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阳光穿过教室玻璃,在课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我正低头整理笔记,突然听见教室前门传来一阵温和的笑声。
“这道题其实有更巧妙的解法。" ”
林屿白站在讲台旁,白衬衫的袖口整齐地挽到小臂中间,修长的手指捏着半截粉笔。
他微微低头听一个女生提问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整个人像被柔光滤镜笼罩着。
“用拉格朗日乘数法会更快。”他在黑板上写下几行公式,字迹清隽得像印刷体。
粉笔灰沾在他指尖,他随手拍了拍,袖口落下时露出腕间一条褪色的红绳——上学期义卖活动时,他作为学生会代表在烈日下站了六小时,最后自掏腰包买下的残疾人手工艺品。
教室里几个女生偷偷举起手机。林屿白似乎察觉到了,转头时恰好让阳光勾勒出他优越的侧脸线条,嘴角扬起无奈的弧度:“别拍啦,这道题下周必考。”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小孩。
我收回目光,发现俞钰的铅笔停在物理题某个选项上太久,洇出个小黑点。
她的呼吸比平时浅,肩膀绷成一条直线。
“小白!”教室后门探进个刺猬头男生,“篮球场积水处理好了,三对三来不来?"”
“马上。”林屿白把粉笔放回盒子,临走前不忘把黑板擦得锃亮。
经过我们这排时,他自然地停下脚步:“俞钰,数学组新到的《奥赛精编》我给你留了一本。”
他从书包里取出本包着透明书皮的书,书角连折痕都没有,“知道你最近在准备联赛。”
他的指尖在书脊上轻轻一敲,动作熟稔得像做过无数遍。阳光穿过他琥珀色的瞳孔,照出里面细碎的光。
俞钰的喉结动了动:“...谢谢。”
“客气什么。”他笑起来眼尾会有两道小括弧,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真诚。
转身时他的球鞋不经意蹭过我的桌腿,“对了。微生,学生会正在找元旦晚会主持人,你考虑看看?" ”
篮球在走廊上弹跳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盯着那本《奥赛精编》——扉页上盖着“数学组藏书”的印章,这种珍贵资料向来只借给年级前三。
“他人真好,对吧?”前桌女生转过来小声说,“上次我痛经,他特意去医务室帮我借热水袋。”
俞钰突然合上书,声音比平时响。
窗外的悬铃木剧烈摇晃起来,昨夜积存的雨水哗啦啦浇在走廊栏杆上。
林屿白的篮球滚过水洼,沾湿了精心系好的鞋带。
粉笔灰在阳光里漂浮。
数学老师正在黑板上推导三角函数,而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余光里,俞钰的笔尖停在纸上太久,洇开一团小小的墨迹。
那张被折叠的纸条还躺在我课本夹页里。我悄悄展开,发现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放学后能陪我去趟图书馆吗?”
字迹很轻,像怕被谁看见似的。
——
图书馆的玻璃穹顶将暮光滤成琥珀色,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浮动。
我靠在三楼最角落的书架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本《海洋生物图鉴》的烫金书脊。
俞钰说要去还书,可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
远处传来管理员推着金属书车的声音,车轮碾过地砖的声响像某种节拍器,让等待的时间愈发清晰。
“抱歉。”她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轻微的喘息,“心理学区的书要人工登记。”
我转身时差点撞到她。
她怀里抱着三本厚重的硬皮书,最上面那本《创伤与记忆》的封面泛着冷光。
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你要研究心理学?”我接过两本书帮她分担重量,触到书皮上凸起的烫印字母。
“随便看看。”她垂下眼睫,快步走向窗边的橡木长桌。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像一道无形的栅栏。
我们并排坐下。她翻开一本《认知神经科学》,却久久没有翻页。
我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插图上——那是一张脑区剖面图,杏仁核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出来。
“微生。”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融进书页翻动的声响里,“如果你知道某件事注定是错的...还会去做吗?”
窗外的悬铃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一片枯叶粘在玻璃上,叶脉在夕照中如同渗血的血管。
“那要看是什么事。”我慢慢合上手里的图鉴,封面上的鲸鱼沉入深蓝色封底。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书页边缘,指甲在纸面上刮出细小的凹痕。“比如...飞蛾扑火。”
暮色漫上来,她的侧脸线条渐渐模糊。
我闻到她发间飘来的廉价洗发水气味,混合着纸张的油墨味,莫名让人想起雨天发潮的旧书摊。
“如果是火先招惹飞蛾的呢?”我听见自己说。
她的睫毛颤了一下。
远处传来闭馆铃声,管理员开始逐层关灯。
阴影如潮水般从书架间涌来,吞没了她瞬间绷紧的肩线。
“该走了。”她合上书,动作很急,像是要截断某个危险的念头。
下楼时我们谁都没说话。
她的帆布鞋踩在螺旋铁梯上几乎无声,而我的小皮鞋每走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像某种倒计时。
一楼大厅的灯光已经熄了一半。
借阅台旁的公告板上钉着校园文化节海报,我瞥见右下角自己的照片——那是去年拍的宣传照,笑容标准得像量角器校准过的弧度。
“微生...”俞钰突然在玻璃门前停下。
夜色透过门上的磨砂花纹,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暗影。
一阵刺耳的铃声炸响。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
屏幕上“母亲”两个字跳动得近乎狰狞。
俞钰的话戛然而止,她退后半步,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我得接。”我攥紧手机,冰凉的金属边框硌得掌心生疼。
她点点头,转身推开玻璃门。
夜风卷着她的马尾辫扫过我手腕,那一瞬间我几乎要抓住她的袖口——但电话那头已经传来母亲冷静的声音:“小枭,司机在西门等你。”
等我再抬头时,俞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银杏大道上。
只有那片粘在玻璃上的枯叶还在颤动,像一只被钉住翅膀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