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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文武衣冠寒(一)

作者:弗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屋内陈设很简单,按道理来说文审室应该是像白室和明镜堂那般可怖。可谢朗月除了手脚被束缚之外并无别处不适,甚至这些锦衣卫还贴心地为其准备了洗漱用品和枕头,让他洗去那股子不人不鬼的畜生气,舒舒服服地眯了一觉。


    谢朗月心里面清楚这都是江临川的手笔,但多年的官场蹉跎,纵使少年时风光霁月,坦荡磊落,如今也未免没有可能变成衣冠禽兽。


    他又承了他的恩情。


    江临川敲了敲桌子,不咸不淡地开口说道:“好久不见了,不好好打声招呼吗?小月子。”


    小月子……


    谢朗月磨牙,暗恨识字晚,在懵懂无知的年纪被这骗子哄骗起了个太监诨名,为他做牛做马了好几年。


    谢朗月不接他的话,道:“江伯父近年身子可还康健?”


    “尚可。”江临川收敛笑意,淡淡地说道,“你当年跟你姐姐一走了之,同在京都共事这么久也不愿前来叙旧,你到底……”


    话语涌到唇边又被咽了回去,他顿了顿,叹了一口气,又道:“罢了,不提陈年旧事了。你素来精通佛法,此前投身在太后门下,投其所好,平步青云,又年少登科,连中三元,如此才情,如此境遇,容易惹人注目、让人暗中使绊子也是正常的。我知你公务繁忙,俗事众多,但是谢大才子就算昏昏沉沉也不会这么轻易中套吧。”


    “将计就计罢了,”谢朗月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京中鱼龙混杂,各方势力暗潮涌动。乾安王爷手握西北兵权,他这老狐狸深谙君臣之道,年关回京述职,怕是连眼睛都不敢阖上,怎么说也不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所以差错出在府内。”


    江临川又敲了敲桌子:“你疑心她?”


    谢朗月心知他指的是艾蝉,仰起头:“不能排除这个嫌疑…我与她,很久没有联系了。”


    他在淳肃帝和韩太后面前没有撒谎,的确感情不是深厚。只是二人幼时失怙,少时失恃,即便后来分道扬镳,闹得不可开交,从此一别两宽,他们身上还是流着一样的血。


    在得知艾蝉死讯那一刻,谢朗月心中思绪万千,不知作何感受,但是身处皇宫,他必须打起精神。


    江临川默然,谢朗月又道:“不过在宫中送我的是个东厂太监,并无异常,但是因为我想见你一面,所以撞上西苑侍从是我有意为之。”


    “你怀疑锦衣卫,想在里面找线索。”


    谢朗月一脸诚恳:“不,就是因为我想见你。”


    “……”


    又放狗屁。


    江临川微微侧脸,嘲讽道:“说实话!怎么?你就是这样坐实你的断袖之癖的?乾安王府内我知之甚少,你呢?”


    哪不正经了?谢朗月腹诽:锦衣卫其他人他又没搭过线,只能指望江临川保住这条小命了。江家现在跟太后针锋相对,留他在手就是筹码,必不会叫他落到别人手上饱受蹉磨。


    “一样。”谢朗月无奈,“大佥事啊,你听记的活又做得不少,你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么能知道?”


    他不信我。江临川一清二楚:“去西苑的收获如何?”


    “……黑灯瞎火的什么也没看清。”谢朗月叹气,“我的江大佥事哎,我对你心有所属,昏昏沉沉地被魇住了这个说法对各方都好。反正我好龙阳和荒唐之名在外,别人顶多念叨一句江大公子真可怜,被痴汉缠上了,不会影响你的大好姻缘的。”


    谢朗月顿了顿,并没有等到江临川回应,狠了狠心又道:“实在不行你打我一顿…别打脸,混不下去了,我还可以靠着这俊逸的脸蛋吃饭……当个小倌也可以去讨个好前程啊!”


    听着他在这胡说八道,江临川绷着脸,突然蹦出来一句:“真的吗?”


    “什么?”谢朗月没反应过来。


    “你喜欢…男人?”


    谢朗月恍然大悟,含含糊糊地答道:“…呃,我对女子确实没有情窦初开的悸动。不过人在朝堂,多些恶名反而少了些说媒赐婚的麻烦。除非有爹不当人,非要卖女儿。”


    “这名声是怎么传出来的?”江临川微微蹙眉。御史台那群骂天骂地的不得参他几本。可能谢朗月初入朝堂时涉世未深,被有心之人做局了。


    谈及此,谢朗月正色:“我自己传出来的。”


    江临川:“……”


    “没办法啊,在下丰神俊朗又才华横溢,初入朝堂就背靠太后,实在是他们眼中的香饽饽。几番推辞后,那户部尚书许青松邀我前去寿宴,席上一直跟我推杯换盏,我中途离席想要如厕,他偷偷命令带路的小厮将我往后院引,刚好遇到他那二八年华的女儿……”


    当时酒意上涌,谢朗月有些许迷瞪,看到一个丫鬟一脸焦急,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向他说公子,我家小姐落水了!他酒瞬间醒了一大半,脑子里闪过无数话本的剧情,心想:完蛋!被前辈做局了!


    可是救人在即,谢朗月当机立断从旁边一株枝芽粗壮的树上用力折下一根粗细适宜的长树枝,在小厮和丫鬟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大喝道:“许姑娘别怕!在下眼神不好使什么都看不清!”


    丫鬟回过神来,赶忙带着他往一个凉亭边上跑去。


    然后……


    在膝盖高的小水池中提着裙摆站着的许韫玉和微眯着眼举着树枝的谢朗月大眼瞪小眼。


    还有高手?!


    二人相视会意,于是当席上其余人抱着吃瓜的心态跟着许青松来到后院时就看到二人一人坐在凉亭的一角,一个鞋袜微湿,一个一边疯狂揉眼睛一边大声地说自己昨日苦读圣贤书导致今天视物不清。旁边中间还站着两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小厮和丫鬟。


    许青松:“……”


    其他人:“……”


    许青松皮笑肉不笑:“不是说小姐落水了吗?”


    “后来我和那许老头激情对怼了几个回合,最终他哑口无言,气得快要后仰,以防万一,我又当众自曝自己其实不好女色,跪在太后皇帝面前陈情。


    “谁知,当天这件事便传出去了,说是谢朗月青年才俊却有龙阳之好云云,江南那边还有人编了曲子在画舫上传唱,我倒真想亲自过目。”谢朗月啧啧称奇。


    江临川算起来自己那阵子恰好在江南附近做任务,曾查到类似的话本子,还不以为意,以为他是得罪了政敌,贴心地使了点手段让书堂、画舫消停点:“……你倒是心宽体胖。”


    “不过估计今日之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了,届时可苦了临川兄了。”谢朗月陪笑。


    江临川抽了抽嘴角:“不会的。”


    他面无表情地继续说:“我已经派人去搜你的宅子了,若是让我逮到什么把柄,即便冒着和太后撕破脸皮的风险,我也要搞清楚你的目的。”


    谢朗月大惊:“我劝你不要这样。”


    “害怕了?晚了,锦衣卫日行百里,你的宅子离得近,他们应该在搜了。”


    “…我怕你后悔。”


    “不会。”江临川信誓旦旦地说。


    一盏茶的时间后,江临川不可置信地翻看着晏礼呈上来的一卷书,颤抖着声音问:“这都是从他宅子上搜来的?”


    晏礼毕恭毕敬又视死如归地回答:“是的。”


    还好谢学士两袖清风,租的宅子规模小,陈设简单,除了要翻许多典籍外,搜起来分外轻松。只是…晏礼忍不住咂舌,这还真是惟妙惟肖、巧夺天工啊。


    谢朗月生无可恋,夭寿啊,他是真的有—


    “你在诗经里藏我的画像作甚!还不止一张!你还夹在《汉广》这一页!!”江临川大为震惊。


    谢朗月崩溃:“小点声!”


    这些画卷能追溯到几年前他肝肠寸断、万念俱灰时,听说江临川受到太后刁难,被外派北疆做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心有戚戚焉,想起来年少时听婆婆说过的画像祈福,便献出千金难求的笔墨,画了数篇丹青,聊以慰籍。


    也许是心诚则灵,江临川将这场暗仗打得很漂亮,一月后便从北疆返京,官职也在内阁次辅舌战群雄的助力下从千户升到镇抚使。


    这些都是前尘往事了,如今这些丹青**裸地暴露在正主面前又是另外一回事。


    谢朗月咳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现在你该信了吧。”


    江临川:“……”


    江临川咬牙:“来人,送谢学士回府。”


    —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离皇宫一条街的一处小宅子便是谢朗月省吃俭用买来的住处。


    他躺在床榻上,心里面不住琢磨着这句话。


    他本来想厚着脸皮把那些墨宝要回来,但是江临川黑着脸对他说这是证物,就把他撵了回去。


    传说中温和端方的江大公子因为他今日破功数次,谢朗月有些无奈。


    他料到江临川会来搜他的屋子,只是事发突然,他只能往这方面扯才能使一切合情合理。


    想起来那些照拂,谢朗月微微一笑,一双标致的瑞凤眼染上了笑意,眯了起来。


    那些人可给我送了一份大礼,我可要好好报答他们啊。


    月华无声无息地流进半开的窗檐,正瞧见那双泛着杀意的瑞凤眼。


    此时夜已入半,慈宁宫内却仍是灯火通明,恍若白昼。殿内其他侍从早已被遣散,只有妙音姑姑在旁边伺候笔墨。太后端坐着,旁若无人地批红,她批的赫然是今早呈在皇帝书案上的奏本。


    而在她面前正跪着一位身板笔直却冷汗直流的男人,若是艾蝉还魂,定能发现这就是夺她性命的罪魁祸首—锦衣卫同知沈晦。


    “皇上今早又开始缠绵病榻了,哀家不得已才接过这担子。”太后搁下笔,旁边伺候的妙音姑姑立刻帮她捏肩,“这江山搁在我一介女流身上真真有些力不从心啊。”


    沈晦立刻拍马屁:


    “太后娘娘您巾帼不让须眉,在您的治理下这江山河清海晏,太平无事呢!”


    “哦?乾安王和艾蝉的死呢?”太后冷笑一声,声音中充斥着怒意,“府内外都给你打点好了,让你伪装成平常走水不是手到擒来吗?你倒好,杀了乾安王那个废物又杀了艾蝉,还剜了艾蝉的眼睛!生怕江家抓不住把柄?江临川可不是省油的灯!”


    沈晦磕头:“太后明鉴啊!那艾蝉她是鴸族后人!”


    国风·周南·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表达了主人公可遇而不可得怅惘之情[狗头叼玫瑰]


    下面出自deepseek:


    鴸zhu(一声)与“诛”(惩罚)或“朱”(红色,可能象征血光之灾)相关。鴸鸟的出现与政治流放、厄运相关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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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文武衣冠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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