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到东宫的宫道仿佛被无形寒气冻结。胤礽捻着那支枯干的狗尾巴草尖,脚步松散,身后的宫人屏息凝气如履薄冰,唯恐惊扰了主子爷那不知是喜是怒的沉寂。蛐蛐葫芦贴在掌心,大将军微弱的磨牙震动隔着白玉传来,像在无声抗议方才的闹剧。他全然不理会。金瓦琉璃顶投下惨白的日影,衬得阶下青砖上胤祉额角滴落的汗珠愈发刺眼。那张南书房未沾点墨的白纸、那份“留白以让贤路”的“谦辞”,连同三阿哥错引经书的狼狈……此刻皆如被风卷起的枯叶草屑,轻飘飘掠过,未曾在他波澜不惊的心湖投下半点涟漪。
永和宫正殿。
殿内地龙烧得极旺,暖香馥郁如春。梁柱悬挂着新扎的五彩宫灯,灯穗流苏在暖风里轻轻摇摆,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各色精心装点的贺礼堆积在殿侧宽大的紫檀长案上,珠光宝气,流光溢彩。妃嫔们的笑声娇语如同春水暖泉,在殿中流淌、碰撞、回响。今日是德妃佟佳氏的生辰吉日,后宫嫔妃齐贺,连康熙亦赐下恩赏,气氛喧阗华贵。
太子妃石氏作为东宫代表,位置仅略逊于德妃主位,端坐于西侧首位。她今日着了件略新些的石青色缎地金丝团龙八吉纹吉服袍,配素白银貂出锋领,显得端严沉静。只是那清泠的眼眸深处,一如既往地沉淀着一片亘古不化的冰湖。碧蘅手捧一只长尺余、宽半尺的朱漆描金瑞兽纹捧盒,恭敬立于侧后。
德妃一身绛紫金丝鸾凤穿牡丹常服,端坐主位,精心修饰的脸上带着温和得体的笑意,接受着众人的恭贺,眼角的细纹都被今日的喜气冲淡了不少。偶尔与石氏目光相接,亦是颔首含笑,一派慈霭长者风范,全然不见前番观星台惊变或东宫廊下大火后的阴霾。
时辰将至,该奉上东宫贺仪。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一道道目光聚焦于太子妃身上。
碧蘅在石氏眼神示意下,趋前一步,微微掀开朱漆捧盒的一角。内衬的明黄软缎上,一尊莹白无瑕的美玉雕琢的“送子观音”像露了出来。观音面容慈悲,身姿曼妙,衣袂飘然,玉质细腻温润几达羊脂,通体散发着圣洁柔光,一望便知是极品的和田羊脂玉,价值不菲。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带着惊叹和艳羡的抽气声。
“太子妃真是心诚,这等稀世美玉……”
“娘娘好福气,太子妃殿下这礼,寓意深远啊……”
几位嫔妃已忍不住低声赞叹。
石氏缓缓起身。动作沉稳,仪态端庄。她目光落在捧盒中的玉观音上,那温润的玉光映在她眼中,却仿佛穿透了重重光影,落入了前世一片冰冷的血色深渊。无数类似的场景碎片般闪过脑海——一尊尊“寓意吉祥”的玉件,一张张带笑的“感激”面容,转瞬便化为冰冷宫殿里指向她的血泪控状!赫舍里氏索额图党羽狞笑的嘴脸,父兄绝望的眼神,还有那沾满咸安宫青砖冷灰的镣铐……
冰封的眼底倏然划过一丝极锋锐、近乎摧毁的戾气!但那光芒只是一闪即逝,快得无人能捕捉,瞬间又沉入深不见底的冰寒。她伸手,接过碧蘅递上的捧盒。指尖触到冰凉滑腻的漆盒提梁。
她捧着盒子,迈着无可挑剔的宫步,一步,一步,走向殿心主位的德妃。
德妃早已笑意盈盈,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被贵重礼物“感动”的微光,略略欠身以待。殿内所有目光都随着石氏的脚步移动,气氛达到顶峰。宜妃甚至往前探了探身子,想看得更真切些。
石氏行至德妃座前约三步。距离刚好。
德妃已然优雅地伸出保养得宜、佩戴着镶宝石护甲的双手,准备亲接过这份满载“祥瑞”与“恩情”的重礼。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羊脂白玉观音。
就在德妃指尖即将触碰到捧盒边缘的刹那!
捧着盒子的石氏!
右手小指极其轻微地向下一勾!
同时!捧着盒底的左手无名指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仿佛不胜重负的轻颤,微不可查地向下一滑!力道和时机巧妙到如同经过精密计算!
捧盒失去平衡!
盒子下方那沉重的玉石观音瞬间失重!
在殿内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
如同一道白色的惊雷!
猛地向下倾斜——跌落——加速!
“哗啦——!!!!!!”
一声巨大、清脆、刺破一切温暖的碎裂声!
骤然炸响在永和宫死寂的殿堂中央!
那尊通体无瑕、慈悲渡人的羊脂白玉送子观音像!
结结实实、毫无缓冲地、狠狠地砸在光可鉴人、坚硬无比的金砖地面之上!
如同粉身碎骨的琉璃!
玉质瞬间化为无数大小不一的、闪烁着尖锐冷光的碎片!
巨大的撞击力下!碎片呈放射状飞溅!如同冰雹暴雨!带起凄厉的破空声!
“噗!”
“嗤嗤嗤——!”
碎片狠狠射向四面八方!
距离最近的德妃!两片指甲盖大的锋利残片挟着巨大的冲击力,嗤嗤两声!狠狠钉入她那华贵的绛紫织金鸾凤牡丹袍的前襟!布料瞬间撕裂!深陷!留下两道扎眼的破口!
另一块稍大的碎片擦过一位近前宗室贵妇的脸颊,带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更多的碎片打在地面、踢脚、桌案腿柱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脆响!如同万千怨魂的厉笑!
时间仿佛被冻结!
殿内所有喧嚣、笑语、笙歌管弦!所有精心堆砌的和乐融融!在这一声石破天惊的碎裂巨响中!瞬间化为乌有!
空气被抽干!
只余下满地狼藉玉屑折射出的刺目寒光!和数十张骤然失去血色的、布满惊恐错愕、如同泥塑木雕般的脸!
德妃的笑容彻底僵死!甚至来不及从唇边收起!那双保养得宜、优雅从容的眼眸瞬间瞪圆!瞳孔因极度震惊和猝不及防的巨大损失而急剧收缩!僵硬伸出的双手定格在半空!身体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巨锤重重砸中!猛地向后一仰,重重撞在坚实的蟠龙椅背上!若非身边贴身宫女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几乎当场栽倒!
她胸前的金丝鸾凤被撕裂的破洞处,细小的玉粉正混着绸丝缓缓飘落。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如同寒冬腊月最深沉的墓穴!
针落可闻!
唯有那尊“祥瑞”的细微残骸,还在冰冷的地砖上簌簌滚动,发出最后一丝令人心悸的窸窣声。
几息之后。
石氏缓缓抬起眼帘。脸上竟也带着三分真切的“惊惶”和七分浓得化不开的“痛惜”!仿佛这“意外”完全超出了她的控制!她先是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地上那堆刺目扎眼的碎片,又极其“无措”地望向主位上浑身僵硬、脸色惨白的德妃佟佳氏。
她微微屈膝,向惊魂未定的德妃行了一礼,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与自责:
“臣妾该死!万死之罪!” 她微微垂首,目光落在满地玉屑上,语气充满了沉痛的“惋惜”和一种近乎天真、带着不解的茫然:
“这……这玉佛如此莹润无瑕、精美贵重……”
声音在这里微微停顿,仿佛在为这绝世美玉的命运悲鸣。
紧接着,石氏抬眸,那双染上“水汽”的眼里满是对“奢靡无度”的疑惑与痛心:
“竟……竟……如此不顶用?落地便……便粉身碎骨?!耗费这许多奇珍……”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虽然轻,却清晰地刺破死寂:
“倒不如……倒不如咱们省俭些用度!多备些……厚实的……耐糟践的?”
“省俭”二字!
如同投入冰湖的两颗烧红炭块!
轰!!!
瞬间点爆了在场所有嫔妃内心深处埋藏的引线!巨大的惊恐与求生的本能刹那间淹没了所有!
省俭?!太子妃摔了这价值连城的宝贝,是在点谁?!是在嫌谁奢靡?!这仅仅是指东宫?还是……指六宫?!
位分低的常在、答应们瞬间脸色煞白!她们本就份例微薄,靠着一点微末积蓄或家族补贴才勉强维持体面!太子妃此番“表态”,莫非连她们那点可怜的份例也要收紧?!更怕的是被揪住过往一点小过错!
连高位的嫔妃也人人自危!
宜妃郭络罗氏手指猛地掐紧了锦帕,指节泛白!她想起自己库房里堆着的那些珍奇摆设……万一……万一太子妃要查账……她脑中飞速盘算着新近才“入账”的那几支上等东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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钗、那尊南洋珊瑚树盆景的来路……
荣妃马佳氏温婉的面容上血色尽褪,袖中的手都在发抖——她前日刚让内务府为她宫里的贵妃榻换了幅更珍贵的紫檀木嵌螺钿靠背!花费不小!
惠妃更是如坐针毡!她的小厨房……那个月流水不明的账本,上面那些无法解释的“额外”采买……她浑身冰凉!
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以永和宫大殿为中心,瞬间蔓延至整个后宫!
翌日,内务府总署衙门。
帐房内一片愁云惨雾,气氛比停尸房还要沉重。
数个巨大的算盘横陈账桌,“噼里啪啦”的声响早已不闻。
十数位档房主事、账房先生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围在一张几乎被堆成小山的卷宗前,面如死灰。
桌案正中央摊开三本厚如城砖的巨册:陈设库点存总账、内宫妃嫔份例支出簿、物料核销底档。
其上用朱砂、墨笔密密麻麻地标注出无数道触目惊心的红线!
一名须发半白的老账房捧着墨迹未干的“今日损耗上报总录”,枯槁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声音嘶哑:
“承乾宫宜妃娘娘处……回报:清早梳妆,不慎……不慎碰倒了妆奁匣……一套赤金点翠镶东珠鸾凤头面……金枝扭损,点翠崩落……东珠……崩落两颗……此物……为万岁爷上月初五亲赐……记入‘永字五三六号’陈设……”
话未说完,旁一司库管事已哀嚎出声:“宜妃娘娘……那可是顶好的东珠……是朝鲜贡品啊!原是要做……”
“别打岔!”另一头花白的账房痛苦地揉着太阳穴,翻开另一本账册,声音带着哭腔:“储秀宫惠妃娘娘……报:昨夜宫人值夜不慎,失手打翻烛台……燎坏了……上月十五新换上的那架……十二扇黄花梨镶玳瑁百蝶穿花屏风正中间两扇!此物……此物为内务府造办处特制,价值……”
一个年轻些的账房实在忍不住,指着手中一份册子:“还有……还有咸福宫荣妃娘娘……一早命内官来禀……殿前青石板滑腻……刚赐下的那对官窑霁蓝釉描金缠枝莲梅瓶……被……被抬杆的粗使太监‘失脚’绊倒摔了……”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难以置信:“荣妃娘娘还专程附言……摔得好!摔得妙!正好省下给新人换……换……”他再也说不下去。
“够了!”一直沉默的内务府总管赫奕猛地拍案而起!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失声!他干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指着那堆几乎要将他彻底埋葬的账目卷宗:
“都在报!都他娘的在报损耗!摔!砸!烧!碰倒!失足!殿前滑腻!一夜之间!全紫禁城的陈设、首饰、贵器都长腿跑到鬼门关去了吗?!”
他眼珠赤红,几乎要瞪出眼眶,暴怒的指向那些垂头丧气的手下:
“六宫陈设库!今日点存!已核销‘自然损毁’——玉器十二件!瓷、瓷三十五件!木器家具……”他气得几乎晕厥,抓起旁边副管事递上的清单,看了一眼就浑身筛糠:
“……黄花梨屏风一架!镶嵌摆设……七件?!”
他猛地将纸摔在桌案上,撕心裂肺:“金珠首饰……九件?!头面……三套?!这里头……有多少是前朝古玩?多少是万寿节御赐?!”
他手指抖得如同抽风:
“你们告诉我!这账……怎么核?!怎么销?!谁来填这窟窿?!拿什么填?!拿你们!拿我的脑袋去填吗?!!”
帐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算盘珠子被总管扫落,掉在地上四散弹跳的清脆“噼啪”声!如同丧钟!
几个小账房已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赫奕大口喘着粗气,眼前金星乱冒,耳边嗡嗡作响,唯余昨日下午太子妃在东宫廊下那句带着无尽嘲讽、此刻宛如索命咒般的低语在回荡:
“这玉佛如此精美贵重……竟如此不顶用……倒不如……多备些厚实耐糟践的?”
“省俭!”
如同两个巨大的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打得他晕头转向,内务府维持了几十年的账目平衡和潜规则,在这股疯狂的“节俭”浪潮冲击下,轰然崩塌!化为满纸触目惊心的赤红黑洞!连带着他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都暴露在朗朗乾坤下……等着秋后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