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 小鱼儿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她向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我挡在身后半个身位,直面门口那道压迫感十足的身影。
“林部长指的是你抽屉里那些‘洗不干净’的账目,还是指使顾知意做的那些‘洗不干净’的事?”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屿白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小鱼儿。
他显然没料到俞钰会如此直接、如此强硬地反击,更没想到她会提到顾知意!
“俞钰,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警告,“什么账目?什么指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倒是你们,”
他的目光扫过我,又落回小鱼儿身上,“鬼鬼祟祟在这里,是想偷东西?还是...想销毁什么?”
“我们只是好奇,”我压下翻腾的恐惧和愤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从小鱼儿身后探出目光,迎上林屿白冰冷的视线。
“好奇体育部的淘汰器材里,为什么会有记录着‘校外信息处理费’的私人账本。林部长,这‘信息处理’,处理的是什么呢?该不会是...某个倒霉蛋的家庭住址吧?”
“住口!”林屿白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猛地向前又逼近一步,仓库内本就压抑的空间显得更加逼仄。
“微生枭,俞钰,我警告你们,没有证据的污蔑是要负责任的!现在,立刻,给我离开这里!否则,我不介意请教导主任来评评理,看看谁更像做贼心虚!”
他堵在门口,像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硬闯?
我们没有胜算。
留下?只会被他抓住把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好,我们走。”小鱼儿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
她拉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不过林屿白,你也记住,”她回头,目光如寒冰般刺向林屿白,“纸,包不住火。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我们...会找到的。”
她拉着我,一步步走向门口。林屿白眼神阴鸷地盯着我们,身体紧绷,似乎在权衡要不要阻拦。
最终,他还是侧开了身,只是那目光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们,直到我们走出仓库,重新暴露在室外阴冷潮湿的空气里。
仓库门在我们身后“哐当”一声被重重关上,像是关上了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
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我。
只剩最后一天了!证据就在里面!却被林屿白像看门狗一样守着!
我们怎么办?去找老师?林屿白肯定会反咬一口,销毁证据!去找桑野张柳成?他们还能做什么?
“怎么办...小鱼儿...我们怎么办...” 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哽咽,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一天半,原本以为抓到希望,却在转瞬间被碾得粉碎。
母亲的指责、被迫离开、还有小鱼儿可能永远洗不清的冤屈...所有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强撑的堤坝。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我蹲下身,蜷缩在仓库外墙冰冷的角落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压抑了太久的恐惧、委屈、愤怒和深深的无力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别哭...” 小鱼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和颤抖。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保持距离,而是也蹲了下来。
下一秒,一双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将我拉进了一个同样冰冷、却在剧烈颤抖的怀抱里!
是小鱼儿!
她紧紧地抱着我,手臂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仿佛要把我揉进她的骨血里。她的身体也在剧烈地颤抖,比我抖得更厉害,那不是害怕,而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不甘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悲怆。
“别哭,枭枭,别哭...”她把脸埋在我的颈窝,声音闷闷的,破碎不堪,滚烫的液体瞬间濡湿了我的皮肤。
是她的眼泪!她也在哭!
这个总是沉默、总是隐忍、像石头一样坚硬的女孩,此刻抱着我,哭得像个走投无路的孩子。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们...”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刻骨的恨意,“凭什么我们只是想安静地待着...都不行...凭什么要把我们逼到绝路...”她控诉着,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口撕扯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反手紧紧抱住她单薄却剧烈颤抖的身体。
仓库外墙冰冷粗糙的触感抵着后背,怀里是同样冰冷绝望却在相互取暖的灵魂。
我们像两只在暴风雨中被折断翅膀、浑身湿透的鸟,紧紧依偎在悬崖边,用尽最后的力气汲取着对方身上那一点点微弱的温度。
她的眼泪滚烫,灼烧着我的脖颈。我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肩头。
我们不再说话,只剩下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混合着绝望与不甘的呜咽声,在空旷无人的西区角落回荡,又被阴冷的风吹散。
这一刻,所有的隔阂、误解、难堪,都在共同的绝望和悲愤面前土崩瓦解。
音乐教室的失控被抛到脑后,办公室的晕厥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呼吸、滚烫的泪水、和紧紧相拥时传递的、同病相怜的剧烈心跳。
不是爱情,(至少此刻,在巨大的生存危机面前,它显得模糊而遥远),而是更原始的、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两只困兽,用尽全力抓住身边唯一能抓住的同伴。
这份在冰冷绝望中滋生出的、带着血泪的紧密联结,比任何温情时刻都来得更猛烈,更刻骨铭心。
时间在无声的哭泣中流逝。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身体间歇性的抽噎和深深的疲惫。
我们依旧紧紧抱着对方,仿佛松开一点,就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账本...”小鱼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在我耳边响起,微弱却异常清晰,“他一定会想办法销毁,但我们,还有桑野的纸条,还有,顾知意...”
她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绝望的潮水正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泪水洗刷过的、更加冰冷坚硬的决绝,像淬了火的寒冰。
“最后一天...”她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声音沙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我们...跟他拼了。”
仓库冰冷的阴影笼罩着我们,但紧紧相贴的胸口,那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却在绝望的灰烬里,重新点燃了一丝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苗。
那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向命运和施暴者发出的、无声的宣战。
——
浴室里氤氲着温暖湿润的水汽,空气中弥漫着薰衣草精油的舒缓香气。
浴缸里,温热的水流包裹着疲惫的身体,阿冉坐在浴缸边缘,纤细的手指力道适中地按摩着我的太阳穴。
“这里...绷得好紧。”她的指尖带着魔力,一点点揉开郁结的神经,“还在想仓库的事?”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耳畔。
我闭着眼,将身体更深地沉入温暖的水中,只露出肩膀以上。
热水熨帖着酸痛的肌肉,阿冉的按摩驱散着精神的紧绷。
那个冰冷绝望的仓库角落,仿佛被这温暖的水汽和她的气息隔绝在了另一个时空。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被热水浸泡的慵懒,“只是觉得...那时候真冷啊。” 冰冷的墙壁,冰冷的怀抱,冰冷的绝望。
阿冉的指尖顿了顿,随即更温柔地按压着。
“都过去了,枭枭。”
她俯下身,温热的唇轻轻印在我的湿发上,“你看,你现在在这里,很温暖,很安全。我在你身边。”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强的安定剂。那些激烈的情绪——愤怒、绝望、恐惧——在阿冉的温柔和这方温暖的水域里,渐渐沉淀、化开。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分析,她的陪伴和理解,就是最有效的疗愈。这一刻的安宁,是对抗过去风暴最坚实的堡垒。
——
仓库外的阴影里,冰冷的泪痕在脸上风干,留下紧绷的刺痛感。
但相拥带来的那点微弱的暖意和决绝的信念,支撑着我们站了起来。
“顾知意...” 我抹了把脸,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但眼神已经重新聚焦,“她是关键。
林屿白一定会去找她,威胁她,甚至逼她顶罪或者销毁所有可能的线索。”
小鱼儿点了点头,红肿的眼睛里闪烁着冷静的光芒。
“不能直接找她,太危险。林屿白或者沈曜的人可能盯着她。”她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需要一个人,能接触到顾知意,又不引人注目...最好是她不会太防备的。”
一个名字几乎同时跳入我们的脑海——张柳成!
桑野的男朋友,那个除了学习什么都行的“小混混”。
他帮过小鱼儿几次,虽然动机不明,可能是桑野的意思,也可能是他看不惯纯粹的欺凌,但至少表明他并非完全站在林屿白那边。
而且,他和顾知意一样,属于班级里“沉默的大多数”,平常没什么交集,突然接近不会太突兀。
“找桑野?”我有些迟疑。桑野的态度一直很模糊,帮忙递纸条是一回事,直接对抗林屿白又是另一回事。
“不,直接找张柳成。”小鱼儿思路清晰,“桑野目标太大。张柳成,他讲义气,而且,”她顿了顿,“他好像...挺佩服你敢当面怼孟潇然和桑野的。”
这倒是意外收获。看来体育课那次不算完全白费力气。
时间紧迫,我们立刻行动。
小鱼儿负责去篮球场附近“偶遇”张柳成——他下午通常在那里打球或者闲晃。
我则负责望风,警惕林屿白或沈曜的人出现。
等待的时间无比煎熬。我躲在一丛茂密的冬青后面,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眼睛死死盯着篮球场的方向和小鱼儿消失的路径。
每一秒都像被拉长,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像是危险的信号。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小鱼儿的身影出现在小径尽头。
她快步走来,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亮得惊人。她朝我微微点了点头。
成了!
张柳成答应了!
他答应会想办法,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提醒”顾知意,林屿白可能会对她不利,让她务必小心,并且...如果她手里还有什么能保护自己的东西,比如林屿白威胁她的证据?,一定要藏好或者...交给值得信任的人。
他甚至说,如果顾知意愿意,放学后可以在学校后门废弃电话亭那里“透透气”,他和桑野会在附近看着点。
这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张柳成不仅传了话,还提供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可能让顾知意与我们接触的机会!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冰冷的绝境中再次摇曳起来。
我们和张柳成约定了傍晚电话亭附近“偶遇”的信号——如果顾知意出现,桑野会在电话亭上系一条紫色的丝带。
最后一天。
最后的希望,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