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禾宁在大理寺卿和主审惊讶的目光中走上前,欠身行了礼,“两位大人,我并非在耽误时辰,那证人已经向我袒露了实情,明日庭审,定不会叫父亲有事的。”
语毕,许禾宁转身就走,没再多待。原本她还是对大理寺卿有些好印象的,虽说瞧起来冷冰冰,却对原主父亲的案子极其上心。可这人居然对自己有偏见,即便对原主不满,这句话依旧让她听着很是不适。
主审见面前之人眼神中带着丝愠怒,忙打圆场,“她也是救父心切,大人莫怪。”
身着华贵官服的男人皱了皱眉道,“罢了,正事要紧,你再去将他审一遍。”
之后,主审确实按照吩咐又审了一次,不过据说那证人什么都不回答,就一直垂首不发一言,像是已经神志不清了。
因此许母实在忧心,整晚都没合眼,还拉着许禾宁哭了一顿,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许家完了。许禾宁没跟她道明陆卫在被审问时应允自己之言,因她也并非有十成把握陆卫会在庭审上袒露真相,说不定到时一被刺激就前功尽弃了。
毕竟时间还是太短,他的心理疾病其实并没得到改善,只愿意讲真话了而已。
次日庭审,许禾宁被许母微凉的手攥着,到了现场。大理寺正高悬“铁面无私”的匾额,青铜兽香炉腾起袅袅白烟,将日光折射的朦胧如纱。
围在旁边的许多,粗布短打的百姓踮脚张望,头戴乌纱的官吏交头接耳,更有几个孩童扒着栏杆挤眉弄眼。
陆卫佝偻着背跪在青砖上,灰白头发乱糟糟地垂在额前。许父则被锁链束缚着跪于另一侧,身上穿着的衣裳又皱又乱,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憔悴,却依然梗着脖子,目光坚定。
坐在高台上的判官有好几位,许禾宁大多都不认得,只知晓中间坐着的是大理寺卿,而在他身旁站着的是主审苏大人,衙役持水火棍立于两侧。
坐在正中央的男人斜倚在太师椅上,广袖随意的垂落在扶手上,薄唇抿成凌厉的直线。
衙役开始击鼓,高喊肃静,议论声戛然而止。
主审朗声道,“今审礼部郎中徐谦惨死酒楼一案,原告主簿陆卫,状告户部侍郎许立国涉嫌谋害!”
话音刚落,旁听席便泛起压抑的骚动,显然是震惊于此等高官竟会谋害他人。
主审拔高声音,又喊了一声肃静,“先由原告讲述案情,若有欺瞒,定当严惩不贷!”
此刻的许禾宁有些紧张,要是陆卫没有按照允诺她的来…好日子可就真的到头了,她还没享受过古代大小姐的奢靡呢。
陆卫仰起头来,带着哭腔道,“户部侍郎并非是凶手,我…我那日在酒楼消遣,并未瞧见他去过礼部郎中所在的雅间。只是…是那店小二拿金银贿赂我,让我诬陷他。”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所有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跪在地上的许父与高台上坐着的两位大人也不免疑惑。
谁都知道这事被陆卫闹的沸沸扬扬,没进大理寺的时候,整日疯疯癫癫的哭嚎咒骂户部侍郎伪人君子。
也正是因为他,两日前许府才会有那么多人闹事,要不是家仆及时请来了衙役,许府现在恐怕已经被糟蹋的不像样了。
主审重重拍下惊堂木,“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跪在地上的男人往前膝行了半步,情绪激动,“我说的句句属实!我…我也只是被金银一时蒙了眼才这么做的,要怪就怪那店小二,不要怪我,我没错,我没错…”
坐在最高位上的大理寺卿朝许禾宁望去,嘴角不经意勾出极浅的弧度,墨色长睫垂落又扬起,眸中翻涌的诧异渐渐被另一种情绪所替代,那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
许禾宁像是感受到了这灼热的目光,朝他那儿看过去。就在即将要对视时,他避开了视线。
主审面露喜色,沉声道,“既无实证,此案暂且存疑,许侍郎当庭开释!”
许立国脖颈的枷锁“哐当”落地,他赶忙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朝许禾宁的方向快步走来,将母女两紧紧抱住,许母哭的泣不成声,哭着哭着却又笑了起来。
若是现在和他们拥抱的是原主的话,想必也是充满失而复得的喜悦的。
庭审就这么结了案,户部侍郎不再被谣传是凶手,不管是名誉还是官位都算是保住了。
今日天气甚好,傍晚能瞧见晚霞。
许父邀请了苏大人来府上庆祝。
为此,许父还特地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毕竟这两日被关在大理寺里也没什么好待遇,身上脏兮兮的。
朱漆大门就这么敞着,身着锦袍的许父负手而立,面上笑意盈盈地迎候苏大人的马车。
“今日能洗脱罪名,全靠苏兄你明察秋毫!”许父快步上前,亲自掀开马车帘幕。
“不敢不敢。”苏大人在他的引领下落了坐,“许兄,你之所以能翻案还是多亏了你女儿啊。”
“这…”许父将目光移至许禾宁的身上。
苏大人继续道,“你有所不知,后三日的审问中,那陆卫还是一口咬定你就是凶手。因他话语间逻辑混乱,我说他胡编乱造,他却像染了疯病一样,偏说亲眼瞧见你捅了那礼部郎中。到了最后一日,更是问他什么都不说。陆卫在庭审上能说出那番话,定是你女儿的功劳。”
许禾宁赶忙接话谦虚道,“哪里哪里,那陆卫不过是看我一弱女子来审他没什么威慑力,我态度软些,劝了他几句便招了。”
想来就算是坦言用了心理学的专业知识,他们也理解不了,干脆敷衍几句。
许父听了此话,笑了几声,赞扬道,“不愧是我女儿,果然有本事。”
夜色已深,府内却依旧充斥着欢笑声,许父还扬言次日要带自己出去买新衣裳作为奖励。
而此刻的皇宫,气氛却异常凝重。金銮殿内烛火摇曳,大理寺卿正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凉的地面。
“大理寺查了半月,就得出这般结果?”圣上猛地将桌案上的案卷甩在地上,“京城命案频出,朕失了好几个得力大臣。礼部郎中遇害一案再无结果,朕还如何坐稳这个位置?”
“这次的案子要不是证人在庭审时说了实话,朕是不是又要失去一个重臣?”
跪在地上的男人沉声道,“是臣无能…”
“够了!”圣上拍案起身,“朕要的是结果!若再查不清,秦序,你这大理寺卿的乌纱帽也不必戴了!”
殿门在身后轰然闭合,秦序立在长阶之上,玄色官袍被夜风掀起,指节在袖中攥得发白,面上却依旧挂着惯常的冷肃。
加上礼部郎中,这已经是第三个被杀害的了,同前两个一样,都是圣上较为信任的大臣。不过这一次更过分,甚至还嫁祸搭上了另一位重臣。
哪怕圣上并未直言,秦序也能猜的到他为何会如此暴怒,很明显,那幕后真凶定是在有意瓦解支持他的势力,这对一个刚上位不久的新帝来说,是威胁,也是挑衅。
但关于这幕后真凶,他确实没有一点头绪,他怀疑过很多人,也暗中调查过他们,却一直没发现什么。要么是没动机,要么是没手段。
不得不接手该案以后,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次都是一案未平一案又起。他连第一案都没搞明白,第二个人就已经被杀害了。
突然,秦序想到了一个人,户部侍郎之女,许禾宁。
其实一开始他对这位大小姐确实有些偏见,但现在这种想法却荡然无存了。
许禾宁,确实有些手段。
最后一次审问,他也在场,陆卫那个时候什么话也不说,在庭审的时候却突然翻供了,这定然是许禾宁做了什么。
而他也清楚的看见,陆卫身上并没有伤痕,也就是说这位大小姐并不是通过刑罚逼他开口的,而是审出来的。
秦序自己也不愿相信,他和主审官轮流审了多少次都没让他说实话,许禾宁却能让他开口。
因此,秦序决定明日就见见这不同寻常的大小姐。
次日午时,有人来许家传话,说大理寺卿想见见许禾宁,地点在当地有名的菜馆。
此时的许禾宁正准备上马车去街上买些好看的衣裳,毕竟衣柜里的衣服她都不是很喜欢,可惜在古代这种事是不能拒绝也不能耽误的,所以她也只好先去赴约。临行前,二老还特地嘱咐了几句,让她莫要失了规矩。
听到这个消息,许禾宁本人也有些意外,她没想到看自己不顺眼的人居然要请她吃饭,难不成是向她讨教如何审问犯人的吗?
这么想着,她已经来到了菜馆门口。
刚跨过门槛,店小二便疾步上前,“许小姐,这边请!秦大人早已备下天字雅间,说是专程等您。”
木楼梯在脚下吱呀作响,转角处挂着的竹编灯笼透出暖黄的光晕。推开门,屋内陈设简洁雅致,八仙桌上摆着六菜两汤。
秦序端坐在椅子上,他穿着玄色常服,发束用同色缎带松松系着。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看过来,语气淡淡道,“坐。”
许禾宁欠身行礼,而后坐在了他的正对面,“不知秦大人召我来,所为何事?”
他拿起茶壶,往杯中倒着,“许小姐,我十分欣赏你的才华。”而后他将那青瓷茶盏推过桌面,“之前在大理寺说的那番话…是我唐突了。”
许禾宁接过茶盏,却并未作答,毕竟这事她可真记心上了。
秦序倒没生气,语气不急不缓,“想必许小姐也知道,京城已经出现了这是第三个命案,但幕后真凶却一直没能查到,也没有搜集到任何证据。我希望,许小姐能不计前嫌,加入专案组,审问这三案与受害者有矛盾或关系亲密者,寻找线索,帮助大理寺破案。”
许禾宁有些犹豫,虽说她很热爱之前的职业,但既然穿来了古代,身份还是大小姐,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放松一下?毕竟也说不准哪天就穿回去了。
而且,秦序可没说给她好处,万一不给俸禄,让她无偿奉献劳动力…
她推辞道,“我并不是小肚鸡肠的人,秦大人那句话我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我也并没什么本事,这次只是碰巧,秦大人还是另寻他人…”
“许小姐就莫要谦虚了,能让我和苏大人怎么审都审不出的人说实话,想必是有些本事的。”秦序轻笑一声打断了她,“我每年给你跟你父亲一样的俸禄。许小姐意下如何?”
许禾宁一下就动心了,谁会跟钱过不去呢?她垂眸颔首,“大人信得过,我自当尽力。”
像是听到了满意的答复,秦序勾唇轻笑,“既已应下,稍后便同我去一趟大理寺吧,案卷都在那里存放着。”
此话一出,她就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这是刚达成合作就要让她干活,奈何这人是金主,也只能皮笑肉不笑的答应了。
随意的扒了几口饭后,许禾宁便上了秦序的马车。
天边的晚霞正被雾霭蚕食,残阳斜斜地挥洒在青石板上,大理寺到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回廊上,进了档案室。
许禾宁刚从秦序的手中接过三个案卷,就有个穿着甲胄的侍卫“砰”地一声撞开了门,踉踉跄跄地走进几步跪在了他们面前,神情惊慌,“大…大人!监察官满门遭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