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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5%

作者:还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圣玛丽安的雨,像一场不知疲倦的默剧背景,淅淅沥沥地持续了数日。


    湿冷的空气钻进校服的纤维,带着一种粘稠的惰性,附着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午后的自习课,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昏昏欲睡的沉闷。


    翻书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单调节奏,交织成一首冗长的催眠曲。


    我趴在课桌上,下巴枕着手臂,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摊开的英文课本上。


    字母像一群扭曲的黑蚂蚁,在眼前爬来爬去,却无法爬进脑子里。


    昨晚又失眠了。


    不是为新舞步,也不是为某个试镜,而是一种更深沉、更难以名状的疲惫。仿佛灵魂深处有个地方被这连绵的阴雨泡得发胀、腐朽。


    母亲清晨的电话言犹在耳,提醒着“保持距离”、“专注正事”。


    那些话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带来一阵阵紧缩的窒息感。


    眼角的余光里,俞钰坐得笔直。她正对着一道物理题蹙眉沉思,手指无意识地点着题目中的某个条件。


    阳光?不,窗外只有灰蒙蒙的天光,吝啬地透过厚重的云层和雨水淋漓的玻璃,勉强照亮她半边侧脸,在她挺翘的鼻梁旁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的校服袖口洗得有些发毛,边缘线头微露,却异常干净。


    “小鱼儿...” 这个名字又一次无声地滑过心底。


    带着一种她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知晓的亲昵。


    为什么是她?或许仅仅是因为,在她身边,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窥视被定义的窒息感,会短暂地稀薄一些。


    她的安静不是冷漠,更像一种专注的结界,能隔绝一部分外界的喧嚣,让我得以喘息。


    “俞钰、微生枭,” 生活委员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抱着一个记录本站在过道,“轮到你们俩值日了,今天负责擦黑板和倒垃圾。”


    俞钰从题海中抬起头,眼神还带着一丝解题未尽的茫然,随即轻轻点了点头:“好。”


    我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没说什么。


    值日,这种最普通的学生日常,对我来说反而带着一丝奇异的解脱感——一种暂时脱离“微生枭”身份的平凡。


    放学铃声像是解开了某种无形的束缚,教室瞬间被收拾书包的窸窣声和迫不及待的喧闹填满。


    人流涌向门口,带着放学的雀跃。


    我和俞钰留了下来。


    我拿起湿漉漉的抹布,站上讲台。粉笔灰混合着水汽,在空气中扬起细小的尘埃。黑板很大,我仔细地擦拭着,从左上角开始,一行一行,用力抹去那些复杂的公式和英文单词留下的白色痕迹。


    水珠顺着黑板槽流下,留下蜿蜒的水渍。动作机械,思绪却飘得很远。


    俞钰则安静地收拾着教室后排的垃圾桶。她动作麻利,将废纸、零食包装袋归拢好,扎紧垃圾袋口。


    她做得很专注,仿佛这不是一件琐事,而是另一道需要认真完成的题目。


    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只有抹布摩擦黑板的“嗤嗤”声和垃圾袋发出的“窸窣”声。


    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宁静。


    仿佛我们共享着同一个静谧的气泡,漂浮在放学后喧嚣的余波之上。


    就在我擦到黑板右下角时,视线不经意扫过俞钰的座位。她的课桌抽屉似乎没有完全关紧,露出课本的一角。


    而就在课本旁边,似乎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有些发皱的纸条?


    纸条边缘露出的部分,能看到一个潦草的数字,像是某种金额。


    我的心微微一沉。


    联想到她午餐时只点的那份素菜,还有她身上过于朴素的衣着...一个模糊的猜测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


    她需要钱?为什么?


    “微生,” 俞钰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了我一跳。


    她不知何时已拎着扎好的垃圾袋站在讲台边,目光平静地看着我,“黑板...快擦完了吗?垃圾袋有点重。”


    “啊,马上好。” 我迅速收敛心神,用力擦完最后一块区域,将湿抹布丢进水桶,溅起几滴水花。


    “走吧。”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教室。


    走廊里已经空了大半,只有零星几个值日生还在别的教室忙碌。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潮湿气味。


    垃圾房在教学楼最偏僻的侧后方,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光线略显昏暗的回廊。


    雨还在下,细密如织。


    我们都没带伞。


    俞钰拎着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步伐很稳。


    我跟在她身后半步,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单薄的背影和被雨水打湿了一点点的肩头校服上。


    那张纸条,还有那个数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底。


    “俞钰,”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声音在空旷的回廊里显得有些突兀,“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


    这太唐突了。


    母亲“保持距离”的警告又在耳边响起。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拎着垃圾袋的手指似乎更用力地攥紧了塑料袋的边缘,指节微微泛白。


    沉默在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漫长。


    “没有。” 她的声音传来,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只激起微不可查的涟漪,随即消失无踪。


    “谢谢关心。”


    那层无形的屏障瞬间又竖立了起来,比之前更加坚固。


    我识趣地闭上了嘴,心底那点探究的念头被一种莫名的失落和一点点刺痛取代。我越界了。


    她不需要,或者说,不信任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


    她的世界,有着明确的界限。


    走到垃圾房门口,一股混合着**食物和潮湿纸板的气味扑面而来。


    俞钰利落地将垃圾袋扔进指定的绿色大桶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拍了拍手,转身看我:“好了,回去吧。”


    雨势似乎大了一些。


    我们小跑着穿过连接主楼和侧翼的露天小径。


    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脖颈上,带来一阵激灵。


    跑到主楼屋檐下时,两人都有些微喘,头发和肩头都湿了一片。


    “再见。” 俞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我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向另一个楼梯口,那是通往她所在宿舍区的方向。


    “等等!” 我下意识地叫住她。她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眼神带着询问,依旧平静无波。


    我有些慌乱地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包未开封的纸巾——那是某个品牌方送的样品,包装精致。


    “擦擦吧,别感冒了。” 我把纸巾塞到她手里,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手背。


    她低头看着那包纸巾,又抬头看了看我。


    雨水顺着她额前的几缕碎发滑落,滴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那一刻,她的眼神似乎有瞬间的波动,像平静湖面被风吹过,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谢谢。” 她低声说,握紧了那包纸巾。没有推辞,也没有更多的话。


    “不客气。” 我扯出一个笑容,努力让它看起来自然些,“明天见。”


    “嗯,明天见。” 她转身,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


    我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耳边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手里的湿冷感挥之不去。


    那声“谢谢”很轻,却像投入我心湖的石子,比刚才的试探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是错觉吗?她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是脆弱?还是别的什么?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破了雨声的独奏。屏幕上跳动着母亲助理的名字。我深吸一口带着湿冷雨气的空气,按下接听键。


    “喂?嗯,我知道了,好,我会准时到。” 是母亲安排的一个晚间形体课。


    属于“微生枭”的日程表,从不因天气或心情而改变。


    挂断电话,我最后看了一眼俞钰消失的方向。


    楼梯口的阴影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沉沉地压在那里。


    那张纸条上的数字,她攥紧塑料袋的手指,还有她消失在阴影里的背影,这些碎片拼凑不出完整的答案,却像这圣玛丽安连绵的阴雨,无声地渗透,带来一种黏腻而沉重的不安。


    雨,似乎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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