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郑宵锐关上家门,把背包和外套扔在沙发上,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他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回想起郑宇钦今天的眼神。
冰箱里有一些半成品食物,他从冷藏柜中拿出一盒披萨放进烤箱,开了一罐汽水放在电脑边,坐等游戏加载。
“好友列表”
“Paco”
“12分钟前在线”
郑宵锐点开Paco对话框。
“你今天还回来吗?”
“算了算了。”他自言自语道,长按delete将输入文字删除。
“叮——”
郑宵锐喝了口汽水,起身向厨房走去。
“玩不玩”
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
郑宵锐把最后一口披萨吞下,抽出一张湿纸巾擦干手上油渍。
一个小时后,局内结算,屏幕顶端接连跳出两则新消息:
“今天不在状态啊”
“老弟”
“老弟?”郑宵锐笑了,“不搞占便宜那一套啊,别叫我老弟,其他一切都好说。”
发送。
“你说的……也有道理,有心事?”
郑宵锐叹了一口气。
“你有没有亲兄弟姐妹?”
“没有”
“那你可能不会懂”
“不见得”
“我呢,有一个亲哥哥,父母去世后,我就一直在国外上学,恰好我哥那几年刚毕业工作,我忙学习他忙工作,也不在一个地方,话也越来越少,最近几次我见他,总觉得像是陌生人,最熟悉的陌生人你懂吗?”郑宵锐打了一连串字,按下“发送”键的那刻,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久违的轻松。
“男生……也会有这么细腻的心思吗”
“你昨天刚说过性别仅仅只是一个小差异而已,就像有人活泼也有人内敛,我也是个人好不好,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
“所以,你有做什么事情改善你们的关系吗”
“不愧是你,务实。”郑宵锐回复道,“所以毕业之后我就选了跟我哥同行业同公司的工作。”他想了想,将“同公司”删去。
“为了跟他多点共同话题?”
“对啊”
“那他什么反应”
郑宵锐想起那天在墓园郑宇钦说过的话,发了一个“大哭”的表情。
对面立刻传来一张“水桶”并附言道——
“接你的眼泪,别把我的网线淹了”
“我哥说,他对我没什么要求,我也不需要得到他的认可,我当时听见这句话,差点在他面前哭出来,但是我一想到我二十五了还在他面前抹眼泪,他肯定会觉得我很幼稚,那我这几次在他面前立的成熟男人人设又打水漂了,所以我忍住了。但是,我真的很难过。”
“不过我觉得,他这句话,就只是想让你做自己,不需要因为感情去讨好他,你难道不喜欢这种自由吗?”Paco回复道。
“所以我就说你没有兄弟姐妹不懂吧。”郑宵锐接着在对话框打出几行字,“我哥是我唯一的家人,但是他的这句话,会让我觉得,他要跟我撇清关系。他还说,不需要为了向他证明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我没他那么爱工作,但家人对我来说很重要,他并不明白。”
Paco迟迟没有回复。
“聊得有点儿多了。”郑宵锐不喜欢冷场,只好自圆其说。
“也许”
“可以把这些话告诉你哥,就算被认为不成熟又怎样,起码表达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Paco回复两条后,又陷入了沉默。不过这一次的静默,要比上一次短得多。
“但我觉得,这跟有没有兄弟姐妹关系不大”
“确实,我同意,刚刚是我不太严谨。”郑宵锐回复道。
“不过,如果实在很难开口,也许现在什么都不做也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说不定某一天,就会突然发生一些事情,你们的关系就会进入一个新的阶段,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但等等看吧,或许就会有magic出现,我下了,今天不熬了”
郑宵锐发了一个“byebye”,也随之退出游戏,调暗灯光准备睡觉。
越野车的前照灯逐渐从章荧脸上移开,事实证明,它只是路过。车灯下,对面的人影由近似变得清晰。她看着他越走越近,直到被他揽进怀中。氤氲在四周、温暖却不炙热的气息让她逐渐放下戒备,“啪”的一声,手中的石头重新落回草丛。
她直直看向远处高楼上的灯火。这一次,她不必担心离火太近会被灼伤,于是她轻轻回抱。
尾随的惧怕、失联的担忧、车窗内的庆幸、无助时的逞强、一次次靠近的踟蹰、久别重逢的意外、纠结中掺杂的后悔、初遇的粲然一齐涌上她心头,在赵溯明的右耳边,她偷偷将一滴泪放出眼眶。
“对不起。”
“我没事。”
“检查过了,车没有故障,在我家车库。回去之后,发现你不在,以为你要走……但是你手机落下了。”赵溯明察觉到章荧的后撤,把手放开,随后从上衣口袋中拿出车钥匙和手机,放到她手心。
“我刚刚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既然都没事,那我就回去了。”章荧说。夜色下,尚未风干的泪痕挂在她脸上,她特意放慢脚步走在赵溯明身后,用手心拭去脸颊上的冰凉。
送章荧离开后,赵溯明打开手机。
没有未接来电。
他隐约觉得——章荧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
打开房门,一切如旧。章荧把上午在超市超市采购的生活必需品归置整齐后,坐在书桌前静静思忖。上午,下午,晚上。像割裂的碎片。当记忆失去线性的完整表达,还剩下些什么呢?章荧揉了揉抽痛的后脑勺,关上灯,躺在床上。
意识模糊间,她听到屋内某个角落隐约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洗手池的水龙头,淋浴间的花洒……她一向很严谨,会有没有关紧的状况出现吗?她不太相信自己的记忆。水声开始由点滴变得连贯,哗哗的水流从某个角落渗透,她打开灯,把家里的水管全部检查了一遍,没有问题。
她关上灯重新躺下,在即将入睡时,客厅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章荧叹了口气,凌晨两点,没有熟人知道她的具体住址,怎么会……她想起黑夜里天河府那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门外,密码锁频频报错。她打开灯,声音消失了。
于是,她一直在客厅坐到天亮。
早上九点,赵溯明刚抵达RW研究中心,收到章荧发来的一条信息:
“昨天晚上在你家小区路上掉了条项链,能不能帮我找找?”
“我今天上午在研究所处理点工作,下午回去”
“下午一起”
“好”
赵溯明并不记得昨天章荧颈上戴了项链,但他很乐意为她做点什么。
下午三点四十,章荧步行到天河府门口时,赵溯明已经在道牙旁的树下等候已久,二人一同走进小区大门。身后,一辆银灰色SUV路过。
郑宇钦将车停进车库,回想起刚刚在路边看到的两人。条形铁盒内还剩下的三颗薄荷糖被他全部放进口中。他打开车窗,深吸了一口气。
赵溯明向小区安保说明情况后,调取了昨夜相关时段的监控,并没有发现章荧口中挂有方形吊坠的项链。站在一旁的章荧盯着监视器中的画面,空无一人的身后,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算了,一条项链而已。”
章荧到家后,随即调取了昨晚门前可视门铃拍到的画面,的确无人出现。顿时。她陷入一种难以言明的恐惧之中。
“出现幻觉”
章荧在搜索框中打下这四个字后,点击搜索。
“精神分裂症、抑郁症、焦虑症、应激相关障碍”
“脑部器质性病变”
“药物影响”
“精神分裂症患者常伴有自言自语、被害妄想……”
章荧合上电脑,走到窗边。楼下深紫色的牵牛花不知何时已开满小区草坪上的廊架,此时的她却无心欣赏。准确来说,她认为: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扮演一个完美融入社会的成熟角色,而真实的自己,已经丧失感受幸福的能力了。
阴天。尽管没有清晨的微光包裹稚嫩的芽叶,楼下的牵牛花依然自顾自地盛放。章荧走出小区,打了一辆出租车,决定到医院就诊。
“排除脑部器质性病变,工作压力很大?”
“算是吧。”
“说实话,目前的药物只能缓解无法根治,心病还需心药医,给自己放个假吧。”
走出医院,裴画发来一条信息。
“荧姐,周总回公司了”
“好,知道了”
下午三点,章荧走进周繁办公室。
“休息了两周,怎么样?”
“我还是坚持我的决定。”
“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
周繁见章荧没有立即回答,接着说:“上午我在医院看到你了,去办点私事,不好打招呼。听说过RSFZ研究中心吗?”
“莱斯最大的神经医学研究中心,两年前和曼辉合作,在西平北郊落地了一家分所RW。”
“咚咚。”
“进。”
“周总,诺凝止三期试验流程。”
郑宇钦递上一本文件夹,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周繁叫住郑宇钦,回过头对章荧说:“我和RSFZ的邱教授是旧相识,最近几年他回来定居,就在RW工作。公立医院人多,难免看得不细致,让郑宇钦跟你一起到RW找邱教授看看,真没什么问题我也放心。在岱胜干了这么多年,总不能让你带着‘工伤’走吧……至于离职,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说。”
“你明天有空吧。”周繁看向郑宇钦,“别想太多,员工关怀也是企业文化很重要的一部分,一会儿我会联系邱教授,具体时间之后发你。”
“好好休息。”周繁站起身,拍拍章荧的肩。
上午十点,章荧和郑宇钦准时抵达RW研究中心,一同乘电梯到三楼邱教授办公室,电梯门关上的一霎那,隔壁另一部电梯门缓缓拉开。赵溯明手拿两本资料夹,从电梯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