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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恩断义绝

作者:雨星澄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容清在那年初春降生,宁璇晚他六个月,在白露那日出生。


    两家人越发相信这是段天赐的姻缘。


    宁璇满月时,崔纭昕仔细挑选了一块宝玉,寻城内有名的玉匠雕琢出一块合璧玉佩。


    一半由崔纭昕收着,一半由王娥收着,作为两家的定亲信物。


    约定来日群容清与宁璇到了合适的年纪,便可行嫁娶之事宜。


    他们就此成为青梅竹马,崔纭昕一得闲便会带容清登门做客。


    为了撮合他们,昕姨总哄着容清带她去院里玩,她们则聊些大人间才能听懂的话。


    容清性子温润,像个小大人似的照顾她,凡事皆让着她,依着她。


    有时不小心惹得她掉眼泪,他当即笨拙又慌乱地逗哄她开心。


    两小无猜的年岁转瞬而逝。


    宁璇八岁时,容决只身入京参与科考,一举经殿试赐出身为进士,被帝王任命为翰林学士。


    为免家人离散两地,容决在京城落稳脚跟后很快便派人将妻子接去。


    纵然已过去整整六年,宁璇对临别那日记忆犹新。


    因着她在那日出尽了糗。


    她攥着容清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哭成了泪人。


    容清不得已用衣袖替她拭泪,不厌其烦地哄她,许诺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回营州探望她。


    听罢,她抽泣着止住泪,非要刨根问一段时日是几日。


    容清想了想,答说三个月。


    三个月,将近百日。


    一日又是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分作八刻。


    宁璇算得越细,便越清楚三个月的久长。


    她复瘪了嘴,呜咽哭诉那么久,我想小清哥哥了该怎么办。


    涕泪如泉涌,她哭得简直乱七八糟。


    容清没辙了,转而看向一旁的崔纭昕求助。


    崔纭昕又心疼又好笑,蹲下来与她平视,煞有介事地感叹:“那该怎么办啊?”


    “不然阿璇同昕姨一道去京城,好不好?总归你是要当昕姨的儿媳的。”


    “只是这样,你就得跟阿父阿母以及阿朏分开了……”


    于小孩子而言,谁都比不得爹娘重要。


    她转了转眼珠,扑进娘亲怀里,装模作样地又呜呜两声。


    这一下随机应变,叫周遭众人都吃吃笑起来。


    崔纭昕也是乐不可支,打趣道:“看来阿璇也没那么喜欢小清哥哥呐。”


    ……


    起初两年里,容清确乎每三月就会在崔纭昕的相陪下回来住上一阵。


    后来容清进了学馆课业变重,容决钻营有道,接连受到帝王拔擢,崔纭昕作为他身边的贤内助渐次忙于应对人情往来。


    因此即便两地路程不远,他们亦没空回营州。


    容清只得以书信与她互通心意,每次都顺道寄来京城时兴的顽意儿。


    论起来,她与容伯伯却是实打实六年不曾见过面了。


    宁璇随之左右环视起自己狼狈的样子,抬手用湿透的衣裳下摆擦了擦脸。


    这是她目下能做到的最干净的状态,但愿不会惹他们嫌弃。


    适才她走过府内的抄手游廊,瞧见容府内藤萝翠竹蓊郁,假山怪石恍如天成。


    往来的小厮侍女头脸齐整,穿着体面。


    光景与营州荫县的老宅有天壤之别。


    即便对京都的繁华、容家的光耀早有耳闻,宁璇亲眼目睹后还是感到震惊。


    再想到自家的支离破碎,她禁不住冒出好几个念头。


    容家还会愿意担下那门婚事吗?会念及旧情帮她吗?


    其实宁璇此番贸然登访,已经做好了要与容清解除婚约的打算。


    若是容伯伯与昕姨愿意收留她,她便是终身不嫁照顾二位也难报答,如何敢奢想旁的好事。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宁璇忙打住思绪,抬头瞧去,就要起身行礼。


    纵然深陷泥淖,该有的礼节不能少。


    不能叫别人看轻视了去。


    出乎她意料的,或许她在心底早就想过这个结果,不过是仍旧抱有侥幸。


    来者是那位刚刚将她领进府内的侍卫,而他身后空无一人。


    其实他不用开口,宁璇也能猜测到他要说的话。


    容决与崔纭昕都不肯露面,持有的态度不得而知。


    “宁小姐,”他对上宁璇迷茫的目光,道出的话冰冷无比,“老爷叫我来告诉宁姑娘,如今你是罪臣之女,京都又是天子脚下,法网恢恢,恕他实在无法包庇荫护你。”


    语罢,他又拿出一个钱袋子,道:“小姐拿着这些盘缠,快快离开京城吧,此地不宜久留。”


    像是被打翻了染缸,宁璇面色更白了几分,垂眸看向那个钱袋。


    浑身都在发颤,她抬手接过那个钱袋。


    两家十几年的交情到头来,竟只值一袋银两。


    有一会儿宁璇说不出话,像被人猛猛地打了耳光。


    窘迫,不可置信,绝望。


    这些情绪比外头的冷雨还要迅急,劈头盖脸地砸向她。


    “好……”她捏紧指骨,连同那半块玉佩,提着气道,“我知晓了。”


    “烦请你替我向你们老爷与夫人转达,多谢他们的馈赠。我知晓他们的难处,但我父亲并非贪官,也绝未做过对不起百姓与朝廷之事。”


    “今日一别,宁璇不知来日可还会有机会与他们相见。”


    她掷地有声道:“此后是生是死皆是我一人的造化,两位再不必记挂,只当是缘分已尽。”


    “双亲已逝,父母之言作废。我与容清之间就此陌路,不复纠葛。”


    话音刚落,她直着竹似的腰杆,离开这片心碎之地。


    ……


    忆及此事,尽管已过去一个多月,宁璇仍旧有些难过。


    是她高看了人心。


    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容家想要明哲保身,在情理之中。


    至于从头至尾没有音讯的容清是否知晓她曾去过容府,也没什么好想的了。


    前尘的种种羁绊随着那场大雨被冲刷干净,她宁璇与他们已是恩断义绝的陌路人。


    哪怕真的撞见,他们只怕比她更想装作互相不认识。


    宁璇自嘲一笑,歪头枕在胳膊上,伸手拨弄着窗棂外那枝顺着墙根爬上来的藤叶。


    野草只消一场雨,就能穿破石头的罅隙长出来,向上汲取阳光。


    她需得像这株藤草,攒劲钻营出一条活路。


    大抵人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她的心思又歪到钟晏如身上。


    那日他的话惹得她心底躁乱,难以定夺。


    以至于这几日她一见到少年,下意识便错开眼神。


    对方却是老神在在,并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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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露出半点着急意思。


    答应如何,不答应又如何。


    她颠来倒去地琢磨,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将钟晏如彼时阴鸷的一面忘却在脑后。


    连同害怕、生气,都去到了九霄云外。


    *


    是日天高云淡,颇为凉爽,正适合宴饮。


    钟晏如今日照旧着一身素衣,面上没什么神情。


    宁璇立在他身后,见他似无食欲,便先替他倒了杯热茶。


    极给面子地接过茶盏,钟晏如拨了拨浮沫,啜饮两口。


    成帝姗姗来迟,身后一步外亦步亦趋跟着一位着玄色道袍的男子。


    两人侧首交谈甚欢,恍若无人。


    待她看清男子的相貌,宁璇心里一惊。


    这人鹤发苍苍,叫人看了以为是位垂垂老者。


    可他正脸却是至多二十几岁的青年模样,眉心一点胭脂红痣,红得刺目。不知是天生的还是用朱笔描画上去的。


    更让宁璇惊讶的是,这人竟被允许坐在距离成帝最近的一张桌前。


    便是钟晏如,亦被他压了一头。


    所承圣宠,可见一斑。


    这人是何身份?她不由得好奇。


    “诸位今日不必拘礼。”成帝执起酒樽,不过里头盛着的是清茶。


    得他这一句,众臣方才敢动筷。


    桌上的菜肴自是跟以往不同,皆为素食点心。


    苦了御膳房内的庖子们,变着花样法子做出肉味。


    此外,国丧期内,宴上禁止出现管弦歌舞。


    少了舞乐伴和烘衬,气氛显得稍许寡淡,众人交耳絮语的声音也有意放低。


    “宁璇,将目光收一收。”


    “那人的法号叫做净潜,是一名炼丹的术士,据说能炼出灵药,令人长生不老。”少年循着她出神的方向看去,介绍道。


    “纵然他看起来年轻,实则已有四十三岁。”


    钟晏如刻意咬重“四十三”这三个字眼。


    “……”被他看破心思,宁璇像被踩中尾巴的狸奴,张皇地转开眼。


    不想遥遥又与另一道目光对上,那人是!


    短短一瞥间,宁璇掐紧袖中的手,垂首朝后缩了一步,借旁边摆着的菊花掩蔽面容。


    缘分造化有时实在是古怪,你越不想某些事情发生,事情偏就会发生。


    宁璇原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容家,能够不悲不喜。


    但在认出少年的那一瞬,心脏背叛了她,不受控地揪紧。


    尽管他与她已有两年多不曾见过面,只以尺素往来。


    几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韶光,相伴的情谊哪里能说割舍就割舍。


    少年芝兰玉树,清雅的眉目较之昔日长开了些,愈发出众。


    钟晏如扭头看见她抿着唇,一副摇摇欲坠、失魂落魄的神态。


    他虽不解宁璇缘何有此反应,但下意识以为又要发生前日之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不是在凶你。”钟晏如觉得极有必要与她解释。


    不然宁璇一会儿又怄他的气,那他可不知要怎么重新将人哄得心回意转。


    “嗯。”宁璇颔首敷衍应答,心则完全不在躯壳内。


    这个“嗯”是何指教?


    少年品咂了一会儿,没想出个笃定的答案,唇角不自觉扯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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