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档案库,深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张腐朽和尘埃混合的味道,一束天光从高窗投下,照亮了无数在空中飞舞的微尘。
裴衍从一口积满了灰尘的木箱里,捧出了一份薄薄的、封皮早已泛黄的卷宗。上面用已经褪色的墨迹写着:景元十年,玉器司火案。
林晚接过来,仔細翻阅。
官方的结论,只有寥寥数语:“夜半烛火失慎,引发走水,焚毁旧档百余卷,当值宦官、守卫,玩忽职守,皆已论罪。钦此。”
“意外?”林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将卷宗推回裴衍面前,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
“其一,火场勘验记录,只字未提助燃之物。玉器司存放的多为金石玉器,纸张卷宗只占一角。一场‘意外’的烛火,如何能烧出焚毁半个库房的冲天大火?”
“其二,当值守卫的口供,自相矛盾。有人说先闻到异味,有人说先看到火光。这说明,放火者,不止一人,且声东击西。”
裴衍的脸色,愈发凝重。这些疑点,二十年来,竟无一人提出。
“这不是意外。”林晚的语气,斩钉截铁,“这是一场目的明确的、为了焚毁某些特定东西而进行的……纵火案。”
她看着裴衍,下达了新的指令:“裴大人,此事,需得秘密进行。去查,二十年前,所有与此案相关的幸存者,无论是被贬的官员,还是被罚入辛者库的宦官。我要知道,那场大火里,究竟烧掉了什么。”
回到廷尉府,林晚将一直跟在身边的云珠,叫到了跟前。
经过这几日的历练,这个曾经胆怯的小侍女,眼神里已经多了几分沉稳和干练。
“云珠,”林晚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她的手里,“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去办。”
“小姐请吩咐!”
“去城南,乞儿巷。”林晚道,“用这些钱,在那里,为我建一张……只属于我的耳朵。”
云珠浑身一震。
“我不只要你用钱去买消息。”林晚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我要你用恩威,去收拢人心。那些无人问津的街头小儿,一个馒头,一碗热汤,一句尊重,或许比黄金更能让他们为你卖命。我要你,成为他们在那里的……依靠。”
云珠看着自家小姐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日,午后,乞儿巷。
云珠提着食盒与药箱,第一次踏入了这片京城最阴暗的角落。她强忍着不适,按照林晚的吩咐,找到了那群乞儿的“王”——一个瘦得像猴子,眼神却机警如狼的少年,“小猴子”。
面对小猴子的戒备和不屑,云珠没有退缩。她只是将食盒打开,又将干净的伤药,递给了他身后一个正在发热咳嗽的小女孩。
“我不是来施舍的。”云珠学着自家小姐的语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有力,“我是来做交易的。我给你们食物、庇护、和活下去的尊严。而你们,只需要成为我家主人的眼睛和耳朵。这桩买卖,你做是不做?”
小猴子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肉粥,又看了看妹妹渴望的眼神,最终,他沉默着,接过了云珠手中的药瓶。
入夜,廷尉府。
一名御前侍卫通报,宫里来了赏赐。
御书房总管高福,亲自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食盒,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林大人,陛下说您近日为国事操劳,特命老奴,送些书籍来为您解闷。”
林晚心中一凛,叩首谢恩。
送走高福,她将那食盒打开。里面没有食物,而是几本极为珍贵的、关于前朝奇案的孤本典籍。
这赏赐,既是器重,也是……试探。
她拿起其中一本《疑案录》,随手翻开。
一张书签,从书中,飘然滑落。
那是一枚早已干枯,却被压制得平平整整的……凤尾蕨。
它的形状,它的脉络,与林晚从原主女红笸箩夹层里找到的那片,一模一样。
林晚捏着那片薄薄的、脆弱的蕨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都被冻成了冰。
窗外,夜色正浓。
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用一种最安静,也最残忍的方式,无声地告诉她:
关于你的过去,你的秘密,你正在查的一切,朕……
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