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围场那场荒诞的射猎余波未了,海东青坠落的残影似乎还黏在胤禔充血的眼底。胤礽一瘸一拐的滑稽表演和那支歪歪扭扭却致命精准的流矢,如同一个诡异的寓言,在秋狝后的朝堂上无声发酵。康熙的沉默比雷霆更令人窒息,大阿哥府上接连几日瓷器碎裂声不绝于耳。而东宫深处,胤礽正懒洋洋地倚在藤椅上,指尖拨弄着大将军的蛐蛐笼,对窗外隐隐传来的风声充耳不闻。偶尔,他会瞥一眼墙角那堆新猎的狐皮——侍卫们为讨好太子,特意将最完整的几张送来。狐眼空洞,皮毛却油亮,在斜阳下泛着诡异的橘红,如同凝固的血。
慈宁宫后殿佛堂。
秋阳透过高丽纸糊的槛窗,将室内映得一片柔和的昏黄。沉水香的气息与新鲜供花的淡雅交织,在肃穆的空气中缓缓流淌。佛龛前,一尊鎏金释迦牟尼像低眉垂目,莲座下的长明灯焰微微摇曳,在佛像宁静的面容上投下深浅不定的光影。
太后端坐于主位蒲团,身着素净的香灰色缁衣,腕间一串星月菩提念珠颗颗圆润。虽已年过六旬,眉目间仍能窥见年轻时的秀美轮廓。此刻她正微微颔首,聆听身旁住持喇嘛用带着浓重藏音的官话诵念《金刚经》段落,神色虔诚而平和。
下首两侧,数十位妃嫔、福晋、宗室女眷依序跪坐于蒲团之上。皆着素服,去钗环,低眉敛目,一派肃穆。石氏跪坐在西侧第三位,一身藕荷色素面缎旗袍,发髻简单挽起,只用一根乌木簪固定。她垂着眼,目光落在面前矮几上那叠新发的贝叶纸上——叶片经过特殊处理,薄如蝉翼却韧性十足,表面用金粉印刷着细密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全文,字迹工整如蚁排衙。
“……诸位福晋、格格。”诵经声停,太后温和的声音响起,“今日老身请诸位来,是为抄经祈福。这些贝叶乃五台山文殊院专程送来,每一片都浸过菩提圣水。用此抄写《心经》七遍,供奉佛前,可积无量功德。”
宫女们手捧漆盘,将笔墨一一奉上。妃嫔们恭敬接过,有的甚至先合十默祷,方才提笔。
石氏指尖抚过贝叶表面。质地比她预想的更为特殊——不像普通宣纸那般绵软,也不似硬卡纸脆生。柔韧中带着微微的粗粝感,却又比麻布细腻得多。她无意识地用指甲刮了刮叶缘,竟不起毛边。
“娘娘。”碧蘅在她耳畔极轻地提醒,“该研墨了。”
石氏回神,随手拿起墨锭,却并未急着研磨。她的目光扫过殿内——德妃正襟危坐,一笔一划如刻碑文;宜妃虽姿态端庄,眼角却不时瞥向太后方向;几位年轻格格更是战战兢兢,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亵渎了佛门圣物。
麻烦。石氏心底轻嗤。她向来厌烦这些繁文缛节。贝叶再珍贵,抄完也不过堆在佛龛积灰。倒是这质地……她指腹摩挲着叶片,忽然想起前日内务府新送来的那双绣鞋——鞋底硬得硌脚,走不出半里路就磨得生疼。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
她抬眸,正对上太后若有所思的目光。太后朝她微微一笑,满是鼓励。
石氏垂首,作恭敬状。却在宽袖遮掩下,将那片贝叶悄悄对折,塞入了袖笼。
东宫寝殿。
夜烛高烧,将室内映得通明。石氏斜倚在窗边贵妃榻上,手中剪刀寒光闪烁。榻旁小几上,整齐码放着七片贝叶——本该抄满佛经的圣物,此刻却成了她掌中的“鞋样原料”。
“娘娘……”碧蘅欲言又止,脸色煞白。
石氏恍若未闻。她褪下绣鞋,赤足踩在一片贝叶上,足弓弧度与叶面完美贴合。剪刀沿着边缘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心经》有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石氏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贝叶是色,鞋底亦是色。既都是色,又有何分别?”
碧蘅听得云里雾里,却见主子已利落地剪出左脚的形状。那印满经文的叶面,此刻“般若波罗蜜多”几个金字正好位于足心;“照见五蕴皆空”则横贯前掌;最讽刺的是“度一切苦厄”,被精准地裁在了足跟受力最重的位置。
石氏拿起剪好的“鞋样”,对着烛光欣赏片刻。叶脉纹理在火光中清晰可见,金字因折叠裁剪而断裂扭曲,形成一种诡异的、近乎亵渎又莫名和谐的画面。
“透气孔。”她忽然道。
“啊?”
“鞋底需透气。”石氏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晚膳菜式,“否则闷汗。”
剪刀尖在贝叶上精准落下。“噗嗤”一声,第一个孔洞贯穿了“无明”二字;“噗嗤”,第二孔扎在“亦无无明尽”上;“噗嗤”“噗嗤”……剪刀如蜂鸟啄食,很快,整张贝叶布满细密孔洞。断裂的经文在孔洞间支离破碎,唯有“心无挂碍”四字奇迹般完好,恰好位于足弓内侧。
碧蘅看得心惊肉跳,几乎要晕厥过去。
石氏却兴致盎然,如法炮制了右脚的贝叶。这次,“远离颠倒梦想”被裁成了前掌;“究竟涅槃”则成了足跟垫。她用丝线将贝叶缝入绣鞋夹层,指法娴熟得不像养尊处优的太子妃。
“试试。”她穿上改造后的绣鞋,在室内踱了几步。足底传来恰到好处的支撑感,贝叶的韧性完美中和了硬底的不适,那些透气孔更让行走时足底生风,舒适异常。
“妙极。”石氏唇角微扬。至于那些被践踏的佛经……她漫不经心地想,佛陀不是说要“破执”吗?
翌日清晨。
永和宫门前石阶泛着晨露的湿光。石氏扶着碧蘅的手,正要迈过朱漆门槛。昨夜一场小雨,使得阶面格外湿滑。
“娘娘当心——”碧蘅话音未落,石氏足下一滑,绣鞋在门槛上蹭出“刺啦”一声轻响!
“哎呀!”她身子微倾,本能地抓住碧蘅手臂稳住身形。这一晃,右脚绣鞋恰好抬起,露出鞋底——那原本藏在夹层里的贝叶,因雨水浸润而微微透出底色,上面支离破碎的经文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更巧的是,太后正由嬷嬷搀扶着,从殿内迈出。老太后眼尖,一眼就瞥见了那不同寻常的鞋底。
“这是……”太后眯起眼。
石氏心头一跳,暗道不妙。正要解释,却见太后忽然趋前几步,竟不顾身份地弯腰细看起来!
时间仿佛凝固。
碧蘅面如死灰,几乎要跪地求饶。随行的宫女太监更是抖如筛糠,仿佛已经看到主子被治大不敬之罪的惨状。
太后却久久不语。她目光如炬,盯着那鞋底——被踩踏变形的“般若波罗蜜多”字迹模糊,与尘土混合;“照见五蕴皆空”因鞋底弯曲而断裂;“度一切苦厄”则被磨得几乎不可辨认……唯有“心无挂碍”四字,因位置特殊,反而清晰可辨。
太后忽然笑了。那笑容如同拨云见日,竟带着几分醍醐灌顶的豁然。
“好!好个‘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太后直起身,念珠在腕间轻转,“佛理不在高高在上的贝叶上,而在脚踏实地的生活里!”
她看向石氏的目光竟充满赞赏:“太子妃不拘形式,将经文化入日用常行,正是‘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的真谛!老身参禅数十载,竟不如你这一‘踏’来得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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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氏:“……”
她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她只是想给鞋底加个软垫而已……
“娘娘!”德妃不知何时也来到门口,见状立刻附和,“太子妃向来颖悟,妾身早就看出她与佛有缘!”
“是啊是啊!”宜妃不甘落后,“这‘步步生莲’的意境,当真妙极!”
众女眷纷纷称赞,仿佛石氏刚刚展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佛法修为。
太后越看越欢喜,竟当场褪下腕间那串盘了数十年的星月菩提,亲手为石氏戴上:“这串念珠随老身多年,今日赠你,也算物得其主。”
石氏:“……谢太后恩典。”
她低头看着腕间突然多出的念珠,再瞥一眼自己那沾满尘土的鞋底,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一丝荒谬的困惑。
人群后方,碧蘅长舒一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消息如野火燎原。
未到晌午,整个后宫都知道了太子妃“以贝叶为履,印证菩提”的“佳话”。内务府库房前,突然排起了长队——各宫嫔妃纷纷派人来“请”贝叶经,声称要效仿太子妃“将佛法融入日常”。
“永和宫要三张《金刚经》贝叶,说是要给小阿哥缝双‘福田鞋’!”
“翊坤宫要五张《楞严经》,宜妃娘娘要给皇上绣个‘佛理护腰’!”
“储秀宫惠妃娘娘更绝,要整部《华严经》的贝叶,说是要糊窗棂——美其名曰‘明心见性’!”
库房管事面如土色,捧着账本的手直哆嗦:“这、这都是佛门圣物啊……”
“怎么?”宜妃身边的大宫女柳眉倒竖,“太子妃用得,我们娘娘就用不得?莫非你看不起翊坤宫?”
管事扑通跪下:“奴才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德妃宫里的太监阴恻恻地插嘴,“太后她老人家都夸太子妃‘深谙佛理’,你一个奴才,难道比太后还懂佛法?”
管事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着珍贵的贝叶经被成摞取走。那些他小心翼翼保管多年的圣物,转眼就要变成鞋垫、窗纸、甚至恭房里的防潮垫!
与此同时,五台山来的住持喇嘛听闻此事,匆匆赶到慈宁宫,正要痛陈此风亵渎佛法,却被太后一句话堵了回去:
“大师可知‘南泉斩猫’的公案?”
喇嘛一愣。
太后拨着新换的沉香木念珠,意味深长道:“赵州和尚将草鞋顶在头上,是为何意?”
喇嘛若有所思地退下了。
当夜,住持的禅房里传出激烈的争论声。有沙弥听见他用藏语喃喃自语:“若贝叶可作鞋底,那佛堂可否改作厨房?……不,不对!‘平常心是道’……妙啊!妙啊!”
翌日清晨,人们惊讶地发现,住持竟亲自将一部《大藏经》的贝叶拆散,分发给各宫嬷嬷,说是要“广结善缘”。
这场荒诞的“贝叶革命”,就此如火如荼地展开。御花园里,常见宫女们三五成群,比较谁的鞋底经文更“殊胜”;各宫窗棂上,糊着“色即是空”的贝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甚至御膳房的蒸笼里,都垫着“净口业真言”的贝叶——据说蒸出的点心都带着菩提清香!
而始作俑者石氏,此刻正坐在东宫廊下,看着自己那双引发风波的绣鞋,百思不得其解。
“娘娘……”碧蘅小心翼翼地问,“太后赏的念珠,要供起来吗?”
石氏回过神来,随手将腕间那串星月菩提褪下,丢给碧蘅:“拿去垫花盆底吧。盆底漏水。”
碧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