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节当日。
午膳过后,谢昭照例关上房门歇息。房内帷幔低垂,实则她窝在锦被中,同夏枝悄声商议。
“你说沈郎邀约,林叔为何直至不提?还有那木盒,你明明看到他交给了林叔,为何也不曾送到我手中?”谢昭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眸子滴溜乱转,越想越不对劲。
夏枝坐在床沿,小声答道:“小姐,奴婢也奇怪……那盒子许是被藏起来了?”
“还有春桃,”谢昭忽然一顿,语气压低:“……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奴婢也是前几日才发现,连后院也没人见着她。”夏枝蹙了眉,又道:“而且这几日,咱们院里来了好些面生的小丫鬟,奴婢去问管事嬷嬷,嬷嬷只说从前的婢子手脚粗笨,所以特意挑了伶俐的来。”
谢昭抱着被子坐起身,神情一下子严肃许多:“肯定有问题。”
她想了想,旋即又说:“我若今晚还从正门走,定会被阻拦!既然林叔瞒着不报,那很可能是……爹爹或阿兄的意思。”
“那怎么办?”夏枝一惊,又尤带犹豫:“若是老爷不同意,那小姐……还是不去为好?”
“那怎么行!”谢昭一口打断,眼神罕见地坚决:“花灯节一年只有一次,沈郎约我,我不能不去。”
她侧过头招手,神神秘秘让夏枝附耳过去:“你待会就这么说……”
——
天彻底暗下来后,夏枝照计对外通禀,说小姐今日身体不适,已歇息,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而闺房之内,谢昭已悄然换上一身粗布素衣,青丝绾作双鬟,头低低压着,怀中紧抱着一个食盒,如同最寻常的婢女,自后角门悄然溜出。
小门守着一年老仆妇,在昏黑的光线下,见是个低眉顺眼的丫头,又验过门牌无误,便不多问,挥手放行。
一踏出谢府那高耸的院墙,谢昭便提起略显宽大的粗布裙裾,快步汇入长街汹涌的人潮。
街头灯火已照亮夜空,万盏灯笼流光溢彩,璀璨如昼,看得她眼花缭乱。
可人实在太多了。
她被裹挟在长街中央,四顾皆是摩肩接踵的身影,笑语喧哗声浪如潮。一时间,竟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寻沈晏。
——
与此同时,沈晏早已在约定的石桥畔伫立良久。
他目光一刻不停地在人群中搜寻,明知她未回信,但他仍是来了,哪怕只是远远看她一眼,也足够了。
忽然——
人潮中,一抹翠绿素衣闪入眼角,那人影梳着双髻,步履匆匆,正顺着灯火下的人潮逐步前行。
看不清面容,听不见声音,甚至无法确定就是她。可就在那一刹,沈晏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几乎是本能的驱使,他拨开身前的人群,快步追了上去。
人来人往中,她的身影灵巧地掠过糖人摊和花灯架,他几次几乎触及她衣角,却又被人群挤开。
眼看她就要穿过前方那座流光溢彩的花灯拱门,即将再次消失在视野尽头,沈晏再也按捺不住,一声呼唤冲破喉间:
“——昭昭!”
少女脚步顿住。
她缓缓转过身来,隔着满街流光,人海喧嚣,望向声音的源头。
四目,猝然相接。
风吹灯影,霎时间万籁俱静。
谢昭怔了一息,旋即,唇边如花苞初绽般,缓缓漾开一抹清甜的笑意,眸中星河璀璨。
她不再犹豫,提起裙摆,小跑着朝他奔来。
“沈郎。”她唤他,声音在万千人海中,清晰地落入他耳中。
沈晏再顾不得旁的,当即上前,稳稳接住了她。温软的身躯撞入胸膛,带着夜风的微凉和少女独有的馨香。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眼里的柔情几乎漫开。
“你来了。”三个字,包含了千言万语。
她用力点头,仰起脸看他,声音轻快得像檐下被风拂动的风铃:“我自然会来。”
灯火流转,欢声笑语如潮。
沈晏小心翼翼地牵着谢昭的手,穿过一盏盏花灯,此刻的他,褪去了平日温润完美的君子外壳,比平日温润完美的模样更添几分生动的意气。
“刚才你在前头走,”他声音不高,还带着残留的急切,“步履那般快,人潮又密,我几乎……以为要追不上了。”
谢昭抿唇轻笑,小声辩解:“我穿的是婢女的衣裳,怕你认不出我,只能边走边找……”
沈晏目光温柔,握着她的手又缱绻了几分:“以后……再不许这样自己偷跑出来了。若遇歹人,或是迷了路……”
“我会担心。”
她脸颊微红,轻轻应了声“好”。
行至街角一处热闹的灯铺前,一盏憨态可掬的雪白小兔灯倏然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脚步微顿,多看了两眼,又兀自收回。
然而沈晏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随即松开她的手,几步走到摊前,俯身拾起那盏精巧的小兔灯,利落地付了银钱。
旋即递给她:“你喜欢这个。”
谢昭惊喜地接过,声音雀跃:“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看它时,眼睛亮了。”
两人寻了一处稍显僻静的河岸石阶坐下。沈晏细心地将小兔灯点燃,两人一同将它轻轻放入水中。水波温柔地托着那一点暖黄的光晕,晃晃悠悠地向远处漂去。
“你许了什么愿?”她问。
沈晏没有看灯,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映着水光的侧脸上,“惟愿年年嘉景,犹似今朝。”
她心跳猛地一滞,眼睫轻颤,半晌才轻声回:“……那就说好了。”
她这句话轻的仿佛怕被风听见,可却让沈晏耳边嗡的一声,炸开了花。
“昭昭。”他喃喃唤她,眼中是再也无法掩饰的汹涌情意,真挚而灼热,“我……我自见你第一眼,就知道我心里……再也装不下旁人了。”
谢昭睁大眼睛,怔怔望着他,清澈的眸底清晰地映出他此刻深情的模样。
他微微一笑,带着安抚的意味,抬手想拂开她颊边被风吹乱的发丝,却又怕唐突,指尖在即将触及时微微蜷缩:“别怕。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待你的心意。”
然而下一瞬,一只微凉柔软的手,带着少女全倾的勇气,主动伸过来,坚定地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我也是。”
掌心交叠,传递着彼此滚烫的心跳。身后是万家灯火,眼前是心上人含羞带怯却无比坚定的眼眸。
——
就在这时,河岸对面传来一声巨响,有孩童惊叫“灯坊起火了!”,人潮骤然变得杂乱拥挤。
推搡间,谢昭和沈晏被挤散,她刚想回头去寻他,就被一只手扣住了手腕。
她来不及反应,就被那人拽进一条僻静巷子。谢昭抬头,怔了怔,唤道:“……阿兄?”
谢执并未回头,只一手护着她,继续往前走。
她挣了挣:“阿兄……还有沈公子……”
“别说话。”他冷声打断,掌心却捏着她手腕越收越紧。
巷道越走越暗,直到尽头才露出一架马车。他一言不发地将她送上车,自己紧跟着踏入车内。
车厢内只余马蹄声与夜风穿过簌簌响动。
谢昭怔怔看着谢执。那一身绛紫官服在灯影下竟染出森冷寒意,她莫名有些害怕,但还是轻声道:“阿兄,我想与沈公子道个别……”
他低头望着她,眸光淡淡,唇角微弯:“跑得倒快。昭昭如何会知道他在那?”
谢昭一滞,下意识移开眼。
“你以为,你能瞒过阿兄的眼睛?偷偷换了衣裳,从小门走的,连贴身丫鬟都不带,安危也不顾了。”
他语气平缓,像是在耐心教导她不该犯错,可他眼底的暗色却浓的骇人。
“我……”
谢昭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
谢执望着她,语气平静得近乎虚伪:“昭昭越来越长大了阿,知道撒谎了,知道要瞒着阿兄,为旁人编话!”
谢昭心虚低头,“我只是想去看看他。”
“想看看他。”谢执缓缓重复,目光扫过她未褪尽粉意的脸颊,语调寒意渗人:“你就这般放心,与他走入人海?”
“你知不知道,刚刚有一个醉汉从你身边擦肩而过?你若再慢一步,手就要被别人攥住了!”
“你可知——”他话音忽然顿住。
沉默里,他闭了闭眼,情绪一寸寸重新按回表皮之下。
语气归于平静:“你不该出去。”
“……今夜贪玩,自有人替你受罚。”
——
夜深,府内灯火通明,府里上上下下一众奴仆皆站在庭中,噤若寒蝉。
谢执独坐正首,手执一盏清茶,眸光垂落,看不出半分情绪。
堂下跪着三人:门房老妇,林管家和夏枝。
堂中一片静,就连穿堂风都收敛了气息。
良久,谢执才开口:“今夜,府门何人值守?”
老妇颤着身子叩首:“回、回大人,是老奴……老奴守的小门。”
“哦?”谢执并未抬眼,只慢慢吹着茶盏氤氲的热气:“你可认得我谢府的嫡小姐?”
老妇磕头如捣蒜:“认得!怎会不认得!小姐是谢府的金枝玉叶,模样又生的标志,奴才怎敢认不出!”
“那你便说说,今夜,是谁从那门出去的?”
老妇哑然,额上冷汗直冒。
谢执终于抬眸,语气冷冽:“拖下去,打死。”
话音落下,左右立即上前,老妇吓得浑身发抖:“饶命阿!大人饶命!!”
下一瞬就被堵住了嘴,拖了出去。
林管家垂着头,心里发颤。
谢执转而望向他:“林叔,府里这般松散,是你管出来的?”
林管家叩首,声线抖颤:“老奴失责,请大人责罚。”
“很好,”谢执放下茶盏,“从今日起,罚俸三月,再领十大板。”
“是。”
林管家应下,不敢多言。
谢执视线最后落向夏枝。
小丫头跪的规矩,却早已吓的面无人色。
“夏枝。”
夏枝身子一颤,“奴婢知错。”
谢执看着她,目光平静到令人发寒:“你是昭昭亲近的人,昭昭信你,我也曾信你。”
“可若她身边之人都只知顺着她、哄着她,陪她瞒我,那便是害她。”
“你知她要去哪,为何不拦?”
夏枝咬了咬唇,“小姐心意已决……奴婢拦不住。”
谢执低低一笑,“你劝不住?那我问你,若她要跳河,可也陪着她一起跳?”
夏枝霎时脸色煞白:“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跪着。”他站起身来:“好好想一想,什么叫忠心。”
“罚跪三日,不许起身,不许人探。”
“……若你真懂了,便可留在她身边。”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睨过她:“我不动你,不是因为你无错,而是,她一哭……我便会心软。”
[问号]敢偷偷背着阿兄与人私会 超气![愤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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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