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谚给的那把雨伞一直放在周明殊的书包侧边。
但一整天都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中午午休时间,陆建林托人叫周明殊去办公室。
一进去,周明殊就看到了沙发上的谢时谚。
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陆建林已经选择性无视谢时谚。
他让周明殊坐在他办公位旁。
"明殊。"陆建林很和蔼,说是找她,其实是轮流单独和班里的每个同学谈话。
"现在有想读的大学或者专业吗?"
周明殊是班里最后一个和陆建林谈话的。
她在班上的时候听周围人谈起过陆建林要说什么。
"没有。"周明殊实话实话。
"我现在看了看你的分数。"桌子上有一张纸,上面是周明殊的成绩单。
"如果想留在安城,你的成绩已经足够了,但得一直保持到高考。"陆建林把一本书从抽屉里拿了出来,"但是如果想去其他城市,你可以看看这个,上面有全国的大学和去年要求的分数线。"
"如果想去更好的学校,那你在接下来半年就得再努力。"陆建林说,"你可以先想想读什么专业,然后在看对应的那个学校最好。"
在高三这一年,几乎每个班主任都会和班上的学生谈一次。
想好自己的目标,想好自己想读的专业和想去的大学。
虽然邓岸说家里对周明殊没有什么要求,但陆建林还是想让周明殊看看。
他见过很多高考后后悔的学生。
后悔没有在高三那年好好学习,然后在大学里荒废时间。
"谢谢陆老师。"周明殊接过,书有些厚,"我回去看看。"
陆建林点点头,"回去慢慢想,总之无论如何只要你有足够的能力,选择就会更多。"
陆建林是一个很尽职尽责的老师,他教书四十多年,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高三生。
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走错一步然后步步错,后悔莫及。
"没其他事情了,回去休息吧。"陆建林摆摆手示意周明殊可以走了。
"好,我先回去了陆老师。"周明殊起身就要离开。
刚走出办公室,周明殊就察觉到身后跟了个人。
是谢时谚。
只是相比早上,谢时谚的神态完全变得不同了。
谢时谚看着周明殊,脑海里又响起明仟婉的的话。
第一次见面,谢时谚只觉得周明殊是个懂礼貌的学生。
后来察觉到她对所有人的抗拒,再后来明白一切的原因。
周明殊只活了十八年,造化弄人,似乎上天故意捉弄般。
父母离世,福利院长大,出国后原以为是新生活的开始却没想到又是一个地狱。
他还记得当初在教堂,周明殊也是一个会主动给别人递纸的孩子。
她好像看出了谢时谚的情绪,却没有逾矩的过问。
十四岁,却表现出完全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气质。
周明殊已经走到教室后门走了进去。
走廊里有学生路过,午休时间,整栋教学楼都很安静。
没休息的人也会自觉放轻动作和声音。
谢时谚终于回过神,他没再进办公室,而是离开教学楼出了校门。
那辆车已经离开,不知道是回明家还是宁城。
晚上六点,天空渐渐转暗。
转瞬即逝的还有白日的好天气。
雨下的毫无预兆
似乎是习惯了安城这如同翻书般的天气,每个学生几乎都带着伞走出了校门。
周明殊看着教学楼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的雨,她撑开了谢时谚给她的那把伞。
雨滴顺着伞檐滑落,周明殊被包围在里面。
一直回到家,周明殊这才想起,谢时谚似乎没说过要找她要回这件他硬塞给她的东西。
以及,谢时谚今天从办公室里跟着她一起出来,似乎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
连着几天,附中校门口总会停着一辆黑车。
在上学和放学的时间段。
两个时间段人流量都很多,也有不少家长,没引起过多的注意。
但不乏认识车标的人。
学校里有小部分的人在讨论那辆豪车接的是哪个学生。
新鲜劲来的快去得也快,没得到个所以然渐渐的也无人在意了。
一月二十七,腊月初八。
腊八祭灶,新年快到。
再过几天,附中就正式放寒假。
放假前自然还有考试。
整个高中部,高三对这次的考试最为紧张。
不仅仅是一次期末考,也是模拟考。
腊八这天,邓岸时隔许久来了南山院。
周明殊刚回到家就看见了他,还有锅里热着的粥。
她放下书包,“很晚了。”
“刚从工作室过来。”邓岸眼下有些泛青,他熬了几个夜,“今天腊八,要喝腊八粥的。”
邓岸没有多留,见周明殊回来就准备走了。
“粥在锅里,记得喝。”
周明殊点了点头,看着邓岸走出院子。
灶台的火刚关不久,小锅里热气腾腾,分量不多,周明殊一个人喝足够了。
喝完粥后周明殊回了房间。
桌上摊开着那本陆建林给她的手册。
周明殊合上放回书包,准备明天带回学校还给陆建林。
她只随便翻了翻,对于现在的周明殊而言。
留在安城便足够了。
她没有多么远大的梦想,也不想再费出更多的精力去更好的学校。
周明殊宁愿安于现状。
农历十二月十六,立春。
安城附中期末考试的第一天。
附中分考场的方式不固定,这次是按照名字首字母。
周明殊在最后一个考场。
监考老师是一个实习女老师,很年轻。
三天考试转瞬即逝,正式步入寒假。
放假那天下午,周明殊照常等到人少以后才出了校门。
高三的放假时间比其他年级要短些,初五就返校。
公交站只有四五个人。
校门口的车辆也少了很多,周明殊从书包里拿出手机。
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侯已经没电关机了。
只好又放回衣服口袋里。
下一班公交车还有些时间,周明殊看着从学校里探出墙头的梅花。
鲜艳欲坠,在冬日里格外引人注目。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辆又一辆公交车短暂停留又驶离。
周明殊看向街对面。
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车。
而车门旁站着一个男人。
一瞬间,周明殊突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世界一片安静。
“明殊。”他看见男人说。
世界在幻境中塌陷重建。
周明殊置身世外般看着一切。
“明殊,你不应该活着的,但我让你活了下来。”
“明殊,这个药吃了对你好,吃吧。”
“……”
“明殊,他是Alan,会照顾你。”
“明殊,要听话。”
“……”
"明殊,你叫周明殊。"
"我带你回家。"
男人依旧站在车旁看着她,如同十二岁那年在福利院。
周生桥也是这样站在不远处,然后走到她面前,告诉她,以后你就叫周明殊。
周明殊,明殊,明姝。
他带她离开,告诉周明殊其实她的年龄只有九岁。
他篡改了周明殊的年龄,悄无声息地将她带到国外。
到这一刻,周明殊才发现其实她回到国内才半年多的时间,却感觉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在周生桥出现的这一刻。
她才想起。
这种平稳看似一眼到头的生活,对自己来说。
从来都是奢望。
隔着一条马路,又一辆公交车停下。
周明殊却没有上车。
那是开往南山院的班次。
学生放假,街边的小店也关了几家,路过的人比平时少了不少。
公交车关上了门,重新发动。
也是在这个瞬间,又一辆车停在周明殊眼前。
车窗降下,是谢时谚。
他停在周明殊与周生桥之间。
在周明殊看向他的时候,谢时谚说,"我送你回家。"
这一次周明殊没有拒绝,拉开了车门。
她没再看向周生桥的方向。
就算他见到了她,但一切不会和从前一样了。
谢时谚看了一眼后视镜,周生桥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似乎没有要跟上来的动作。
周明殊坐在副驾上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到南山院时,周明殊依旧道谢然后下车离开。
"明殊。"刚走到院子门口,谢时谚下车叫住了她。
下午五点,日落从云层后冒了出来,余晖落在两人身上。
枯树摇曳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
周明殊看向谢时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时谚似乎是有话想对她说,但最后说出口的却变成了——
"放假了好好休息。"
"嗯,知道了。"周明殊回应他。
该说什么呢。
说自己当时不知道研究的具体过程,不知道周明殊的存在。
说周生桥回来了,你要小心。
可又站在什么立场。
谢时谚没有资格,没有人能改变。
一切都已经结束。
南山院对周明殊来说是栖息地,还是又一个囚牢,他不知道。
从明仟婉的三言两语间,谢时谚察觉到事实或许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而不只是"明殊的母亲很早就生病去世了,他的父亲不知道他的存在。"
明维祯不知道吗,还是不愿意再回想那一天。
不愿意回想自己的孩子的结局。
十八年前明家一夜淡出公众视野,动用所有关系封锁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
真的会有密不透风的网吗。
房子里亮起了灯。
手机铃声响起,是谢贺东。
他不会突然找他。
"时谚。"谢贺东还在公司,落地窗外是安城最为繁华的街道,他看向不远处明家的那一栋楼。
"别查了。"他说。
这是第一次,谢贺东阻止谢时谚做一件事。
谢时谚被谢老爷子带大,无论他想做什么,想去哪里,谢老爷子或许会教育他两句,但谢贺东从来不会过多管教他。
他们都知道,谢时谚看上去一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可实际上他已经拥有了许多东西。
"仟婉想要国外那几年的资料。"谢贺东叹了口气。
周生桥回国已经被明仟婉知道,她始终查不到周明殊在国外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
到最后收到的消息,拿走所有资料的人是谢时谚。
而谢时谚又在查当初明家发生的事。
谢时谚没有说话,也没有答应。
谢贺东最后说,"晚上回家一趟。"
夕阳落入云层,南山院的路灯亮起了。
晚上八点,谢溱溱和朋友出门逛街了,谢从言常年不在家。
谢时谚一走进去,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明仟婉。
谢贺东在书房。
谢家老宅很大,管家和阿姨都已经被明仟婉支走了。
她没有看谢时谚,客厅的花架上摆着一束铃兰。
"她过得不好对吗?"明仟婉终于开口。
明仟婉想过,兰廷那么恨明维祯,恨整个明家。
但对自己姐姐的孩子会不会不一样。
毕竟他们也有着血缘关系。
但如果是那样,明殊为什么会突然回国,只有一个邓岸在她身边。
又为什么这个时候,周生桥突然回国,甚至直接去了附中的校门口。
他没有隐藏任何行踪,而是让所有人知道他来安城了。
十八年前,他们以为早已经死去的孩子突然又出现。
然而失而复得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过得不好"这四个字击溃。
兰苓的死,明维祯的病,明殊的过去。
上天似乎没有给这个家一丝怜悯。
而是始终让他们徘徊在悬崖峭壁,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明仟婉看向谢时谚。
她说,"明殊的母亲不是因病去世的。"
现实往往更加残忍,明仟婉告诉了谢时谚关于那个雨夜。
关于明景,关于明维祯的十八年。
尘封的过往被掀开,明家掩埋十八年的秘密再次被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