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尔迦内心狠狠触动了一下,最柔软的地方,松了一根弦。
他对诺林唯一的了解,只是报纸上铺天盖地的传说,以及星网的一片谩骂。
也许,暖气压根就没有坏。
他的联姻妻子,不仅相貌是与行事风格完全不相符的漂亮,甚至年纪也比他小了太多,但就是这样一位看上去美得像橱窗展示品的亚雌,竟然是战场上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恶枭。
不到万不得已,流浪猫不会主动向人索要东西。
在睡衣的领口下,他苍白到透明的脖颈上隐约还能看到条条青筋,以及青筋上还在结痂的疮口。
那是长期注射镇定类药物留下的创伤。
亚雌是精神力极其紊乱的群种,这个种群像是上帝创造虫族时的草稿,薄弱的攻击力和身体素质,鸡肋的精神力,以及与实力完全不匹配的姣好容貌……从成年起,就注定了他们必须依附于雄虫的命运……或者,成为红/灯区的名媛。
显然,他的妻子在某些程度上突破了生物学的极限,在体能和战斗技术上达到了常虫难以匹敌的高度,但有些生理维度带来的屈辱,是他必须臣服的。
他不会巧言令色地讨好雄虫,看在自己还是罗德君主的份上,他也不能颐指气使地命令,所以,这已经是他委婉提出诉求的极限了。
就算再高傲,在重活了一世的洛尔迦眼里,诺林也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孩子。
他见过太多战争中的孩子,即使挣扎着活到了黎明,也没能熬过那些和平的寒冬。
他该做什么?面对这样一个可歌可泣的可怜孩子,他是该做一个卑躬屈膝的奴仆?还是做一个头昏脑热的恋爱脑?
这都不对。
如果患得患失有用的话,世界历史也该被文学家改写,而不是政治家,军事家。
洛尔迦想得头痛,他实在难以在这样别扭的关系中摆正自己的位置。
他到底可以成为谁,需要成为谁?
他让管家准备了一些水果。
“你还没有吃饭,想吃点什么吗?”
这次诺林没有拒绝,冷冷开口,“燕麦布丁。”
洛尔迦微微皱眉,布丁有很多种口味,尤其是皇室宫廷,口味更讲究,但基本不会用到燕麦,不仅因麦麸粗糙难以下咽,更因这种平民的口粮是奴隶阶级的象征。
说来惭愧,一直以来他都是一边享受着特权带来的一切福利,一边坐在华美宫殿里为他人的虫生长嗟短叹,惺惺作态。
充满热情和希望的世界,就不该属于他这种腐朽没落的贵族。
最终他还是安排管家做了燕麦布丁,并在那上面加了几颗名贵的蓝莓。
不为其他的,他不想自己的甜点太廉价,哪怕是不显眼的地方,他也想多奢侈一些。
反正花的是他自己的钱,也正因如此,他想多付出一些华而不实的价值,来均衡他对底层那难以弥补的愧疚。
他也知道,这都是徒劳的。
诺林半躺在床上,银白的长发温顺地披在肩头,遮住了部分凌厉的目光,只露出巴掌大的侧脸,和纤长的睫毛。
他在看书。
洛尔迦敲门进去,将餐盘放在了他的手边。
“可能奥尔德的甜点和其他地区不同,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银制的刀叉在灯下闪耀着锐利的光晕。
年轻的雌君并没有怎么看,直接接过餐盘,吃了起来。
他的目光还在书上,鼻尖微微翕动着,耳尖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那白皙到透明的皮肤,仿佛第一次拥有了正常活物的气息。
洛尔迦嘴角噙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笑,他的妻子吃相并不粗鲁,脸颊微微鼓着,像敏捷优雅的长毛猫,甚至有些可爱。
但他吃得很快,也许是在军队训练出来的素质。
“一般。”他名义上的妻子冷着脸给出反馈。
不过是第一次投喂,流浪猫不会那么轻易摆出好脸色,它们最擅长的便是伸爪子和口嫌体直。
看着光洁的餐盘,洛尔迦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递过一杯果汁,“下次让点心师改进。”
他的目光如水,平静温和,没有一丝波澜,像是静谧的海。
诺林头也不抬地接下了,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洛尔迦总觉得,他的脸上有一丝的狂躁。
年长许多的雄虫君主身形羸弱,但面沉如水,恬静而淡然,嘴角时刻保持着优雅温柔的微笑,就像是一副亘古不变的泥塑。
正因如此,他被许多虫高估为不露山水的伪君子。但更多虫包括他自己还是觉得,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反观那只年轻的亚雌,似乎已经坐不住了,皱紧了眉。
“给我一支沙珐琳。”他哑着嗓子道。攥紧了手中洁白的书页,指关节紧绷着紫色的青筋。
沙珐琳是最强效的镇定剂,也是被星卫组织名为规定过的违禁药品,适用于情况最糟糕的精神力失控,但后遗症也巨大,会对雌虫造成难以治愈的精神创伤。
这种药物在混乱的战区一线非常畅销,价格一度被黑商吵到了天价——七十万星币一支。
“这里是奥尔德皇城,没有沙珐琳。”洛尔迦神情复杂,怜惜之余,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愧疚。
联姻就是为了相互利用,而他换来了短暂的和平,但并没有好好被他的妻子利用。
“其实你不用那么拘束,毕竟,就算是政治联姻,那我们也是夫妻。”
亚雌抬起了脸,与那双猩红的眼睛对上的那一刹那,洛尔迦心里颤抖了一下。
那是一双完全没情感,只剩下原始兽性的眼睛,像郊区徘徊的饿狼,嗜血而残暴。
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了他的脑海,紊乱暴躁的黑血涨潮一般汹涌,让他难以呼吸。
他的精神力在一瞬间泄露,已经崩溃到了极点。
没有雌虫能在这样紊乱的状况下保持清醒,甚至就在刚刚,诺林还像没事虫一般平静地进食。
他的自控力简直可怕。
尽管现在的状况压根不能区分谁更危险一点,洛尔迦还是决定赌一把,他的顶级精神力。
书上说,只要精神力达到S ,那么理论上来说,不管多严峻的精神力紊乱都能治愈。
“按照合约,你有权使用你的丈夫。”强按住心中的恐惧,洛尔迦颤抖着,温声道。
目光灼灼,清冷严峻的神情仿佛不是在**,只是表述事实。
用惯了劣质稳定剂,亚雌对雄虫的话并没有理会,他的獠牙在狂躁中生长,理智也在一步步崩塌。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来首都。
他清醒得很,命运不会眷顾任何一个,对一切怀抱莫名希望的愚者。他对这个世界只有失望,和破釜沉舟的最坏打算。
“十分钟之内,没有沙珐琳,我会把你撕成碎片。”他扯住洛尔迦的衣领,压低了嗓子,虎牙在灯下闪着寒光,猩红的眼中狂躁几乎化为实质。
猫在狂躁,猫在露出爪牙。
因为猫病了。
领域已经成了窒息的黑匣,血水将它浸染地没有一丝空隙。
但人类只是伸出手,摸了摸猫的脑袋。
洛尔迦的指尖刚触及对方灼热的额头,下一刻,铺天盖地的乌黑血水瞬间退散,只余下地面一滩余污,无数莹白的丝线像光一样充斥了整个空间,在丝线扎根的地方,血水猝不及防地避让。
他没有避开那道失控的目光,反而迎了上去,顶级的S 精神力以碾压式的力量急速入侵着这片领域,逆流而上,柔韧地安抚着那一缕缕在爆裂边缘的神经。
即使血海的浪再大,也不会让它折断分毫,反而顺流而上。
他的目光坚定,即使站在被全世界质疑的顶端,他也会一步步走下去。
他不在乎世界怎么想,也不在乎对方怎么想,但他一定会无条件站在诺林的这一边。这场联姻对于他来说,算是忠于内心的意外之喜。
不,这并不仅仅是他的内心,也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他在扶持一颗属于政坛,属于世界的新星。
透过那双猩红的眼睛,他看到了整个腐朽的旧世界里,无数抗争的鲜血,它们伸出干涸的胳膊,在岌岌可危的断裂边缘强撑着,终于,撑起了一个世纪的残月。
“可惜他不会爱上我,也幸好他不会爱我。”他想,作为腐朽没落的代表,他像一棵遮天蔽日的寄生树,可他还有良知,除了有自知之明地倒下,别无选择。
他想说些狠话,做些冷血无情的狠事,表现地昏庸一些,但从小受到的素质教育并不能强迫他成为一个恶人。
“放着精神力顶级的雄主不用,就这么喜欢滥用药物?”雄虫略显苍白的嘴角艰难地牵扯出一个苦涩的笑,鲜艳的血色染红了他苍白的唇角。那双黑沉沉的眸中反映出亚雌娇美的脸,眼尾泛着殷红的水光,鸦羽般的睫毛下,是细碎的星子,像是对伤者同病相怜的默叹。
没有半点嘲弄,满是憔悴的温柔。
尽管已经耗费了全部精神力,但他的眼睛,依旧像一口深沉的井。
亚雌的脸藏在白发后面,只露出了一只阴狠的眸子,看不清神色,语气森冷。
“敢碰我,你就死定了。”
猫在挑衅,不领情地发出龇牙声。
平常,洛尔迦确实不会自称“雄主”,诺林也无需用主子的名号称呼他,因为这称谓象征着不可逾越的耻辱阶级。
洛尔迦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把对方的无礼放心上。
如果按照现实世界的光阴来算,两辈子加起来,他可能比他的妻子要大上两轮。
他的心是麻木的,但又是柔软不堪的。
“抱歉,下不为例。”
他道歉,但手上动作并未停歇,解开了对方的衣服。
在目光的死角,他没看见,那双好看的眸子骤缩了一瞬。
由于精神力被禁锢,诺林暂时只能任由眼前的雄虫摆布,让他有了很大的操作空间。
光滑柔亮的睡衣都被褪下,诺林投来阴冷的目光,恨不得将他刺穿。
“你碰动我试试。”
“别以为救了我一次,就能为所欲为。”
他也确实有将这只冒犯他的雄虫一击毙命的能力,对方就是只蚂蚁,他一根手指就能掐死。
只不过,不是现在。
现在的他太过虚弱,完全动不了。
“别误会,那方面我从不主动。”迎着对方杀人的目光,洛尔迦丝毫没有畏惧,他喘着气咳了一阵,脸色愈发苍白羸弱。
“我就算想做些什么,那也得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不是吗?”他虚弱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苦笑。
适时的示弱,也不失为一种谋求安稳的手段。
“我只想帮你。”
亚雌的脸色愈发阴沉,恨不得活剥了他。
洛尔迦没把这些放眼里,在某些方面,他的心麻木、迟钝地可怕。
亚雌的自我恢复力远低于正常雌虫,更何况他的精神力溃败严重,而他面对的那些军雌,无一不是体能和精神力都顶级的优秀角色。
只有诺林,精神力F,体能A。
这一场场战役的胜利,都是用超出常理的毅力和耐性,一次次突破极限夺来的,他在不顾一切地消耗着自己的寿命,来抵抗这个世界不公的基因法则。
这些经年累月的战伤,早就侵入了骨髓,伴随着一次次的雨水和尘土,腐烂成了泥泞。
他也只是仓促地用布条包裹着,连一条干净的绷带都没有,鲜血在凝结后又不断泡发。
这一切无不刺激着洛尔迦的神经。
事实上,这个世界他已待了三年了。此前他孤独一生,却有过很多身份。雇佣兵,战地医生,联邦议员……唯独没担当过任何家庭性质的角色。
现在,他有了需要照顾的家人。
即使他的妻子是一把会刺向他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