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侧写:谁敢动朕的御用小法医》 第1章 幽闭棺中求一线生机,朱笔御批问尔是何人 墓坑旁,新土尚湿。 林晚立于棺前,单薄的寿衣被阴风吹得紧贴在身,勾勒出少女伶仃的骨架。她刚从那方寸之地爬出来,浑身的血液似乎还冻结着,带着泥土的腥气和死亡的冰冷。 周围,是惊恐万状的人群,和一道道如同利剑般射来的、混杂着恐惧与厌恶的目光。 “妖孽!” 吏部侍郎王清,手持一柄桃木剑,颤抖地指着她,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在惨白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扭曲。“相国千金三日前溺亡,由太医院沈院首亲验,早已气绝!如今棺中复生,必是妖邪附体,欲借尸还魂,为祸我大虞!来人!上火油,立刻将此妖孽就地净化,以正视听!” 一声令下,数名家丁手持火把,面露惧色,却又不敢不从,缓缓围了上来。 致命的危机,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火油刺鼻的气味。 林晚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汪深冬的寒潭。她没有看那些逼近的火把,而是越过所有人,直直地落在了王清的身上。 她的声音,因为久不说话而沙哑得厉害,却异常镇定:“王大人。” 三个字,让现场的嘈杂为之一静。 “你说我溺亡,由沈院首亲验。”她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进众人惊疑不定的心里,“敢问王大人,验尸文书何在?可有记录口鼻中是否有水草泥沙?可有剖验肺部有无积水?若无,这‘溺亡’二字,从何说起?” 这一番话,完全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一个刚刚“死而复生”的闺阁弱女,不哭不闹,反倒条理清晰地问起了细节? 王清的三角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色厉内荏地喝道:“一派胡言!人死灯灭,岂容你这妖物在此亵渎!我等亲眼所见,何须文书!” “是吗?”林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王大人如此急切地想将我定罪为‘妖邪’,甚至不惜绕开大理寺,在此地私设公堂。究竟是怕我这个‘妖邪’,还是怕我……说出不该说的话?” 她上前一步,那单薄的身影,竟散发出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压迫感。 “比如说——”她的声音陡然转冷,“是谁,在湖边,将我推下去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王清的心上!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而就在此刻,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于一种更高级别的、发自骨髓的敬畏。 “——陛下驾到!” 一个冷冽如冰川的通报声,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声音。 人群如被狂风吹过的麦浪,齐刷刷地跪伏于地。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林晚一人,还笔直地站立着,像一棵在寒风中绝不弯折的枯竹。 她缓缓转身。 一名身着玄色金龙袍服的年轻帝王,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缓缓走来。他面容俊美如天神,气质却冷冽如万年寒冬。那双狭长的凤眸,淡漠地扫过跪地的人群,最终,牢牢地锁在了她的身上。 那是审视,是探究,是高位者对未知事物不带任何感情的剖析。 他早已到了,却一直在看戏。 林晚的心,骤然一沉。 萧景玄停在林晚面前三步之遥,偌大的墓地,落针可闻。 他没有问她是谁,也没有理会那骇人听闻的“妖邪”之说。许久,他那性感的薄唇,终于吐出了几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最后的审判。 “他们说你是妖,你说你是冤。” 他微微倾身,那双深渊般的凤眸里,清晰地映出了林晚苍白而倔强的脸。 “那你告诉朕,”他一字一顿,“一个喊冤的妖物,与一个含冤的死人,朕……该信哪一个?” 第2章 三寸之舌剖九重龙心,一纸空约搏三日生机 帝王的发问,如同一座无形的山,轰然压下。 空气凝滞,杀机暗藏。跪在地上的王清,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快意。这个问题,无解。无论她承认是妖是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林晚却笑了。 在那双深渊般的凤眸注视下,她缓缓屈膝,行了一个福礼,那姿态,不像是在面对君王,倒像是在棋盘前,对弈手落下第一枚棋子。 “回陛下,”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如洗,毫无畏惧,“您信哪一个,取决于臣女这颗头颅,对您是否还有用。” 萧景玄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有趣。 “妖物含冤,不过是乡野怪谈;死人喊冤,才是朝堂大事。”林晚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臣女不敢请陛下相信臣女是人是鬼,只敢与陛下,做一个交易。” “交易?”萧景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你?” “就凭我,是这桩谋杀案中,唯一的‘活口’,也是唯一的‘证人’。”林晚直视着他,一字一顿,“请陛下给臣女三日时间。三日之内,臣女若不能找出真凶,证明‘林晚’死于谋杀,便请陛下一杯鸩酒,让这具身体,与它原本的主人,一同安息。”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如刀锋般锐利。 “但若臣女找出了真凶,便请陛下,还‘林晚’一个公道,也还臣女……一条活路。” 满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林晚这番石破天惊的言论,震得魂飞魄散。她竟敢……竟敢与当今天子谈条件,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王清更是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一个弱女子,竟能有如此胆魄! 萧景玄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摩挲着拇指上那枚碧绿的扳指,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如同最精准的鹰,审视着眼前这个明明身处绝境,却依旧敢于亮出爪牙的“猎物”。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三天?你凭什么认为,你的‘证据’,值得朕用三天的耐心来换?” “就凭……”林晚挺直了脊梁,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陛下乃万乘之尊,却屈尊亲临臣女葬礼,说明您对臣女的‘死’,早有疑虑。” “您仪仗停于百米之外,禁军环伺,却只带总管一人近前,说明您对自己身手极度自信,同时,也在刻意营造一种‘非官方’的姿态,以便于冷眼旁观,而不必立刻做出决断。” “方才王大人请旨杀我,您的左手拇指,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食指的指节。这是典型的、当内心已有判断,却被外部信息干扰时,所产生的压抑性烦躁动作。您……早就觉得他很吵了。” 林晚每说一句,萧景玄身后的总管高福,脸上的肉就抖一下。他看向林晚的眼神,已经从看“妖孽”,变成了看“活神仙”。 而当事人萧景玄,脸上的玩味已经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锐利得几乎要将人刺穿的审视。 这个女人,说的全对。 她仿佛能钻进他的脑子里,将他一瞬间的想法和长久以来的性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不是妖术。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可怕的智慧。 “你叫什么?”萧景玄忽然问。 “林晚。” “很好。”萧景玄颔首,语气中听不出喜怒,“朕允了你的交易。”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跪在一旁,早已被眼前景象惊得说不出话的两位朝廷重臣。 “大理寺少卿裴衍,禁军大统领傅远山。” “臣在!”二人浑身一震,连忙叩首。 “从即刻起,你二人听候林晚差遣,协助查案。”萧景V玄的语气变得冰冷,“名为协助,实为监视。三天之内,她若查不出个所以然,或者……”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林晚身上,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警告。 “……试图逃跑,你们二人,便替朕,送她上路。不必用鸩酒,直接活埋,朕要她怎么出来的,就怎么回去。” 这番话,狠戾至极,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林晚的心,亦是微微一沉。她知道,这三日,她得到的不是生机,而是一张通往地狱的、随时可能被收回的通行证。 “臣女,遵旨。”她再次屈膝,这一次,是心甘情愿。 萧景玄再不看任何人,转身拂袖,在一众禁军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离去。 直到那抹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墓园里那压抑到极点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林……林小姐……”裴衍站起身,看着这位刚刚与天子完成了一场惊心动魄豪赌的少女,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 傅远山也是一脸复杂地看着她,眼神里除了震惊,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林晚却没有给他们任何缓冲的时间。 她转过身,那双因虚弱而略显苍白的脸上,褪去了方才面对帝王时的所有锋芒,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属于专业人士的冷静。 “裴大人,傅统领。” “在。”二人下意识地应道。 “此地并非久留之所,即刻返回大理寺。”林晚的语气,清晰、明确,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她看向裴衍:“我需要大理寺所有关于相国府仆役的背景卷宗,以及‘原主’近一年内的所有访客记录,越详细越好。” 随即,她又转向傅远山:“我需要你,将那三名声称目击我‘落水’的仆役,立刻带到大理寺。记住,是‘请’,不是‘抓’。我需要他们,保持最放松、最真实的状态。” 她顿了顿,迎着二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下达了她身为“顾问”的第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指令。 “我要在半个时辰之内,对他们进行第一轮……问询。” 第3章 杯茶言语窥破绽,龙指一枚坠深渊 大理寺,正堂。 青黑色的地砖冷硬如冰,堂上高悬的“明镜高悬”牌匾,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森然的冷光。 三名相国府的仆役跪在堂下,抖如筛糠。 裴衍端坐于左,手持卷宗,神情严肃。傅远山环抱双臂立于右,一脸不耐。 林晚没有坐,她只是踱步于三人面前,不发一言。她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手术刀,一寸寸地,解剖着眼前这三个看似普通、却背负着秘密的灵魂。 “你,”她忽然停步,指向最左边的采买管事刘嬷嬷,“昨夜子时三刻,因心悸盗汗而醒,服了一碗酸枣仁汤,对吗?” 刘嬷嬷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你怎么知道?” 林晚没理她,又转向中间的洒扫小厮张三:“你前日当值,偷了厨房一只烧鸡,藏于柴房,至今还剩一只鸡腿未吃,我说的,可对?” 张三“噗通”一声,直接瘫坐在地,汗如雨下。 满堂死寂。 裴衍握着卷宗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傅远山脸上那道刀疤,似乎都在微微抽动。 这哪里是审案?这分明是妖术! 最后,林晚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一直低着头、身体抖动得最厉害的杂役李四身上。 “到你了。”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李四的心上,“你不用告诉我,是谁指使你。我只想知道,你藏在床下砖缝里的那五十两银子,够不够你女儿风光出嫁?又够不够……为你全家上下,买一副棺材?”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了李四的头顶! 他猛地抬头,满脸的血色瞬间褪尽,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我说!我说!我都说!”他一边疯狂磕头,一边尖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推小姐下水的!是……是柳姨娘!是柳姨娘身边的心腹嬷嬷找到了我,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一口咬死,是小姐自己失足落水的啊!” “柳姨娘?”裴衍立刻追问。 “对!就是她!”李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道,“那嬷嬷说,事成之后,柳姨娘还会重赏。她怕我不信,还给我看了姨娘的信物!” “信物?”林晚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什么样的信物?” “是……是一枚扳指!”李四努力地回忆着,声音因恐惧而发颤,“那嬷嬷说,这是主家的信物,见扳指如见人。那扳指……通体碧绿,上面……上面好像刻着云彩的样子!” 通体碧绿,刻着云纹……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不祥的预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一阵整齐的甲胄摩擦声,和内侍尖细的通传。 “——陛下驾到!” 众人皆惊,连忙跪地叩首。 萧景玄一身玄色常服,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径直走入了大堂。他仿佛没有看到跪了一地的人,目光直接越过所有人,落在了林晚身上。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林晚的心跳上。 “朕听闻你已有了进展,特来一观。”他停在林晚面前,嘴角带着一丝莫测的笑意,“看来,你并未让朕失望。” “托陛下洪福,侥幸而已。”林晚垂下眼,掩去眸中所有的情绪。 “哦?只是侥幸吗?”萧景玄缓缓抬起手,似乎是想替她拂去肩上并不存在的一丝灰尘。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他的衣袖,因为抬手的动作而微微上滑,露出了手腕和……拇指。 在那根代表着至高权力的拇指上,一枚通体碧绿、刻着奇特云纹的玉扳指,在大堂幽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冰冷而诡异的光。 与李四刚刚描述的,一模一样。 林晚所有的血,在这一瞬间,凉了个彻底。 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思维,乃至于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被那枚小小的、致命的扳指,彻底冻结。 她缓缓抬起头,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此刻正真实地倒映出她自己这副惨白模样的凤眸里。 那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带着一丝残忍的……试探。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根本不是来视察,他是来警告!他是来……欣赏她发现真相时,那绝望的表情! 毒药。 解药。 生路。 绝路。 唯一的靠山,就是杀死她的元凶。 林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一路蔓延,瞬间吞噬了她的四肢百骸。 第4章 暖玉安抚是救命解药,君心难测乃无间深渊 时间,在那枚碧绿扳指出现的瞬间,凝固成了琥珀。 林晚的脑中,像被一颗无声的炸弹引爆,所有的思维、逻辑、刚刚建立起来的生存希望,都在瞬间被炸得粉碎,只留下一片冰冷的、回响着巨大嘲讽的空白。 是了。 怎么会不是他呢? 一个相国千金的“意外”溺亡,为何会惊动当今天子?一个漏洞百出的“妖邪附体”指控,为何他只凭她几句狂言,就乾纲独断,给予她查案大权? 所有的“不合理”,在这一刻,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他在监视。他在审视。他在玩弄。 他在欣赏她这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自作聪明的蝼蚁,是如何一步步,走向他早已设定好的、名为“真相”的陷阱。 这个认知,像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林晚的心脏。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她最大的靠山,是杀死她的元凶。 她唯一的解药,是致命的毒药。 然而,在萧景玄那审视的目光下,林晚只是身形微微一晃,脸色比方才更白了几分,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眸,也在此刻变得有些空洞和涣散。 随即,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地朝前倒去。 这并非伪装。那极致的精神冲击,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神。 萧景玄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伸手扶住了她。 他的手,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手臂。 入手一片冰凉,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觉到她身体剧烈的、不受控制的颤抖。 而就在他温热的手掌接触到她肌肤的瞬间,一股奇异的、如同暖流般的力量,从他掌心渡了过去。 林晚浑身剧震。 那种自出棺以来,就如附骨之疽般盘踞在她四肢百骸、让她时时如坠冰窟的阴冷与刺痛,竟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在这股温暖霸道的力量下,飞速地消融、退去。 她的大脑,重新恢复了清明。她的身体,渐渐找回了温度。 这是……什么? 林晚的心,却沉得更深了。 何其讽刺!这个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此刻,正用他与生俱来的力量,将她从深渊的痛苦中解救出来。 他一手是刀,一手是药。 这种极致的矛盾与荒谬,让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呕吐的生理性恶心。 她猛地挣脱了他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住身后的立柱,才勉强站稳。她大口地喘着气,既像是为了呼吸新鲜空气,也像是为了摆脱他身上那股让她感到无比舒服、却又无比恐惧的气息。 “臣女……失仪,请陛下恕罪。”她低下头,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方才听闻案情之阴毒,竟牵扯到相府内帏,一时……一时心神激荡,气血攻心,让陛下见笑了。” 她将自己的崩溃,完美地归结于一个忠臣孝女,在得知家族丑闻后的“震惊与悲愤”。 萧景玄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又看了看林晚那一脸戒备、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眼神变得越发深邃难测。 “无妨。”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看来,这件案子,比朕想象的,还要更有趣一些。” 他收回手,重新将那枚致命的扳指藏入宽大的袖中,淡淡道:“既然已有了方向,便抓紧去查。朕的三日之期,可不会因你体弱,而有任何宽限。”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林晚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探究、怀疑、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味,以及……对她那份恰到好处的“脆弱”的审视。 随后,他转身,拂袖,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去。 直到那抹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林晚紧绷到极限的身体,才猛地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林小姐!您没事吧?”裴衍和傅远山连忙上前,脸上写满了担忧。 林晚摇了摇头,她扶着冰冷的柱子,缓缓站直了身体。 她看着萧景玄离去的方向,眼中所有的迷茫和恐惧,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锐利的平静。 从现在起,她有两个案子要查。 一个是,相国千金林晚被杀案。 另一个是,大虞天子萧景玄的……真面目。 “裴大人,”她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冷静,“事不宜迟,立刻查封烟雨阁。我要柳姨娘房中,所有的书信、摆设、乃至一针一线,全部作为证物,带回大理寺。” “是!”裴衍立刻领命。 他正欲转身,林晚却又叫住了他。 “另外,”她顿了顿,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补了一句,“烦请裴大人,替我查一查,宫中玉器司的存档里,近二十年来,所有‘云纹龙凤’样式的玉扳指,其制造、领用、以及……报损的记录。” 裴衍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 林晚却不再看他,径直向堂外走去。 天光,自大理寺高高的门楣之上照下,在她身后,拖出了一道笔直而孤绝的、长长的影子。 第5章 一杯残茶觅得路,咫尺父女是敌仇 相国府,烟雨阁。 柳姨娘的住所,一如其名,处处透着江南的精致与婉约。只是此刻,这分婉约已被大理寺冰冷的封条和禁军肃杀的甲胄所取代。 裴衍手持搜查令,正色道:“林小姐,按规矩,我等当先查抄所有往来书信、字画,再盘问院内下人。” “不必。”林晚打断了他。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了一副用细白羊皮缝制的、在当时人看来怪异无比的“手套”,缓缓戴上。 “裴大人,劳烦你看好所有纸张类的证物。”她转向傅远山,“傅统领,劳烦你清空院内所有人,没有我的允许,一只苍蝇都不能飞进来。” “那你呢?”傅远山不解。 “我?”林晚走进那间陈设奢华的卧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角落,“我去寻一些,你们看不见的东西。” 卧房内,熏香的余味尚未散尽。 林晚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翻。她绕过那张名贵的紫檀木妆台,径直走到了窗边的茶几旁。上面,还放着一套未来得及收拾的茶具。 她俯下身,鼻尖凑近那只白玉茶杯,轻轻一嗅。 “是‘静心茶’。”她对身后满脸困惑的裴衍道,“此茶以花入味,有安神之效。但其中,似乎还混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此茶的药气。”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银镊,小心翼翼地,从杯底的茶渍中,夹起了一片比指甲盖还小的、湿漉漉的药材残渣。 她将残渣放在一张白纸上,又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琉璃镜——这是她让云珠去民间寻来的、用于放大纹理的“西洋奇物”。 在琉璃镜下,那片药材残渣的脉络,清晰可见。 “七叶一蕊,蕊分三瓣,其色暗红。”林晚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是‘七叶蕊’。产自南疆,性烈,有极强的镇静之效。此物乃宫中禁药,非有太后或陛下亲赐,严禁出宫。柳姨娘一个妾室,从何得来?” 裴衍和傅远山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仅凭一杯残茶,一片药渣,就牵扯出了宫中禁药!这等堪称“格物致知”的查案手段,他们闻所未闻! 林晚没有停。她又走至香炉前,用银镊拨开炉灰,在最底层,发现了几粒并未完全燃烧干净的、黑色的香料颗粒。 “‘百合香’里,掺了‘迷龙涎’。”她将颗粒呈于二人面前,“前者安神,后者致幻。两者同燃,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精神恍惚,意志薄弱。看来,原主在落水前,神志……并不清醒。” 证据,一个接一个地,被从这个看似正常的房间里,挖掘出来。 就在林晚准备将这些物证悉数收起,带回大理寺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总管惊慌的通传。 “老爷!老爷您不能进去!大理寺正在办案啊!” 话音未落,房门便被“砰”的一声,从外推开。 当朝相国林远道,一身绯色官袍,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他身后,跟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家仆。 “胡闹!”他看到房内被翻得一片狼藉,又看到林晚手中那些“证物”,顿时勃然大怒,“晚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将相国府的脸面,将为父的脸面,置于何地!裴大人,傅统领,本相的家事,就不劳二位费心了!都给我撤出去!” 他这是要用相国的身份,强行中止调查。 傅远山眉头一皱,看向林晚,等她示下。裴衍则上前一步,拱手道:“相国大人息怒,我等乃是奉陛下圣旨……” “圣旨是让你们查案,不是让你们来羞辱一位朝廷一品大员!”林远道厉声打断,目光如刀,直刺林晚。 林晚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将所有物证用油纸包好,递给了裴衍。 “父亲大人,”她缓缓开口,“您说的是家事,我查的,却是国法。您的脸面重要,还是女儿这条枉死的性命重要?” “你……!”林远道被她噎得气结,指着她的手都开始发抖。 “还是说,”林晚走上前,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父亲大人是怕我……查出些什么,让您不好向宫里那位,交代?” 林远道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女儿,那张苍白的脸上,挂着他从未见过的、冰冷而陌生的笑容。 他知道,他已经……控制不住她了。 许久,林远道才缓缓放下手,拂袖,转身。 “晚儿,”他背对着她,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不加掩饰的威胁,“为父最后教你一次。” “有些事,查得太清楚,对谁……都没有好处。” 第6章 一言喝退当朝相,半屑幽蓝指神机 林远道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在女儿耳边落下。 他没有再看林晚一眼,拂袖,转身,带着满院的家仆,如退潮般离去。那背影,决绝,且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警告。 傅远山看着这一幕,眉头紧锁,忍不住低声道:“林小姐,这……这可如何是好?相国大人他……” “他这是在怕。” 林晚的声音,比这庭院里的秋风还要冷。她缓缓收回目光,那张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裴大人,”她转向一旁神色凝重的裴衍,“物证,都收好了吗?” “……都已封存。”裴衍的语气有些复杂。他既震惊于林晚的胆魄,又担忧于她与相国彻底撕破脸皮的后果。 “很好。”林晚点头,“我们走。” 回到大理寺那间临时征用的偏堂,林晚立刻让云珠关上了门。 “林小姐,”裴衍率先开口,“如今人证(李四)、物证(禁药)俱在,已可将柳姨娘缉拿归案,正式开堂审理!” “不行。”林晚一口回绝,干脆利落。 “为何?”裴衍和傅远山同时不解。 “因为柳姨娘,已经是一枚死棋了。”林晚走到桌边,将方才搜集到的物证一一摊开,“我父亲刚才的反应,你们也看到了。他如此急于阻止我们,说明我们的调查,已经触及了核心。此时若动柳姨娘,你们猜,她是被我们先抓到,还是先变成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裴衍脸色一变,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那我们该怎么办?好不容易查到这里,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傅远山烦躁地摸着脸上的刀疤。 “所以,我们要换个思路。”林晚的目光,落在了那枚从柳姨娘妆台首饰盒上刮下来的、几乎看不见的划痕上。 她用银镊,小心翼翼地,从那道划痕的缝隙里,夹出了一枚比米粒还要小上三分的、闪着幽暗蓝光的……金属碎屑。 “这是……”傅远山瞪大了眼睛,凑上前去,“什么玩意儿?” “这是凶器,留下的痕迹。”林晚的声音,无比笃定。她将那枚碎屑置于琉璃镜下,对二人道:“此物,非金非铁,质地坚硬,其色幽蓝。寻常的兵刃,绝不会是这种材质。” “你的意思是……”裴衍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我的意思是,”林晚抬起头,目光如炬,“我们之前的思路都错了。柳姨娘也好,静心茶也罢,都只是障眼法。真正的核心,是杀死原主的‘凶器’。只要我们能找到这凶器的来源,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它背后真正的主人。” “可……可这要去哪里查?”裴衍皱眉,“此物闻所未闻,太医院的御医,怕也认不出来。” “太医院,自然认不出来。”林晚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微笑,“因为能解开它秘密的地方,整个大虞王朝,只有一个。”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神机府。” “神机府?!” 这一次,惊叫出声的,是裴衍。他脸上的表情,活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不行!”他断然拒绝,“林小姐,你有所不知!神机府那群人……专搞奇技淫巧,行事乖张,素来不与我等正统官署往来。他们……他们就是一群旁门左道的疯子!” “疯子,才能解开疯子的谜题。”林晚看着他,眼神不容置喙,“裴大人,我不管你对他们有何偏见。现在,我需要你,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备车,备马,亲自带我……去一趟神机府。” “你……!”裴衍被她这番话气得吹胡子瞪眼。 让他这个最重法度、最守规矩的大理寺少卿,去登那个被视为“异端”的神机府的门?这简直比让他去逛青楼还难受! “这是命令。”林晚收起了所有的情绪,声音冷得像冰,“还是说,裴大人想现在就去向陛下复命,告诉他,因为你的‘偏见’,案子……查不下去了?” 裴衍一张方正的脸,瞬间憋成了猪肝色。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备车。” 第7章 奇才相逢论格物,铁证如山指军坊 神机府,坐落于京城之西,与大理寺的庄严肃穆截然不同。 裴衍站在那座由无数黄铜齿轮和裸露管道构成的大门前,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正在“突突”地跳。 这里没有威严的石狮,只有两个不断喷着白色蒸汽的金属巨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机油与煤炭混合燃烧的气味,伴随着一阵阵仿佛巨兽心跳般的“哐当”巨响。 “有辱斯文!”裴衍强忍着转身就走的冲动,整了整自己的绯色官袍,迈步走了进去。 神机府的内部,简直是他三观的“修罗场”。 巨大的蒸汽机呼呼喘着粗气,天花板上纵横交错的履带运送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零件。一个个穿着油污工作服、头发乱得像鸟窝的工匠,对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视若无睹。 “咳!”裴衍清了清嗓子,“本官大理寺少卿裴衍,奉旨前来!” 离他最近的一个工匠头都未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催什么催!没弄好之前,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等着!” 裴衍的官威,在这里,还不如地上一个会自己扫地的铁扫帚有存在感。 林晚对此却毫不在意。她绕开那些叮当作响的机械,径直走入一间最核心的工坊。在工坊深处,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整个人都钻进一个巨大的、如同浑天仪般的复杂机械之中,只留两条沾满油污的腿在外面晃荡。 “公输少府主?”裴衍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别吵!”机械里传来一个年轻但不耐烦的声音,“第七根‘天干枢纽’和‘地支轮’的咬合度差了零点零三毫米!天大的事也等我校准完再说!” 裴衍的额角,青筋又开始欢快地跳动了。 他强忍怒气,等了足足一炷香,公输月才“嗷”的一声,从那堆钢铁疙瘩里钻了出来。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由好几层镜片组成的黄铜眼镜,看到裴衍,疑惑地问:“你是谁?来催订单的吗?跟你们说了,材料不行!” “本官并非来催订单。”裴衍努力维持风度,“是有一物,想请少府主鉴定。” “没兴趣。”公输月转身就要走。 “此物,是一枚淬火而成的金属碎屑。”林晚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有某种魔力,瞬间让公输月的身形猛地一顿,“其色幽蓝,内有晶簇,非寻常冷泉不能成。我怀疑,它的金石原料,非凡铁。” 公输月闪电般地转回头,一把从林晚手中“抢”过那个丝帕,那双原本对万事万物都显得兴致缺缺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你……你竟然连‘淬火介质反推法’和‘晶簇辨源术’都知道?!” 他小心翼翼地捏起那枚铁屑,推下鼻梁上第二层镜片,镜片上无数细小的齿轮开始转动。 “天外陨铁!这是‘百炼陨铁’!”公输月激动得脸都红了,“是朝廷明令禁止、只有皇家三大军械坊,在锻造‘破甲重弩’的特制箭头时,才允许使用的顶级管制品!它怎么会出现在外头?!” “我需要一份验讫文书。”林晚平静道。 “给你写!我马上给你写!”公输月比她还急,他冲到一张堆满了图纸的桌子前,奋笔疾书,随即又猛地抬头,镜片后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林晚,“你究竟是谁?!你一定是个大家!一个真正懂得‘格物致知’的大家!我要拜你为师!” “我只是一个,想查明真相的人。”林晚道。 “真相就在这里!”公输月将写好的文书递给她,“我昨夜又仔细勘验了,发现这枚陨铁之上,除了‘北山寒潭’独有的阴寒之气,还沾染了极其微量的‘龙血石’的粉末。这种石头,整个京城,只有一个地方有。” “何处?” “第一军械坊的采水地。”公输月无比肯定地道,“所以,这枚铁屑,百分之百,就是从第一军械坊流出来的!” 他激动地从怀里摸出一块刻着复杂齿轮图案的令牌,双手奉上:“先生!这是我神机府的‘通机令’!从今往后,先生但有驱使,神机府上下,莫敢不从!” 林晚接过那枚沉甸甸的令牌,又看了看手中那份字字如铁的验讫文书。 她转身,对早已石化当场的裴衍,下达了新的指令。 “裴大人,证据确凿。请你以大理寺的名义,正式行文兵部。” “我们要查的,是第一军械坊!” 第8章 一纸公文难撼壁垒,半道圣旨裂石穿云。 大理寺,偏堂。 裴衍捏着狼毫笔,对着一张空白的公文,迟迟无法落笔。 向兵部发文,请求协查第一军械坊。这寥寥数字,重于千钧。这不仅是一纸公文,更是一封战书,一封文官体系向军方系统发出的、史无前例的战书。 “裴大人,磨蹭什么!”傅远山在一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林小姐让怎么办,就怎么办!出了事,俺老傅跟她一起担着!” 裴衍长叹一声,不再犹豫,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半个时辰后,兵部衙门。 身着六品武官服的兵部主事,将那份盖着大理寺官印的公文,如同丢垃圾一般,丢回了裴衍的随行书吏手上。 “笑话!”那主事嗤笑一声,满脸的傲慢与不屑,“第一军械坊乃军国重地,直属尚书省与枢密院共管。你区区一个大理寺,说查就查?裴少卿的脸面,未免也太大了些!” 书吏据理力争:“我等乃是奉旨查案……” “奉旨?”那主事打断他,“圣旨上写了让你查军械坊吗?没有吧!滚回去告诉裴少卿,想查军机,先去尚书省请来手令再说!” 消息传回大理寺,傅远山气得当场拔刀,一刀将身旁的案几劈成了两半。 “欺人太甚!这帮丘八!老子现在就带兵冲进去,看谁敢拦我!” “傅统领,不可!”裴衍死死拉住他,脸色铁青,“军中与政务,向来是两条线,互不干涉。你若无故带兵冲击军械坊,无异于谋反!” “那你说怎么办!眼看就要摸到老虎屁股了,就因为这帮狗官,线索全断了!”傅远山气得双眼通红。 偏堂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正当二人一筹莫展之际,堂外,传来一声悠长的通传:“圣旨到——” 一名宫中太监手捧明黄卷轴,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缓缓走入。 裴衍和傅远山连忙跪地接旨。 太监清了清嗓子,朗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闻北境狄人异动,恐有战事。着禁军大统领傅远山,即刻对京中三大军械坊,进行武备突击抽检,核查库存,清点损耗,不得有误!钦此!” 圣旨的内容,与相国府案,没有半个字的关联。 但裴衍和傅远山,却同时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这哪里是抽检武备?这分明是陛下亲手,递给了他们一柄足以斩开一切壁垒的……尚方宝剑! 那位看似不理俗务的帝王,他什么都知道。他以一种雷霆万钧的、不容置喙的姿态,为林晚的调查,强行破开了一条通路。 “臣,遵旨!”傅远山的声音,洪亮如钟。 一个时辰后,第一军械坊。 手持圣旨的傅远山,带着两队禁军亲兵,再无半分阻碍。方才还嚣张跋扈的钱坊官,此刻点头哈腰,连大气都不敢喘。 傅远山没有废话,直奔武备库,调阅台账。 在林晚的事先嘱咐下,他直接翻到了上月二十七日的出库记录。 “咦?”他用粗大的手指点了点账本上的一个条目,“这一批‘破甲弩’箭头,入库一百支,为何出库记录上,记为‘损耗’一支?” 钱坊官连忙凑上前,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傅……傅统领,这……这是因为其中一支在淬火工序中,不小心炸裂了……” “炸裂了?”傅远山冷哼一声,“来人!去,把上个月二十七日当值‘淬火’的工匠,和负责记录台账的司吏,给本统领叫过来!” 钱坊官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一炷香后,一名亲兵匆匆来报,脸色却极为难看。 “禀……禀报统领!” “说!” “负责记录台账的司吏,找到了。但……但他说自己那几日告了病假,对此事一概不知。”亲兵的声音有些发颤,“而那名当值的工匠……王二麻子,属下派人去他家寻了,他家人说……” “说什么?!” “说他……已于三日前,在回乡的途中,不慎失足,坠崖身亡了。” “咣当”一声,傅远山手中的茶杯,被他生生捏成了碎片。 唯一的活口,断了。 幕后那只黑手,行动得比他们,更快,也更狠。 第9章 明路断绝行险棋,三更夜探相国府。 大理寺,偏堂。 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细长而扭曲。 傅远山带回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堵死了所有人前行的路。 “唯一的活口,就这么‘意外’死了。”傅远山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暴怒,“那个司吏,一口咬定自己告了病假,什么都不知道。我看得出,他在撒谎,可我没证据!” “从法理上,这条线,已经断了。”裴衍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没有新的人证物证,我们无权再对军械坊进行任何调查。” 三日之期,只剩下最后一天。 他们被干净利落地,将死在了棋盘中央。 “还没断。” 在一片死寂中,林晚平静地开口。 裴衍和傅远山同时看向她。 “常规的路走不通,就走非常规的路。”林晚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燃烧着一簇近乎疯狂的、冷静的火焰,“今夜三更,我要夜探相国府书房。” “你疯了?!”裴衍失声惊呼,从椅子上“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那是什么地方?当朝一品大员的书房!相国府守卫森严,如同龙潭虎穴!你……你这是自寻死路!” “林小姐,此事万万不可!”傅远山也急了,“就算你进得去,一旦被发现,就是私闯大臣府邸的重罪,谁也保不住你!” “我没说,你们能保住我。”林晚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我是在用我的命,赌最后一次。” 她站起身,走到二人面前:“我父亲,是整场阴谋的漩涡中心。他的书房,就是漩涡的眼睛。所有查不出的秘密,都藏在那里。” 她看着二人,一字一顿:“我不需要你们同我一起去。我只需要你们,帮我创造一炷香的‘真空’时间。” “傅统领,”她转向傅远山,“三更一刻,你以禁军夜巡为名,在相国府东墙外,制造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不必动手,只需让东院的护卫,被吸引一炷香的时间。” “裴大人,”她又转向裴衍,“与此同时,我需要你,派一名信得过的下属,去西门投递一份‘紧急公文’,务必让西院的管事,出来应付一炷香的时间。” “东西两院的守卫被调开,中路的书房,便是我唯一的机会。” 裴衍和傅远山,都怔怔地看着她。 他们看着眼前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女,看着她以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将自己的性命,当成一枚棋子,放在了这场必输的棋局上。 这不是请求。这是在下达指令。 许久,裴衍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那张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认命般的笑容。 “……我大理寺,怕是要出第一位,协助‘夜盗’的少卿了。” 是夜,三更。 相国府外,高墙如潜龙,在夜色中静静蛰伏。 林晚一身利落的夜行衣,长发束起,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 她回头,看了看阴影中同样换上夜行衣的裴衍和傅远山。 没有言语。 她只是对着二人,微微颔首。 随即,如一只灵巧的夜枭,足尖轻点,悄无声息地,翻上了那堵高墙,融入了那片沉沉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之中。 行动,开始。 第10章 三更夜探藏书地,一本账簿揭秘辛。 子夜,相国府。 东院墙外,一声尖锐的呼喝划破夜空,紧接着是犬吠和人声嘈杂,成功吸引了数队巡逻护卫的注意。 林晚的身影,如同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悄无声息地滑下高墙,融入了庭院深处的阴影之中。 书房重地,门窗紧锁。 林晚从发间抽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又细又硬的金属发簪。在前世,这种简单的锁芯,是犯罪现场勘查的入门课程之一。 她将发簪探入锁孔,静心凝神,耳廓微动,捕捉着内部机簧的细微声响。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那把在古代堪称牢不可破的铜锁,应声而开。 书房内,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檀香和陈年书墨混合的味道。这是权力的味道。 林晚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开始了地毯式的搜查。 她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翻。她的目光,扫过一整面墙的书架。大部分书,都落着一层均匀的薄灰,说明很久未被动过。唯有在书架的最顶层,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三本看似普通的《礼记注疏》,其上的灰尘,有被指尖擦拭过的、不连贯的痕迹。 林晚心中一动,搬来一张凳子,将那三本书取了下来。 书很重,入手的感觉,却有些不对。她将书打开,里面并非书页,而是被掏空了的、一个精巧的暗格。 暗格里,只有一本封皮已经微微泛黄的……旧账本。 林晚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将账本取出,迅速翻开。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是她那位便宜父亲,当朝相国林远道的笔迹。 但这账本上记录的,却是一笔笔触目惊心的、她根本看不懂的“交易”。 “景元二十七年,秋。入‘玄字甲号’铁料三百担,出‘龙骧卫’制式长刀五百口,折银三万两。” “景元二十八年,春。入‘地字乙号’丝绸五百匹,出‘羽林军’校尉甲三十套,折银一万五千两。” “景元二十九年,夏。收‘天字丙号’定金五万两。事,‘淬火’。” …… 一笔笔,一桩桩,全是与军备、军械有关的、足以被定性为“通敌叛国”的黑色交易! 而最后一笔记录,时间,赫然是今年夏天。内容,更是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淬火!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她以为,柳姨娘背后的人,是王清。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夜探书房,想要寻找柳姨娘的罪证,最终找到的,却是自己父亲……私通军方,倒卖军械,甚至可能参与了谋害自己女儿的……铁证! 这个看似懦弱无能、在陛下面前战战兢兢的男人,他……他竟然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一个? 就在她心神巨震的瞬间,书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巡逻护院交接班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咳。 是林远道! 林晚心中警铃大作!她再也顾不得多想,以最快的速度将账本塞入怀中,闪身躲入一面巨大的落地书柜和墙壁之间的夹缝里,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在书房门口停下。 那人似乎在犹豫。他停顿了约莫十息的时间,这十息,对林晚来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最终,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朝着远离书房的方向去了。 虚惊一场。 林晚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然被冷汗彻底浸湿。她不敢再有片刻逗留,确定外界安全后,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回到自己的闺房,当房门从内关上的那一刻,林晚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软。 她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本足以让整个相国府、甚至半个朝堂都万劫不复的……秘密账本。 她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际,已经透出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而她,怀揣着这个天大的秘密,第一次,对自己赖以生存的判断力,对自己那条名为“真相”的独木桥,产生了动摇。 这条路的尽头,究竟是光明,还是……更深的深渊? 第11章 巧言善辩织伪证,天恩浩荡是枷锁 晨光熹微,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 林晚一夜未眠。她将那本足以颠覆王朝的秘密账本,用针线一针一线地,严密缝进了自己贴身肚兜的夹层。 那冰冷的纸张贴着温热的肌肤,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 她刚换好衣服,总管高福便亲至院外,脸上挂着标准的人畜无害的微笑,尖细的嗓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林小姐,陛下口谕,宣您即刻往含光苑觐见。陛下说,是时候,听听您的查案成果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含光苑,晨曦中的栀子花,香气清冽。 萧景玄一身玄色便服,负手而立,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一朵沾着露水的白兰。 “臣女林晚,叩见陛下。” “免了。”萧景玄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三日之期已到。说吧,你的答案呢?” 林晚垂着眼,将早已在心中排演了千百遍的“真相”,缓缓道来。 “回陛下,此案,已可告破。” “哦?”萧景玄眉梢一挑。 “杀害原主‘林晚’者,确系其庶母柳氏。”林晚的声音,平稳,冷静,听不出任何波澜,“其动机,并非争风吃醋,而是为了……前程。” 她将柳姨娘与吏部侍郎王清的私情,以及王清如何借助柳氏,搭上相国这条线,又如何反过来,利用吏部职权,为相国府的某些“灰色生意”大开方便之门的事情,和盘托出。 “王清野心极大,不满足于区区一个侍郎之位。他视原主‘林晚’为自己仕途上最大的绊脚石。故而,他唆使柳氏,痛下杀手。他利用职权,从军械坊一名已被他收买的司吏手中,弄到了‘百炼陨铁’,制成冰针,交予柳氏。再由柳氏,设下茶局,迷晕原主,将其杀害,伪造成意外。” 这个故事,天衣无缝。它完美地解释了柳姨娘的动机、王清的参与、以及军械坊的线索。所有的证据,都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唯一的破绽,就是它是一个谎言。 萧景玄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用指腹,缓缓摩挲着拇指上那枚碧绿的扳指。 “就这些?”许久,他才淡淡地开口。 “是。”林晚答道,“人证、物证俱在,已可结案。” “呵……”萧景玄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却不带半分暖意,“一个深闺妇人,一个吏部侍郎,竟能将手,伸进军国重地。看来,是朕的朝臣们,太安逸了。” 他走上前,微微倾身,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近乎耳语的音量,在她耳边轻声道: “那你告诉朕,你那位身为百官之首的父亲,对此,当真就……毫无察觉吗?” 林晚的心,骤然一紧。但她的脸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悲戚与无奈。 “家父……或有失察之罪。但为尊者讳,为亲者隐,亦是人之常情。臣女……不敢妄论。” 她将皮球,又巧妙地踢了回去。 萧景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剖析她的灵魂。 最终,他缓缓直起身,颔首道:“也罢。你,没有让朕失望。” 他宣告了她这场豪赌的胜利。 “既有大功,自当有赏。”萧景玄的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弧度,“朕听闻,大理寺尚缺一名专司疑难悬案的廷尉。从今日起,你,便是大理寺开朝以来,第一位女廷尉。正六品。” 裴衍和傅远山,若在此处,怕是会当场惊掉下巴。 “另,”萧景玄继续道,“朕在朱雀大街,赐你一座独立的廷尉府,便宜行事。再指派两名御前亲卫,日夜护你周全。”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林晚缓缓跪下,叩首。 “臣,林晚,叩谢……陛下天恩。” 她知道,她活下来了。 她也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从一个可以随时被丢弃的“临时工具”,变成了一件被帝王擦拭干净、亲自授柄、并且看得更紧的……利刃。 她的牢笼,变得更大了,也更华丽了。 第12章 入主廷尉府立威,云纹扳指案成谜。 廷尉府,坐落于朱雀大街东侧,位置显赫,却庭院深深,透着一股子久无人居的萧索。朱漆的大门半新不旧,门环上甚至还挂着蛛网。 “小姐,这……这里就是咱们以后的家了?”云珠看着眼前这副景象,有些怯怯地问。 林晚倒不甚在意。她知道,这便是帝王权术的一部分。给你名,给你权,却不给你十足的体面,让你时时记得,君恩浩荡,也薄如纸片。 两名身姿笔挺的御前侍卫,如两尊门神,面无表情地立于府门两侧。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林大人!” 傅远山早已等候在内,他大步迎上,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看好戏的神情。 “您瞧,您手底下的人,我都给您带来了。”他指了指院内。 只见院中,稀稀拉拉地站着十几个差役、书吏,一个个歪七扭八,神情倨傲,看向林晚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审视。他们都是大理寺出了名的老油条,被派来听从一个女流之辈的调遣,心中自然是一百个不服。 “林大人,”傅远山抱拳,声音洪亮,“这帮人,都是大理寺的精锐。您若镇不住他们,以后这廷尉府的差,怕是不好当啊。” 这是阳谋。也是考验。 林晚笑了。她缓缓走上前,目光从那一张张桀骜不驯的脸上,一一扫过。 “你,”她指向一个最油滑的刀笔吏,“昨夜在销金窟,输了三十两,高利贷的契书,就藏在你靴子的夹层里。” 那书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你,”她又指向一个满脸横肉的差役头目,“你妻子与隔壁布庄的掌柜,已经好了三个月。你上个月买给她那根金簪子,现在,正戴在另一个女人的头上。” 那差役头目脸上的横肉,开始疯狂地抽搐。 “还有你,”她的目光,落在一个看似最老实的书吏身上,“大理寺证物库里,那尊前朝的琉璃佛,底座少了一块,是你撬下来,当了五两银子,给你儿子交了束脩。对吗?” 那书吏“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面如死灰。 满场死寂。 剩下的所有人,看着林晚,如同看着一个能洞察人心的鬼魅。他们脸上的轻蔑与不服,早已被巨大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取代。 “扑通!扑通!” 所有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将头颅深深地埋进尘土里。 “我等……参见廷尉大人!” 声音,整齐划一,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傅远山站在一旁,已经彻底看傻了。他原以为,会是一场恶斗,却没想到,是一场如此风轻云淡的……屠杀。 他看着那个依旧云淡风轻的少女,终于,发自内心地,对着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汉子才会有的抱拳礼。 “末将傅远山,参见廷尉大人。从今往后,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此时,裴衍匆匆赶到。他看着院内这副“万众归心”的诡异景象,也是一愣。 “林大人,你……” “裴大人来得正好。”林晚道。 裴衍压下心中的震惊,上前道:“王清与柳氏,已押入天牢,证据确凿,只待秋后问斩。明面上,您的案子,算是了了。” 他顿了顿,神色变得凝重,“只是……您托我查的‘扳指’,宫中玉器司回话了。” 林晚心中一紧:“如何?” “回说,”裴衍的声音,充满了无奈,“二十年前,玉器司库房曾遭过一场大火,烧毁了许多旧档。关于‘云纹龙凤’扳指的制造与领用记录,恰好……就在其中,已无从查考。” 官方的线索,就这么干干净净地,断了。 林晚站在那座破败的廷尉府庭院中央,看着眼前刚刚收服的下属,和两位各怀心思的同僚。 她知道,她那桩“已了”的案子,背后那张真正的大网,才刚刚,向她露出了冰冷的一角。 第13章 官路不通走江湖,一枚扳指涉旧案。 廷尉府,偏堂。 “……无从查考。” 当裴衍万分无奈地说出这四个字时,堂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官方的线索,就这么干干净净地,断了。 傅远山气得一拳砸在桌上:“他娘的!这不摆明了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吗!” “官府的路走不通,”在一片沉寂中,林晚平静地开口,“我们就走江湖的路。” 她站起身,对云珠道:“备车,去东市。” 销金窟,京城最纸醉金迷、也最鱼龙混杂的所在。 林晚换了一身寻常人家的素色便服,凭着一枚小巧的玉佩,畅通无阻地穿过了那喧嚣嘈杂、充满了酒气与**的大堂。 在三楼一间静谧的、燃着异域熏香的雅室内,她见到了这座地下王国的主人——红三娘。 她斜倚在铺着纯白狐裘的软榻之上,一身如火焰般艳丽的红衣,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手中,把玩着一根通体碧绿的玉制长烟杆,红唇轻启,似笑非笑。 “大理寺新上任的廷尉大人,竟会屈尊,来我这烟花之地。”红三娘没有起身,只是用那双仿佛能勾人魂魄的桃花眼,懒洋洋地打量着林晚,“真是稀客。” “三娘的消息,一如既往的灵通。”林晚在她对面的圈椅上坐下,神色自若。 “做我这行的,若是消息不灵通,坟头的草,怕是都三尺高了。”红三娘轻笑一声,“说吧,林大人今日到访,是想查封我这小小的销金窟,还是想……买些什么?” “买两份情报。”林晚开门见山。 “哦?说来听听。” “第一,”林晚伸出一根手指,“我要知道,关于‘云纹龙凤’样式的玉扳指,其由来、工匠、以及……所有者的全部信息。” 红三娘把玩烟杆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第二,”林晚继续道,“我要靖王萧景渊,最近一年内,所有的动向。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有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 房间内,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许久,红三娘才幽幽地开口:“林大人,你这两份情报,任何一份,都足以在京城,掀起一场大地震。你确定,你付得起价钱?” “三娘只管开价。” “我的价钱,可不止是银子。”红三娘坐直了身体,那慵懒的气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察人心的锐利,“我帮你查,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请讲。” “我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我只知道,她当年被人卖进了京城的某个大户人家为奴。我需要你,动用你廷尉府的身份,帮我……找到她。” “成交。”林晚没有丝毫犹豫。 红三娘看着她,笑了。那笑容,如同百花盛开,却又带着一丝冰冷的、商人的精明。 “好,爽快。”她挥了挥手,“我喜欢跟聪明人做生意。三日之内,你要的东西,会送到你的府上。” 林晚起身,正欲告辞。 “林大人,”红三娘却又叫住了她。 她用那根玉制烟杆,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里,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警告。 “你打听的这枚扳指,二十年前,也曾在京城,掀起过一场滔天巨浪。” “那场浪,淹死过不止一位皇子,也差点……废了一位太子。” “你这小身板,可别也被卷进去了。” 第14章 天牢之内红颜殒,方寸茶叶涉旧案。 大理寺,天牢。 这里是王朝最阴暗的所在,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铁锈、血腥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王清,曾经的吏部侍郎,此刻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一身囚服,形容枯槁。见到林晚,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恐惧。 “是你……是你……”他语无伦次地向后缩,“魔鬼……你这个魔鬼……” 林晚没有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只是隔着牢门,平静地问:“是谁,让你杀的我?”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王清疯狂地摇头,眼神却死死地盯着林晚身后的黑暗,仿佛那里站着什么更可怕的存在,“我们都得死……谁都跑不掉……” 问不出任何东西了。这个人的精神,已经彻底被恐惧摧毁。 林晚转身,走向关押柳姨娘的独立牢房。 “林大人,您当心。”裴衍在一旁低声道,“那妇人……情绪也极不稳定。” 林晚颔首,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牢门。 牢房内,一片死寂。 一道窈窕的身影,悬在半空中,身下的绣花鞋,轻轻摇晃。 柳姨娘,用一根宫绦,将自己,挂在了房梁之上。 “……畏罪自尽。”裴衍看着这一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狱卒上前,将尸体解下。探了探鼻息,摇了摇头:“大人,人……已经去透了。” “按程序,记录在案,通报刑部……” “等等。” 就在裴衍准备结案时,林晚的声音,冷静地响起。 她戴上羊皮手套,走到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旁,蹲了下来。 “林大人,这……”裴衍大惊,死者为大,如此检视,于理不合。 林晚却恍若未闻。她的目光,像最锋利的刀,一寸寸地,剖析着眼前的“证物”。 “其一,”她指着柳姨娘脖颈上的勒痕,“缢死者,其痕上浅下深,呈提空之势。而她颈上之痕,深浅一致,乃是被人从后方,以绳索勒毙的痕跡。” “其二,”她拨开死者脑后的青丝,露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极不显眼的撞击淤青,“这是后脑受外力撞击,瞬间昏迷所致。一个一心求死之人,何必先将自己打晕?”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晚的目光,落在了柳姨娘那只紧紧攥着的、至死都未松开的右手上。 她用银镊,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了那早已僵硬的手指。 在柳姨娘的掌心,静静地躺着一片……被汗水浸透的、暗红色的茶叶。 那茶叶,七叶一蕊,蕊分三瓣。 是“静心茶”里的“七叶蕊”。 裴衍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不是自尽。”林晚站起身,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这是灭口。是示威。也是……嘲讽。” 凶手在杀死柳姨娘后,故意在她掌心放了这片茶叶。 他是在告诉林晚:你费尽心机查到的线索,在我眼里,不过是随时可以丢弃的、一文不值的垃圾。 林晚看着那片茶叶,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可怕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想起红三娘的警告,想起那场二十年前的大火,想起那枚不知所踪的扳指。 一个大胆的、将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的念头,在她脑海中轰然成型。 她缓缓转身,看向同样震惊的裴衍,问出了一个,与眼前这桩案子,看似毫无关联的问题。 “裴大人,二十年前,玉器司那场大火的结案卷宗,大理寺……可还存有归档?” 第15章 侍女云珠初建功,一枚蕨叶起杀机 大理寺档案库,深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张腐朽和尘埃混合的味道,一束天光从高窗投下,照亮了无数在空中飞舞的微尘。 裴衍从一口积满了灰尘的木箱里,捧出了一份薄薄的、封皮早已泛黄的卷宗。上面用已经褪色的墨迹写着:景元十年,玉器司火案。 林晚接过来,仔細翻阅。 官方的结论,只有寥寥数语:“夜半烛火失慎,引发走水,焚毁旧档百余卷,当值宦官、守卫,玩忽职守,皆已论罪。钦此。” “意外?”林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将卷宗推回裴衍面前,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 “其一,火场勘验记录,只字未提助燃之物。玉器司存放的多为金石玉器,纸张卷宗只占一角。一场‘意外’的烛火,如何能烧出焚毁半个库房的冲天大火?” “其二,当值守卫的口供,自相矛盾。有人说先闻到异味,有人说先看到火光。这说明,放火者,不止一人,且声东击西。” 裴衍的脸色,愈发凝重。这些疑点,二十年来,竟无一人提出。 “这不是意外。”林晚的语气,斩钉截铁,“这是一场目的明确的、为了焚毁某些特定东西而进行的……纵火案。” 她看着裴衍,下达了新的指令:“裴大人,此事,需得秘密进行。去查,二十年前,所有与此案相关的幸存者,无论是被贬的官员,还是被罚入辛者库的宦官。我要知道,那场大火里,究竟烧掉了什么。” 回到廷尉府,林晚将一直跟在身边的云珠,叫到了跟前。 经过这几日的历练,这个曾经胆怯的小侍女,眼神里已经多了几分沉稳和干练。 “云珠,”林晚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她的手里,“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去办。” “小姐请吩咐!” “去城南,乞儿巷。”林晚道,“用这些钱,在那里,为我建一张……只属于我的耳朵。” 云珠浑身一震。 “我不只要你用钱去买消息。”林晚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我要你用恩威,去收拢人心。那些无人问津的街头小儿,一个馒头,一碗热汤,一句尊重,或许比黄金更能让他们为你卖命。我要你,成为他们在那里的……依靠。” 云珠看着自家小姐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日,午后,乞儿巷。 云珠提着食盒与药箱,第一次踏入了这片京城最阴暗的角落。她强忍着不适,按照林晚的吩咐,找到了那群乞儿的“王”——一个瘦得像猴子,眼神却机警如狼的少年,“小猴子”。 面对小猴子的戒备和不屑,云珠没有退缩。她只是将食盒打开,又将干净的伤药,递给了他身后一个正在发热咳嗽的小女孩。 “我不是来施舍的。”云珠学着自家小姐的语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有力,“我是来做交易的。我给你们食物、庇护、和活下去的尊严。而你们,只需要成为我家主人的眼睛和耳朵。这桩买卖,你做是不做?” 小猴子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肉粥,又看了看妹妹渴望的眼神,最终,他沉默着,接过了云珠手中的药瓶。 入夜,廷尉府。 一名御前侍卫通报,宫里来了赏赐。 御书房总管高福,亲自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食盒,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林大人,陛下说您近日为国事操劳,特命老奴,送些书籍来为您解闷。” 林晚心中一凛,叩首谢恩。 送走高福,她将那食盒打开。里面没有食物,而是几本极为珍贵的、关于前朝奇案的孤本典籍。 这赏赐,既是器重,也是……试探。 她拿起其中一本《疑案录》,随手翻开。 一张书签,从书中,飘然滑落。 那是一枚早已干枯,却被压制得平平整整的……凤尾蕨。 它的形状,它的脉络,与林晚从原主女红笸箩夹层里找到的那片,一模一样。 林晚捏着那片薄薄的、脆弱的蕨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都被冻成了冰。 窗外,夜色正浓。 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用一种最安静,也最残忍的方式,无声地告诉她: 关于你的过去,你的秘密,你正在查的一切,朕…… 都知道。 第16章 以身为祭入幻境,两处情报锁真凶 廷尉府,深夜。 书案上的烛火,静静燃烧。林晚独自端坐,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来自帝王的、作为警告的“凤尾蕨”书签。 那份君临天下的、洞悉一切的压迫感,依旧盘桓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等待,是最钝的刀。等待裴衍从二十年的故纸堆里找出蛛丝马迹,等待红三娘从三教九流的嘴里撬出秘密,都太慢了。 而她,最缺的,就是时间。 林晚的眼神,在摇曳的烛火中,由迷茫,转为一片冰冷的、破釜沉舟的决然。 她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她要主动去拥抱那个能吞噬她的深渊。 她从一个上锁的锦盒中,取出了另一片“凤尾蕨”。这是她从原主的女红笸箩夹层里找到的、属于那位“苏表哥”的真品。上面,还附着着原主少女时代最浓烈、最纯粹的情感烙印。 “云珠。” “奴婢在。” “去,备一盆冷水,一壶烈酒,再将我妆台上的那套银针拿来,放在我手边。”林晚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稍后,无论房中发生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进来。直到……天亮。” 云珠虽然不解,但看着自家小姐那不容置喙的眼神,还是压下心中的恐惧,一一照办。 当房门被关上,整个世界,只剩下林晚自己。 她褪去外衣,端坐在榻上,进行着数次深呼吸,将自己的精神状态,调整到一种绝对的、类似于前世进行高难度尸检前的冷静。 然后,她将那片干枯的蕨叶,紧紧地,握在了掌心。 闭眼。 凝神。 用全部的意识,去触碰,去感知,去呼唤……那残留在枯叶之上,早已逝去的……灵魂印记。 轰—— 极致的温暖,取代了冰冷的现实。 不再是窒息的湖水,不再是阴暗的偷听。眼前,是相国府春日里最明媚的后花园,惠风和畅,百花盛开。 一个身着白衣的俊秀书生,正站在她的面前,眉眼含笑,温润如玉。 “晚妹妹,此物名‘凤尾蕨’,在我们岭南,是情谊与思念的象征。赠予你,望你……见叶如见我。” 他的声音,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风,吹得原主那颗十七岁的心,小鹿乱撞。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里,那份属于另一个灵魂的、最纯粹的羞涩与喜悦。 多么美好的相遇,多么温柔的爱慕。 但,作为旁观者的林晚,她那双属于二十一世纪首席侧写师的眼睛,却从这片温情脉脉的幻境中,看到了无数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的细节。 她看到,那位“苏表哥”在说出“见叶如见我”时,嘴角有长达半秒的、不协调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轻蔑。 她看到,他那双递过蕨叶的、看似属于文弱书生的手上,虎口与食指的指节处,有着长期握持某种圆形、需要用力旋转的工具,才能形成的独特厚茧。那种形状,像极了……玉雕师手中的刻刀。 最重要的是,当原主羞涩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时,林晚“感觉”到,他看向她头顶发髻的目光,没有半分爱慕,只有一种……估算着颅骨尺寸的、冰冷的、如同工匠审视材料般的专注。 幻境,戛然而至。 “呃啊——!” 巨大的精神冲击和情感剥离,让林晚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鱼,从床榻上滚落,重重地摔在地毯上。 极致的头痛,灵魂被撕裂的感觉,让她浑身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中衣。 但她的嘴角,却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惨然而快意的微笑。 她知道了。 那个温柔多情的“苏表哥”,他看上的,从来不是原主的“情”,而是原主的……“命”。 正当她扶着桌子,颤抖着想要站起身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是云珠的声音:“小姐,销金窟……来人了。” 林晚强忍着虚脱感,披上外衣:“让他进来。” 一名不起眼的伙计,低着头,快步走入,呈上一卷用火漆封口的信筒,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下。 林晚颤抖着手,掰开火漆,展开了那张薄薄的、来自红三娘的情报。 纸上,是关于靖王萧景渊的人事往来记录。 她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刃,瞬间锁定在了其中一行字上。 “……其门下有一客卿,姓苏名文远,岭南人士,善雕琢,尤擅玉石。此人行踪诡秘,常年在外,代号‘画皮’……” 苏文远。 与她从相国府人事档案中查到的那位“苏姓表亲”的名字,一字不差。 林晚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轻声地,念出了那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恍然大悟的杀意。 “苏文远……” “原来,是你。” (表锅,我来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