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殊是在半夜醒来的。
而对于房间里暖气和身上的毯子,她似乎没觉得有多奇怪。
周明殊打开了灯。
书桌上还摊开着不少书本和试卷。
简单洗漱过后,周明殊出了门。
这个时间点南山院很安静,公交车早已下班。
她沿着站台一直往前走。
直到人声逐渐多了起来,周明殊走到了一条商业街。
商业街里不少店铺都还开着门且热闹非凡,对于某些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周明殊走进了一家面馆。
店里面没有其他客人,见有人进来,老板连忙询问周明殊要吃什么。
她点了一碗最普通的面。
透明门帘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
老板端上来后就回到了厨房。
周明殊吃的很慢,面的味道很普通,热气不断蔓延,白烟袅袅。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再次抬起头时。
霓虹灯招牌将这条街衬的五光十色,夜色下格外明显。
巨大的logo广告下,十多个人走进一间酒吧。
而当人群完全走进大门后,有一个人停留在了原地。
紫红色光影下,面馆里很冷清。
谢时谚一身黑衣站在那儿。
周明殊看见了他。
一次又一次,谢时谚依旧和从前一样。
朝她走了过来。
门帘被掀开,老板又走了出来招待。
"帅哥要吃点什么?"
谢时谚带着寒气走了进来,他看向周明殊。
"和她一样。"
见两人像是认识,老板应了声就退了回去。
风雪依旧,行人匆匆。
谢时谚坐在了周明殊对面。
没人先开口。
时针咔哒一声声转动,桌上变得空无一物。
又一群人路过面馆走向街道旁,几辆计程车停在路边。
周明殊没吃完那碗面,她也没走,只是坐在原位看玻璃窗外的霓虹灯。
恍的刺眼。
"你们见到他了吗。"周明殊看向谢时谚。
她穿的并不多,长发披在耳后,素面朝天,那副总是带着的眼镜不见踪影。
周明殊和兰苓很像。
当所有人自以为真相如今才被发现。
却不知道,或许结果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化为了尘埃。
周明殊不知道一切,还是所有人都以为她不知道。
"邓岸呢。"她眼底很平静,仿佛在讲述的是另一个人的事。
"他知道了吗。"
周明殊没相信过任何人。
"嗯。"谢时谚终于回答她,"没见到他,邓岸知道了。"
"谢时谚。"这是周明殊第二次喊他的名字。
"我不信任何人。"
那一年在教堂,谢时谚回答她,"我只信我自己。"
想要的谢时谚会自己去争取,去得到。
他从不信神佛。
周明殊没有撒谎。
的确所有人都没错,谁都不欠她什么。
"如果可以,你帮我告诉他们。"周明殊看见过明仟婉和明维祯。
她对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很敏感。
周生桥说的没错,她的眼睛的确很像明维祯。
那天在校门口看见周生桥,她其实没觉得多意外。
他始终会来。
"谁都没错,如果他们是想要补偿我,那就不用了。"周明殊想过。
她可能会考上一所很普通的大学,然后偿还这段时间以来邓岸对她的帮助。
再之后,她可能会找一份足够养活自己的工作。
这样一眼望到头的生活,没什么不好。
"我没恨过任何人。"她说。
明家和她也没有任何关系,谁都不欠谁的。
"他会来找我。"周明殊告诉谢时谚,周生桥想怎样,谁都不知道。
到这一刻,谢时谚才明白。
他们所有人都在担心的,都小心翼翼维护着的。
其实在周明殊这里,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
更何况。
"他告诉你的吗。"谢时谚没提那些明仟婉想说的话。
周明殊知道一切,而唯一能告诉他的只有周生桥。
"谢时谚。"周明殊却没回答,她说,"Alan离开了。"
刚进入地下室的一个月,周明殊虽然害怕但一直没表现出来。
相比于那个狭小的房间,她其实更在乎会不会回到福利院。
当她一次又一次的看见重新回到福利院孩子的神情,看见有人来领养孩子时院长的笑容。
那个时候,周明殊固执地认为,她已经被亲生父母抛弃了一次。
她不想经历第二次。
Alan会说中文,还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兰鹤。
他是在书里看到的这个名字。
但他没有告诉周生桥,只告诉了周明殊。
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年,Alan十九岁。
明明也不过是刚成年的年龄,但他看上去却完全不像只有十九岁。
好像只有和周明殊在一起时,他才会笑,才会给她讲很多周明殊不知道的事。
那一个月,周明殊吃了很多药。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但周生桥告诉她。
"这是对你好的,明殊。"
于是她咽下,然后嗜睡。
醒来后又有新的药。
Alan会在每天中午和晚饭来一个小时,看着她吃完饭然后陪她说说话。
但Alan也没告诉过周明殊她为什么会吃药。
一个月过去,周生桥带她走出了地下室。
明殊重新回到了家。
但周生桥告诉她,她以后不用去学校上学了。
每天上午,都会有一位老师来到家里教她知识。
周明殊一个人在房子里待了很久。
Alan还是会每天过来,陪她吃饭说话。
除此之外,周明殊没再见过其他人。
如此往复。
周生桥告诉周明殊,她生了病,需要治疗。
那两年,周明殊只在家和研究室往返。
而每次进入研究室,周明殊通常都要待上一个月。
最长的一次,她待了半年。
周生桥的治疗不只有吃药,打针,输液,还有他口中的物理治疗。
周明殊都尝试过。
但周生桥还是告诉她,她的病没有好。
他依旧说,"明殊,我这是为了你好。"
七个字,足以让周明殊沉默。
是他带她离开福利院来到这里,是周生桥给了她生活的条件。
周明殊从来没反抗过。
躺在冰凉的床上的时候,吃下无数白色药片的时候,一遍遍感受着陌生的液体被输液管进入自己的身体的时候。
意识模糊的时候,她感受着十几个人围着看着她。
周明殊一声不吭。
直到去年五月。
她听见了周生桥和邓挽月的对话。
事实比想象的好像更容易接受。
那一晚,周明殊躺在地下室的床上睁着眼看了天花板很久。
她没有多么惊讶,很平静地接受了事实。
周生桥说的对,他是为了她好。
他将周明殊带到几千公里之外,让她远离明家。
为她治病。
如果不是周生桥,她已经在外面打工了。
甚至有可能因为年龄不够找不到工作。
但福利院只会养他们到十二岁。
那天周明殊第一次求Alan帮她做一件事。
Alan答应了。
六月,周明殊登上了一艘轮船。
Alan隐匿了她的行踪,至少那一天,周生桥没能阻止她。
轮船停靠在岸边,周明殊排在队尾,看着一望无际的深海。
这是第一次,她做了一个决定。
周明殊知道自己或许是真的生了病。
有那么几次,醒来后她处在一个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
她不知道周生桥发现没有,又或者发现了会让她怎么样。
是接受更精准的治疗还是终于有了研究样本。
她在轮船上渡过了快一个月才终于回到国内。
周明殊身上只有少量的现金,是Alan给她的。
港口人来人往,周明殊找到了一家不需要证件的旅店。
她在那里住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几天,在某一晚周明殊意识变得昏沉。
视线逐渐模糊直到再也看不清。
她想起离开那天,Alan对她说的那句话——
"明殊,你要永远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