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暖阁退出来后,迎面扑来的劲风裹着些许晶莹雪粒,湿润了二人的飞鱼服。
旁边有眼色的小太监赶忙举着伞上前,二人正要一同向锦衣卫堂走去。
今日这一番是代表江家向皇帝表了忠心,却也是向太后和太后背后的韩家宣战了啊。江临川落后刘安一步,暗自思衬着。
恰在此时,远处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抬着凤辇向暖阁方向走来。
凤辇轿衣是缂丝九龙九凤材质,声势浩大,规模宏大,不需太监提示江临川就已知晓这便是当今太后的轿辇。
真是想曹操曹操到。
江临川腹诽着,跟着刘安在百步外避让。刘安用袍袖掩住绣春刀,二人皆垂首视地。
“二位大人,太后有请。”
金镶玉带坐蟒服,定是太后心腹、权势滔天的掌事大太监福全。此时此刻他端着一副恭敬模样,难以和传闻中太后身边“九千岁”嚣张跋扈的样子相连。
二人在凤辇旁边行礼,福全一个眼色,懂事的小太监立刻上前替其撑伞。
“臣刘安—
“臣江临川—
“恭祝太后娘娘凤体康健,万福金安!”
伺候太后的姑姑掀开轿帘,太后平和地回道:“二位大人乃陛下的肱骨之臣,不必多礼,平身吧。”
一番客套之后,江临川这才抬眼瞧着这位曾以“迦陵托生,代佛护国”为借口垂帘听政的太后。
当今太后韩迦陵正享强龄,即便不施粉黛也依旧雍容华贵。她手中盘着一串色泽饱满的佛珠,眸色幽深,注视着江临川:“听闻皇上命刘大人和江大人审查乾安王府一案,江大人慧眼卓绝,
语毕,她愁容浮现:“哀家深居佛堂,本不欲僭越,但乾安王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谁知神佛竟让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请江大人明察秋毫,还乾安王府一个公道。”
一言一语,却将刘安晾在一边。
江临川心知肚明,这是对刘安装傻充愣的警告,也是对江家先礼后兵的敲打。
“太后不必忧心,此乃微臣分内之事。”
二人又客气几句,直到太后道:“二位大人公事为重,哀家心中记挂着皇帝,先行一步了。”
姑姑正待将轿帘放下,太后又道:“哀家记性不好,妙音,想来,江海树江大将军今年也四十一二了吧?”
妙音姑姑福身:“回太后的话,正是。”
凤辇渐行渐远,刘安与江临川一道走着漫长的宫道。
刘安仍是紧抿着唇线不发一言,他知道,这是太后对着他未能阻止江临川的不满。之前皇权势微,锦衣卫作为皇帝的耳目地位也不言而喻,远不及手眼通天的东厂。他身为指挥使,却只能带着人跟在刑部和东厂后面吃残羹剩饭。
但是,今日看来,朝堂上又将是新一场腥风血雨了。他得站队了。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不消片刻便将二人行过的足迹掩去,仿若这宫道从未与任何人有过瓜葛。
回到值房,刘安去安排其他事宜。江临川想着艾蝉的胞弟还在文审室里面被关着,好歹也是太后眼前红人,总扣着也不好交待,便抬脚前去诏狱。
这胞弟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年纪轻轻就官至五品翰林院学士,近几日领命接连留宿在文渊阁修史著典,勤勤恳恳,废寝忘食—这活说好听点叫千秋大业,说难听点就是折寿十年—正当他差点从文艺青年变成盖世秃头时,艾蝉死讯传来了。
太后和皇帝念他劳苦功高,担心他撂挑子不干(毕竟这确实没多少人能干下去)召他到暖阁内安抚,他顶着浮肿的脸和乌青的眼,恍恍惚惚地宽慰二人自己和胞姐早已断了来往,并不亲厚,因此也并未到哭天喊地的那一步。
太后恩典他休沐一日,他千恩万谢,喜到从暖阁退出来后神智不清,直接和去西苑浣洗飞鱼服的太监宫女撞一起了。
乐极生悲。
其实这种乌龙可以一笑了之也可以贬谪了事。因着这学士是太后前面香饽饽,原本也不至于被逐出京城,大概率是罚俸禄之类的小打小闹。
可好死不死,许是连日来被压榨得精神错乱,他居然对着那堆子衣袍翻翻找找又傻笑半天。
锦衣卫的事情锦衣卫来管。
得知这件事后,江临川用这个理由堵住了其他人的口,加之办案的缘故,硬是刚刚在淳肃帝前求下这个审理差事。
旁人都以为这是江家想对太后的人动手,可是江临川心里面清楚还有一桩旧事根植在心中—少时,他与这学士谢朗月曾是亲如手足的玩伴。
尽管如今物是人非,他心中还有诸多疑窦需要查证。
这个人必须保。
这样想着,他加快了脚步,只是途中来来往往的下属虽然恭敬,但多少眼神有些奇怪。
江临川有些纳闷,也没有多想。
心腹下属守在诏狱门口,见他过来,立刻朝江临川走来:“佥事,属下已押了这谢朗月一个时辰了,可他可恶得紧,只在那里干嚎,问他为何那般行径…恕属下无礼,属下审过这么多文人,头一次见这么不要脸的。”
江临川挑眉:“讲。”
心腹下属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最终狠下心来,闭了闭眼:
“他说江伯渊惊才绝艳,猿臂狼腰,阳熙而立,温润而泽,他私下倾慕已久!这次是昏沉中按捺不住本想前去偷衣服的!”
江临川愕然:“……?”
卧槽?
只听文审室内突然传出来一声凄厉的叫喊,按理来说,在锦衣卫当差多年,江临川也算是身经百战,多见不怪了。只是这…鬼哭狼嚎多少有点……摄人心魄了。
这声音可谓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姐姐啊…我的姐姐……弟弟不行啊,没能救下你…现如今还要被下诏狱,他们是不是贪图我的美色啊!虽然你弟弟已经芳心暗许给了江伯渊这之前和我花前月下结果却是个杀千刀的负心汉了,但弟弟这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才高八斗……”
江临川:“……”
其他人:“……”
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这是他可以随口编诽的事情?
江临川越想越气。
下属委婉地提醒道:“谢朗月断袖之癖人尽皆知…如今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也不好啊……”
看着江临川黑如锅底的脸,下属的声音越来越小。
耳听里面的人马上从诗词歌赋夸到人生哲学,江临川忍无可忍,顶着下属想笑又不敢笑的目光,一下子打开文审室的门。
那壁厢,谢朗月闭着双眼,以为是又一个去而复返的锦衣卫,还在不知死活地嚎着,突然,
“谢、明、霄。”
谢朗月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
“花前月下?杀千刀的负心汉?”眼前人似笑非笑,“我什么时候有龙阳之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谢朗月讪笑着:“你回来啦?瞧我这,前人有言,‘此处无烙铁,然五内俱焚;未见刽子手,而神魂寸磔’,不是被吓破胆了吗?”
“是吗?”江临川意味深长地望着他,道,“那说说你为什么想去偷我衣服吧。”
“某倾慕佥事已久……”
“空口无凭的爱慕我不要。”
谢朗月默然,正当江临川以为他要偃旗息鼓时,他大声道:“在下知道,情谊二字一旦说出口便不值钱了!但是还请佥事拭目以待,在下为你写情书的决心比修典籍还坚定,想你的夜比熬的灯油还呜呜……!”
江临川目瞪口呆,江临川恼羞成怒,江临川不讲武德。
他从袖袋中掏出干净的帕子毫不留情地命中谢朗月嘴。
眼见着那人手脚被束缚着毫无挣扎可能,江临川长舒一口气,转头命令道:“你们先退下,我有些事情还要和谢学士好好问问。”
他咬牙切齿地吐出后面四个字,便是榆木脑袋也听出不同意味了,纷纷好奇难耐地看了谢朗月一眼,心中都为他点了蜡。
有一位年纪较小的锦衣卫出了门后,忍不住和别的人咬耳朵:“佥事不会要公报私仇吧……”
旁边那个人也是个八卦的:“我感觉佥事不是那种人……打死可能性很大!”
小锦衣卫倒吸一口凉气:“嘶!那是犯律法的吧!”
“不要啊……”
砰砰两声,二人捂着脑袋,委屈地看向身后,正是江临川的心腹晏礼。
“瞎扯什么,干完活后加练去。”
“哦……”
关于写完后发现自己写得不合情理又重新改了一遍这件事……希望没有纰漏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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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迦陵夜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