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桥来过南山院的事情周明殊没向任何人提起过。
又过了几天,谢时谚给周明殊发了一条消息。
半个小时后她坐上了车。
公交车朝着市中心开,车窗外逐渐变得热闹。
街道两侧树上已经挂满了红灯笼,节日的气氛浓郁。
商贩门前也贴上了春联。
周明殊在一栋写字楼前下了车。
谢时谚正站在公交站台上。
这个时间点街上人不少,有几个女生频频看向谢时谚的方向。
他似乎一直关注着停下的公交车,第一眼就看见了周明殊。
周明殊走到他身旁,没看见明家的人。
两人没有直接离开车站,谢时谚似乎是踌躇了一下。
他问,"你想让他们过来吗?"
话里的"他们"显而易见的是谁,但决定权在周明殊手中。
谢时谚和明家都不会逾矩一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明殊明显的感觉到。
似乎所有人对她说话和行为都带上了一股莫名而来的愧疚感。
小心翼翼的,生怕让她感到不舒服。
一层层掩盖下,却让周明殊更加清晰的察觉到。
明家的愧疚感来源于哪里周明殊多少是知道的,但谢时谚不一样。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谢时谚态度的转变周明殊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或许是生活环境的原因又或许是天生,她比旁人要敏感许多。
周明殊轻而易举的就能察觉到其他人的情绪。
谢时谚总是云淡风轻一样,好像没有在乎的事情和人。
即使一头银发显眼的让所有人讨论,但他依旧面色不变,不在乎旁人说什么。
谢时谚和周明殊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车站人来人往,周明殊看着谢时谚的眼睛。
很不合时宜,周明殊想,但她还是想问问。
"谢时谚,你为什么帮我?"
春节即将来临,好像要一扫之前的所有阴霾,今天安城的天气前所未有的好。
一辆黑车停在街对面,似乎是控制着距离,不会让对面的人察觉到,又刚好能看见车站的情况。
谢时谚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很快的给出答案。
周明殊没有再追问,她垂下眼,没执着于这个问题,“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车站走向一座大厦。
电梯厢的人逐渐减少,最后停在二十三层,周明殊和谢时谚走出电梯门。
前台的女生似乎认识谢时谚,见到他便说,"江医生已经在诊室了。"
谢时谚和周明殊拐进旁边的走廊,一直走到底。
谢时谚停在了门外。
他已经告诉了江易部分情况,无论之后的结果如何,没有周明殊的同意,江易都不会告知谢时谚或者明家任何一个人关于周明殊的就诊情况。
这是谢时谚带周明殊来的前提。
周明殊刚想推开门进去,一到声音在身后响起。
"答案重要么。"
谢时谚看着周明殊的背影。
人很奇怪,谢时谚大可以将一切坦露,毕竟说到底他并不是那个举起刀的人。
一切都可以用"巧合"二字化解。
谢时谚前二十二年的人生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犹豫。
但如今变得不一样了。
因为周明殊,因为是周明殊。
叶尚元面对别人问他谢时谚的事情时说过——"谢大少爷是要孤独终老的,毕竟他睡个觉还要找个好地,要是旁边躺个人岂不得夜夜不眠。"
旁人听了唏嘘一片纷纷不信,可当事人,谢时谚却觉得叶尚元挺难的说对了见事。
谢时谚身上没有谢家的担子,他把一切都看的很轻。
不管什么情况下,他好像都能放下一切。
谢婷葬礼那天,其实说实话,谢时谚是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
就算再多的人指责他,多难听的话砸向他,谢时谚也没觉得有什么所谓。
谢婷生下了他,但没养过。
权衡利弊下的抉择,谢时谚是那个被抛下的。
时间推着所有人往前走,谢时谚的生活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直到一块石头落入水中。
在附中教学楼的楼梯间,谢时谚见到了周明殊。
直到水面不再平静。
谢时谚意识到,周明殊是那个例外。
没有任何缘由的。
所以他沉默了,在本可以脱口而出的那个瞬间,谢时谚哑口无言。
走廊的尽头挂着一副画。
门把手被按下,室内的暖气扑面而来。
周明殊没有回头。
这是第一次,她向别人说出心底最深处的,毫无遮掩的想法。
无论结果是什么,周明殊承认。
"如果是你,答案就重要。"
谢时谚是不一样的。
…
指针不断转动,日光倾斜。
门的隔音很好,谢时谚在外面听不到一丝声音。
他没有离开一步,背靠着墙看向那副挂在墙上的画。
虽然没有写作者是谁,但谢时谚知道,那是明维祯的画。
整整四个小时,日光完全暗下去的那一刻,
谢时谚收到了江易的消息。
「进来吧」
谢时谚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转身推开门。
江易见他进来看了一眼,然后又低头不知道在写什么。
周明殊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着窗外。
江易放下笔,示意谢时谚坐在他面前。
江易和谢时谚认识时间不算长,但多少对彼此有些了解。
收到谢时谚消息的时候江易多少是有点诧异的。
他能感受到,对方是谢时谚在乎的人。
不然不会是谢时谚亲自给他打电话。
还说了那番话。
谢时谚大可以威逼利诱的让江易无论周明殊愿不愿意都告诉他诊断情况。
但他没有。
而刚刚,江易察觉到,不止是谢时谚在乎周明殊。
周明殊的潜意识里,谢时谚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周明殊的世界里对人的印象只有两类。
一类是其他人,不管是谁,认识与否,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另一类里,只存在过两个人。
一个是叫Alan的人,一个是谢时谚。
江易问她,“他们两个人有什么相似之处么。”
周明殊一直都很配合,过往在她这里似乎并没有多么避之不及,她平静的说完后一一回答了江易的问题。
从二十三楼看出去,街上的行人都变成了密密麻麻的一个个移动的小点。
“没有。”周明殊说。“他们很不一样。”
Alan是周明殊世界里第一个和她拉进距离的人。
对于那几年,周明殊很难说明自己到底带着什么样的情感面对一切。
怨恨还是无措,亦或者是害怕。
直到现在,周明殊似乎依旧不知道。
Alan没有带她离开那里,但最后,是他推了她一把。
但如果要说谢时谚同旁人的不一样,周明殊很难说清缘由。
或许是从在葬礼那年,谢时谚的格格不入被周明殊记了许久,又或许是在雨夜,在车站看见谢时谚,在很多个瞬间,周明殊都能看见谢时谚的身影。
最后江易问周明殊可不可以让谢时谚进来。
周明殊没有拒绝。
有些病很好治疗,有些病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治愈。
周明殊的结只有她自己能解。
但人永远也无法真正看见自己的眼睛。
或许谢时谚可以。
可以引导着周明殊一步步,缓慢却不出错的解开那道缠绕了十八年的结。
他可以看清周明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