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似乎有些不对劲了。
每当我想提起笔,记录下阿冉、小鱼儿和我的故事时,却发现连时间线都难以理清。
记忆像一团乱麻,怎么也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更让我困惑的是,为何在与阿冉相拥的瞬间,脑海中竟浮现出多年前林屿白的模样?
他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仿佛被岁月的风沙一点点侵蚀殆尽。
这种错乱的感觉让我心生不安——是我的病又加重了吗?
还是说,那些深埋于记忆深处的秘密,正试图挣脱枷锁。
——
午休的食堂依旧喧嚣,混杂着各种食物和潮湿校服的气息。我们排在同一条队伍后面,沉默地随着人流移动。
我注意到她餐盘里依然只有一份清炒时蔬和米饭,分量少得可怜。她低头看着餐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餐券的边缘。
“给。”我飞快地将一张额外的荤菜券塞进她手里,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有些惊讶,声音压得极低,“买多了,浪费可惜。”
她猛地抬头,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是清晰的窘迫和抗拒。“不用,我...”她试图将券塞回来。
“就当是谢谢刚才那道题。”我打断她,语气故作轻松,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没有你,我可能还在跟那些线死磕。”我朝她眨眨眼,努力让笑容显得自然些。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攥紧了那张小小的纸片,指关节微微发白。
她转身去加菜窗口时,背影挺得笔直,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自尊。
看着她端着多了一份红烧鸡块的餐盘回来坐下,小口小口认真地吃着,我心里竟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满足?这感觉陌生又奇异。
“微生枭,”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插了进来,林屿白端着餐盘,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我们这桌的空位上,“原来你们躲在这儿吃饭。”
他笑容灿烂,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目光在俞钰的餐盘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随即转向我,“学生会元旦晚会的策划案你看了吗?你的主持稿初稿什么时候能给我?”
他的存在像一块投入水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我和小鱼儿之间那点微妙的平衡。
食堂的嘈杂似乎瞬间放大了十倍。俞钰的咀嚼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头埋得更低。
“还没看完,”我敷衍道,语气冷淡下来,“看完了会联系你。”
林屿白似乎没察觉到我的疏离,依旧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晚会创意,声音清亮悦耳,引得周围几桌女生频频侧目。
他侃侃而谈,偶尔也会试图把话题抛给俞钰:“俞钰,你们班那个小品剧本写得真不错,听说你也参与了?”
俞钰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连头都没抬,专注地用勺子拨弄着碗里仅剩的几粒米饭,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值得研究的东西。
林屿白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尴尬,笑了笑,又转向我。
我食不知味,只想快点结束这场令人不适的午餐。
母亲“保持距离”的警告和林屿白身上那种阳光却隐隐透着掌控欲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让我心烦意乱。
眼角的余光瞥见俞钰餐盘里的鸡块几乎没怎么动。
她最终还是没吃吗?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阿冉正用浸了温水的毛巾,仔细擦拭我额角的冷汗。
空气里弥漫着她身上特有的、清冽舒缓的雪松木质香调,像一张无形的网,温柔地将我从那片潮湿冰冷的记忆泥沼中打捞出来。
“又做噩梦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刚睡醒的微哑,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床头灯光下盛满担忧。
她身上柔软的丝质睡袍滑落一角,露出光滑的肩头。
我下意识地往她温暖的怀里缩了缩,贪婪地汲取那份真实而安稳的气息,仿佛那是唯一能对抗过去阴霾的锚点。
“嗯,”我把脸埋在她颈窝,声音闷闷的,“梦到食堂...和林屿白。”
阿冉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幼兽。“都过去了,枭枭。”她的吻落在我的发顶,“你现在很安全,和我在一起。”
她的话语像带着魔力的咒语,一点点驱散着记忆碎片带来的寒意。
是啊,阿冉是真实的,温暖的,此刻的安宁也是真实的。
可为什么,小鱼儿那张在食堂灯光下倔强而沉默的侧脸,还有林屿白那看似无害的笑容,依旧像烙印一样清晰?
下午是体育课,雨势终于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
体育馆里闷热潮湿,混杂着汗水和橡胶地板的气味。女生们换好运动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热身或闲聊。
我靠在更衣柜边,看着小鱼儿独自一人站在角落,低头系着有些开胶的旧运动鞋鞋带。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专注。
“哎,俞钰,”一个平时和孟潇然走得近的女生,名字似乎叫...桑野?她抱着排球,状似无意地大声问,“听说你家是开废品回收站的?怪不得总看你捡瓶子,真‘环保’啊!”
话语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讥讽。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俞钰系鞋带的动作猛地顿住。她的背脊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更用力地拉扯着那根磨损的鞋带,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都勒进这无声的动作里。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我的头顶。我直起身,几步走到桑野面前,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对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家的教养,就是教你用这种方式关心同学的‘环保意识’?”我的声音不大,甚至算得上平静,但目光冷得像冰,多年舞台历练出的那种无形的气场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还是说,你只懂得用贬低别人来抬高你那点可怜的优越感?”
体育馆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她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却在我冰冷的注视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抱着排球悻悻地退开了几步。
我转过身,看向角落里的俞钰。她依旧低着头,维持着系鞋带的姿势,但我清晰地看到一滴水珠,“啪嗒”一声,砸在了她紧握鞋带的手背上。
不是汗水。
我的心像是被那滴水狠狠烫了一下。
我没有走过去安慰她。
我知道,此刻任何形式的靠近,对她而言都可能是另一种难堪的施舍。
我只是沉默地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像一道无声的屏障,隔开了那些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直到体育老师吹响了集合哨。
热身跑步时,我刻意放慢了脚步,跑在她斜后方。
她跑得很认真,马尾辫随着步伐规律地摆动,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那微微发红的眼角,泄露了蛛丝马迹。
雨丝从体育馆敞开的侧门飘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跑道上湿漉漉的,倒映着顶棚惨白的灯光和模糊晃动的人影。
我望着她倔强奔跑的背影,那个在食堂里攥紧餐券、在器材室沉默捡拾文具、此刻独自消化所有恶意的身影,与记忆中那个在警局天台边缘摇摇欲坠的模糊轮廓,在潮湿的空气中诡异地重叠了一瞬。
一种冰冷的不安,如同这渗入骨髓的湿气,无声地蔓延开来。这看似平静的校园日常之下,究竟潜藏着多少我所不知道的暗流?
林屿白看似阳光的笑容背后,又藏着怎样不动声色的推波助澜。
而她,那沉默的堡垒里,又封存着多少即将决堤的洪流。
圣玛丽安的雨,似乎永远也不会停。
它冲刷着一切,却又让所有的阴影,在潮湿中无声滋长。
我和小鱼儿之间那点微弱的连接,在这片阴霾中,像风中残烛,既带来一丝暖意,又显得如此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