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眼前的重影逐渐合为一体,霓虹灯光晕收缩回各自招牌的时候,郑策已经迷迷糊糊坐在警车上。
身边一个女警察不停地拍她的脸,右脸此时都麻了。
不愧是习武之人。
“小姑娘,没事吧?什么情况?哪儿受伤了?说句话啊?啊?”
郑策拧着眉转头看过去。
警车上人还挺多,后两排坐着五彩缤纷那桌人,都好奇地看她是不是快死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没事,有点晕血。”
“嗐——”
车内紧张的气氛肉眼可见松快了些。
周全一脸悲痛地看着她,“身手不错,竟然晕血,可惜了。”
“我不晕,身手还行,要不较量较量?”女警察回头看他,周全立马缩着脖子向她敬了个少先队队礼。
骆远方趁乱朝郑策看了眼,想起前天被撞后戴墨镜,对伤口视而不见的场景。
原来晕血啊。
他将胳膊往里挡了挡。
派出所院子里据说没车位了,车停的有些远。几人被迫押解着走了一截路。
有点游街示众的意味。
对此周全用个“操”字表示不服,又迅速抱头屈服在“敢”字的威压之下。
还好正月十四已经收假,大部分人都躺在家里平复年假结束的心情,街道上并没有太多人。
枯黑树枝嵌入夜空,细密如烟,像个牢笼围困了一整个城的梦境。
铁质栏杆上挂了一整面的租房信息,还有注意扒窃的警方标语。A4纸裹着硬塑料在风里圆了当彩旗飘飘的梦。
“这么便宜,靠谱么?”郑策嘟囔了一声。
“啊?”
女警察没反应过来,看到依次起伏的广告又说,“还是得找正规中介机构,这些挂几百年都不带换的……想租房?”
郑策不置可否,“就看看。”
走到十字路口拐角,遇见一女孩儿行色匆匆。长棉衣下面露出米白色睡裤,提着一袋啤酒饮料之类,应该是下楼帮大人补货的可怜人。
郑策后头几个男生还挺要脸,老远见着活人,都默契地回头,只留下哥几个深沉的后脑勺。
“看路!”警察一路上跟个复读机一样来回播报。
“都当街斗殴了,还要什么脸啊!”
“哎!”郑策忽然停住,朝女孩儿那边喊了声,中气十足的。
吓得这一拨人都卡了几帧。
她继续吼:“后面跟着你的人,认识吗?”
骆远方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拧着眉,陷入沉思。
众人这才注意到女孩儿身后似乎有个黑影九十度急转,杀进了最近的岔路里。
女警察瞬间明白过来,也看着女孩儿问:“家离得近吗?我们送你。”
“不用不用,就在街对面。”
女孩声音软软的,应该是吓着了,朝他们非常标准地鞠了九十度,又快速瞅了眼郑策,趁着绿灯就跑。
“谢谢警察姐姐!”
女警察看着她背影叹了声:“一群死男人半夜叫个小女孩儿出来买酒,我祝这酒辣他□□儿。”
在街上冻了小一段路,一行人回到警察局竟然凭空生出亲切之情。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跟自己家一样。
“小策?”值班的男警察看到来人时,惊讶地问。
“卧槽,关系户。”周全小声冲骆远方逼逼。
郑策爸爸是电工,这里派出所硬件设施上偶尔出个问题,都是他来解决。
以前小郑策常跟在爸爸身后递螺丝刀,改锥什么的。一来二去,也都认识她。
“席叔,帮你们抓着一个放高利贷的。”
郑策接过席警官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闹出人命就跑了,用的假证,是个通缉犯。”
她不带标点地直接丢了个炸弹在所里。
刚横在地上躺尸一样的几人猛然坐起来。
他们在街上小打小闹,也不是没进过派出所。但闹出人命,可又是另一个层面了。
难怪这女孩又是擀面杖又是水果刀的。
单眼皮被打成肿眼泡,刚进门听见这句话顿了下,几个毛头小子瞬间向后爬了几米,给他让出道来。
以为是个废柴,没想到是亡命徒啊,失敬失敬。
郑策转身看那人的脸。
虽然一个头被揍成两个大,但他一笑,嘴角还是会撑起两条短括弧。
看着憨厚老实,一张嘴又是老乡口音,爸妈这才着了道。
“不是我。你们抓错人了。”他垂死挣扎。
“转账记录,合同信息,笔迹鉴定,证据我这儿都有。”
郑策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转过身继续登记信息,冷声问:
“席警官,这种人能判死刑吗?”
听到这句话,周全迅速紧张地瞅了眼骆远方。
骆远方背靠着墙坐,仰头抵在墙上,脖子上紧绷的线条和不时的吞咽动作能看出来他伤得不轻。
左臂衣服被医生剪得稀碎,裹着绷带垂在身侧。
见周全看过来,骆远方嘴角微弯了弯,摇摇头,向他做了个没事的口型。
“没事你手抖什么?”
周全膝行过去,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又朝他竖起拇指,“说划就划,你真是这个。”
“你他妈划自己一刀,你看抖不抖。”
“操。”
周全咽不下这口气,仰头向登记信息那群人喊了一嗓子,“警察叔叔,我们被划成这样了,管不管啊?我这热血沸腾的。”
“管也一个一个来,热血就出去喝两口西北风,管降温。”
警察叔叔大半夜加班,心情也不是很美丽。
“也是会挑地方打,周围一个摄像头都没有,便宜了跑的那几个。”
想要确定逃跑的人的身份。
一通询问下来,一人一个说法,根本无法准确定位长相。
警察都怀疑跑的几个是孙悟空。有七十二般变化。
“我可以,画出来。”骆远方忽然开口。
“是是是,他画画贼牛逼。”
周全忽然清醒,瞪圆了眼睛,这种装逼好事怎么能少得了他。
“不信让他先画个我,你们看像不像!”
褚铭也靠在窗边接了句:“比赛得过一等奖呢!”
“是是是,上回画了个水牛,我楞以为是照片呢!”
一群混混忽然开启彩虹屁模式,让警官们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兄弟们这么捧场,骆远方此时也有些后悔提了这么一嘴。
这群人就差送他一件衣服,胸口上写着几个大字:
全村的希望。
但事实也如此,他在这群人里一直被当做弟弟照顾着。
因为他聪明,有天赋,都觉得他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也许他们知道自己这辈子就烂在这里了,所以才不愿意看见骆远方一次次落败。
他们始终在下面托着他,像是托着自己未曾萌芽的梦想和希望。
当然,最后警察也没让骆远方真的给周全来个入狱写真。主要会画的人一动笔,大概就能看出水平。
三张图下来,连脸上褶皱和痣都标记了出来。再拿着去马家巷那边盘查就方便多了。
一男警察拿起画像端详,“嘿果然像个人,明天拿去试试。”
骆远方:“……谢谢夸奖。”
男警察看着骆远方还想问,“你……”
“自学的,水平低,不收徒。”
骆远方将铅笔一放,转身又坐回角落里的老位置。
“嘿,还真够傲的……”
核查到大半夜,总算把基本案情理清了。
单眼皮被捕,郑策可以回家,其余的人因聚众闹事得关一晚。
刚好五彩人们折腾到半夜也累了,惹的事交给警察擦屁股,一个个睡得死猪一样。现在叫起来挪窝,说不定还有起床气。
“席叔,我今晚能留在所里吗?”
这个时候让姨妈来领人,郑策不如一头撞死。
“你爸妈呢?”席警官在电脑上唰唰地点击什么。
墙角那边,骆远方闭着的眼睫颤了颤。
“他们……没回来。”
郑策说,“我住别人家,这么晚,人家都睡了。”
“你自己看这群人……”席警官一言难尽看过去,有几个都开始流哈喇子说梦话了。
他指了指骆远方。
“那个杨过,哎,那么长条凳子,腾个位置出来给小姑娘休息。”
独臂杨过半阖着眼皮,绷着嘴角似乎非常不爽地朝他们看了眼。
然后闭着眼往旁边挪了挪。
一点没有偷听的心虚。
大概是照顾他,那群兄弟在警察局哭天抢地一顿喊冤后,都席地而睡,把唯一的凳子和周围的空间都留给了骆远方。
郑策走过去,骆远方闻到一股奶香,淡淡的,和之前在车上闻到的一样。
她背对着骆远方抱膝缩在一边,头靠着墙,缓缓吐出一口气。
结束了。
没想到还挺快。
没缺胳膊少腿儿,除了点淤青,血都没流。
她愿意回来的一半原因就是这个男人。
但把他送进去后,并没有想象中的松快感。
像在不断下坠过程中,被树枝兜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庆幸运气好,咔嚓一声,枝条又断了。
迎接自己的深渊有多黑暗,她之前从没有想过。
直到现在,快习惯下坠过程的失重感后,往身下一探。
才发现深不见底。
还没来得及心疼自己,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之前,那个……你,对不起……”
似乎怕把其他人吵醒,他声音压得很低。
旁边几个警察在热情高涨地赌今年高铁站能开通就去吃屎。
他的声音夹杂在电视里元宵晚会的歌舞声中,显得艰难无比。
“啊?”
郑策没动,仍旧背对着他,但声音里有浅浅的笑意,“说什么呢这么费劲。”
也许是刚才又打斗又控诉的,她声音虚了很多,柔化掉之前锋利棱角,像低声耳语。
“我是,撞你那个人,还记得吧?”
骆远方转过头看她,“之前嘴快,问了你胳膊上……不要介意。你……节哀。”
黑色袖带,人命案,高利贷,还不要命地抓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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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一番折腾,骆远方大概猜出郑策家发生了什么。
“早认出来了,谢谢啊。”
郑策微笑着转过身,和他并排坐着,骆远方的眼睛很亮,像深空的月亮,她顿了片刻,叹道:
“幸好有你拦我那一下,刚脑子烧着了一样,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来。”
郑策转过头,骆远方立马也转回去,摸了摸兜,递给她一个东西。
“你的创口贴。”
“你不要?现在才还?”
“你脸上有条口子。”
骆远方啧了声,“不是晕血么?怕你照镜子晕过去。”
他忽然不合时宜想起周全之前的骚话:
我一条口子,你一条口子,我们就是——两口子。
唉。
什么不堪入耳的台词,悄没声儿地进了他脑子。
“是么?”郑策还带着泥点子的手在脸上胡乱摸了摸。
“哎,卫生习惯呢?”
骆远方无奈,“算了,我给你贴。”
“谢了。”郑策也没拒绝,把脸支过去。
骆远方的指腹是暖的。
虽然有准备,但是触碰过的地方,侧颊像是被烫了下,她反射性往回缩了缩。
“疼?”骆远方小心问。
“不疼。”郑策有些尴尬,“你手挺烫,吓我一跳。我冬天手脚都是凉的,没想过有人还能这么烫。”
“……那你忍一下。”骆远方仔细地撕开胶条,怕黏上她脸上的口子。
此时,电视里歌舞表演结束,开始回放往年春晚经典小品,巩汉林和赵丽蓉台词清晰,情绪饱满:
宫廷玉液酒。
一百八一杯。
这酒怎么样?
骆远方贴完,闭着眼睛靠回去,小声跟上:“听我给你吹。一杯你开胃,我喊了一声美~”
“笑什么?”
他睁开眼睛看她,面无表情的时候,加上这一脸伤,平白叫人不敢接近。
“以为你们这种人不看小品呢,不冷酷,会掉范儿。”
“……小时候没事干只能看这些。”
骆远方淡淡道,又闭上眼睛,“其实就是那个二锅头,对的那个白开水……”
他小时候家里的情况,郑策多少也清楚一些,于是也沉默着没说话,听他对小品里的台词如数家珍。
两人都安静地坐着,但也睡不着,直到电视里晚会又开始重播。
十二点过,窗外传来空远的钟声,悠长,宁静。净化一整天的喧嚣和浮躁。
今天派出所破例没有收他们的手机。
往常的话,应该会收到很多人的元宵快乐祝福。不论亲疏,群发私戳,手机都会叫上一阵。
但今天没有,郑策回来之前把号码给换了,没人能联系上她。
看着骆远方一个个点开聊天框,又不回复,她有些想笑。
“不回一下么?”
“都是群发客套话,没意思。”
骆远方息屏手机,看着她手里安静的手机,“你这人缘不怎么行啊?”
“我……换号了,没加之前的人。”
“那可惜了,积分什么都浪费了。”
呃,这个脑回路还真是够清奇的。
骆远方忽然说:“加个微信么?”
郑策看着他,有些发愣。
这算,不打不相识吗?
骆远方半开玩笑地说:“怪凄凉的,我给你发元宵快乐。”
“……谢谢你好心人。”
郑策眯缝着眼睛看他,不知道骆远方是玩笑还是真的。
但她脑子转不动了。像一整天过载的机器,现在拔了电源。齿轮还依着惯性运转,摩擦着又烫又沉。
“我能靠着你睡一下么,这墙太硬,再不闭眼我感觉脑花要炸了。”
“这么没防备?”
骆远方看着她下一秒就要云游四海的模样,“我说不行的话……”
“谢谢。”
郑策打断他,挽过他的手还注意看了下不是受伤的那只,脑袋直接靠了上来。
她闭着眼睛,满意地小声道:“这儿是警察局,而且……我信得过你,新年快乐。”
信得过?
为了一句信得过,骆远方爆棚的使命感愣是让他挺出了军姿的效果。
没过一会儿,耳边呼吸逐渐均匀。郑策睡熟后,挽着他手臂的手垂下来,靠在他手边。
果然是冰凉的。
骆远方犹豫着要不要捂一下,就听见女孩的声音低低传来:
“郑策,还疼吗?”
他试探的手指倏地蜷了蜷,又收了回去。
为了包扎伤口,骆远方只穿了件薄卫衣,此时肩膀的位置有些潮湿和暖意。
“没事了,新年快乐。”
他闭着眼睛靠回墙上,小声说。
“还有……好久不见。”
两人头摞着头睡到五六点左右。
睡梦里,郑策忽然被人推了下。就听见席警官在耳边说:“郑策,你舅舅来了。”
“嗯?什么舅舅?”她皱着眉在骆远方肩膀上蹭了蹭。
“就是你舅啊,你大舅你二舅都是你舅的那个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