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露馅后被他追着查案》 第1章 火灾疑云 绍熙五年岁末,爆竹迸发出的烟火气弥漫在京城中,上至皇家贵族下至平头百姓都氤氲在一片祥和之中。而苟且偷安者却仍揣揣不安,像是知道短暂的祥和如同镜花水月一般。 “…王爷?” 幽暗的地道拐角处透出薄薄光晕,女子微微颤抖的嗓音打破这弥漫着血腥气的沉默。 只见光晕之后是一位衣着华美的妇人举着牛角灯,正是曾名动京华的乾安王侧妃—艾蝉。艾蝉小心翼翼地扶着墙砖转过弯,倏地,她突然顿住,身体前倾,手中的牛角灯噼啪摔落在地,照亮了一室阴暗。 满头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无助的碰撞声,其间一颗颗流光溢彩的北珠折射出的温润白光照亮了那尸体的面容—眼窝凹陷处空荡荡的,竟是只余两汪鲜血。 “我们被抛弃了…”她呜咽着,看着那尸体旁立着的一袭墨绿色官服的身影,神经质地扯出一个近乎疯狂的笑容,“这次是他,是我,下次呢?!抓不完的…你们这群走、狗!哈哈哈…” 她哆嗦着,滚烫的咸涩犁开了脂粉,斑驳出一道道泪痕,更衬得绝色面容楚楚可怜。那人借着昏黄灯光一视,不由得怔愣一瞬。她神色一凛,将手中长长的护甲狠狠地向那人挠去,凄厉地喊道:“杀王爷者,不得好死!” 一道寒光闪过,偷袭的动作便戛然而止。随着鲜血从嫩白脖颈处像砚台倾墨般喷出,艾蝉的身子缓缓倒在地上,一切又重归死寂。 许是拼尽全力都没触碰到仇人一处衣角,她美目圆睁,瞳孔却扩散开来,继而溢出比盈盈北珠更耀目的色彩。 那人俯身,一手擒住妇人尚在嘶鸣的脖颈,一手将绣春刀归鞘,向她的眼眶探去… 接着一场大火无声无息地从乾安王府偏院里冒头,很快惊醒了整个京城。五城兵马司很快控制了火势,等到晨光熹微破开一切迷障,众人在断壁残垣中发现两具相拥在一起的焦尸。 皇宫暖阁内。 “如何?” 年纪尚轻的淳肃帝正批阅着奏本,漫不经心地问着面前单膝跪地的二人。 这二人皆身着飞鱼服,其中较为年长的一人闻言抬头直视圣颜。他约莫不惑之年,脸上有一道可怖的刀疤从眉骨到额头,腰间佩戴着一柄锃亮的绣春刀。正是如今京中位高权重的指挥使刘安。 另一人位置稍后,低垂眉目,毕恭毕敬,让人揪不出一丝错处。 刘安道:“回禀皇上,死者已勘明身份,正是乾安王及其侧妃,死因是火烧。余下有仆从伤者十数,都是当夜在府中偏院当值的。但微臣率属下在废墟中勘查之后,发现一处疑点。” 淳肃帝的视线终于从奏本上转移到这二人身上,道:“刘卿直言,何处有疑?” 刘安道:“皇上,恕臣鲁莽,侧妃贱籍出身,据称故乡是即墨,在与王爷成婚之前曾因眸光流转如盈盈秋水而享有“秋水婵娘”之名。而江佥事勘验侧妃遗体时发现眼骨处存在几处刮痕,臣等斗胆揣测侧妃是曾被人挖掉眼珠,后又遭火烧。” “眼睛……,”淳肃帝微眯双眼:“乾安王呢?”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一直不动声色的江临川:“回禀皇上,王爷的尸骨曾在火灾中被落下的房梁砸中,眼眶处损伤众多,不能确定是否曾受过挖眼之苦。” 淳肃帝端详着他,突然温和地发问:“此子就是刘卿举荐的新任佥事吧,名讳为何?” 江临川不卑不亢地抬头直视圣颜:“微臣江临川,字伯渊,凤阳人士。前日在刚过了兵部条子,挂上佥事腰牌。” 淳肃帝了然,并抚掌:“江家有子,‘登高临川’。江海树那小子年少时混不吝,生了个儿子倒是仪表堂堂。” “微臣惶恐。”江临川叩首。 其实也难怪淳肃帝不认识自己的御前近卫,如今朝堂上外戚势大,淳肃帝身子骨又弱,久卧病榻,该江临川御前当值时又久居内殿。也是因此,太后常代行天子之权,偏颇母家,将手也曾伸向锦衣卫和东厂,但事出有因且皇帝势微,御史台弹劾她牝鸡司晨的都要有几分胆量。 淳肃帝摆摆手,不甚在意道:“先帝还在时,你父亲在京述职,与我也是一起打马游街过的。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啊……” 江临川眸中一暗,心下暗叹:淳肃帝还在这里缅怀旧日,是摆明了不想深究乾安王府命案一事。 看来京中的水是越来越深了……此时此刻,独善其身,三缄其口是最明智的选择。但是故人之托,朝廷之变,又岂容片刻糊涂?这背后的秘密刘安不愿讲,淳肃帝不愿查,必须得有人提出来。 思及此,他再次叩首:“忆臣始及束发之际,少不经事,家父曾教导臣横渠四句,臣不解其中深意,以为天下之大,须以及时行乐为重。幸而天恩浩荡,佑臣得以入仕,见京中风云,方觉千钧重负,义不容辞。能位列锦衣卫,做陛下的耳目,乃臣万死而不辞!纵云障九重,臣当秉烛刨幽,捧魍魉肝胆献于殿前!” 一语惊起千层浪! 竖子尔敢! 刘安端着一派镇定,心下却觉讶异,这江临川平日看起来温文尔雅好说话,却还真是个铁骨铮铮不怕死的。乾安王本就是异姓王,平日拥兵自重,不受天家待见,侧妃死因蹊跷,保不齐和那件案子有关。如今外戚势大,淳肃帝轻拿轻放,大抵是太后的意思。 江临川这般作为看来江家作了打算。 满殿气氛僵滞,而淳肃帝面上依旧无波无澜,笑道:“江卿真是一片赤胆忠心啊。‘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既然此案有疑,那就放手去做吧。你要的烛朕给你了,朕在紫霄之上等你的好消息。” 江临川稽首。 “微臣,万死不辞。” 整体套用明制,在下才疏学浅,还请多多指教[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火灾疑云 第2章 迦陵夜啼血 从暖阁退出来后,迎面扑来的劲风裹着些许晶莹雪粒,湿润了二人的飞鱼服。 旁边有眼色的小太监赶忙举着伞上前,二人正要一同向锦衣卫堂走去。 今日这一番是代表江家向皇帝表了忠心,却也是向太后和太后背后的韩家宣战了啊。江临川落后刘安一步,暗自思衬着。 恰在此时,远处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抬着凤辇向暖阁方向走来。 凤辇轿衣是缂丝九龙九凤材质,声势浩大,规模宏大,不需太监提示江临川就已知晓这便是当今太后的轿辇。 真是想曹操曹操到。 江临川腹诽着,跟着刘安在百步外避让。刘安用袍袖掩住绣春刀,二人皆垂首视地。 “二位大人,太后有请。” 金镶玉带坐蟒服,定是太后心腹、权势滔天的掌事大太监福全。此时此刻他端着一副恭敬模样,难以和传闻中太后身边“九千岁”嚣张跋扈的样子相连。 二人在凤辇旁边行礼,福全一个眼色,懂事的小太监立刻上前替其撑伞。 “臣刘安— “臣江临川— “恭祝太后娘娘凤体康健,万福金安!” 伺候太后的姑姑掀开轿帘,太后平和地回道:“二位大人乃陛下的肱骨之臣,不必多礼,平身吧。” 一番客套之后,江临川这才抬眼瞧着这位曾以“迦陵托生,代佛护国”为借口垂帘听政的太后。 当今太后韩迦陵正享强龄,即便不施粉黛也依旧雍容华贵。她手中盘着一串色泽饱满的佛珠,眸色幽深,注视着江临川:“听闻皇上命刘大人和江大人审查乾安王府一案,江大人慧眼卓绝, 语毕,她愁容浮现:“哀家深居佛堂,本不欲僭越,但乾安王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谁知神佛竟让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请江大人明察秋毫,还乾安王府一个公道。” 一言一语,却将刘安晾在一边。 江临川心知肚明,这是对刘安装傻充愣的警告,也是对江家先礼后兵的敲打。 “太后不必忧心,此乃微臣分内之事。” 二人又客气几句,直到太后道:“二位大人公事为重,哀家心中记挂着皇帝,先行一步了。” 姑姑正待将轿帘放下,太后又道:“哀家记性不好,妙音,想来,江海树江大将军今年也四十一二了吧?” 妙音姑姑福身:“回太后的话,正是。” 凤辇渐行渐远,刘安与江临川一道走着漫长的宫道。 刘安仍是紧抿着唇线不发一言,他知道,这是太后对着他未能阻止江临川的不满。之前皇权势微,锦衣卫作为皇帝的耳目地位也不言而喻,远不及手眼通天的东厂。他身为指挥使,却只能带着人跟在刑部和东厂后面吃残羹剩饭。 但是,今日看来,朝堂上又将是新一场腥风血雨了。他得站队了。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不消片刻便将二人行过的足迹掩去,仿若这宫道从未与任何人有过瓜葛。 回到值房,刘安去安排其他事宜。江临川想着艾蝉的胞弟还在文审室里面被关着,好歹也是太后眼前红人,总扣着也不好交待,便抬脚前去诏狱。 这胞弟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年纪轻轻就官至五品翰林院学士,近几日领命接连留宿在文渊阁修史著典,勤勤恳恳,废寝忘食—这活说好听点叫千秋大业,说难听点就是折寿十年—正当他差点从文艺青年变成盖世秃头时,艾蝉死讯传来了。 太后和皇帝念他劳苦功高,担心他撂挑子不干(毕竟这确实没多少人能干下去)召他到暖阁内安抚,他顶着浮肿的脸和乌青的眼,恍恍惚惚地宽慰二人自己和胞姐早已断了来往,并不亲厚,因此也并未到哭天喊地的那一步。 太后恩典他休沐一日,他千恩万谢,喜到从暖阁退出来后神智不清,直接和去西苑浣洗飞鱼服的太监宫女撞一起了。 乐极生悲。 其实这种乌龙可以一笑了之也可以贬谪了事。因着这学士是太后前面香饽饽,原本也不至于被逐出京城,大概率是罚俸禄之类的小打小闹。 可好死不死,许是连日来被压榨得精神错乱,他居然对着那堆子衣袍翻翻找找又傻笑半天。 锦衣卫的事情锦衣卫来管。 得知这件事后,江临川用这个理由堵住了其他人的口,加之办案的缘故,硬是刚刚在淳肃帝前求下这个审理差事。 旁人都以为这是江家想对太后的人动手,可是江临川心里面清楚还有一桩旧事根植在心中—少时,他与这学士谢朗月曾是亲如手足的玩伴。 尽管如今物是人非,他心中还有诸多疑窦需要查证。 这个人必须保。 这样想着,他加快了脚步,只是途中来来往往的下属虽然恭敬,但多少眼神有些奇怪。 江临川有些纳闷,也没有多想。 心腹下属守在诏狱门口,见他过来,立刻朝江临川走来:“佥事,属下已押了这谢朗月一个时辰了,可他可恶得紧,只在那里干嚎,问他为何那般行径…恕属下无礼,属下审过这么多文人,头一次见这么不要脸的。” 江临川挑眉:“讲。” 心腹下属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最终狠下心来,闭了闭眼: “他说江伯渊惊才绝艳,猿臂狼腰,阳熙而立,温润而泽,他私下倾慕已久!这次是昏沉中按捺不住本想前去偷衣服的!” 江临川愕然:“……?” 卧槽? 只听文审室内突然传出来一声凄厉的叫喊,按理来说,在锦衣卫当差多年,江临川也算是身经百战,多见不怪了。只是这…鬼哭狼嚎多少有点……摄人心魄了。 这声音可谓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姐姐啊…我的姐姐……弟弟不行啊,没能救下你…现如今还要被下诏狱,他们是不是贪图我的美色啊!虽然你弟弟已经芳心暗许给了江伯渊这之前和我花前月下结果却是个杀千刀的负心汉了,但弟弟这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才高八斗……” 江临川:“……” 其他人:“……” 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这是他可以随口编诽的事情? 江临川越想越气。 下属委婉地提醒道:“谢朗月断袖之癖人尽皆知…如今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也不好啊……” 看着江临川黑如锅底的脸,下属的声音越来越小。 耳听里面的人马上从诗词歌赋夸到人生哲学,江临川忍无可忍,顶着下属想笑又不敢笑的目光,一下子打开文审室的门。 那壁厢,谢朗月闭着双眼,以为是又一个去而复返的锦衣卫,还在不知死活地嚎着,突然, “谢、明、霄。” 谢朗月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 “花前月下?杀千刀的负心汉?”眼前人似笑非笑,“我什么时候有龙阳之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谢朗月讪笑着:“你回来啦?瞧我这,前人有言,‘此处无烙铁,然五内俱焚;未见刽子手,而神魂寸磔’,不是被吓破胆了吗?” “是吗?”江临川意味深长地望着他,道,“那说说你为什么想去偷我衣服吧。” “某倾慕佥事已久……” “空口无凭的爱慕我不要。” 谢朗月默然,正当江临川以为他要偃旗息鼓时,他大声道:“在下知道,情谊二字一旦说出口便不值钱了!但是还请佥事拭目以待,在下为你写情书的决心比修典籍还坚定,想你的夜比熬的灯油还呜呜……!” 江临川目瞪口呆,江临川恼羞成怒,江临川不讲武德。 他从袖袋中掏出干净的帕子毫不留情地命中谢朗月嘴。 眼见着那人手脚被束缚着毫无挣扎可能,江临川长舒一口气,转头命令道:“你们先退下,我有些事情还要和谢学士好好问问。” 他咬牙切齿地吐出后面四个字,便是榆木脑袋也听出不同意味了,纷纷好奇难耐地看了谢朗月一眼,心中都为他点了蜡。 有一位年纪较小的锦衣卫出了门后,忍不住和别的人咬耳朵:“佥事不会要公报私仇吧……” 旁边那个人也是个八卦的:“我感觉佥事不是那种人……打死可能性很大!” 小锦衣卫倒吸一口凉气:“嘶!那是犯律法的吧!” “不要啊……” 砰砰两声,二人捂着脑袋,委屈地看向身后,正是江临川的心腹晏礼。 “瞎扯什么,干完活后加练去。” “哦……” 关于写完后发现自己写得不合情理又重新改了一遍这件事……希望没有纰漏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迦陵夜啼血 第3章 文武衣冠寒(一) 屋内陈设很简单,按道理来说文审室应该是像白室和明镜堂那般可怖。可谢朗月除了手脚被束缚之外并无别处不适,甚至这些锦衣卫还贴心地为其准备了洗漱用品和枕头,让他洗去那股子不人不鬼的畜生气,舒舒服服地眯了一觉。 谢朗月心里面清楚这都是江临川的手笔,但多年的官场蹉跎,纵使少年时风光霁月,坦荡磊落,如今也未免没有可能变成衣冠禽兽。 他又承了他的恩情。 江临川敲了敲桌子,不咸不淡地开口说道:“好久不见了,不好好打声招呼吗?小月子。” 小月子…… 谢朗月磨牙,暗恨识字晚,在懵懂无知的年纪被这骗子哄骗起了个太监诨名,为他做牛做马了好几年。 谢朗月不接他的话,道:“江伯父近年身子可还康健?” “尚可。”江临川收敛笑意,淡淡地说道,“你当年跟你姐姐一走了之,同在京都共事这么久也不愿前来叙旧,你到底……” 话语涌到唇边又被咽了回去,他顿了顿,叹了一口气,又道:“罢了,不提陈年旧事了。你素来精通佛法,此前投身在太后门下,投其所好,平步青云,又年少登科,连中三元,如此才情,如此境遇,容易惹人注目、让人暗中使绊子也是正常的。我知你公务繁忙,俗事众多,但是谢大才子就算昏昏沉沉也不会这么轻易中套吧。” “将计就计罢了,”谢朗月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京中鱼龙混杂,各方势力暗潮涌动。乾安王爷手握西北兵权,他这老狐狸深谙君臣之道,年关回京述职,怕是连眼睛都不敢阖上,怎么说也不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所以差错出在府内。” 江临川又敲了敲桌子:“你疑心她?” 谢朗月心知他指的是艾蝉,仰起头:“不能排除这个嫌疑…我与她,很久没有联系了。” 他在淳肃帝和韩太后面前没有撒谎,的确感情不是深厚。只是二人幼时失怙,少时失恃,即便后来分道扬镳,闹得不可开交,从此一别两宽,他们身上还是流着一样的血。 在得知艾蝉死讯那一刻,谢朗月心中思绪万千,不知作何感受,但是身处皇宫,他必须打起精神。 江临川默然,谢朗月又道:“不过在宫中送我的是个东厂太监,并无异常,但是因为我想见你一面,所以撞上西苑侍从是我有意为之。” “你怀疑锦衣卫,想在里面找线索。” 谢朗月一脸诚恳:“不,就是因为我想见你。” “……” 又放狗屁。 江临川微微侧脸,嘲讽道:“说实话!怎么?你就是这样坐实你的断袖之癖的?乾安王府内我知之甚少,你呢?” 哪不正经了?谢朗月腹诽:锦衣卫其他人他又没搭过线,只能指望江临川保住这条小命了。江家现在跟太后针锋相对,留他在手就是筹码,必不会叫他落到别人手上饱受蹉磨。 “一样。”谢朗月无奈,“大佥事啊,你听记的活又做得不少,你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么能知道?” 他不信我。江临川一清二楚:“去西苑的收获如何?” “……黑灯瞎火的什么也没看清。”谢朗月叹气,“我的江大佥事哎,我对你心有所属,昏昏沉沉地被魇住了这个说法对各方都好。反正我好龙阳和荒唐之名在外,别人顶多念叨一句江大公子真可怜,被痴汉缠上了,不会影响你的大好姻缘的。” 谢朗月顿了顿,并没有等到江临川回应,狠了狠心又道:“实在不行你打我一顿…别打脸,混不下去了,我还可以靠着这俊逸的脸蛋吃饭……当个小倌也可以去讨个好前程啊!” 听着他在这胡说八道,江临川绷着脸,突然蹦出来一句:“真的吗?” “什么?”谢朗月没反应过来。 “你喜欢…男人?” 谢朗月恍然大悟,含含糊糊地答道:“…呃,我对女子确实没有情窦初开的悸动。不过人在朝堂,多些恶名反而少了些说媒赐婚的麻烦。除非有爹不当人,非要卖女儿。” “这名声是怎么传出来的?”江临川微微蹙眉。御史台那群骂天骂地的不得参他几本。可能谢朗月初入朝堂时涉世未深,被有心之人做局了。 谈及此,谢朗月正色:“我自己传出来的。” 江临川:“……” “没办法啊,在下丰神俊朗又才华横溢,初入朝堂就背靠太后,实在是他们眼中的香饽饽。几番推辞后,那户部尚书许青松邀我前去寿宴,席上一直跟我推杯换盏,我中途离席想要如厕,他偷偷命令带路的小厮将我往后院引,刚好遇到他那二八年华的女儿……” 当时酒意上涌,谢朗月有些许迷瞪,看到一个丫鬟一脸焦急,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向他说公子,我家小姐落水了!他酒瞬间醒了一大半,脑子里闪过无数话本的剧情,心想:完蛋!被前辈做局了! 可是救人在即,谢朗月当机立断从旁边一株枝芽粗壮的树上用力折下一根粗细适宜的长树枝,在小厮和丫鬟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大喝道:“许姑娘别怕!在下眼神不好使什么都看不清!” 丫鬟回过神来,赶忙带着他往一个凉亭边上跑去。 然后…… 在膝盖高的小水池中提着裙摆站着的许韫玉和微眯着眼举着树枝的谢朗月大眼瞪小眼。 还有高手?! 二人相视会意,于是当席上其余人抱着吃瓜的心态跟着许青松来到后院时就看到二人一人坐在凉亭的一角,一个鞋袜微湿,一个一边疯狂揉眼睛一边大声地说自己昨日苦读圣贤书导致今天视物不清。旁边中间还站着两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小厮和丫鬟。 许青松:“……” 其他人:“……” 许青松皮笑肉不笑:“不是说小姐落水了吗?” “后来我和那许老头激情对怼了几个回合,最终他哑口无言,气得快要后仰,以防万一,我又当众自曝自己其实不好女色,跪在太后皇帝面前陈情。 “谁知,当天这件事便传出去了,说是谢朗月青年才俊却有龙阳之好云云,江南那边还有人编了曲子在画舫上传唱,我倒真想亲自过目。”谢朗月啧啧称奇。 江临川算起来自己那阵子恰好在江南附近做任务,曾查到类似的话本子,还不以为意,以为他是得罪了政敌,贴心地使了点手段让书堂、画舫消停点:“……你倒是心宽体胖。” “不过估计今日之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了,届时可苦了临川兄了。”谢朗月陪笑。 江临川抽了抽嘴角:“不会的。” 他面无表情地继续说:“我已经派人去搜你的宅子了,若是让我逮到什么把柄,即便冒着和太后撕破脸皮的风险,我也要搞清楚你的目的。” 谢朗月大惊:“我劝你不要这样。” “害怕了?晚了,锦衣卫日行百里,你的宅子离得近,他们应该在搜了。” “…我怕你后悔。” “不会。”江临川信誓旦旦地说。 一盏茶的时间后,江临川不可置信地翻看着晏礼呈上来的一卷书,颤抖着声音问:“这都是从他宅子上搜来的?” 晏礼毕恭毕敬又视死如归地回答:“是的。” 还好谢学士两袖清风,租的宅子规模小,陈设简单,除了要翻许多典籍外,搜起来分外轻松。只是…晏礼忍不住咂舌,这还真是惟妙惟肖、巧夺天工啊。 谢朗月生无可恋,夭寿啊,他是真的有— “你在诗经里藏我的画像作甚!还不止一张!你还夹在《汉广》这一页!!”江临川大为震惊。 谢朗月崩溃:“小点声!” 这些画卷能追溯到几年前他肝肠寸断、万念俱灰时,听说江临川受到太后刁难,被外派北疆做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心有戚戚焉,想起来年少时听婆婆说过的画像祈福,便献出千金难求的笔墨,画了数篇丹青,聊以慰籍。 也许是心诚则灵,江临川将这场暗仗打得很漂亮,一月后便从北疆返京,官职也在内阁次辅舌战群雄的助力下从千户升到镇抚使。 这些都是前尘往事了,如今这些丹青**裸地暴露在正主面前又是另外一回事。 谢朗月咳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现在你该信了吧。” 江临川:“……” 江临川咬牙:“来人,送谢学士回府。” —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离皇宫一条街的一处小宅子便是谢朗月省吃俭用买来的住处。 他躺在床榻上,心里面不住琢磨着这句话。 他本来想厚着脸皮把那些墨宝要回来,但是江临川黑着脸对他说这是证物,就把他撵了回去。 传说中温和端方的江大公子因为他今日破功数次,谢朗月有些无奈。 他料到江临川会来搜他的屋子,只是事发突然,他只能往这方面扯才能使一切合情合理。 想起来那些照拂,谢朗月微微一笑,一双标致的瑞凤眼染上了笑意,眯了起来。 那些人可给我送了一份大礼,我可要好好报答他们啊。 月华无声无息地流进半开的窗檐,正瞧见那双泛着杀意的瑞凤眼。 此时夜已入半,慈宁宫内却仍是灯火通明,恍若白昼。殿内其他侍从早已被遣散,只有妙音姑姑在旁边伺候笔墨。太后端坐着,旁若无人地批红,她批的赫然是今早呈在皇帝书案上的奏本。 而在她面前正跪着一位身板笔直却冷汗直流的男人,若是艾蝉还魂,定能发现这就是夺她性命的罪魁祸首—锦衣卫同知沈晦。 “皇上今早又开始缠绵病榻了,哀家不得已才接过这担子。”太后搁下笔,旁边伺候的妙音姑姑立刻帮她捏肩,“这江山搁在我一介女流身上真真有些力不从心啊。” 沈晦立刻拍马屁: “太后娘娘您巾帼不让须眉,在您的治理下这江山河清海晏,太平无事呢!” “哦?乾安王和艾蝉的死呢?”太后冷笑一声,声音中充斥着怒意,“府内外都给你打点好了,让你伪装成平常走水不是手到擒来吗?你倒好,杀了乾安王那个废物又杀了艾蝉,还剜了艾蝉的眼睛!生怕江家抓不住把柄?江临川可不是省油的灯!” 沈晦磕头:“太后明鉴啊!那艾蝉她是鴸族后人!” 国风·周南·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表达了主人公可遇而不可得怅惘之情[狗头叼玫瑰] 下面出自deepseek: 鴸zhu(一声)与“诛”(惩罚)或“朱”(红色,可能象征血光之灾)相关。鴸鸟的出现与政治流放、厄运相关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文武衣冠寒(一) 第4章 文武衣冠寒(二) 韩太后呼吸一滞:“鴸族人,他们不是都在先帝爷的时候就死光了吗?” “臣也觉得匪夷所思,只是太后您看……”沈晦从暗袋中掏出一枚弹丸大小的珠子,“这是艾蝉的眼球所制。臣不敢自作主张,只是那艾蝉死后双眸那色彩着实让我想起来十几年前跟随先帝爷的时候所见。 “臣当时是在王府密道里面杀的人,谁知道那艾蝉转醒后也进了密道,臣不得已才杀她灭口。如今得了这秘宝,微臣自然第一时间献给太后。” 传说,鴸族人祖先曾受过鴸鸟祝福,一双眼眸流光溢彩,更妙的是,若在那鴸族人死后,将其眼珠剜出再用密法炮制,便可延年益寿,甚至预见未来。 先帝临朝时,沈晦曾经跟他的师傅学过这密法,这件事太后清楚。 “哀家怎么能确定这东西是真的?”太后语气听不出情绪。 沈晦对她的试探与防备一笑了之:“宝物配妙人。太后娘娘圣名在外,什么样的宝物看不出来?只需取太后您的鲜血一滴便可知。” 太后沉默半晌:“哀家是记着先帝爷曾试过……哀家身体有些乏了,沈同知先退下吧。” 妙音姑姑会意,上前接过那枚珠子。 沈晦行礼:“臣告退。” 待沈晦走后,太后捏着那枚珠子,表情晦暗不明:“妙音啊,你怎么看?” 妙音姑姑抿了抿嘴:“太后娘娘,奴婢觉得沈晦包藏祸心,杀之不为过也。” “确实该杀,但不是时机,皇帝羽翼渐丰,哀家想要和他背后的江家掰手腕,得用沈晦。他旁的不说,钻营取巧倒是一把好手。若有必要,”太后顿了顿,“乾安王府的兵权还要靠他拦着不落入江家。” 妙音姑姑点头:“这珠子奴婢瞧着应当是真的。太后娘娘要是信不过,奴婢待会私底下把柳太医唤过来看看?” “不用,沈晦不敢。他一介寒门子弟无依无靠,只能靠我。” 太后看着那珠子在烛火照耀下折射出奇异色彩,那色彩映入她的眼眸,迸发出对于权势的无限渴望。 难怪艾蝉之前叫秋水婵娘啊,那她那个弟弟呢?韩迦陵轻笑。 “派人盯紧谢朗月和沈晦。” 话说回沈晦,回到自己府邸后,看着被自己藏起的一颗珠子,森森地笑了起来。 由于淳肃帝病重,原本的早朝取消了。但谢朗月还需继续在文渊阁里面熬着的。国法重于家礼,按照礼部的规定,他在家要披麻戴孝,外出仍要穿常服。 由于本朝官员俸禄是历朝历代最低的,即便谢朗月孑然一人,也须得精打细算。 其实江临川还是过誉了,谢朗月的住所不配成为宅子,只是他图方便租的一进小院,除了朝廷配置的奴仆外,他只雇了一名年近而立之年的哑巴权当长随了。 这哑巴名唤林铁诚,祖籍即墨,是谢朗月的老乡。前朝即墨有大灾,还是总角稚童的谢朗月跟随母亲姐姐逃难到了凤阳,在那遇到了江大公子。 而在老家即墨,谢朗月跟林守诚是一起偷鸡摸狗的兄弟。林铁诚自幼丧母,跟着父亲一个铁匠讨生活,谢朗月母亲也因此对他多般照拂,堪比亲子。 林铁诚打小便跟着父亲打铁,身体硬朗,一身蛮劲,也因此扛过了逃荒路上的种种不测,到达京都。只是途中有一次他遭遇山匪,对方将他们孤儿寡父二人绑起来,他和林父伺机逃跑,却失败了。那些山匪心狠手辣,盛怒之下将二人灌下哑药,鞭笞二人,已经满头白发的林父直接被打死,而林铁诚则是吊着一口气等到了前来剿匪的官兵,到了京城后遇到还在熬资历的谢朗月。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二人大醉一晚,第二天林铁诚便跟在谢朗月身边伺候了。 后来他才知道,山匪背后有权贵做靠山才如此嚣张跋扈,而那权贵被扳倒却有谢朗月是手笔。而谢朗月却从未提过半分。 许是自小经营铁铺也有几分管理才能,趁谢朗月在里间换掉孝服,林铁诚在外面将算盘拨得倍响。 等谢朗月衣冠楚楚地出来时,便看到林铁诚递过来一本账目,上面是赤字一片。 谢朗月:“……” 谢朗月边看边心疼得直吸气:“过个年怎的花费这么多?” 林铁诚一脸无辜地看向他,打着手语:“把夏季官服典当了吧,不然房租都付不起了。” “宁作富家婢,不为五品官。”谢朗月叹气,揉了揉眉心,“你去办吧…待案子结了,还有艾蝉的丧事要办……” 谢朗月粗略算了一下,愈发愁了:“艾蝉她生前最爱排面,她的葬礼我必不能随意糊弄,不然到了阴曹地府她也得把我按在地上揍……上天不如赐给我个财神爷吧!” 大门刚好被人扣响。真巧啊,林铁诚看了一眼谢朗月:看,你的财神爷来了。 谢朗月:“…快滚去开门。” 当林铁诚将门打开时,站着的赫然是一位长身鹤立的贵公子。一身做工细致的大氅便快要闪瞎了清贫的谢朗月的眼。 林铁诚回眸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打着手语表示他要出门采买了。 谢朗月:“……”弃主的狗东西。 谢朗月看着那大氅,嘴里直冒酸水,心下暗叹:这他娘的还真是财神爷。 江临川四处打量了这小破落院,沉默半晌:“你堂堂五品官,混成这样也不容易啊。太后赏你的东西呢?” 谢朗月:“……” 谢朗月皮笑肉不笑:“某不敢和尊贵的江大公子相提并论。” 其实本是有的,但谢朗月毕竟资历尚浅又出身微末,再怎么受器重也不宜太过招摇。加之地靠皇宫租金较重和平日交友应酬繁多,七七八八克扣下来也就岌岌可危了。 “江大公子心胸开阔,允了你。跟着太后不好混就弃暗投明吧。” “喏,”他转身从身后一匹通体青鬓泛着幽蓝的骏马上取下来一个挂着的盒子,“天街卖的包子,纯素的。” 谢朗月受宠若惊地接过盒子:“这算不算官官勾结?” “顺手买的,还有,托你的福,昨晚回府的时候买了这个,送你了。”江临川从袖袋中掏出了一本装订不算精致的话本子。 谢朗月嚼着包子,粗略翻了翻内容,差点将包子喷了出来:“你肿么买这个?” “看着有趣就买了。” 谢朗月看着那不堪入目的内容,陷入了沉思:什么“临川戏囚朗月心,鸳鸯被里成双浪。”……真的不会长针眼吗? 谢朗月真心觉着无颜面对江临川:“…鄙人庙小,容不下江大公子这尊大佛。” 他正欲关门谢客,就听江临川不疾不徐地回答道:“包子情还没尽呢,怎么就急着送客了?在下有些许疑虑,还请谢大人解惑。我昨夜挑灯至破晓,翻了些卷宗,倒发现了一些挺有意思的事情。” 谢朗月心中警觉,但还是装傻充楞:“我数年未归,恐怕连归家的路都记不得了,还请江佥事另寻高明。” 江临川心知他不会轻易松口,按住他关门的手:“谢大人别急着谢客啊。不如请在下里间详谈?” 说罢,他自顾自地朝里走去,谢朗月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身量又比他低上半头,眼睁睁地瞧着他泰然自若地坐在主座上。 谢朗月无奈道:“江佥事,指不定有些人瞅着你进我屋了。到时候你再要说媳妇可就难上加难了。” 江临川淡定地回答道:“我觉着你说的有理,多了恶名,也省得媒人踏破我家门槛。 “而且,我若是娶妻纳妾,怕是会伤着某人的心吧。” 某人被当面戳破,耳垂有些发烫:“某才疏学浅,不知江佥事有何事需要请教?” 江临川顾左右而言他:“不奉茶吗?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谢朗月硬邦邦地回道:“家贫,只余粗茶,怕入不了江大公子的眼。” 江临川叹气:“现在投诚还来得及,江大公子还可富贵,若让你来处理这个案子,你觉得哪方嫌疑最大?” 谢朗月笑道:“倒不如先说说,江大人有什么值得地方值得在下信任?” 江临川微微一笑:“你先前投身太后门下,是因为她临朝初期,不重身份门第,广纳贤才,用这方法来打破翰林院上层以权压人的局势倒是不错。可韩家的人成长起来了。韩林甫爬上了内阁首辅的位置,韩家起势。太后逐渐更倾向于重用这位血脉相连的亲哥哥和身后的韩家,而对你这种锋芒毕露不好掌控的棋子则有意冷落。 “绍熙二年,太后寿宴,宴请朝臣。我当时外派江南,不过也听说你与韩家嫡子席上唇枪舌剑,他一草包,自然比不过你满腹诗书。但你也因此惹得太后和韩家恼怒,被弹劾宴上失仪,降了官位。 “太后识人不清,韩家胡作非为。一个苦读圣贤书的士人又怎会甘心呢?后面做小伏低,你心中又怎会甘心呢?谢明霄。” 那个传说是作者君杜撰的!不过鴸鸟的确是出自山海经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文武衣冠寒(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