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an告诉过周明殊,他说他也生了病,还是治不好的那种。
他也是遇见了周生桥才能活到今天。
他没什么所求的,只想活下去。
所以无论周生桥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
周明殊离开那一年,Alan二十三岁。
他一直把周明殊当作自己的妹妹。
Alan的家人在几年前的恐怖分子袭击中都离开了。
只有他因为外出活了下来。
他们约定好,如果周明殊安顿了下来,她写信给他。
如果有回复,那Alan就会来找她。
如果没有,那就是他已经离开了。
入学那一个月,周明殊写了封很简短的信寄给Alan告诉她的地址。
她估算着时间,两个月后自己应该就会收到回信。
只是等啊等,当圣诞节过去,新的一年来临前。
周明殊收到了一封来自陌生名字的信。
信来自一位阿姨,她自称是Alan结交的好朋友。
她告诉周明殊,Alan在十月离开了。
他同他的家人葬在一起,走的时候没有痛苦。
是睡着时离开的。
阿姨说,Alan嘱咐过她,如果收到信一定要告诉他,就算他不在了,也要写一封回信。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前往港口的那条小路上。
Alan依旧笑着,他比周明殊高了许多。
长发堆砌在他肩膀上,他瞳色是蓝色,和大海一样。
Alan说,"我会去的,你在那里等我。"
周明殊没等到。
就算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但他们的约定再也不会实现了。
她得学会接受离别。
那封信被周明殊放到了最底下的抽屉。
谢时谚和周明殊离开了面馆。
街道上空无一人,周明殊依旧和来时一样沿着路走回去。
谢时谚没离开,同她一起。
直到看见周明殊走进院子,谢时谚停下脚步。
她没有回头。
“明殊。”谢时谚叫住了她。
周明殊握住门把的手停下,她转身。
“他们想见见你。”谢时谚说。
这十八年来,明家没有人真正的放下过。
偶尔,明仟婉见到睡梦中的明维祯。
他还是会喊那两个名字。
仿佛是在梦里见到了她们。
周明殊没有拒绝,却也没说任何话。
她突然觉得有些累。
垂眼看到院子里的鹅卵石,她想起Alan说过的——
"明殊,其实这些石头是有生命的。"
周明殊不知道明家想说什么,又想做什么。
当他们知道自己的病又会不会和周生桥说的那样,将她关在一个房间里治疗。
没有人让周明殊选择过。
只是这个时候,谢时谚又开口了。
"不想见也没关系,我会和他们说。"他说,"你不用觉得有什么。"
谢时谚站在院子门外,他们之间隔着几米距离。
"但你生病了,可能会有危险,所以我带你去看医生好吗。"
谢时谚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
他说,"我不会干预。"
谢时谚是真的不在乎周明殊想不想回到明家,又想不想见到明维祯。
他唯一在乎的只有周明殊的安全。
如果下午谢二不在,周明殊一直无意识地走在路上。
谁都不能保证不会有什么意外。
谢时谚没有撒谎,周明殊看得出来。
自从认识以来,谢时谚就是这样。
不加掩饰的,毫无保留的付出,甚至不求任何回报。
可能对于旁人来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周明殊不觉得。
就连Alan都没这样过。
时间已经很晚了,周明殊迟迟没有回答。
谢时谚也不像逼她现在一定要做个决定,只是正准备开口时。
"知道了,我会去。"
明家、医生,周明殊都会去。
很多事情旁人只能知道个一知半解,没有人能真正感同身受。
除了当事人。
是否一切真的如同周生桥说的那样,周明殊也想知道。
如果真的是重蹈覆辙,但这一次,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周明殊推开门走了进去。
翌日午饭后,谢时谚给周明殊发去了消息。
今天天气很好,周明殊坐在副驾驶。
谢时谚开车前往明家。
他开的不快,两侧街景逐渐变得陌生。
周明殊一直看着车窗外。
直到开到小区门口,谢时谚终于看向周明殊。
他说,"如果有不舒服就告诉我,我带你离开。"
明家深居简出,车一直开到最里面。
停稳后,周明殊没立刻下车。
眼前的房子很大,装潢低调奢华,院子里池塘中央矗立着两米高的假山。
谢时谚没有催,只是等着周明殊自己下车。
明家客厅里,所有人都来了,除了明维安因为有一台手术在医院。
明维祯一直看向门口的方向。
就算再迫不及待,但所有人还是记得谢时谚说的,不要太过冲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管家终于快步走到客厅。
"来了来了。"他话里不免透露着激动。
管家在明家待了三十多年,这些年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如今终于要迎来转折。
周毓华握着明仟婉的手。
当所有人都知道明姝的存在后,周毓华梦到过兰苓和明维祯一起回明家那年。
原本,那个新年他们一家三口会一同回来。
原本,他们会拥有一个无比幸福的家庭。
门被推开,时间在这一刻好似被无限放慢。
周明殊走在前面,隔了一段距离她就止住了脚步。
她第一眼就看见了明维祯。
日光熠熠,和十八年前的雨夜截然不同 。
明仟婉坐在明维祯旁边,另一张沙发上坐着明绎阳和周毓华。
他们克制着站了起来,没有再向前一步。
谢时谚站在周明殊身后。
最后还是周毓华先出声了。
"明姝,明姝。"只是刚喊出名字,周毓华就要忍不住流泪,她掐了掐自己的手。
"我是奶奶。"周毓华主动介绍。
她已经七十岁,隔了这么些年才见到自己的孙女。
明家的珍宝。
明绎阳平日里刚正不阿,此时对自己的孙女语气柔和的不像话。
"明姝啊,你吃饭了吗?"
他们约定好不提从前的那些事。
不要让周明殊感到负担。
明家很大,房子里充满着生活气息,几乎随处都能看见盆景或是一束花。
周毓华年轻时是一方大家闺秀,就算年岁增长却也容貌依旧。
明仟婉则更像明绎阳一些。
谢时谚走上前距离周明殊进了些。
他答应过的事情不会食言,如果周明殊下一秒转身离开,他也只会带她离开。
周明殊有权利自己选择。
但她没有。
周明殊回答了明绎阳的话,"吃过了。"
这句话像是破了冰,周毓华连忙让周明殊过来坐下。
她有很多想问的,只是最后说出口的只有学习怎么样、累不累、有没有想好大学的事情。
这十多年来的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一句,"有什么想做的想要的都可以给我说。"
自始自终,明维祯都没说过一句话。
但他一直看着周明殊。
看着那张和兰苓极为相似的脸。
他们没有留周明殊太久,怕她不自在。
今天周明殊没有排斥他们,那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他们会慢慢的让她接受他们。
走到院子时,周明殊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大门前只站着一个人。
明维祯。
有那么几秒,周明殊会觉得明维祯和Alan很像。
他们都太瘦了,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人吹倒。
而无论是Alan还是明维祯,周明殊都从他们眼里看到同一种神情。
他好像笑了一下,周明殊没看清。
她坐上了谢时谚的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