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那尊粉身碎骨的玉观音残骸尚未清理干净,内务府账房内此起彼伏的算盘声已如丧钟般昼夜不息。石氏端坐于东宫偏殿,指尖捻着一枚温润的玛瑙牌,听着窗外小太监低声禀报各宫“意外”损毁的珍玩名录。她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目光掠过庭院角落里那只新换的粗陶水瓮——瓮口粗糙,却厚实得能砸死老鼠。殿外风声呜咽,卷着几片枯叶擦过青砖地面,发出沙沙轻响,如同内务府总管赫奕那撕心裂肺的哀嚎余音。
木兰围场。
初秋的草原如同一张巨大的金绿色绒毯,铺展至天际。草浪在风中起伏,带着青涩与微枯交织的气息。远处山峦如黛,近处白桦林金黄灿烂。天空澄澈如洗,几缕薄云如同天神信手撕扯的棉絮,懒散地漂浮在湛蓝底色上。
围场中心地带已搭起明黄帷帐,旌旗猎猎。康熙一身戎装,端坐于高台之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整齐列队的皇子、侍卫与蒙古王公们。秋阳高照,将盔甲与箭镞映出刺目的寒光。
大阿哥胤禔身着绛紫箭袖骑装,胯下一匹通体漆黑、四蹄雪白的西域良驹,正在场边不耐烦地来回踱步。马鞭在掌心敲击出急促的节奏,目光却不时瞥向不远处懒散倚在马鞍上的太子胤礽——后者一身杏黄行服,连箭袖都未束紧,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仿佛只是来踏青赏景的闲散宗室。
“皇阿玛有旨——”李德全尖细的嗓音刺破围场的喧嚣,“今日围猎,以骑射为先!诸皇子当奋勇争先,展我满洲尚武之风!”
号角长鸣,鼓声震天。
围猎正式开始。
胤禔一马当先,如离弦之箭冲入猎场!黑马如龙,鬃毛飞扬,瞬间将众人甩在身后。他自幼弓马娴熟,此刻更是志在必得,誓要在康熙与蒙古王公面前压过太子风头!马鞭破空,胯下骏马吃痛,嘶鸣着加速,转眼已追上一群惊慌逃窜的黄羊!
弯弓!搭箭!
“嗖——!”
箭如流星,精准贯穿一头壮硕公羊的脖颈!血花迸溅!
“好!”周围侍卫轰然喝彩!
胤禔意气风发,接连开弓,箭无虚发!转眼间,马鞍旁已挂了三只黄羊、两只野兔!战绩辉煌!
他勒马回望,寻找太子的身影——却见胤礽慢悠悠地策马踱步,仿佛在自家后花园散步。手中弓箭松松地挂在马鞍上,连取都懒得取。偶尔有猎物从眼前掠过,他也只是懒洋洋地瞥一眼,毫无开弓的意思。
胤禔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废物!他在心中冷笑。前世那个意气风发、弓马娴熟的太子,如今竟沦落至此!他猛地调转马头,朝胤礽方向疾驰而去!
“二弟!”胤禔在马上高喊,声音带着刻意的关切,“可是弓弦不顺手?为兄这里有一把上好的开元弓,借你一用如何?”言外之意:别找借口!
胤礽抬眼,目光在胤禔那张写满虚伪笑意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垂下眼帘,声音懒散:“多谢大哥美意。只是……”他顿了顿,忽然“哎哟”一声,身体在马鞍上微微倾斜,面露“痛色”:“今早下马时……似乎扭了脚踝……”
胤禔一愣,随即心中狂喜!装!继续装!他强压笑意,故作惊讶:“哎呀!那可如何是好?皇阿玛最重骑射,二弟若因伤缺席,岂不……”
话音未落,高台上传来康熙威严的声音:“保成!上前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胤礽身上。
胤礽“艰难”地翻身下马,脚刚沾地,便是一个踉跄!他单脚跳了两下,脸上浮现出“强忍疼痛”的神色,却“倔强”地摆手拒绝了侍卫的搀扶:“无妨……本宫……自己来……”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清太子以一种极其滑稽的姿态——单脚蹦跳着,一瘸一拐地向射箭点“挪”去!杏黄衣袍下摆随着蹦跳的动作滑稽地飞扬,活像一只受伤的鹌鹑!
蒙古王公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几位年长的甚至开始低声交头接耳——这就是大清的储君?!
康熙眉头紧锁,目光如刀。
胤禔差点笑出声来,赶紧低头掩饰。好!太好了!他心中狂笑。今日便要你在所有人面前出尽洋相!
终于,“蹦”到射箭点的胤礽气喘吁吁地停下。他“痛苦”地揉了揉“伤脚”,然后接过侍卫递上的弓箭。
搭箭!开弓!
姿势歪歪扭扭,如同初学射箭的孩童!
“嗖——!”
第一箭脱靶!歪歪斜斜地飞入草丛,连靶子边都没沾到!
“噗嗤——”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
胤礽充耳不闻,继续他的“表演”。
第二箭,他“吃力”地拉开弓,手臂“颤抖”……
“嗖——!”
箭矢软弱无力地飞出,中途便坠落在地,距离靶子还有一大截!
哄笑声更大了。
胤禔嘴角的笑意几乎要压不住了。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他在心中狂吼。皇阿玛,您看到了吗?这就是您选的储君!
第三箭,胤礽似乎“拼尽全力”,弓拉得满了一些……
“嗖——!”
箭倒是飞得远了些,却完全偏离方向,朝着一处无人的荒草坡飞去!
哄笑声已不加掩饰。
康熙的脸色阴沉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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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禔终于忍不住了,他策马上前几步,声音里满是“关切”:“二弟,若是实在不适,不如……”
话音未落,胤礽已“倔强”地摇头,伸手去取第四支箭。他“艰难”地拉开弓,手臂“颤抖”得更加厉害,瞄准的时间却格外长……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又是一次滑稽的脱靶时——
“嗖——!”
这支箭歪歪斜斜地飞向高空!如同一只喝醉的蜻蜓,毫无力道,毫无准头,甚至有些摇摇欲坠!
所有人都仰头看着这滑稽的一箭,等着它力竭坠落……
突然!
一声凄厉的鹰唳划破长空!
众人愕然望去——
只见高空之上,一只翼展近六尺、通体雪白、唯翅尖墨黑的极品海东青,正痛苦地翻滚着坠落!那支歪歪扭扭的箭,竟不偏不倚地贯穿了它的脖颈!
“噗通!”
海东青沉重的尸体砸在胤禔马前!鲜血从脖颈箭伤处汩汩涌出,染红了草地!
全场死寂!
胤禔的表情瞬间凝固!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具还在抽搐的鹰尸,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这……这是他耗费千金、精心饲养了三年的极品海东青!是他最得意的猎鹰!更是他在康熙面前炫耀的资本!
如今……竟被一支……一支醉汉般的流矢……射杀了?!
他猛地抬头,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却见胤礽一脸“茫然”,甚至还带着几分“无辜”,正甩着手腕嘟囔:“哎呀……拉弓太用力……手腕都酸了……”
“胤礽!!!”胤禔再也控制不住,一声怒吼!
“放肆!”康熙的厉喝如雷霆炸响!
胤禔浑身一颤,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他死死攥紧马鞭,指节发白,却不得不强压怒火,低头认错:“儿臣……失仪……”
康熙冷冷扫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向一脸“无辜”的胤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半晌,他沉声道:“既是意外……罢了。继续围猎!”
转身离去前,他深深看了胤礽一眼。
胤礽“乖巧”地低头,却在无人处,唇角微扬。
那只海东青……他早就注意到了。前世,正是这只畜生,屡次为胤禔侦察猎物,助他在围猎中大出风头。如今……倒是省事了。
他“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路过胤禔时,还“关切”地问了句:“大哥……你的鹰……没事吧?”
胤禔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胤礽“遗憾”地摇摇头,继续他的“蹦跳”表演。身后,那只价值连城的海东青,渐渐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