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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细瓷玉器全撤下,粗陶瓦罐充宫闱

作者:爱吃蓝莓果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乾清宫西暖阁里挥之不去的朱砂蛐蛐印,如同烙印烫在帝国官僚体系的颜面之上。李德全抱走那叠荒谬奏折后,暖阁内的死寂压得两位大臣脊背生寒,唯有工部侍郎张廷枢那几声可疑的闷咳断断续续。外间侍立的小太监端着新沏的雨前龙井,碧绿茶汤在官窑薄胎青玉盏里微微晃动,映着窗外灰白的天光。康熙的手搭在冰凉的玉盏边沿,指腹下是细腻如膏脂的瓷胎。他抬眼瞥了瞥案角残留的一缕朱砂印泥的猩红痕记,又低头凝视茶盏中那根根倒竖、舒展如旗枪的翠芽,许久未动。指尖无意识地刮过光滑的盏口,沁凉的触感提醒着御物的珍贵。那份荒谬带来的火气被压下,却化成一片阴郁的沉寂,弥散在檀香沉沉的暖阁内。


    东宫毓庆宫偏殿那间辟出的斗室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玛瑙牌相碰的清脆“哒哒”声规律响起,如同微雨打在琉璃瓦上,细密而专注。石氏端坐于小几前,指尖流转间,象牙白的牌面剔透温润。额上纱布已去,留下一道浅淡红痕,反倒让她略显苍白的脸添了几分不近人情的锐利。屋角博古架空空荡荡,那些装点门面的玉器、瓷玩、琉璃盏都被收走,只留下一只不起眼的粗陶敞口罐,塞着几枝新剪的墨菊,倒也自成一格。


    外间廊下隐约传来收拾残局的声响,是内务府临时调拨的粗使太监在清理火灾后的焦污和水渍。一阵窸窣响动后,“哐当”一声脆响!


    紧跟着是小太监压低的惊呼和抽气声。


    石氏捏牌的手指微微一顿。不必看,定是抬动烧残的案几时,又碰碎了某件幸存的、暂时搁在角落候赏的“御赐”瓷器。那清脆锐利、带着回响的碎裂声,瞬间划破了室内短暂的静谧,刺得她额角那道结痂的疤痕仿佛又被牵扯了一下。


    又来了。


    这声音,似鬼魅缠身。前世今生的宫闱里,她听过太多。德妃、宜妃……哪次不是借着训斥宫人“毛手毛脚”、“摔坏御赐珍品”的由头,将她“御下不严”、“暴殄天物”的罪过添油加醋送上康熙案头?最后那些碎瓷片,都成了扎向她和石家的毒刺。


    石氏垂眸,看着指间一块“白板”。牌面光滑冰冷,无字无花,倒显清净。


    次日晨起梳洗。


    碧蘅捧着洗漱用品,这次不是惯用的掐丝珐琅仙鹤纹粉彩面盆和配套漱口杯,竟换了一套——粗瓷?


    不,比粗瓷更甚。瓦灰色,厚实笨重,釉面疙疙瘩瘩,边沿不甚规整,磕碰处露着灰黄的胎泥底子。活脱脱是外面集市论车卖、农家腌咸菜用的那种敞口大陶罐和配套的瓦杯!


    连那条吸水极快的雪白松江布手巾,也换成了一种靛蓝土布织就、边缘露着粗线头的厚实家织方巾。


    “娘娘……” 碧蘅的声音有些发干,捧着这套东西的手足无措。


    石氏脸上却无波澜,神色自若。她接过靛蓝布巾,触手是粗粝的质感,毫不吸水。她用其擦了把脸,湿冷的粗布摩擦过肌肤,带来一种奇异的、接近真实的触感。比起丝绢的柔滑,反而踏实。


    “传话下去,” 石氏擦完脸,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吩咐今日吃白菜,“廊下庭院里,所有摆件——管他是什么成化的斗彩、康熙的珐琅、官窑的粉彩供春瓶——挨件造册记档。” 她顿了顿,“记完了,全数入库锁好。地上那堆被火烧过水渍过的碎瓷烂木头,也仔细点清名目,残件包好,一并还回内务府。”


    碧蘅和一室宫女太监面面相觑,惊疑不定。撤走御赐摆设?登记残片?这是……


    石氏的目光已掠过她们,投向窗外廊庑下新洒扫过的青砖地面,那里空旷得有些碍眼:“另派几个腿脚利索的,出宫采买些结实耐用的家伙什回来。不拘样式,瓦罐、陶盆、粗陶水瓮……要厚实的。”


    碧蘅怔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娘娘是说……瓦……瓦罐?”


    “嗯。”石氏眼皮都没抬一下,“要大的,小的也匀几个。不拘大小样式。”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解释太过麻烦,便又添了一句,话语平淡得如同在议论天气:“往后再有哪个毛躁,摔了、砸了,听着响动……粗陶落地闷声。细瓷碎了刺耳,心慌。”


    指令冰冷,不容置喙。


    东宫内务如同精准咬合的齿轮,沉寂几息后,被一股无形的力强行驱动。即使心中疑窦丛生,无人敢置喙。数名精干太监带着仓促拟就的清单奔出宫门。


    日过晌午,几辆灰扑扑的骡车“吱呀吱呀”碾过皇城根下的石板路,停在了东宫不引人注目的西角门。卸下的并非绫罗绸缎、奇珍异宝,而是一堆灰头土脸的大肚瓦罐、敞口粗陶水瓮、歪嘴的陶钵、浑圆的青瓦花盆……它们被粗鲁地码放在空地上,散发着泥土和廉价窑火的气息。


    一筐筐劣等的园土也被运进。这些粗陶瓦罐很快被分配下去:有的被装填上园土,随意栽上几株从御花园移来的普通海棠、石榴;有的扔在廊下角落里,权当摆设;有的干脆装上清水,权作浇花取水的用具。


    更有甚者——石氏日常漱口的青花描金杯盏、饮茶的薄胎紫砂茶具,乃至殿内几案上那对用来插花的秘色瓷胆瓶,都悄无声息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灰褐色的粗陶敞口杯,杯壁厚实笨拙;一套靛蓝粗釉不带把的陶壶陶碗;连插花的花瓶也换成了几个矮墩墩的青瓦盆——里面潦草地插着几支刚从墙角剪下的、带着尘土气味的狗尾巴草和半开的雏菊。


    细瓷的雅韵、玉器的温润、琉璃的华彩,如同被一阵粗野的扫地风刮得无影无踪。整个东宫的廊下、案头、屋角,充斥着粗陶厚重拙钝的线条、青瓦朴拙生硬的原色。触手所及,皆是糙砺的质地,与这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深宫格格不入。几个身着上好宫缎的宫女,捧着灰扑扑的粗陶水罐穿行于朱门画栋之间,场面荒诞得刺眼。


    消息如同带着倒刺的芒草,在几个时辰内,悄无声息地扎入了内务府总署那间充斥着陈旧卷宗和油腻气息的签押房。


    签押房角落的紫檀木大案后,内务府总管大臣赫奕,年近六旬的老臣,刚刚端起一杯泡得浓酽的雨前龙井。


    “砰!”


    茶盏脱手!滚烫的茶汤泼了他一手一前襟!瓷杯在他脚前摔得粉碎!


    赫奕却浑然不觉!他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纸!端着茶盏残底的右手在空中虚虚悬着,只剩下筛糠似的剧烈颤抖!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死死盯着眼前弯着腰、脸色同样煞白回话的心腹笔帖式。


    “你……你说什么?!” 赫奕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破锣,每一个字都在抖,“撤了……全撤了?!换上……粗陶瓦罐?!她……她真这么干了?!”


    “千真万确!老爷!” 笔帖式的声音带着哭腔,头都快埋进胸口,“小的亲眼……亲眼所见!廊下那些瓶瓶罐罐全换成了……集市上论车拉的粗货!连太子妃娘娘……连娘娘喝水的家什都……都换成粗陶了!娘娘还当众吩咐……说细瓷碎了响声刺耳……心慌……粗陶声响发闷……省心……”


    “刺耳……心慌……省心……” 赫奕像是被这几个字眼抽掉了全身骨头,瘫靠在厚重的雕花太师椅背上,那冰凉的紫檀木靠背也止不住他后背瞬间窜出的冷汗!一股彻骨的寒意沿着脊椎直冲顶门!


    完了!


    全完了!


    什么声音刺耳?什么响声发闷?这分明是诛心之语!


    赫奕的老脸煞白,脑子里一片电闪雷鸣!这些年……内务府给东宫的份例……克扣、浮开、以次充好……哪个府邸没这么干?太子不受宠,东宫势微,更是他们底下人捞油水的好去处!送过去的瓷器玉器,多是库房里年深日久、积了灰、稍有瑕疵、压仓底的旧物!品相好的、新款式的、新贡的珍宝,早被各宫娘娘们明里暗里瓜分了!


    更有甚者,历年呈送东宫用度的账目……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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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那些烂账、填那些无底洞的亏空……经了多少人的手,动了多少回手脚!


    赫奕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太子妃此举……哪里是真的穷酸得用不起好物件?!哪里是真的怕听那点碎瓷响动?!


    这分明是敲山震虎!打草惊蛇!是活脱脱一把淬了毒的软刀子!


    她把宫里那些价值不菲、哪怕有瑕疵也是皇家规制的东西统统撤下!换上不值钱却“结实听响省心”的粗陶器,就是在指着内务府所有人的鼻子尖说:“瞧见没?你们送来的玩意儿,连个粗陶罐子都不如!”


    撤下去的东西还要登记造册!连那些被火烧坏的残片都包好了送回!


    这什么意思?


    这是要秋后算账啊!


    等着内务府按册点库!等着比对账册!


    对不上怎么办?少了怎么办?砸了摔了的东西谁来赔?历年陈账底下那些窟窿……被这些粗陶瓦罐一照……岂非纤毫毕露?!


    赫奕越想越怕,额上冷汗如浆,瞬间浸透了衬衣领子!他猛地从椅子里弹起来,动作大得带翻了旁边的汝窑天青釉笔洗!“咣当”一声脆响!价值千金的名瓷化作一地碎片!


    可他连看都没看一眼!也顾不得被溅湿的鞋袜!


    “快!快!” 他对着心腹笔帖式,声音嘶哑尖利如同垂死挣扎,“传我的话!即刻!府里所有档房的主事、库库的总领,还有……还有历年经手过东宫用度采买的官员……立刻……立刻给我告病告假!现在就去!递条子!就说……就说风寒!说腿疾复发!说什么都行!不能露面!一个都不能露面!”


    笔帖式连滚爬带跌地出去了。


    赫奕如同困兽,在散落着瓷片、茶渍狼藉的签押房里来回踱步,搓着手,焦灼恐惧几乎将他淹没。他猛地冲到门边,对外面候着的长随嘶吼:“备轿!不!备马!本官……本官去太医院请平安脉!”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扶着门框,一阵猛烈而心虚的咳嗽如同惊雷般从他胸腔里炸了出来:“咳咳咳咳咳……!!!”


    消息插上了翅膀。


    未至日暮,整个内务府总署如同炸了的马蜂窝!署衙内外一片慌乱的脚步声和低声而急切的交谈!一股巨大的、无声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每一个知道些内情的大小官员心头蔓延!


    “库藏司王主事告病!”


    “营造司刘郎中说染了风寒!”


    “广储司瓷器库的总领太监李公公称旧伤腿疾复发,已回家休养!”


    “采办处张员外递了痰喘复发,不能理事的条子!”


    一条条“请假”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到赫奕案头。不到两个时辰,内务府下辖广储、会计、掌仪、都虞、慎刑、营造六司,以及三院七司共数十个大小衙门,竟有十多名主官、近半的档房主事和库房总管,齐刷刷递上了措辞不一但殊途同归的“告假书”!


    内务府这座平日里运转精密的庞大机器,在这一堆粗陶瓦罐的搅弄下,轰然卡壳!


    总署衙门内,只剩下几个真正无辜的小吏和茫然不知所措的低级杂役,对着堆积如山却无人敢碰的卷宗档册,如同面对随时爆裂的火药桶,一筹莫展。


    一片兵荒马乱的瘫痪死寂中。


    外殿值房角落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库吏,颤巍巍地从柜底拖出一本落满厚厚灰尘的蓝布封面老帐册,封面模糊不清,隐约可见“康熙三十一年甲戌季东宫瓷器贡档”字样。他枯槁的手指颤抖着,翻开其中一页泛黄的纸页,密密麻麻的数字与名目在昏暗光线下跳动,如同索命的符咒。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其中一行墨迹半褪的字,豆大的汗珠顺着他布满沟壑的额头滑下。


    他哆哆嗦嗦地掏出块污浊的手巾擦汗,喉咙里发出一阵浑浊不清的低语:


    “戊寅冬月……损青花缠枝莲大盘一对……记为‘猫扑’……这……这都记了多少次‘猫扑鼠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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