夜不安枕,多梦易惊。 香囊内皆是安神助眠的药材。 她原本只知他温润端方,如今却觉得这温和背后,竟藏着细致周全的体贴。 谢执的余光早已将她袖中那点隐秘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今日玩得可欢喜?” 谢昭抚摸着香囊,心里沁满甜意:“极好。” 他目光定定落到她手上,语气忽地淡了些:“旁人随手赠点东西,你便这般护着藏着。” 谢昭指尖一缩,如同被窥破了心事,脸颊瞬间飞红,强自别过脸去:“阿兄总爱取笑我。” “呵。”谢执轻轻一笑,眼眸渐深,“旁人如何细心体贴,终归……不及阿兄。” “嗯。” 谢昭抬眼望向窗外,强自镇定。 —— 夜里,谢执唤来管事,目光凛冽。 林管事匍匐在地,心下忐忑,谢执沉沉的目光落在身上,如泰山压顶,属实难挨。 “近日府中,防范竟松懈至此?”谢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连些不相干的外人,都可随意登堂入室了?” 他深埋下头,回道:“回少爷,那沈……沈家公子,是老、老爷默许了的。” “林叔。”谢执语调骤然转冷,嘴角却换上了笑意,“你这颗脑袋,是打算继续安在脖子上,听我的吩咐……还是想换个地方,去听父亲的差遣?” 林管事闻言,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他重重一叩首,恭声道:“老奴明白!” 林管事走后,管事嬷嬷又被寻来。 谢执端坐桌前,言语平淡:“昭昭近日喜欢在园中赏雪,吩咐下去,各处风口多置些厚实的挡风帷幔,莫让她着了寒气。” 他说得极随意,语调缓慢,指节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声响不重,却似敲在人心上。 “是。”嬷嬷低头应了,心下却不住打鼓。 大少爷越是这般平静无波,越让人心惊胆战。 “她那几个常走动的小丫头,也都该轮换了。”谢执依旧说的随意,“年纪小,心性浮躁,难当大任。” 嬷嬷连忙低头应声:“是,老奴知晓了。” 谢执指间把玩着一枚暖玉,指腹摩挲着暖玉上细致的雕纹,似是随意思索,又似早已心有定数。 “还有,近日沈公子所送书信物件,可知是谁经手收下?”他说得云淡风轻,像在问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嬷嬷闻言微怔,略作思索,小心答道:“回大人,多是……春桃那丫头经手收下,再转呈给小姐的。” “春桃近日……常伴昭昭?”谢执眉目间笑意不减。 嬷嬷心下一凛,舌头都有些发颤:“……回大人,常随小姐左右。” “那便调她去前院账房做事吧。” 声音仍旧平缓,连个情绪起伏都没有。 “调去账房?那春桃她……遵命。” 嬷嬷领命,轻手轻脚退出书房。 书房登时一片空荡。 他倏然起身,走至窗边,负手而立,半晌未语。 夜色寂静,庭中落叶被风卷起,发出轻微的响动。他望着那团幽暗沉沉的天幕,目光深得像一口不见底的井。 第3章 第 3 章 夜半,谢府静寂如水。 月色透着雕花窗棂落进寝阁,映在榻上少女的面容上。她睡得很沉,长卷的睫毛在眼下拢成一片阴影,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唇边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谢执负手而立,静静凝视着她。 屋内只闻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谢执目光从她颊边滑落,缓缓落在那枚搁在枕边,半隐在青丝间的素白香囊上。 指腹微动,他终于缓缓附身,指尖拨开她鬓间青丝,拈起那枚香囊。 淡淡药香萦绕指间。 他垂眸审视着绣艺精湛的香囊,唇角勾起一抹讥讽,低声呢喃。 “旁人的气息,竟也能贴着你入眠。” 他盯着那枚香囊看了许久,视线又再次回到谢昭脸上。睡颜安稳无知,眉心间还带着一丝娇宠出来的娇软稚气。 谢执静静看了许久,纹丝不动。唯有那如墨的眼眸里,翻着骇浪,在他这副清持的皮囊下横冲直撞,几乎要将这副看似从容的躯壳撑裂。 半晌,他弯身贴近,唇擦过她耳侧发丝,声音低到几乎不可听清:“昭昭,你该知道,阿兄不喜欢……你身上沾着别人的味道。” 说罢,他起身,抬手理了理她的鬓发。 许是气息太过炽热,谢昭迷迷糊糊掀开了眼帘,睡眼惺忪,带着初醒的茫然。 谢执眸中不见半点慌乱,连气息都未曾紊乱一分。他唇瓣微扬,轻声道:“吵醒你了?” 谢昭揉揉眼睛,思绪混沌:“阿兄?这般晚了……你怎会在此?” “无他,”谢执语调平缓,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自己指尖,“只是想着你白日收了旁人的物件,阿兄不放心,特来看看。” 谢昭一怔,视线下意识追随他的指尖:“是……那香囊?” “嗯。”谢执低笑:“香气虽淡,终究染了外人气息。况且其中药物成分不明,谨慎些,总该请人验看才稳妥。” 他目光缱绻:“昭昭身上,最好只留阿兄的味道。” 谢昭面上一热,局促道:“不、不过是随手相赠,阿兄莫要取笑了。” “不过随手相赠,你便爱不忍释?” 谢执依旧笑的温柔,只是那笑意从不曾到达眼底,那双眸子,甚至能窥见几缕被强行压制,晦暗不明的阴鸷。 不待谢昭回答,他抬手,掌心落在她发顶,语气宠溺:“这东西,阿兄收了。日后你要什么,阿兄替你挑。” 谢昭张了张嘴,喉间却像被堵住,只觉得今夜的兄长似有不同,那层温润表皮之下,似乎蛰伏着她无法理解的暗流。 谢执低头看着她,“乖,旁人送的,总不及阿兄亲自挑选的合适。继续睡吧,别为旁人费心。” 夜色沉沉,窗外风起,院中梧桐摇曳,投下斑驳影子,像细碎暗涌在缓慢攀附成形。 —— 第二日晨起,谢昭便发现春桃不见了。 “小姐醒了?”来人是今日新调来的丫鬟,名叫文杏,生得安静乖巧,只是面生。 谢昭蹙了眉,下意识开口:“春桃呢?” 文杏一怔,笑道:“奴婢不知。奴婢伺候小姐更衣吧。” 她手脚异常利落,对谢昭的喜好习惯熟稔无比,仿佛已贴身侍奉多年。 谢昭心中微感疑惑,从前从不曾见过这小丫鬟,为何她会这般熟悉自己惯常的举止? “你是从哪个院里调来的?” 文杏一边替她整理衣襟,边回道:“奴婢原在大少爷院里做些洒扫粗活,一年前入的府。今晨大少爷吩咐,往后由奴婢贴身伺候小姐。” 谢昭又一怔:“日后你伺候我?春桃不回来了么?” 文杏低眉,“奴婢不知。” 谢昭无言,只说了句:“让夏枝进来伺候吧。” 她带着满腔疑惑,胡思乱想了一整日,终于盼到谢执下值。 天色未晚,她便领着夏枝匆匆往前院而去。 下人并未阻拦,书房内也未上锁,轻轻一推门,人便进去了。外间未找着人影,谢昭踏步便入了内室。 甫一踏入,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谢执正背对着她,立在衣架前。官服外袍已褪至臂弯,露出内里雪白的中衣,玉带扣松开,腰线劲瘦。他正缓缓解着颈间最后一颗盘扣,乌发微散,肩背线条在昏昧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流畅,锁骨至胸膛的线条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谢昭脸颊“腾”地烧红,慌忙移开视线,低头盯着鞋尖,低声嗫嚅道:“阿兄,我、我不知你在更衣……” 谢执动作未停,从容地将衣襟拢好,系带束紧,这才缓缓转过身。他面上不见愠色,眼底藏着一层清浅的笑意。 他没有立即走近,只静静立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般急闯进来,所为何事?” 谢昭站在原地,耳根仍染着浅浅的红,声音莫名有些发虚:“我、我只是……想问阿兄一件事。” 谢执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口,喉间逸出一声轻哼:“嗯?” 她勉强从方才那极具冲击力的画面中抽神,带着一丝被娇纵出来的埋怨,抬头问道:“春桃今早不在了。” 谢执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脚步才慢慢逼近了些,“春桃年纪轻,心性浮躁,许多事未必妥当。” 谢昭仰着脸,有些困惑:“可她伺候我许多年了……” “正因如此,才更要稳妥。”谢执语气轻缓,却不容置喙:“你素来心软,容易受旁人影响。你身边的人,阿兄自会替你挑选。” 他说着,停顿片刻,目光扫过她微红的耳尖和垂在身侧的手,语气柔顺下来:“有关你的事,阿兄向来不敢大意,便换了更稳妥的文杏去伺候。” “可文杏……我从未见过她,她却极熟悉我的习惯。” 谢执听着,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是么。” “你身边的人,自是阿兄亲自挑选过的,她们记得你点滴,是理所当然。” 他终于走近,掌心落在她发顶,揉了揉,“外人皆不可信。唯有阿兄,事事皆为你思虑周全。日后有任何事,直接同阿兄说。其余琐碎,自有阿兄替你安排。” 谢昭被他这样看着,心头的疑惑竟不知怎的,渐渐消散了些。 阿兄总是为她好的……大约,是她多心了吧。 —— 翌日,不知是安抚还是奖赏,谢执竟休了半日假,陪着谢昭一道逛街。 午后阳光和煦,长街两侧热闹非凡,香粉摊、珠钗铺、糖人摊应有尽有。谢昭兴致极高,一路走一路看,时不时驻足,眼波灵动,裙摆轻晃,像一只误入人间的小雀。 “阿兄,这簪子可好看?”她举起一枚桃花银钗,眉眼带笑,转身给他看。 “好看。”他几乎未看簪子一眼,便轻声应下,目光始终不离她眉眼。 他从不在意这些物什的模样,只要她喜欢,那便是最好的。 就在这时,一道柔婉的声音带着惊喜,忽然插入: “谢大人?” 谢昭一怔,转头望去,只见一位女子立在临街茶肆门前,容色俏丽温婉,眉眼含情,正是礼部侍郎之女顾静姝。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谢执,眼底是无所掩饰的欢喜:“竟是巧遇,谢大人也来逛街?” 谢执却未即刻回应,神色淡淡,只欠身拱手:“顾姑娘。” 礼数周全,却疏离得没有半分情意。 顾静姝眼中微闪过一丝不甘,又道:“前些日子,谢大人托人送来的那份文墨,我已细细拜读,多谢用心。” 谢昭听着这番话,目光在两人间转了一圈,眼底浮起一丝促狭笑意,低声道:“阿兄与顾姑娘相识许久了?我倒不知你也有这般体贴的时候。” 她语气调笑,全无嫉妒之意,只当兄长与世交之女多有往来。 可这话一落,谢执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顾静姝听言,眸光瞬间明亮了几分,轻声道:“谢大人待人素来冷淡,我本也未敢多想。如今听谢二小姐这话,倒叫我……生出几分妄念了。” 她语气婉转,却含着探试意味,一双眼不住朝谢执望来。 而谢执始终未回头看她,只淡淡道:“顾小姐言重了,些许薄礼,不足挂齿。” 随后,谢执寻了借口,匆匆别过,带谢昭提前离了喧嚣的集市。 马车轻晃着缓缓驶回谢府。 车厢内,暖炉温热,帘幕低垂,气氛一时静谧。 谢昭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热闹中,靠着软垫翻着一张画本,忽而偏头看向谢执,笑道:“阿兄。” “嗯?” “你……真的不打算成亲吗?” 谢执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帘垂落,似未听清:“嗯?” “我说啊,”谢昭坐起身,理所当然地道:“你年岁不小了,再不娶,外头就不是议论你孤高冷情,不近女色了。兴许还要传出些……不好听的话。” 她顿了顿,像在斟酌词句,又忍不住带点促狭笑意继续道: “譬如,怀疑你有龙阳之好,或者……禀赋不足?” 最后几个字轻轻吐出,带着点试探性的顽皮。 空气似在那一瞬骤然凝滞片刻。 谢执眸光微暗,眼皮垂着,像是轻笑出声:“……禀赋不足?” 他缓缓抬眸,那眼神沉沉落在她身上,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人心。 “昭昭的胆子……是越发大了。” 谢昭被他盯得心头一跳,忙摆手笑道:“我、我就是打趣罢了。” 谢执却忽而倾身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额前碎发,语气莫名拢着危险气息:“……如今安稳坐在这,衣衫整齐,不染尘埃。” “不过是阿兄心疼你罢了。” “若真是禀赋不足……” 谢昭脸颊瞬间红透,急急后仰避开他的气息:“我胡说的!阿兄别当真!” 谢执却伸手,慢条斯理地将她肩头滑落的披帛掖好,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颈侧肌肤。话语藏在舌尖,难以捕捉: “无妨……待你亲身验过那日,便知阿兄‘禀赋’如何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那日回府后,谢昭连着好几日都没再见过谢执。 她原本只以为兄长公务繁忙,直到第三日午后,她才忽然意识到——谢执是在生气。 “哎……”她叹了一口气,窝在踏上,无精打采地戳着绣盘:“阿兄也太小气了,我不过是劝他早些娶妻,居然也生我的气。” 夏枝正在一旁挑丝线,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把她手中的绣盘接过:“小姐哪句话不好说,偏就提‘娶嫂嫂’这茬,咱们大公子最不喜的就是旁人提他的亲事。” 谢昭撇了撇嘴,“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嘛。阿兄那么好,京城姑娘哪个不喜欢他?说不准哪天他就带个人回来让我叫嫂嫂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凑过去看夏枝手里的绣样,又有点羞赧地问:“你说我这个绣的还像样么,能看出是竹子吗?” 夏枝低头看了眼她歪歪扭扭的阵脚,忍着笑说:“像,当然像!不过要是拿给沈公子看,就算小姐绣的是狗尾巴草,他也得说是兰竹生风!” “夏枝!”谢昭脸上一红,赶紧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你越来越大胆了,尽知道笑话我!” 嘴上嗔怪,唇角却止不住翘起。 她静了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道:“沈郎这两日……怎么都没来信?” 夏枝闻言一怔,认真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来,之前沈公子常登门,也隔三差五来信,如今倒清净了不少?” 谢昭低头不语,手指在衣摆上来回捻动。半晌,她突然抬眸,语气带着担忧:“沈郎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夏枝宽慰道:“沈公子是尚书之子,又品行端方,哪会出什么事,小姐还是莫要胡思乱想了。” 谢昭心神不定,放下绣盘,皱着眉,神情认真吩咐道: “夏枝,你帮我去打听打听吧!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她语气十分认真,不再像方才玩闹。 夏枝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也跟着欢喜。小姐心思早已被那位沈公子占满,只盼日后嫁入沈家,沈公子亦能如今般,一辈子待小姐好。 “成成成,我这就去,小姐你就别愁眉苦脸了。” 夏枝起身应下,刚要出门,谢昭忽然从后面扑上来抱住她的腰,软声撒娇:“夏枝最好啦。” 夏枝哭笑不得,“哎哟,小姐,您这撒娇的功夫,换成谁都得拜下阵来。” —— 与此同时,谢府门外。 林管家正站在门前,恭敬行礼,言语诚恳:“沈公子,实在抱歉,我家小姐近来身体不适,实在不便见客。还请沈公子见谅,过几日再来可好?” 沈晏今日穿着一件月白色宽袍长服,眉目如画,额间一条黑底镶红宝石的抹额束着发,整个人既温润,又不失少年朝气。 听到林管家的话,他当即轻蹙了眉头,关切道:“昭昭姑娘染了何病?病的可重?可有瞧大夫了?” “请过了,幸好并无大碍。”林管家躬身回答,神情诚恳,“只是需要静养几日,还望公子体谅。” 沈晏的眉拢得更紧了些,却仍压下情绪,语气低了几分:“我只远远看一眼,不惊扰她也不进屋,……也不可以吗?” 林管家低头,苦笑着摇摇头:“还请沈公子莫要为难小人。” 沈晏沉默片刻,终究没再坚持。他从随侍手里拿过一个扁扁得木匣子,递出:“这里头是我们前几日说好的画册,还请务必交到昭昭姑娘手中。” “是。”林管家躬身接过,行礼退后一步。 沈晏站在门外不动,阳光洒在他肩头,身影修长沉静。他似在犹豫,片刻后又道:“烦请林管家转述昭昭姑娘,后日花灯节,我想邀昭昭姑娘一同出游。” 林管家方要拒绝,沈晏又接着道:“若是昭昭姑娘身体不适,那便不勉强。但还望……给我一个回信。” 说罢,他轻轻颔首,转身离去,背影带着难掩的落寞。 —— 角门一隅,夏枝悄悄藏身在一处花架后。 她正巧赶到门口,撞见沈晏被林管家挡在门外,神情顿时一紧。 小姐何时生病了?林管家为何要撒谎。难不成这是老爷的意思? 她轻轻咬了咬唇,耳边仍回荡着沈晏那句‘我只远远看一眼’的话,语气温柔却又太让人心疼。 听到‘花灯节’、‘同游’,她眼神一闪,正要继续听下去,却看到有人朝门口走来。 夏枝不敢久留,立刻转身离开,回院子去了。 回到院子关上门,夏枝迫不及待把方才听到的消息告知谢昭。 “小姐,我都听见了。”她压低声音,凑到谢昭耳边,“林管家在门口拦住了沈公子,说您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谢昭一怔,眉头皱了起来:“我何时病了?” 夏枝也满脸疑惑:“我猜,是老爷的意思?” 谢昭沉默了一瞬,语气有些拿不准:“应当不会吧……若有变故,阿兄一定会告诉我。” 她坐到桌前,眉心微蹙,像是在思索,却终究摇了摇头:“不管了,反正后日花灯节,我一定要去。亲口同沈郎说清楚。” —— 暮色四合,夜色悄然漫过天际。 谢执身着绛紫飞鱼朝服,携着一身凛冽的寒气步入府中。林管家在身后快步紧随,几乎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谢执宽大的步伐。 一行人鱼贯而入,直往前院书房而去。侍从立即掌上灯,书房内光影明亮,映出谢执清冷的眉眼。 谢执大步走向书案,袖袍翻飞,另有下人端着水盆、净帕,恭敬上前。他低头净手,动作细致不苟,骨节分明的手指擦净水汽后,才慢条斯理开口: “林叔,可是有事要禀?” 林管家立刻应了声,低着头上前,双手奉上一方扁扁的木盒道:“回大人,今日沈公子又来了府上,说来探望小姐。不过老奴已经替小姐婉拒了,这是沈公子托老奴交给小姐的画册,还请大人过目。” 闻言,谢执丢下净帕,到书案后落座。桌上早已备好了热茶,他修长的手指一伸,便端起了茶盏,吹了吹浮沫,道:“放着吧,还有别的?” “有。”林管家立即上前将木匣小心搁置在书案上,“临走前,沈公子还说……后日花灯节,想要小姐一同出游。” 说完,他悄悄抬眸,打量谢执的神色。 下一瞬,谢执手中的茶盏哐当被掷在桌上,茶水倾洒了一大半。 林管家一惊,忙垂首不语。 谢执缓缓靠入椅背,手指交叠扣在腰间,眸光隐晦不明:“这点小事,也需要我亲自教林叔该如何做?” 林管家额头渗出冷汗,头落的更低:“老奴明白了。” 谢执没再言语,只微微偏了头。 林管家如蒙大赦,小心的退出书房。 “都退下!”谢执忽然冷声道。 书房内众人不敢言语,皆沉默着躬身退下,关门时动作轻缓,不敢有丝毫懈怠。 书房内灯火摇曳,安静得能听见炭火轻爆的声音。 谢执仍坐在原处,眉眼低垂。许久,他终于翻开了那本画册。 前几页是寻常的花鸟、山水、烟雨,看得出笔法精细,惟妙惟肖。 但就在书页中段,他的手忽然顿住。 那是一幅半开的宣纸稿,墨线未曾着色,只寥寥几笔,却勾勒出少女侧颜明艳。 她手执一枝含苞梅花,神色柔和,仿佛正闻着那花的香气,唇角轻扬,眉眼里写着不自知的娇憨。 谢执认得这神情。 那是她在笑,在别人面前的笑。 “啪——!” 画册被他掷在桌上,木匣应声碎裂,笔墨茶水翻落满地,砚台滚出一尺远,发出一声钝响。 他坐在那里,胸腔剧烈起伏,像是压着什么猛兽在喉间挣扎。手死死按住桌面,青筋突起,仿佛再放松一寸,整个躯壳都要碎开。 ? 这一夜,他未再踏出书房半步。 直到灯火熄尽,檀香燃尽,他靠在案后阖了眼,却依旧无法平息心里的翻滚。 ——他梦见了谢昭。 她穿着及笄那日的百蝶裙,发上簪着那根该被弃掉的白玉簪,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 光很亮,她的脸软糯清丽,像是刚睡醒般,眸色潋滟,泛着湿意。 她走近,靠在他膝前,小声唤:“阿兄……” 声音软得像撒娇。 他伸手握住她的腕,想开口,喉咙却像被火烧一般,一字都吐不出来。 她却笑了,伸手轻轻覆上他衣襟,像在摸一件什么稀奇的东西,一寸寸、缓慢地往下褪。 谢执动也不动,呼吸却一点点发热。 “昭昭……”他声音极低,像怕吓着她,又像怕她跑了。 她却主动覆上来,轻轻咬了一下,眉眼含水:“阿兄……你不碰我,我是不是就不是你的了?” 他猛地收紧手臂,抱住她往怀里一压。 “怎么会呢?”他喃喃,“你生来就是我的。” 我了个去哇,这一章改了六次才通过!!谁懂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花灯节当日。 午膳过后,谢昭照例关上房门歇息。房内帷幔低垂,实则她窝在锦被中,同夏枝悄声商议。 “你说沈郎邀约,林叔为何直至不提?还有那木盒,你明明看到他交给了林叔,为何也不曾送到我手中?”谢昭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眸子滴溜乱转,越想越不对劲。 夏枝坐在床沿,小声答道:“小姐,奴婢也奇怪……那盒子许是被藏起来了?” “还有春桃,”谢昭忽然一顿,语气压低:“……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奴婢也是前几日才发现,连后院也没人见着她。”夏枝蹙了眉,又道:“而且这几日,咱们院里来了好些面生的小丫鬟,奴婢去问管事嬷嬷,嬷嬷只说从前的婢子手脚粗笨,所以特意挑了伶俐的来。” 谢昭抱着被子坐起身,神情一下子严肃许多:“肯定有问题。” 她想了想,旋即又说:“我若今晚还从正门走,定会被阻拦!既然林叔瞒着不报,那很可能是……爹爹或阿兄的意思。” “那怎么办?”夏枝一惊,又尤带犹豫:“若是老爷不同意,那小姐……还是不去为好?” “那怎么行!”谢昭一口打断,眼神罕见地坚决:“花灯节一年只有一次,沈郎约我,我不能不去。” 她侧过头招手,神神秘秘让夏枝附耳过去:“你待会就这么说……” —— 天彻底暗下来后,夏枝照计对外通禀,说小姐今日身体不适,已歇息,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而闺房之内,谢昭已悄然换上一身粗布素衣,青丝绾作双鬟,头低低压着,怀中紧抱着一个食盒,如同最寻常的婢女,自后角门悄然溜出。 小门守着一年老仆妇,在昏黑的光线下,见是个低眉顺眼的丫头,又验过门牌无误,便不多问,挥手放行。 一踏出谢府那高耸的院墙,谢昭便提起略显宽大的粗布裙裾,快步汇入长街汹涌的人潮。 街头灯火已照亮夜空,万盏灯笼流光溢彩,璀璨如昼,看得她眼花缭乱。 可人实在太多了。 她被裹挟在长街中央,四顾皆是摩肩接踵的身影,笑语喧哗声浪如潮。一时间,竟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寻沈晏。 —— 与此同时,沈晏早已在约定的石桥畔伫立良久。 他目光一刻不停地在人群中搜寻,明知她未回信,但他仍是来了,哪怕只是远远看她一眼,也足够了。 忽然—— 人潮中,一抹翠绿素衣闪入眼角,那人影梳着双髻,步履匆匆,正顺着灯火下的人潮逐步前行。 看不清面容,听不见声音,甚至无法确定就是她。可就在那一刹,沈晏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几乎是本能的驱使,他拨开身前的人群,快步追了上去。 人来人往中,她的身影灵巧地掠过糖人摊和花灯架,他几次几乎触及她衣角,却又被人群挤开。 眼看她就要穿过前方那座流光溢彩的花灯拱门,即将再次消失在视野尽头,沈晏再也按捺不住,一声呼唤冲破喉间: “——昭昭!” 少女脚步顿住。 她缓缓转过身来,隔着满街流光,人海喧嚣,望向声音的源头。 四目,猝然相接。 风吹灯影,霎时间万籁俱静。 谢昭怔了一息,旋即,唇边如花苞初绽般,缓缓漾开一抹清甜的笑意,眸中星河璀璨。 她不再犹豫,提起裙摆,小跑着朝他奔来。 “沈郎。”她唤他,声音在万千人海中,清晰地落入他耳中。 沈晏再顾不得旁的,当即上前,稳稳接住了她。温软的身躯撞入胸膛,带着夜风的微凉和少女独有的馨香。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眼里的柔情几乎漫开。 “你来了。”三个字,包含了千言万语。 她用力点头,仰起脸看他,声音轻快得像檐下被风拂动的风铃:“我自然会来。” 灯火流转,欢声笑语如潮。 沈晏小心翼翼地牵着谢昭的手,穿过一盏盏花灯,此刻的他,褪去了平日温润完美的君子外壳,比平日温润完美的模样更添几分生动的意气。 “刚才你在前头走,”他声音不高,还带着残留的急切,“步履那般快,人潮又密,我几乎……以为要追不上了。” 谢昭抿唇轻笑,小声辩解:“我穿的是婢女的衣裳,怕你认不出我,只能边走边找……” 沈晏目光温柔,握着她的手又缱绻了几分:“以后……再不许这样自己偷跑出来了。若遇歹人,或是迷了路……” “我会担心。” 她脸颊微红,轻轻应了声“好”。 行至街角一处热闹的灯铺前,一盏憨态可掬的雪白小兔灯倏然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脚步微顿,多看了两眼,又兀自收回。 然而沈晏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随即松开她的手,几步走到摊前,俯身拾起那盏精巧的小兔灯,利落地付了银钱。 旋即递给她:“你喜欢这个。” 谢昭惊喜地接过,声音雀跃:“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看它时,眼睛亮了。” 两人寻了一处稍显僻静的河岸石阶坐下。沈晏细心地将小兔灯点燃,两人一同将它轻轻放入水中。水波温柔地托着那一点暖黄的光晕,晃晃悠悠地向远处漂去。 “你许了什么愿?”她问。 沈晏没有看灯,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映着水光的侧脸上,“惟愿年年嘉景,犹似今朝。” 她心跳猛地一滞,眼睫轻颤,半晌才轻声回:“……那就说好了。” 她这句话轻的仿佛怕被风听见,可却让沈晏耳边嗡的一声,炸开了花。 “昭昭。”他喃喃唤她,眼中是再也无法掩饰的汹涌情意,真挚而灼热,“我……我自见你第一眼,就知道我心里……再也装不下旁人了。” 谢昭睁大眼睛,怔怔望着他,清澈的眸底清晰地映出他此刻深情的模样。 他微微一笑,带着安抚的意味,抬手想拂开她颊边被风吹乱的发丝,却又怕唐突,指尖在即将触及时微微蜷缩:“别怕。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待你的心意。” 然而下一瞬,一只微凉柔软的手,带着少女全倾的勇气,主动伸过来,坚定地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我也是。” 掌心交叠,传递着彼此滚烫的心跳。身后是万家灯火,眼前是心上人含羞带怯却无比坚定的眼眸。 —— 就在这时,河岸对面传来一声巨响,有孩童惊叫“灯坊起火了!”,人潮骤然变得杂乱拥挤。 推搡间,谢昭和沈晏被挤散,她刚想回头去寻他,就被一只手扣住了手腕。 她来不及反应,就被那人拽进一条僻静巷子。谢昭抬头,怔了怔,唤道:“……阿兄?” 谢执并未回头,只一手护着她,继续往前走。 她挣了挣:“阿兄……还有沈公子……” “别说话。”他冷声打断,掌心却捏着她手腕越收越紧。 巷道越走越暗,直到尽头才露出一架马车。他一言不发地将她送上车,自己紧跟着踏入车内。 车厢内只余马蹄声与夜风穿过簌簌响动。 谢昭怔怔看着谢执。那一身绛紫官服在灯影下竟染出森冷寒意,她莫名有些害怕,但还是轻声道:“阿兄,我想与沈公子道个别……” 他低头望着她,眸光淡淡,唇角微弯:“跑得倒快。昭昭如何会知道他在那?” 谢昭一滞,下意识移开眼。 “你以为,你能瞒过阿兄的眼睛?偷偷换了衣裳,从小门走的,连贴身丫鬟都不带,安危也不顾了。” 他语气平缓,像是在耐心教导她不该犯错,可他眼底的暗色却浓的骇人。 “我……” 谢昭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 谢执望着她,语气平静得近乎虚伪:“昭昭越来越长大了阿,知道撒谎了,知道要瞒着阿兄,为旁人编话!” 谢昭心虚低头,“我只是想去看看他。” “想看看他。”谢执缓缓重复,目光扫过她未褪尽粉意的脸颊,语调寒意渗人:“你就这般放心,与他走入人海?” “你知不知道,刚刚有一个醉汉从你身边擦肩而过?你若再慢一步,手就要被别人攥住了!” “你可知——”他话音忽然顿住。 沉默里,他闭了闭眼,情绪一寸寸重新按回表皮之下。 语气归于平静:“你不该出去。” “……今夜贪玩,自有人替你受罚。” —— 夜深,府内灯火通明,府里上上下下一众奴仆皆站在庭中,噤若寒蝉。 谢执独坐正首,手执一盏清茶,眸光垂落,看不出半分情绪。 堂下跪着三人:门房老妇,林管家和夏枝。 堂中一片静,就连穿堂风都收敛了气息。 良久,谢执才开口:“今夜,府门何人值守?” 老妇颤着身子叩首:“回、回大人,是老奴……老奴守的小门。” “哦?”谢执并未抬眼,只慢慢吹着茶盏氤氲的热气:“你可认得我谢府的嫡小姐?” 老妇磕头如捣蒜:“认得!怎会不认得!小姐是谢府的金枝玉叶,模样又生的标志,奴才怎敢认不出!” “那你便说说,今夜,是谁从那门出去的?” 老妇哑然,额上冷汗直冒。 谢执终于抬眸,语气冷冽:“拖下去,打死。” 话音落下,左右立即上前,老妇吓得浑身发抖:“饶命阿!大人饶命!!” 下一瞬就被堵住了嘴,拖了出去。 林管家垂着头,心里发颤。 谢执转而望向他:“林叔,府里这般松散,是你管出来的?” 林管家叩首,声线抖颤:“老奴失责,请大人责罚。” “很好,”谢执放下茶盏,“从今日起,罚俸三月,再领十大板。” “是。” 林管家应下,不敢多言。 谢执视线最后落向夏枝。 小丫头跪的规矩,却早已吓的面无人色。 “夏枝。” 夏枝身子一颤,“奴婢知错。” 谢执看着她,目光平静到令人发寒:“你是昭昭亲近的人,昭昭信你,我也曾信你。” “可若她身边之人都只知顺着她、哄着她,陪她瞒我,那便是害她。” “你知她要去哪,为何不拦?” 夏枝咬了咬唇,“小姐心意已决……奴婢拦不住。” 谢执低低一笑,“你劝不住?那我问你,若她要跳河,可也陪着她一起跳?” 夏枝霎时脸色煞白:“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跪着。”他站起身来:“好好想一想,什么叫忠心。” “罚跪三日,不许起身,不许人探。” “……若你真懂了,便可留在她身边。”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睨过她:“我不动你,不是因为你无错,而是,她一哭……我便会心软。” [问号]敢偷偷背着阿兄与人私会 超气![愤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