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话头又转到相亲上,刘春山立刻把程阳当挡箭牌:“程哥不也没结吗?我还比他小呢,急什么!”
何美丽一听就来气:“你阳阳哥是管公司的,忙事业!你一个打工的,又不比他忙,早点成家怎么了?再说,程阳这条件,挑挑拣拣也正常!你能讨到老婆就烧高香了!”
“那我不管,阳哥啥时候结,我就啥时候结!”
程阳赶紧摆手:“这事儿可别学我。”万一他这辈子都未必能走进那扇门呢。
何美丽转向程昌荣:“程哥你看,阳阳这架势是要晚婚啊!你也不催催?”
程昌荣对程阳一向是放任的态度,只笑了笑:“他还小,缘分到了自然就成。现在不结婚的也多,两个人过得开心就好。”程阳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看向程昌荣,这话里有话?不会是他爸发现什么了吧。
“哎哟,你们见多识广,思想是开放喽!我们跟不上!”何美丽连连摇头:“镇上最近闹得沸沸扬扬,说有两个男的搞到一块儿去了,家里都闹翻了天,都给赶出门了!”
“啪嗒!”程阳手中的筷子掉在桌上。
程昌荣却破天荒地接口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嘛,人家乐意就好。大妹子,你也甭太操心,二狗有他的缘分,强求不得!”
“没错,程叔!您真是太好了!”刘春山感动得差点扑过去:“我都想给您当儿子了!”
程烈立马跳起来,小拳头挥舞:“想得美!我哥就我一个弟弟!看我不打洗你!”
满桌哄堂大笑,都在说程阳这孩子缘就是好。
只有程阳,仿佛被隔绝在了这片热闹之外。他脸上惯常挂着的温和笑容消失了,嘴唇紧抿,沉默得像一尊雕像。
返程时,后备箱又被何美丽塞得满满当当。她总念着是程阳带刘春山出息了,对程家格外上心。程昌荣也记得当年在村里何美丽的帮衬,每次来都带上不少新衣,两家人有来有往,关系一直很亲厚。
后座的程烈见程阳一直盯着手机,忍不住扒着椅背嚷嚷:“哥!别玩手机了,陪我说说话嘛!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声音里满是委屈。
程阳叹了口气:“听着呢。” 这几天他和裴炎的联系,只能见缝插针地卡在对方转机的间隙。以往他总会秒回,可今天那些关心的话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副驾的何燕回头打趣:“阳阳,你这趟回来手机不离手,真谈女朋友了?”
程阳苦笑着掩饰:“何姨,哪儿的话。看行业新闻呢,新游戏扎堆上市,得盯着点动向。”
开车的程昌荣有些不满:“年轻人拼事业是好事,但也别绷太紧。这才在家待了几天,又急着走,今年拢共也没见你几面。”
“爸,这两年正是关键期。” 程阳声音放软,带着歉意:“公司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指着饭碗,我这当老板的,总不能甩手不管吧。”
“唉,也是。” 程昌荣理解地点点头:“这两年生意是难。好在我和你徐叔都看得开,真干不动了,就养花遛鸟去。”
“那敢情好,你们是该享清福了。” 程阳顺着话头笑到:“等展鹏和烈烈大了,我也提前退休。”
提到孩子,程昌荣沉默片刻,忽然低声道:“要是炎炎那孩子也在就好了。不知怎么的,最近总梦见他…”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程阳心里咯噔一声,喉咙发紧,彻底失了声。
前座的何燕试图打破沉默,又提起刘家的事:“何大妹子今天还说,她在G市也见过一对那样的,俩人过得挺好,就是街坊邻居闲话多…”
她话未说完,程昌荣却罕见地接口,声音温和却异常清晰:“自家孩子又怎么了?当年我差点打一辈子光棍,那时候就想明白了——只要两个人真心实意,在一块儿开心,管别人说什么闲话!”
程阳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风景,不自己的红了眼眶。
晚上,同学聚会的包厢里烟雾缭绕,杯盘狼藉,这两年的同学聚会早已变了味,男人们多了几杯就开始高谈阔论。
程阳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一张张略显陌生的脸,听着吹嘘、抱怨和市井八卦,只觉得疲惫感沉沉压下来。揉了揉眉心,包厢门被推开,周放进来时,空气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程阳抬头,记忆中那个总是坐在教室后排、有些内向腼腆的男生如今清瘦了许多,穿着剪裁合体的米色休闲西装,气质沉静。
“哟,周放!稀客啊,这两年可都没怎么见你。”班长张伟率先站起来招呼,但程阳敏锐地捕捉到那热络之下的一丝不自然。
“抱歉,路上有点堵。”周放笑了笑,那笑容礼貌而克制:“这两年在G市,没怎么回来。”
看他似乎在寻找空位,程阳下意识地朝他旁边的空椅子抬了抬手。然而,周放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迅速移开,走向了角落里一张人最少的桌子,那张桌子旁只坐了几个性格比较木讷、只顾埋头吃饭的同学。
周放拉开椅子,当他坐下时,邻座那位原本在剥虾的女同学,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放在空椅子上的名牌包挪到了腿上。
聚会没有因为这件小事被打断,继续推杯换盏,大家谈论着各自的事业、家庭、孩子,笑声此起彼伏。
然而,程阳隐秘的发现,无论话题多么热烈,似乎总在说到周放就戛然而止,仿佛那里有一堵无形的墙。没人主动跟周放搭话,他偶尔开口接一句,得到的回应也多是敷衍的‘嗯’、‘啊’或几声干笑,随即话题就会被生硬地岔开。
就在周放端着酒杯想加入旁边的聊天时,那桌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冷却下来。
有人低头猛吃,有人突然起身去拿饮料,剩下的人虽然脸上还挂着笑,眼神却开始飘忽,回应也变得极其简短。周放举着酒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最终只是对着空气象征性地示意了一下,默默地抿了一口,坐了回去。
程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周放高中时人缘不算顶好,但也不至于被如此刻意冷落。
他想着是不是周放曾经得罪过什么人?或者大家觉得他现在混得不好?可看周放的穿着谈吐,显然并非如此。
聚会过半,周放起身去了洗手间。他离席后,包厢里的空气似乎都轻松流动了起来,刚才那种微妙的紧绷感消失了。
周放在洗手间待得有点久。程阳也恰好去洗手,看见他正站在洗手池前,双手撑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低着头,背影透着一股浓重的愁绪。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
“你没事吧?”程阳关切地问。
周放猛地抬起头,眼眶有点红,但被他迅速掩饰过去。他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没事,可能有点喝多了,洗把脸。”他关掉水龙头,动作依旧维持着那份体面。
“谢谢。”语气里竟有一丝郑重。
当两人再次回到包厢,只坐了不到十分钟。周放就拿起外套对众人说:“各位老同学,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一步,你们玩得开心。”
张伟象征性地挽留了几句:“这就走啊?再玩会儿呗!”
“不了,真有事,下次再聚。”周放再次笑笑,朝众人点了点头才转身离开。
包厢门在他身后关上。短暂的静默后,议论声顿时炸开。
“可算走了…”不知是谁低声嘟囔了一句。
张伟似乎松了口气,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洪亮:“来来来,我们继续!刚才说到哪儿了?”
程阳心中的疑惑和不适感达到了顶点。他忍不住凑近旁边关系还算不错的李峰,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大家对周放有点怪怪的?”
李峰正夹着菜,闻言动作一顿,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又带着点神秘的表情。
他左右看了看,凑到程阳耳边,带着一种八卦和鄙夷的语气道:“你这几年都在A市,难怪不知道,他啊,喜欢男的!听说在圈子里都‘出柜’了!啧啧,你说一个大男人,大家伙儿都觉得膈应,谁还敢跟他多说话?万一被误会了怎么办?还是避着点好!”
李峰的话像一盆带着冰碴的脏水,猝不及防地泼了程阳满头满脸。他僵在原地,血液仿佛被刺骨的寒意激得倒流回心脏,撞得胸口闷痛。
原来如此。
不是因为得罪了谁,也不是因为混得不好,只是因为他喜欢另一个‘男生’。
程阳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心头涌起灼烧般的愤怒和一种兔死狐悲般的悲凉。
他想起周放离开时挺直的背影,原来那份沉静和疏离,是被这无数道带刺的目光生生磨出来的盔甲。
程阳指尖冰凉。他忽然觉得,这满室虚假的‘同窗情谊’和金碧辉煌的包厢,都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喜欢一个人难道是犯了什么死罪吗?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道:“对了,你们还记得以前高一那个小帅哥吗,后来转校那个,叫什么裴来着,听说他也有点那方面的传闻。”
程阳心头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