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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金殿背论误言多,歪理‘无为\’撼文渊

作者:爱吃蓝莓果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内务府总署衙门值房里,那本落满灰尘的旧账册被老库吏“啪”地合拢,溅起的细尘在透过高窗射入的昏暗光柱中凄惶乱舞。帐页上那一溜“猫扑鼠撞”的潦草损记,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得老头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浸湿了泛黄的纸页边沿。他枯槁的手指死死按着封面那“康熙三十一年甲戌季”字样,仿佛要按住从账簿深处汩汩渗出的、汹涌而来的滔天大祸。衙门内那种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瘫痪气氛,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出了官署大门,沉甸甸地压向紫禁城的红墙黄瓦。


    文华殿后殿。日上三竿,秋阳金灿。


    然而这片由皇家工部营造法式所规定的最高规格建筑内,光线却被特意调控得有些氤氲沉郁。高耸的雕花梁柱撑起深邃的藻井穹顶,繁复的彩绘在深沉的青金底色上流淌,投下威严而压抑的暗影。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楠木、檀香和墨锭混合的厚重气息,肃穆得几乎凝滞。


    今日不是常朝,是经筵。


    专为太子讲学而设。


    殿内御座高踞,康熙一身石青色常服,未冠冕,只简束金簪压髻,面沉似水。他面前的蟠龙紫檀大案纤尘不染,唯有案角一盏与这煌煌殿堂格格不入的粗陶敞口杯里,泡着刚沏的明前龙井,茶色碧绿。杯身灰褐粗粝的肌理,杯沿那几处露胎的黄泥点,刺目地折射着窗缝漏入的阳光——如同无声的控诉,提醒着内务府的瘫痪和一屁股未清的烂账,刺得康熙眉峰锁得极紧。


    下方,一众翰林院饱学之士垂首侍立。皆身着深青或石青袍服的讲官、侍讲、侍读、编修、检讨们。他们发辫梳得油亮,额角剃得发青,蓄着或长或短、精心打理以示学问功深的美髯。空气凝滞,只有几道担忧而隐晦的目光,从垂落的眼角余光里,小心翼翼地投向御座左前侧那张略小的书案。


    案后,太子胤礽端坐。他今日被勒令脱去了惯常的便服,着一身略显宽大的杏黄蟒袍。头发被侍候太监梳得一丝不苟贴在脑后,只是眼神空洞,仿佛神游天外,又似极度不耐地盯着案上一支新发的兔毫笔,笔尖羊毫被油浸得发硬泛光。他面前的朱砂墨块尚未曾动过,墨池干涸。


    气氛沉闷得如同暴雨将倾的夏日午后。


    康熙的目光像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那群正襟危坐的老学究,最后凝在胤礽身上。


    “保成,” 康熙的声音不高,却打破了殿内凝滞的死寂,敲在每个人心弦上,“近日文事荒疏,今日且温习《论语·为政》篇,首章,何为?”


    此问一出,殿下所有文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是太子必修的第一课!最是根基!连启蒙蒙童都倒背如流!更是治国平天下的起点!皇上在经筵之上亲考此章,其意不言而喻——检验太子是否当真荒怠至此!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胤礽!


    胤礽眼皮都没抬一下,似乎才被唤醒。他慢吞吞地站起身,那杏黄蟒袍的宽袖微微荡了一下,露出里衬一角。


    他眼神放空,望着藻井深处一块模糊的彩画,嘴唇开合:


    “子曰……嗯……为政以得……” (将“德”字错念为“得”)


    第一字出口,殿下数道花白胡子便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譬…譬如……嗯……北辰……” 胤礽皱眉,似乎在努力回忆,声音平板呆滞,如同和尚念经,“居其所…所而…嗯…众,不对,众星什么…拱?”


    “拱之!《尚书》曰:‘…拱北辰’!” 首席讲官、翰林院掌院学士张英,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实在按捺不住,急声提醒!声音带着一丝微颤的焦灼!额头已然见汗!


    康熙眉头猛地拧紧!捻动扳指的指节一顿!殿内的空气又沉了三分!


    胤礽仿佛没听见提醒,自顾往下嘟囔,颠三倒四,句子断裂得支离破碎:


    “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呃……”


    停顿,努力思索状。


    “道之以德!” 张英几乎要跺脚,苍老的额上青筋隐现,压低声音强调那被忽略的、最重要的“德”字!


    “……嗯…道之以得……” (依旧错念“德”为“得”!)胤礽点头,继续背:“齐…齐之以…礼…有耻且……且……呃……”


    完全接不下去!


    漏掉的半句“且格”含在嗓子里,硬是憋了回去!


    “……格!有耻且格!” 另一位侍讲忍不住接声!面色赤红!急怒攻心!


    整个大殿死一样的寂静!


    康熙的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双拳在袖底暗自捏紧!连角落里侍立的李德全都觉得牙根发酸!


    胤礽却像是终于完成了任务,微微呼出口气,对着满殿目瞪口呆、胡子乱抖的硕儒们,面无表情地总结:


    “……就这些。”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角落里此起彼伏。几个须发灰白的翰林眼前阵阵发黑,脸色由红转白再转灰。张英更是身子晃了一下,若不是身后编修眼疾手快扶住椅背,几乎要昏厥过去!圣人之言!治国之本!被……被念成了什么玩意儿?!


    康熙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正要发作!


    那声冰冷的呵斥几乎已到了唇边!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死寂时刻——


    胤礽忽然开口了!声音竟然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清亮,只是多了一丝玩味:


    “嗯……皇阿玛问儿臣何为?儿臣倒……颇有些新见解。”


    此话一出,如同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康熙猛地抬眼,眸中怒火跳跃,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疑惑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奇!他死死盯着胤礽。


    张英等翰林更是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新见解?他连句完整的话都背不全!能有何见解?!


    胤礽恍若未见众人惊涛骇浪的眼神。他微微前倾身体,手肘随意支在书案上,那粗陶茶杯被他顺手捞过来捏在掌心把玩。粗粝的触感磨着指腹。


    “方才儿臣背到那句……嗯,对,‘知其不可而为之’?对吧?”他抬眼皮,看向离得最近的张英,眼神带着点懵懂似的求证。


    张英喉头一哽,僵硬地点了点头,脸色由灰转红,是被气的!


    “儿臣愚钝,却总觉得孔夫子这话……有点儿……不太对劲。” 胤礽捏着粗陶杯,指腹在粗糙的杯壁上摩挲着,“既已知其‘不可为’——就是怎么使劲都办不成!傻子都知道该绕道走,或者躺平喘口气儿歇歇。为啥还非得梗着脖子、非要明知不可为,还非要跟它死磕到底?”


    他歪了歪头,那杏黄蟒袍的宽阔右袖滑落臂弯,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这不是白白把自己往死路上折腾么?累个半死还不讨好,图的啥?图个鞠躬尽瘁累吐血、流芳百世?要儿臣说啊,这种人,就是蠢!天字第一号的死脑筋大傻帽!”


    声音清晰!字字落地!


    “哐当!”一声!


    张英身边一位侍读,手里那方磨了半天的上好端砚,猛地失手滑落!砸在坚硬的紫檀木书案边角!价值不菲的砚台登时磕掉一大角!墨汁淋漓,染污了他胸前衣襟!可他却浑然不觉,只张着嘴,如同被雷劈中,直勾勾看着胤礽!


    康熙的瞳孔骤然收缩!捻动扳指的指尖捏得指骨发白!殿内落针可闻!唯有那粗陶杯在胤礽指间转动时发出的轻微“嚓嚓”摩擦声!


    胤礽仿佛毫无所觉,继续说,语气愈发带劲,竟有一种孩童论事般的“真诚”:


    “还有孔夫子骂人那句……‘朽木不可雕也’!啧啧,这话儿臣也常琢磨。木头朽了烂了,那是它自己的命!虫子蛀了,老天爷风化了!跟它有啥关系?跟雕它那人有啥关系?”


    他把手里那只粗陶杯往案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惹得张英眼皮又是一跳!


    “木头朽了就是朽了!雕工再好,费心费力把它弄出朵花来,又能怎样?底子烂了!早晚还得崩盘!您拿刀子死命戳它,‘朽木’它就该烂!拦都拦不住!让它烂着呗!您嫌它碍眼,劈了烧火就是!干嘛非得折腾它?它自己烂得好好的,你硬要雕它干嘛?这不纯粹咸吃萝卜淡操心,闲得发慌找罪受么?木头不长脚,它又不会跑!何苦来哉?”


    他那双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洞悉世情却又刻意荒诞的光芒,环视着满殿呆若木鸡、脑子已成一团浆糊的翰林们,最后竟摊了摊手,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抛出了最终结论:


    “所以说啊!圣人……也不见得全对!治国,理天下,管那么多、操那么多心干嘛?依儿臣看呐,最高明的法子就一个字——省!”


    他顿了顿,目光不知又飘到哪个犄角旮旯,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


    “少管!少动!让那木头自个儿烂……或者……自个儿慢慢再长!让河水自个儿流!该发芽的种子总会发芽!该沉的船总会沉!顺势而为,万事不管,方为无为而治的上上大法!”


    最后一个字落下。


    满殿!


    一片死寂!


    如同万古寒冰冻结了所有生气!


    康熙坐在御座上,身体微微前倾,脸色从铁青转为一种极度的、难以置信的复杂神情。他死死盯着胤礽那张年轻俊秀、此刻却写满真诚(或者说是真诚地耍赖)的脸!心中的怒火被这番惊天动地的荒谬“新论”撞得支离破碎,反而升腾起一股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荒谬感!


    这……是论政?还是……捣乱?


    是愚蠢?还是……一种让他心底某处都被隐隐刺痛的……另类真相?


    他端起案角那杯粗陶碗盛的龙井茶,杯壁的粗糙冰冷贴着他的指腹。他缓缓地送到嘴边,动作僵硬得如同一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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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线木偶。滚烫的茶水入喉,却尝不出丝毫滋味。只有胤礽那歪理邪说的余音,如同无数只粗陶杯的碰撞声,嗡嗡作响,回荡在这象征帝国最高文治殿堂的梁柱之间。


    不知是谁最先晕晕乎乎,脚步踉跄地挪出文华殿那高阔厚重的门限。


    经筵散了。


    日头明晃晃地刺眼。


    可殿外宽敞的御道上,那一群原本肃穆齐整、步伐沉稳的翰林讲官老爷们,此刻却个个魂不守舍,如丧考妣。华发乱,官袍散,美髯也无心打理。他们或三三两两聚首,低声激烈争辩;或独自踱步,捶胸顿足,仰天嗟叹。


    “朽木不可雕……朽木不可雕……” 一位身着深青色官服,发辫已花白的侍读学士王掞,边走边反复念叨这五个字,眼神发直。他猛地站住脚,揪着花白胡须对着身侧同僚张英惊问,“张阁老!您说!太子此解……此解……是否在影射吏治?!指朝中朽官蠹吏本无可教?而非是责学子?”


    张英面色灰败,闻言如遭雷击,身体剧烈一颤!脚步顿停!


    旁边一位青年翰林编修闻言更惊,忍不住插话:“可……可那句‘知其不可而为之’!若按太子解!岂不是……岂不是讽我等寒窗苦读报国之心……是……是蠢?”


    “慎言!” 张英猛地一声低喝,目光却复杂至极。他眉头紧锁,老学究的思维惯性被彻底打翻,胤礽的话如同楔子扎入旧瓶,碎屑翻腾。


    一时间几位翰林面色变幻不定,脚步都忘了挪动。疑云丛生!


    消息如同长了腿的流言,午时未尽,便已穿透重重宫墙,流入文渊阁。


    午后的文渊阁,本该是编纂典籍、整理文献的宁静所在。此刻,西侧一间宽敞的藏书厅内却炸开了锅!


    几个当值的编修、主事围着一位须发半白的老儒林,正激烈争执。书架间回荡着他们亢奋变调的声音,引得远处整理书卷的小吏都探头探脑。


    “非也非也!” 老儒林情绪激动,指着墙上悬挂的孔子像,花白胡子激烈抖动,“朽木!安可坐视其朽?必当除之!此乃圣人之本意!岂是‘任其朽烂’?!” 他正是早上在场的讲官之一。


    “赵老大人差矣!” 一个中年编修显然已听说了“新论”,一脸激动,竟驳起上官,“圣人说‘不可雕’,非是教人除!乃是说莫费徒劳功!细思太子之解,竟暗合……暗合老庄精义!圣人亦知‘无为’妙谛不成?!” 他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最后一句声音陡然低下去。


    “荒谬!天大的荒谬!” 另一人拍案而起,“若依太子,地方水患,明知河道艰难不可治亦不治?蝗灾肆虐,明知人力不可灭亦不灭?此等祸乱纲常之言,岂可……”


    “慎言!慎言!” 立刻有人低声制止他提及“太子”二字。


    争吵愈发激烈,唾沫横飞,面红耳赤。那套《十三经注疏》被争抢翻动,纸张哗哗作响。


    “可……可那句‘省’字诀!细思恐极!若事事不问,圣王垂拱而天下治……难道……难道是……” 一位平时谨言慎行的老编修拿着朱夫子集注的手都在哆嗦,脑中反复琢磨那“省”字与太子那混账“无为新论”,越想越觉得寒意刺骨,越想又越觉其中似有……某种可怖却又难以言明的“大道”?两种念头撕扯冲撞,他面色由赤红转为惨白,一口气没顺过来,竟捂住胸口,“啊!”一声惊喘,直直地往后便倒!


    “刘大人!”


    “刘老!”


    厅内瞬间大乱!众人惊呼扑上!争吵声戛然而止,只剩一片惊恐呼叫、掐人中、呼喝找太医的混乱!茶水碰翻,珍贵的典籍噼里啪啦滚落满地!老编修脸色青灰,双目紧闭,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半个时辰后。


    东华门内御药房值房。


    几位当值的太医提着药箱匆匆奔出,脸色凝重。


    “又一位刘老爷子?文渊阁?”


    “还有位李侍读?宫门口说站不稳?”


    “听说是内书房那边也晕过去一个?气血上涌,痰迷心窍?”


    一位年长的太医摇头叹息,捻着山羊胡子对着身旁学徒低语:“造孽啊……这是第几位了?这半个多月……太医院安神通窍、疏肝理气的药柜都快搬空了……圣人之言……这也能闹出心结来?奇哉怪哉!”


    一场由歪理邪说引发的风暴,正以惊人的速度,席卷着整个帝国的最高学术殿堂。


    那被胡诌出来的“无为新论”,如同投入泥潭的巨石,激起的污浊涟漪,裹挟着荒诞的困惑与冰冷的自我怀疑,在清贵的朱门红墙、琅嬛玉宇间,持续震荡。它们似乎拥有着难以言喻的生命力,将正统撕开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缝,让最严谨的头脑陷入最迷茫的深渊。而那漩涡的中心,却早已躺回东宫深处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只留下窗外一树渐黄的梧桐叶,在秋风里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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