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性人格障碍者无法自控情绪,常从暴怒瞬间跌入抑郁。
而从他的行为举止中分析,情感表达与实际情绪脱节,通过极端行为博取关注,正是病症的经典特征。
主审面色平静,语气平稳,“我再问你,何以确凿指认许立国持刀杀人?”
陆卫眸光骤寒,咬牙切齿道,“他入酒楼与离酒楼时衣裳迥异,必是血染他的衣裳,且换衣之举,亦有旁人目睹!”
主审冷笑一声,说出供状,“我已问询过同在雅间之人,皆言乃店小二失手倾酒,衣裳亦是掌柜所借。”
陆卫忽作惊惶之态,伏地哭嚎,“他们皆受许立国收买,换衣只为遮掩罪证,断无差错!”
帘后,许禾宁心中已然明了,此乃借刀杀人之计,先令店小二佯装失手倒酒,再派陆卫构陷,将罪名坐实。一箭双雕,意在拔除朝中两位重臣。想来那幕后真凶,必是洞悉陆卫心性迷乱,以利相诱,以言相惑,才令其如此癫狂。
此后审问,不过旧话重提。陆卫之言一直前后矛盾,动辄破口大骂,捶胸顿足,甚至有次扑至主审案前,涕泪横流。满室聒噪,令众人不胜其扰。
良久,大理寺卿抬手示意停审,衙役将陆卫拖出。离席之际,大理寺卿暼向许禾宁,目光深邃。
许禾宁慌忙起身行礼,心中忐忑不安,生怕他因此怪罪。
幸好,他并无多言,算是默许了这件事。
待大理寺卿远去,主审苏大人面色凝重,“令尊此番劫难深重,我虽全力审问,然翻盘之望渺茫…”
许禾宁急切上前,“苏大人,恳请您允我审问陆卫。”
她有信心,陆卫能被其通过心理学袒露真言。
苏大人闻言色变,连连摇头,“不可。此人心智迷乱,状似疯癫。朝中审讯能人无数,皆无能为力,你一弱女子,岂能应付?万一有所差池,我如何向令尊交代?”
许禾宁眼眶泛红,声泪俱下,“大人,陆卫心性虽乱,但见我一弱女子,或可放下防备。若因此错失翻案之机,小女定当悔恨终生!”
苏大人见状,面色阴晴不定,沉吟片刻道,“罢了,你想去便去吧。”
暮色渐浓,大理寺朱墙飞檐尽染昏黄。廊下灯笼次第亮起,却难寺中萧索。
许禾宁深知,若现下贸然行动,非但难有成效,反会令陆卫心生戒备。不如次日再审,许能有所收获。
翌日辰时,晨钟未响,许禾宁已被生物钟唤醒,匆匆与许母用过早膳。
刚至府门,便见白幡招展,受害者灵位罗列,更有告示贴于墙上。彼时天光尚早,聚在门前的众人倚物而立,神情倦怠,见许禾宁现身,皆投来不善目光。
顷刻间,喧嚣骤起。咒骂声,哭嚎声交织,污言秽语如潮而至。许禾宁虽早有经历过类似事件,然面对此景,仍觉手足无措。
她深知许母心性柔弱,若闻此,恐又要昏厥,更会阻拦她为父申冤。
当下,许禾宁唤府中身强力壮之家仆,令其震慑众人,又厉声喝道,“若再不散去,即刻报官。家父尚未定罪,尔等休得放肆!”待局势稍稳,她便匆匆登车,疾驰往大理寺而去。
至大理寺门前,守门侍卫见是她,收了银钱,笑盈盈的就放行了。
许禾宁轻车熟路,径入公室,命衙役押陆卫前来。此番,她特备座椅一张,陆卫见状,面露疑惑,终落座其上。
许禾宁临窗而坐,见檐角雨珠簌簌坠于青石板上,发出细碎声响,幽幽叹道,“此雨连绵两日,令出行甚是不便啊。”
陆卫未料到审讯竟以此等寻常话语开场,愣神片刻,方应道,“确是如此,这般天色,恰似案发那日阴沉。”
许禾宁回首,语气温婉,“那日,你至酒楼,所为何事?”
陆卫颔首,神色黯然,“不过借酒消愁罢了。唯有醉乡之中,方能暂忘尘世苦楚。”
见他肯吐露心声,许禾宁暗暗松了口气,她深知边缘型人格障碍者生性多疑,十分警惕,遂柔声道,“愿闻其详。”
“你懂什么?尔等千金小姐,生于锦绣从中,安知穷苦书生之艰辛?”陆卫忽的起身,双目赤红,怒喝着。
他本以为对方定会翻脸斥责,却见许禾宁神色未变,反轻叹道,“我亦非表面这般风光。家父恐将丢官,届时,我亦不复往日荣光。你之艰辛,我岂会不知?”
此言如利剑,直戳陆卫心底。他忽的痛苦起来,非是悲伤,实乃满心委屈与不甘,“我寒窗苦读,终得进士,却只授七品小官。此等微薄俸禄,难医母亲之疾。我四处求人,无人施以援手,母亲因此抱憾而逝。”
自此,陆卫打开话匣,或悲或怒,倾诉往事。许禾宁静静聆听,不时颔首,以眼神与言语安抚,渐融其心房。
其实诸多边缘性人格障碍者都如他这般形成的,年幼时被情感忽视,未习到如何表述,管理情绪,因而形成“世界不可靠”之认知,缺乏稳定的情感支撑,对“抛弃,否定极度敏感。
长大后历经重大创伤更会激化这种病症。患有该心理疾病的罪犯有不少。
应对这种病患,其情绪易波动,对他人信任度低,需结合心理特点与沟通技巧,核心是建立安全感与情绪联结。
正如许禾宁在这段对话中运用的,用共情式回应化解情绪对抗,同步状态,建立信任。
次日卯时三刻,天光未明,许府门外再起喧嚣。又有数十人举白幡、摆灵位,哭嚎之声震天。许母本就体弱,内心脆弱,闻此事后,泪如雨下,手帕尽湿,再次瘫软于榻。
许禾宁心急如焚,一面轻抚母亲后背,温言宽慰;一面斥责家仆不力。奈何许母执意相留:"你绝不可再出府了!"
她跪于榻前,辩驳着:"若不查明真相,父亲之冤无人知晓,我们许家定然要被流放。母亲,您就让我去吧。 "她软语相求、誓言旦旦,方得母亲首肯。临行前,她严令家仆:"若再有此等乱象,必严惩不贷!"
转瞬至第三日,距庭审仅剩一夕。许禾宁深知,若再如同之前般抚慰,将错失翻案良机。她明知操之过急,于疗愈此疾不利,然情势紧迫,她不得不为。
是日,主审苏大人自卯时审至巳时,面色铁青步出公室。许禾宁远远望见,便知定是陆卫戒备未减,审讯无果。她按捺心绪,待至未时三刻,方款步入室。但愿半日时间,能消其狂躁,为寻得真相赢得一线希望。
陆卫见来人是许禾宁,紧绷之态倏然松弛,斜倚椅背,静待其言。许禾宁浅笑,语气温和却暗藏锋芒:"今日,我们当谈些要紧事了。"
陆卫面色骤冷,目光如刃直视对方。
许禾宁直视其眼,字字珠玑:"你那日所见真凶,绝非户部侍郎。"
此言一出,陆卫随即暴起咆哮道:"岂有此理!我亲眼见他连刺十数刀,怎会有误!"
"礼部郎中尸身仅心口一伤致命,何来十数刀之说?"许禾宁截断其语。
陆卫怒不可遏,挥拳欲扑,幸得衙役眼疾手快,将其制住。
许禾宁心下暗惊,叹道确是操之过急,但却不动声色:"陆卫,那幕后之人早已弃你如敝履。若非如此,岂会任你囚于此处?"
听闻此话,陆卫僵立当场,继而嘶声长嚎:"他竟负我?我为其赴汤蹈火,不然我何至如此!"
"你满口谎言,可知泉下慈母若见,该有多痛心?"许禾宁乘势追问。
衙役松开桎梏,陆卫瘫倒在地,涕泪横流:"许立国与我同年及第,可他能官居高位,我却落魄至此,甚至...甚至我母亲还因钱财不够治病而离世。我不过是听那店小二唆使才…才…."
"迷途知返,犹未晚矣。"许禾宁取出帕子,轻递上前,"若在庭审时如实相告,既解他人之冤,亦赎己身之过。明日庭审,你可愿道出实情?"
陆卫凝视眼前之人,良久,颤抖着接过帕子,喉间挤出一声低哑应诺,似是卸下千斤重担。
至此,危机暂解,许禾宁唯愿陆卫明日庭审之时,能行今日之诺。念及此,她但觉如释重负,胸中盈满快意,恰似久旱逢甘霖,万里阴霾尽散。
此番审问,她步步为营。
先以言辞令其心生疑虑,再借边缘性人格障碍最忌恨背叛之特征,以言语动摇其心,终以提供"赎罪式"台阶,为他开脱罪行、铺设退路,让其答应。回想其中惊险,若稍有差池,两日苦心经营的信任便会土崩瓦解,前功尽弃,现下回想犹有余悸。
刚出公室,她便见苏大人与大理寺卿立于廊下。大理寺卿沉声道:"今日审讯可有斩获?明日便要开堂问案了。"
苏大人面露难色:"尚未有所得......"
"既如此,还不速速再审!"大理寺卿语含怒意,声若寒潭。
"回大人,此刻正在审问者,乃是户部侍郎之女......"
大理寺卿闻言,冷笑一声,扬手指向公室,目光却紧逼苏大人:"闺阁千金,养尊处优,能有何作为?莫要让她误了大事!她可知若再无进展,其父明日......"
"大人,小女知晓。"一道清越女声忽而响起,许禾宁款步而出,神色从容,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