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太后呼吸一滞:“鴸族人,他们不是都在先帝爷的时候就死光了吗?”
“臣也觉得匪夷所思,只是太后您看……”沈晦从暗袋中掏出一枚弹丸大小的珠子,“这是艾蝉的眼球所制。臣不敢自作主张,只是那艾蝉死后双眸那色彩着实让我想起来十几年前跟随先帝爷的时候所见。
“臣当时是在王府密道里面杀的人,谁知道那艾蝉转醒后也进了密道,臣不得已才杀她灭口。如今得了这秘宝,微臣自然第一时间献给太后。”
传说,鴸族人祖先曾受过鴸鸟祝福,一双眼眸流光溢彩,更妙的是,若在那鴸族人死后,将其眼珠剜出再用密法炮制,便可延年益寿,甚至预见未来。
先帝临朝时,沈晦曾经跟他的师傅学过这密法,这件事太后清楚。
“哀家怎么能确定这东西是真的?”太后语气听不出情绪。
沈晦对她的试探与防备一笑了之:“宝物配妙人。太后娘娘圣名在外,什么样的宝物看不出来?只需取太后您的鲜血一滴便可知。”
太后沉默半晌:“哀家是记着先帝爷曾试过……哀家身体有些乏了,沈同知先退下吧。”
妙音姑姑会意,上前接过那枚珠子。
沈晦行礼:“臣告退。”
待沈晦走后,太后捏着那枚珠子,表情晦暗不明:“妙音啊,你怎么看?”
妙音姑姑抿了抿嘴:“太后娘娘,奴婢觉得沈晦包藏祸心,杀之不为过也。”
“确实该杀,但不是时机,皇帝羽翼渐丰,哀家想要和他背后的江家掰手腕,得用沈晦。他旁的不说,钻营取巧倒是一把好手。若有必要,”太后顿了顿,“乾安王府的兵权还要靠他拦着不落入江家。”
妙音姑姑点头:“这珠子奴婢瞧着应当是真的。太后娘娘要是信不过,奴婢待会私底下把柳太医唤过来看看?”
“不用,沈晦不敢。他一介寒门子弟无依无靠,只能靠我。”
太后看着那珠子在烛火照耀下折射出奇异色彩,那色彩映入她的眼眸,迸发出对于权势的无限渴望。
难怪艾蝉之前叫秋水婵娘啊,那她那个弟弟呢?韩迦陵轻笑。
“派人盯紧谢朗月和沈晦。”
话说回沈晦,回到自己府邸后,看着被自己藏起的一颗珠子,森森地笑了起来。
由于淳肃帝病重,原本的早朝取消了。但谢朗月还需继续在文渊阁里面熬着的。国法重于家礼,按照礼部的规定,他在家要披麻戴孝,外出仍要穿常服。
由于本朝官员俸禄是历朝历代最低的,即便谢朗月孑然一人,也须得精打细算。
其实江临川还是过誉了,谢朗月的住所不配成为宅子,只是他图方便租的一进小院,除了朝廷配置的奴仆外,他只雇了一名年近而立之年的哑巴权当长随了。
这哑巴名唤林铁诚,祖籍即墨,是谢朗月的老乡。前朝即墨有大灾,还是总角稚童的谢朗月跟随母亲姐姐逃难到了凤阳,在那遇到了江大公子。
而在老家即墨,谢朗月跟林守诚是一起偷鸡摸狗的兄弟。林铁诚自幼丧母,跟着父亲一个铁匠讨生活,谢朗月母亲也因此对他多般照拂,堪比亲子。
林铁诚打小便跟着父亲打铁,身体硬朗,一身蛮劲,也因此扛过了逃荒路上的种种不测,到达京都。只是途中有一次他遭遇山匪,对方将他们孤儿寡父二人绑起来,他和林父伺机逃跑,却失败了。那些山匪心狠手辣,盛怒之下将二人灌下哑药,鞭笞二人,已经满头白发的林父直接被打死,而林铁诚则是吊着一口气等到了前来剿匪的官兵,到了京城后遇到还在熬资历的谢朗月。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二人大醉一晚,第二天林铁诚便跟在谢朗月身边伺候了。
后来他才知道,山匪背后有权贵做靠山才如此嚣张跋扈,而那权贵被扳倒却有谢朗月是手笔。而谢朗月却从未提过半分。
许是自小经营铁铺也有几分管理才能,趁谢朗月在里间换掉孝服,林铁诚在外面将算盘拨得倍响。
等谢朗月衣冠楚楚地出来时,便看到林铁诚递过来一本账目,上面是赤字一片。
谢朗月:“……”
谢朗月边看边心疼得直吸气:“过个年怎的花费这么多?”
林铁诚一脸无辜地看向他,打着手语:“把夏季官服典当了吧,不然房租都付不起了。”
“宁作富家婢,不为五品官。”谢朗月叹气,揉了揉眉心,“你去办吧…待案子结了,还有艾蝉的丧事要办……”
谢朗月粗略算了一下,愈发愁了:“艾蝉她生前最爱排面,她的葬礼我必不能随意糊弄,不然到了阴曹地府她也得把我按在地上揍……上天不如赐给我个财神爷吧!”
大门刚好被人扣响。真巧啊,林铁诚看了一眼谢朗月:看,你的财神爷来了。
谢朗月:“…快滚去开门。”
当林铁诚将门打开时,站着的赫然是一位长身鹤立的贵公子。一身做工细致的大氅便快要闪瞎了清贫的谢朗月的眼。
林铁诚回眸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打着手语表示他要出门采买了。
谢朗月:“……”弃主的狗东西。
谢朗月看着那大氅,嘴里直冒酸水,心下暗叹:这他娘的还真是财神爷。
江临川四处打量了这小破落院,沉默半晌:“你堂堂五品官,混成这样也不容易啊。太后赏你的东西呢?”
谢朗月:“……”
谢朗月皮笑肉不笑:“某不敢和尊贵的江大公子相提并论。”
其实本是有的,但谢朗月毕竟资历尚浅又出身微末,再怎么受器重也不宜太过招摇。加之地靠皇宫租金较重和平日交友应酬繁多,七七八八克扣下来也就岌岌可危了。
“江大公子心胸开阔,允了你。跟着太后不好混就弃暗投明吧。”
“喏,”他转身从身后一匹通体青鬓泛着幽蓝的骏马上取下来一个挂着的盒子,“天街卖的包子,纯素的。”
谢朗月受宠若惊地接过盒子:“这算不算官官勾结?”
“顺手买的,还有,托你的福,昨晚回府的时候买了这个,送你了。”江临川从袖袋中掏出了一本装订不算精致的话本子。
谢朗月嚼着包子,粗略翻了翻内容,差点将包子喷了出来:“你肿么买这个?”
“看着有趣就买了。”
谢朗月看着那不堪入目的内容,陷入了沉思:什么“临川戏囚朗月心,鸳鸯被里成双浪。”……真的不会长针眼吗?
谢朗月真心觉着无颜面对江临川:“…鄙人庙小,容不下江大公子这尊大佛。”
他正欲关门谢客,就听江临川不疾不徐地回答道:“包子情还没尽呢,怎么就急着送客了?在下有些许疑虑,还请谢大人解惑。我昨夜挑灯至破晓,翻了些卷宗,倒发现了一些挺有意思的事情。”
谢朗月心中警觉,但还是装傻充楞:“我数年未归,恐怕连归家的路都记不得了,还请江佥事另寻高明。”
江临川心知他不会轻易松口,按住他关门的手:“谢大人别急着谢客啊。不如请在下里间详谈?”
说罢,他自顾自地朝里走去,谢朗月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身量又比他低上半头,眼睁睁地瞧着他泰然自若地坐在主座上。
谢朗月无奈道:“江佥事,指不定有些人瞅着你进我屋了。到时候你再要说媳妇可就难上加难了。”
江临川淡定地回答道:“我觉着你说的有理,多了恶名,也省得媒人踏破我家门槛。
“而且,我若是娶妻纳妾,怕是会伤着某人的心吧。”
某人被当面戳破,耳垂有些发烫:“某才疏学浅,不知江佥事有何事需要请教?”
江临川顾左右而言他:“不奉茶吗?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谢朗月硬邦邦地回道:“家贫,只余粗茶,怕入不了江大公子的眼。”
江临川叹气:“现在投诚还来得及,江大公子还可富贵,若让你来处理这个案子,你觉得哪方嫌疑最大?”
谢朗月笑道:“倒不如先说说,江大人有什么值得地方值得在下信任?”
江临川微微一笑:“你先前投身太后门下,是因为她临朝初期,不重身份门第,广纳贤才,用这方法来打破翰林院上层以权压人的局势倒是不错。可韩家的人成长起来了。韩林甫爬上了内阁首辅的位置,韩家起势。太后逐渐更倾向于重用这位血脉相连的亲哥哥和身后的韩家,而对你这种锋芒毕露不好掌控的棋子则有意冷落。
“绍熙二年,太后寿宴,宴请朝臣。我当时外派江南,不过也听说你与韩家嫡子席上唇枪舌剑,他一草包,自然比不过你满腹诗书。但你也因此惹得太后和韩家恼怒,被弹劾宴上失仪,降了官位。
“太后识人不清,韩家胡作非为。一个苦读圣贤书的士人又怎会甘心呢?后面做小伏低,你心中又怎会甘心呢?谢明霄。”
那个传说是作者君杜撰的!不过鴸鸟的确是出自山海经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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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文武衣冠寒(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