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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

作者:舟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一个未接来电”


    赵溯明擦干头发,关掉浴室灯,套上一件白色体恤和一套黑色长裤。平日他从不接陌生来电,这次,看着屏幕上这串陌生号码,他选择了回拨。


    他没有开口,电话那头同样选择沉默,只是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喂。”


    电话的另一端依然保持沉默,对面那人不说话,原本细微的杂音逐渐变大,隐隐约约,像是抽泣。


    他正要将电话挂断,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能来接我吗?”


    赵溯明把手机拿到面前,打开免提,把声音调到最大,又仔细看了一遍屏幕上的号码。章荧从前的号码他有备注也记得,这个号码,的确是他第一次见。


    “章荧?”


    “嗯。”


    她应得很小声,似乎在极力掩饰什么,但他把音量调得很大,一切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在哪儿?”赵溯明将手中毛巾扔向一边,揽上一件深棕夹克正要出门,听到章荧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我不知道。”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吸气声。


    在赵溯明的印象中,章荧从不是一个轻易示弱的人,只有生病时才会将内心压抑的各种情绪放大,这点和从前的他很像。他想起章荧几天前在坪广湾的溺水,心中感觉不妙。


    “手机还有多少电?”


    “43。”


    “好。”赵溯明放慢语速,“现在把你的定位发给我,然后跟我描述一下你周围的环境。”


    电话那头偶尔传来小声抽泣的声音,一分钟后,赵溯明收到章荧发来的定位。现在,他所在的天河府位于市区中部偏北,而章荧所处的位置则远远超出市区范围,位于南部郊区。


    “这里有草,一片湖,好像还有其他东西……天黑了我看不清。”章荧有些语无伦次,尽管她极力抑制声音的颤抖,但还是被赵溯明听在心里。


    “好,足够了。”赵溯明将挂在门口的一件黑色大衣搭在肩上,又把茶几上的保温杯灌满热水拿在手里。


    “坐在车里不要动,如果觉得闷,就把车窗打开一条小缝,手机不要关机,我马上就到。”


    章荧挂断电话,把头深深埋进臂弯,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要去哪,为什么会出现在她从未来过的地方。她抬头靠在座椅上,持续不断的深呼吸,而后擦干眼角,她想到自己从家出发,去了超市,然后要回家,她拿起手机,点开与赵溯明的通话记录。记录显示,在赵溯明接通之前,她曾拨过他的号码,两者仅相差不到十分钟,但她对先前的那次拨打,并无丝毫印象。


    坐进车内,赵溯明瞥了眼右手腕表,此时已接近下班高峰时段,他将油门踩到底,尽量避开拥堵路段,一个半小时后,通过汽车前灯,他隐约能看到章荧所说的那片湖。


    他放慢车速,打开窗户,仔细寻觅章荧的踪影和一辆白色轿车,车牌号他昨晚上车前已经记下。


    坑坑洼洼的小路两边长满野草,路边偶尔闪过几个拎着鱼竿、提着水桶的人影,浓重的夜和不时传来的鸟鸣让平静的湖面愈发寂静。


    找到了。


    赵溯明拿上后排座椅的黑色大衣,下车后,大步走向白色轿车前排主驾,试图打开车门未果。他弯下腰,透过玻璃看到章荧沉静的侧脸。


    “咚咚咚,咚咚咚。”


    “章荧。”


    迷蒙间,章荧只觉自己躺在沙滩上,嘴角是细小的沙砾和苦咸的海水,她想用尽全力张开眼,却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


    是在叫她吗?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在哪里见过……书架空隙处,公交站牌边,雪山下,隔着浓郁的白雾,她看向他的鼻尖,一起等冬日暖阳眷顾温特的清晨。


    “章荧。”


    外界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大,白雾消散,露出深黑底色。在清醒与模糊的拉锯中,章荧纵身一跃,从绵密的留恋返回现实。


    她睁大眼,看着面前这一切。麻木的身体逐渐恢复知觉,她大口呼吸,上身的衬衫已经被汗浸透。车钥匙放在右手边的储物盒中,章荧拿出钥匙,按下解锁键,推开车门。


    阻隔在外的凉风扑面而来,一齐灌进车内,章荧打了个寒颤。她站起身,用手背抹去自己额头上的汗,低头时,一件黑色大衣已经裹在身上。


    她微微抬头,看着赵溯明鬓角旁流下的汗,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溯明走近一步,缓缓抬起双臂,在章荧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没事就好。”一刹那的逾矩过后,他又自动退回该有的距离。


    “在我车上休息会儿,剩下的交给我。”


    赵溯明打开副驾车门,把保温杯递给章荧,等章荧喝下两小杯水坐进车内后,他联系拖车公司,等一切安排妥当,拖车公司带走白色轿车后,他才驱车返程。车辆启动前,他递给章荧两颗糖。


    “我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章荧看向窗外,用手掌挡住眉眼流露出的无助。“我……”章荧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


    “困不困?”


    “嗯。”


    “那就先睡一觉,到了我叫你。”


    章荧不需要浮于表面的安慰,赵溯明知道。那些“完美无缺”的答案,在她眼中,只是他不懂她的证明。


    从前他的确不懂,但这几年,伴随着他的成长和思考,他明白了:太灼热的关心也会伤人。爱她,就用她需要的方式。


    返程路上,章荧睡得很熟。赵溯明停在松景城门口,下车接了修理厂的电话,得知刚刚送去的那辆白色轿车并无故障。之后,他又给拖车公司打了电话。


    “我就在小区门口……嗯,好,谢谢。”


    他重新坐回车内,没有立刻叫醒章荧。四十分钟后,看着章荧泛红的侧脸,他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经过八月阳光的舔舐,笼罩雪山的白只剩下星星点点,雪峰附近的草甸开满橙红色的野花,如同天幕边际烧出的几缎霞。宽广海域将拉姆斯雪山和温特主城区隔开。异乡街头,巴士站旁,赵溯明背起那个他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到附近树荫下的长椅上。


    “你还好吗?”


    “你有糖吗?”


    “我……我现在去买来得及吗?”


    赵溯明从小不爱吃糖,更没有随身带糖的习惯。


    “在我包里,最外层。”


    女孩勉强把包取下,赵溯明接过后,从外层口袋中拿出两颗橙味硬糖。


    “没事,可能是低血糖,缓一会儿就好了。”


    “给我吧。”赵溯明看女孩手中攥着糖纸,说。


    附近没有垃圾桶,他把包装塞进上衣口袋,静静坐在两步外等着。


    最后,赵溯明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抵达洛灵斯校园门口后,他见女孩脸色苍白,主动蹲下。


    “我背你。”


    章荧看着脚下的路由扭曲变得笔直,再由笔直变成漩涡,昏暗路灯下,赵溯明颈间的汗珠不断浸透她的衣领,让她想起洛灵斯那个令她昏厥的夏天。她总能在图书馆见到他,恰好他从来不换位置,他看起来不爱说话,但她与他之间总发生些莫名其妙的巧合。现在想来,也许故事的开端并不需要一个盛大的帷幕,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它已经悄然上演。


    “该怎么感谢你?”


    “我还没想好。”


    “你喜欢吃抹茶泡芙吗?”


    “可以尝试……或者,留下你的手机号码,如果我想好了,就打给你。”


    几天后,章荧接到一通陌生来电——


    “我想好了,嗯……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赵溯明。”


    “嗯?”


    “去哪儿?”


    “我家,你发烧了,我不确定你家里有没有药,我猜没有,但我家有药。”


    “你还是很自以为是。”


    “偶尔。”


    赵溯明带章荧到三楼客房——就在他房间对面,十分钟后,章荧拿出体温计,“38.9℃”。他递给章荧一片退烧药和一杯温开水,等章荧睡熟后,到小区门口等待拖车公司的电话。


    十点五十三,章荧从梦中惊醒,窗边暖黄的台灯散发出抚慰人心的光亮,但依然难掩她心中不安。一个半小时过去,她觉得自己好多了。房中空无一人,她拿起手机,拨通赵溯明的电话。


    无人应答。


    章荧裹上搭在靠椅的黑色大衣,出了门。


    天河府内住宅密度不大,随处可见的草坪和高低不齐的绿植在此时更是给住宅区蒙上一层影影绰绰的纱。章荧沿着门前一条小路一直走,空气中的静谧混杂着风与叶的摩擦,像是有人在耳畔低语。


    渐渐地,第三种声音加入——若隐若现,似有似无。是沙砾与沙砾的摩擦,从远处传来,缓慢靠近。章荧不自觉中加快了脚步,转角路口,她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在她身后。


    这声音越来越近,在她身后寸寸累积,成为清晰可闻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声音随即消失在树林后。


    她看到了,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短棍,她很确定。


    十七岁,她独自一人在温特上高中,某天夜里,回学校的路上,她曾遇到过尾随,尽管她只用极短时间就将那两人甩掉,但现在想起,依然心有余悸。


    她从树下抄起一块砖头,突然,从侧面冲出一个人影,与此同时,一辆越野迎面而来,刺眼的白光打在脸上,她转身就要跑。


    “章荧。”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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