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星光明亮,江怀山已换过了床单被褥,刚给夭夭喂罢了两粒九转返魂丹,正静坐在床边,守着夭夭。
忽然江怀山袖中发出飞针,瞬时间刺破窗纸直飞出去。
只听窗外“啊”的一声低呼,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江怀山眉目冰冷,冷冷看向门口。
屋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敝旧青衫,梳着似道非道的发髻,眉目很秀美,气度萧散雅致,却又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二十余岁的女子,正是魔教现任右护法桑荇。
桑荇嘴角微微含笑,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手掌拍了两下,笑道:“今夜我方信了,江姑娘的武功当真天下无双,难怪连教主也惧你三分。”
桑荇据说原本只是魔教在岭南分部的一位香主,五年前江怀山杀上魔教时,她并未在昆仑总教之中,后来钟晦登位,才渐渐提拔了她。
桑荇渐渐走近,这才能注意到她脖颈左侧有一丝淡淡的血痕,看来是江怀山适才飞针所奏功效。
江怀山眸中寒意愈甚、杀意渐浓,忽然淡淡道:“桑护法夜半私闯在下居处,倒是好胆识。”
桑荇依旧嘴角噙笑,目光却看向了床上的夭夭,眨了眨眼,道:“好可爱的白狐狸。”
江怀山袍袖微拂,霎眼间便扯过了薄被轻轻盖住了夭夭。
桑荇又含笑道:“江姑娘不必多心,在下只是好奇,想来探望一番。”
她语声顿了顿,目光一转,忽道:“教主下午带了一个小厮去了藏宝阁,我适才前往察看了一番,别的倒没什么,只是九转返魂丹所在的那个柜子似乎被动了一下。”
江怀山眸光冷淡,并未答话。
桑荇目光略过床上的狐狸,眨眨眼,目中闪过一丝惊讶,又看向江怀山脱口道:“你不会是为了救这只狐狸吧?”
江怀山目光依旧冰冷,淡淡道:“桑护法的话,似乎有些多了。”
桑荇仍是嘴角含笑,顺手挑落了一片烛花,道:“江姑娘,你母亲的事,我也听说过……”
江怀山闻言不再容忍,身形如鬼魅,眨眼欺到桑荇跟前,抬掌便往桑荇头上打去,动作之快,桑荇连看都没看清。
桑荇武功远不如她,眼看就要伤在掌下。
忽然门口又闪进了一个玄衣人影,正是教主钟晦。
钟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江怀山的手腕。
江怀山这一掌只是想逼退桑荇,只用了四成功力,钟晦便接了下来。
钟晦接下江怀山一掌后,撤身收手,回身对桑荇喝道:“桑荇,你还不回去。”
桑荇虽谁也不怕,但教主的命令却也不敢不从,她青衫一闪,当即没影了。
钟晦向江怀山微微颔首,转身也眨眼间没了踪影。
江怀山伸手关了屋门,低头看夭夭还在昏睡中,微微皱眉,但还是吹了蜡烛,抱着夭夭睡下了。
可能是由于这是江怀山的母亲曾住过的房间,故而江怀山此夜睡得格外熟。
第二天早上,江怀山醒来,一睁眼,眼前的一幕却把她惊呆了。
她昨夜本来是抱着夭夭睡觉的,这早晨一醒来,却发现怀中兀自多了一个少女。
怀中这少女眉目如画,容貌粉雕玉琢、秀美动人,青丝及腰,羽睫轻颤、唇如春樱,眉目间似乎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明清妙之意。
这少女虽还在沉睡,却如一尊睡着了的玉像,又如山林间的山精野魅、瑶台仙子。
江怀山一见之下,不禁惊呆了,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怀中少女还不着寸缕,忙拉过薄被给她盖上。
夭夭似乎在睡梦中察觉到了什么,皱了皱眉,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夭夭醒来,发觉自己变成了人,也怔了一怔。
江怀山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她昨夜睡觉还穿着中衣,此时起身,看向床上的少女,冷冷道:“姑娘好本事,悄无声息便夜闯到了江某榻上。”
江怀山说着,目光已扫过了屋内,见屋内并无夭夭的踪迹,不禁心中一紧。
夭夭刚睡醒,还带着几分懵然,揉了揉眼睛,道:“江怀山,你说什么呢,我是夭夭啊。”
江怀山彻底愣住了,这少女的声音清稚柔和,正是夭夭的声音。
夭夭并不在意自己没穿衣裳,起身便如往常一样扑到了江怀山怀里。
江怀山忙伸手抱住了怀中的小姑娘,定了定神,快速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套亵衣,和一件淡粉色的衣裳。
衣柜里衣裳很多,都是以往江暇住在这里时,上任教主萧夜吩咐人送来的,大多数都崭新,看上去从未穿过一般。
夭夭看见衣裳,蹙起了眉头,抬眸看向江怀山道:“干什么?”
江怀山神思还有点处在震撼之中,控制了一下声音,道:“你真是夭夭?”
夭夭点点头,看着衣裳,又皱起眉头,抬手就想撕了。
江怀山看她动作,忙一下子夺过衣裳,道:“你干什么?”
夭夭道:“我不穿衣服。”
江怀山呆了一呆,道:“不行,必须穿。”
夭夭抬眸看她,见江怀山神色认真,便道:“为什么?”
江怀山从没想过有人能问出这种问题,微微一顿,却道:“你怎么化为人形了?”
夭夭眨眨眼,微微歪头,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我记得我给了你三滴精血,折损了五十年修为,然后很虚弱,昏睡不醒……”
说到这里,夭夭冷哼一声,道:“我还记得那个穿青衣服的坏人把我扎成了刺猬。”
夭夭说着,捏紧了粉拳,一脸怒容,气呼呼的。
江怀山见此不禁微笑出声,轻轻抚了抚夭夭的头发,微笑道:“沈非也是为了救你,不必责怪她。”
夭夭眨了眨黑溜溜如葡萄般的眼睛,又“哼”了一声,她现在也就这双眼睛看上去和白狐时很像了。
夭夭继续道:“你昨夜喂了我两粒那个药丸,然后我就感觉通身舒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早上醒来就是这样了。”
江怀山闻言微微蹙眉,顿了顿,还是帮夭夭系好了亵衣,柔声哄道:“穿了衣裳,我给你买烧鸡吃。”
夭夭听到“烧鸡”眼睛一亮,便乖乖穿起了衣服,嘴里还嘟囔着:“你们人类真奇怪,穿着这些东西真是不舒服。”
夭夭作为将近四百岁的老妖怪,自然是不惧严寒的,常年作为狐狸的习惯,让她哪怕化为人形也不喜穿这些衣裳。
江怀山唇角带着微笑,并不答言,教会夭夭穿衣后,把她推到了妆台旁。
江怀山昨夜已把屋内打扫了一新,妆台抽斗中自然也留有不少曾经江怀山的母亲留下的钗钿之类。
江怀山便轻轻帮夭夭束起了一头如墨般的青丝。
夭夭支颐看着镜中清灵如仙似魅的少女,不禁看出了神,忽然道:“怀山姐姐,你说咱俩谁的皮囊更好看一点?”
江怀山愣了一愣,也看向镜中的夭夭,不禁笑道: “自然是你好看。”
其实论起容貌,二人之美皆是人间罕见,只是江怀山冷若千年寒冰,夭夭又灵明若山精野魅,气韵截然不同,故而也难分上下。
夭夭不屑地撇了撇嘴,忽也微笑道:“你喜欢便好,我们妖怪可不在意这些。”
夭夭抬眸看向江怀山,道:“我以往听树精爷爷说,人类都是好色的,是吗?”
江怀山闻言,给夭夭簪发的手指微微一顿,才道:“你们狐狸难道不喜欢漂亮狐狸?”
夭夭支着下颌,点点头,道:“自然是喜欢的……不过我们妖怪对你们人类这些皮囊倒是无甚偏好……”
江怀山轻咳一声,正打算转移话题。
夭夭又幽幽道:“以往我总问树精爷爷我何时才能化形,到时也好用人形到山下去游玩一番。树精爷爷总说——天时地利人和,总是机缘凑合……”
夭夭忽而抬眸看向江怀山,道:“自从我下了山,跟你住在一处,每日看着青水镇人来人往,似乎也确然若有所悟,或许这也是树精爷爷所说的化形的契机吧。”
江怀山给夭夭簪好了头发,闻言微笑道:“你这只傻狐狸,怎么也说起禅机了。”
夭夭眨眨眼,撇撇嘴,不再说话,只是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盯着镜中的自己,时不时抚抚头发,忽然回眸道:“怀山姐姐,你束发的手艺不错嘛。”
江怀山闻言,神色微黯了一瞬。
夭夭心思灵慧,注意到了江怀山一瞬间的神色变化,便伸出一只刚化形的肤白如雪的玉手,轻轻握住了江怀山的手掌,道:“怎么?你还给别人梳过头吗?”
江怀山神色微有些黯然,静默了片刻,才道:“五六年前,我师傅去世。她死前一年便已缠绵病榻了,那段时间我一直给她束发……”
夭夭微微一怔,道:“你师傅?”
江怀山手指不自觉地轻握住夭夭的手掌,缓缓道:“她叫竹迦。”
夭夭微微蹙眉,没听过这个名字,便不再说话。
夭夭是山野精怪,以前从未下山,自然不知江湖事。
但江湖上的人却都听过竹迦的大名,二十多年前,竹迦正是当时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女毒仙。
那时竹迦的声名与今日的江怀山一般无二,都被说成了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魔女,正派侠义道的人皆视之如魔、又惧避如鬼。
但是江怀山出生前两年,竹迦隐居天山,此后便鲜少在江湖上走动了,这一隐居便是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