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和狐妖》 第1章 救狐 夜雾正浓,一个黑衣女子从屋檐上跳了下来,衣衫上沾了不少的鲜血,却不是她的血。 她手中的长剑已经入鞘,脚步轻移,就从窗口翻进了卧室,眨眼间便坐在了床上,身如鬼魅,竟是有着极高的轻功。 她坐在塌上,从床底拿出一坛烈酒,直接便灌入口中,没一会一坛酒就喝光了。 她看了看身上的血迹,并不在意,从衣柜里拿了一件白衣,脚尖轻点,又飘身而去,很快上了屋后的一座荒山。 荒山背阴面的罅隙里有一处温泉,这女子脱下衣服泡在温泉里,竟不知不觉地靠在温泉岸边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她顺手洗了那沾了血污的黑衣,披上了昨夜带来的白衣,任由一头沾了水的青丝披散在白衣上。 她走在阳光正好的山间小道上,小道如羊肠,陡峭而狭窄,还时有被近日初夏的雨水冲断的地方,但以她的轻功自是如履平地。 她没走几步,看见面前的地上有一只死狐狸。 穿上了白衣的女子并不理会,抬脚就要跨过狐狸,忽然脚下的狐狸发出了微弱的声响。 白衣女子脚步一顿,站在了狐狸面前,伸手抓住狐狸的后颈的毛发,把这只看上去半死不活的白狐狸提到了眼前。 白衣女子左看右看,又给狐狸把了把脉,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低声喃喃道:“奇怪 ,怎么会不死呢。” 她眼神微微发亮,抱起狐狸在山间纵越,快速地下山。 她回到昨夜喝酒的院子,走进卧室旁边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里堆着很多草药,好几层儿木架子上放着一些瓶瓶罐罐,杂乱无章。 她随手拿起窗边一支做工粗糙的桃木簪子,挽起了一头长发。 这时她的脸庞才露出来,原来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美貌女子,肤色极白,容貌极美,眼神却也极冷,如雪山之上的万年寒冰。 女子随手拿了几株药材,研磨捣碎,便拿了个砂锅去煮。 很快药汤煮好了,女子把那白狐狸下巴一卸,药汤就喂进了白狐狸嘴里。 女子顺手摸了摸白狐狸的皮毛,手感不错,是上乘的货色。 女子从木架上左手抓起一把线香,右手抱着狐狸回了隔壁卧室。 她在卧室茶几上的香炉里点好了三支香。 卧室里只有一张床,狐狸被她放在床尾,她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白狐狸还是那副死样子,不知道死了没有。 这一人一狐又睡了一夜,再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 女子一睁眼,就看见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看着自己,她微微一怔,原来是自己救了的那只白狐狸。 她把狐狸抱进怀里,揉了半天,狐狸毛都被她揉皱巴了。 她捏捏狐狸脸,低声喃喃道:“长的还不错,有点瘦,肯定不好吃。” 这只看似萌呆的狐狸黑溜溜如葡萄的眼中好像闪过了一丝恐惧,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狐狸怎么会听懂人话呢。 就这样,一人一狐开始了同居生活。 狐狸只吃肉,这让女子很不满。 到了第二天的晚饭,女子原本冰冷的眼神更显冰冷,眼神冷如寒刀般看着狐狸。 在这场无声的对视中,狐狸眨眨眼,最终败下阵来,竟忽然开口说话了。 “对不起,我吃素就是。”,这声音竟然像个小姑娘的声音。 女子也惊呆了,她从没有见过会说话的狐狸,她嘴唇微微张开,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狐狸的头微微一歪,看着她,伸出爪子,在她眼前晃了晃,道:“你吓死了?” 女子伸手把狐狸爪子打下,冷冷看着她,道:“你是妖怪。” 狐狸眨着无辜的眼睛,道:“我是白狐。” 女子继续吃起了晚饭,边吃边说:“白狐为什么会说话?” 白狐道:“我也不知道。” 女子沉默了,看向狐狸,忽然道:“你说你吃素。” 狐狸点点头,道:“你救了我,我要跟着你报恩,就勉为其难吃素吧。” 女子微微皱眉,沉默片刻,道:“不必了。” 狐狸摇摇头,道:“不行,树精爷爷说,人要知恩图报。” 女子微微一僵,沉默片刻,道:“你不是人。” 狐狸微微一愣,说不出话来。 女子看她这副样子,只觉得这狐狸实在太傻了,还是扔了吧。 狐狸沉默片刻,道:“我不是人,但你救了我的命,我想跟着你。” 女子沉默了,不再理她,反正就一只白狐而已。 女子沉默片刻,又看向狐狸问道:“我叫江怀山,你呢?” 白狐狸摇摇头,道:“我没有名字。” 女子沉默片刻,道:“你跟着我,得有个名字。” 狐狸点点头,道:“好。” 女子微微皱眉,道:“你让我给你取名?” 狐狸微微窘迫般低头,道:“我不会取名。” 女子沉默了,看向屋外天井里那株干枯的桃树,沉默片刻,道:“就叫夭夭吧。” 夭夭点点头,低头吃着小碗里的菜叶。 女子微微不忍,但也没理她。 夭夭忽然又开口道:“我杀了那个道士。” 女子筷子微微一顿,随后夹起最后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夭夭道:“江怀山,你没看见他吗?” 江怀山筷子一顿,摇头,随后道:“你的树精爷爷没有教你要在称呼上尊敬救命恩人吗?” 夭夭眨着懵懂的圆溜溜的黑眼睛。 江怀山想起狐狸小姑娘般的声音,便道:“你应该叫我姐姐。” 夭夭眨眨眼,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道:“怀山姐姐。” 江怀山微微点头,道:“孺子可教。” 夭夭眨眨眼,又道:“孺子是什么?” 江怀山又沉默了,随后道:“你这种狐狸吧。” 夭夭微微点头,吃完饭,扑进了江怀山怀里。 江怀山抱着狐狸,坐在床上,又从床下拿出一坛酒。 夭夭看着她喝酒,闻着烈酒的酒气,用爪子推推她,道:“不许喝酒。” 江怀山随手把白狐狸摔在了地下,冷冷道:“闭嘴。” 夭夭用爪子揉揉自己摔疼了的脸,张牙舞爪起来。 但最终夭夭还是不敢造次,乖乖地趴在了江怀山怀里。 江怀山抚摸着白狐狸手感极佳的皮毛,忽然道:“你应该是母狐狸吧?” 夭夭不满,道:“什么母狐狸?人家是小姑娘。” 江怀山手指掐住白狐狸毛茸茸脏兮兮的狐狸脸,左转转右转转,嗤笑一声,道:“就你这种脏毛球,和小姑娘有什么关系?” 她却想着这只母狐狸小姑娘般的音色,听上去确实是一个十五六岁的清稚少女一般。 夭夭闻言非常生气,挥舞起爪子,一爪抓向江怀山那张容貌极佳的脸。 江怀山手法更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白狐狸那只爪子,摁在了她头上。 夭夭挣扎着,大喊:“江怀山,你就是树精爷爷说的坏人。” “大坏人。败类。” 江怀山手指捏得更紧。 夭夭立马怂了,连呼道:“疼,疼。你松手。” 江怀山冷冷一笑,道:“你说什么?” 夭夭清稚又柔和的小姑娘般的声音,听上去很委屈道:“怀、怀山姐姐,求你放开。” 江怀山冷冷一笑,道:“道歉。” 江怀山心里却觉得,救这狐狸时她伤得那么重,现在估计也没恢复全,倒是没喊一声疼。 夭夭被掐着脸,只能委屈求全道:“对不起,怀山姐姐,我不该骂你。” 江怀山微微皱眉,还是松开了手指。 夭夭揉了揉兀自发疼的下颚,嘟囔道:“真是暴力。” 江怀山淡淡道:“我能救了你,就也能毒死你。” 夭夭瞪大了狐狸眼睛,不敢做声了。 江怀山又补了一刀,道:“是那种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疼如百虫钻心,痛如骨断筋折,整整四十九天……然后才死。” 夭夭眨了眨眼睛,以她极其空白的狐生经历,还没听说过如此恶毒的手段。 夭夭惊吓得张口结舌,过了很久才憋出一句:“江怀山,你好可怕。” 江怀山嗤笑一声,又仰头灌了好几口酒,酒液浸湿了衣襟,并不说话。 夭夭眨着黑葡萄般圆溜溜的狐狸眼,忽然道:“树精爷爷说,爱喝酒的都是很伤心的人。” 江怀山握着酒坛子的手微微一顿,最终接了句:“狗屁。” 随后又道:“你的树精爷爷思想太狭隘了。” 夭夭还想反驳。 江怀山淡淡道:“你的树精爷爷见到的喝酒的人都是去山上扫墓的人吧。” 夭夭怔了怔,支着脑袋想了想,道:“有可能。” 江怀山看小狐狸这么容易相信别人说的话,微微有些头疼,低声叹了句:“真傻。” 夭夭耳朵很尖,叫道:“你说什么?” 江怀山又喝了口酒,道:“说你天真无邪。” 夭夭撇撇嘴,随后又认真凝视着江怀山。 江怀山自顾自喝酒,也不理她。 夭夭道:“你的医术很好呢,我被那个死道士打得伤得很重,我都以为我要死了,你居然把我救活了。” 江怀山喝酒的动作微微一顿,道:“别拍马屁。” 夭夭眨眨眼,道:“我没有拍马屁。” 江怀山微微皱眉,道:“你去睡觉。” 夭夭扑进了江怀山的怀里,抱着她睡。 江怀山微微无语,沉默了很久,还是没有推开这只母狐狸。 江怀山道了句:“看在你是小姑娘的份上,容忍你一下吧。” 实际上却是这个卧室里连个像样的软榻都没有,除了简陋的床铺,就只剩了一把陈年老竹椅了。 夭夭有些困,江怀山也有些困,于是一人一狐就在一块睡着了。 第2章 居家 很快,一人一狐就同居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江怀山没有去杀人。 她在家做饭,研究毒药、医书。 有天,夭夭在江怀山的药房里,跳到木架上,伸出爪子拨弄着江怀山的那些瓶瓶罐罐。 江怀山正在厨房里做午饭。 夭夭弄开了一个粉红色的瓶子,她有些好奇,虽然知道可能危险,但还是不知死活地凑过去闻。 闻着没什么味道。 夭夭眨眨眼,小心翼翼地把右爪子探了进去,想挑起点药粉出来看看。 然后,江怀山在厨房里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动物的惨叫。 江怀山连忙奔回药房,就看到了掉在地上、药粉撒出来了一半的粉红色瓶子,以及夭夭右爪子上一片烧糊了的狐狸毛。 夭夭一见到她,圆溜溜的黑葡萄般的狐狸眼就蓄满了泪水,委屈兮兮地道:“怀山姐姐,我疼。” 江怀山看了夭夭受伤的右爪子一眼,淡淡道:“活该。” 夭夭的眼泪都快落下了,江怀山才不疾不徐地拿起旁边一个水蓝色的水晶瓶子。 她把瓶口对准夭夭的右爪,瓶中冰蓝色的药粉精准地洒在了夭夭微微有点烧伤的右爪上。 耳边又是一声尖锐的痛叫:“啊———江怀山,你谋杀啊。” 夭夭挣扎着要把右爪抽离,却被江怀山不费吹灰之力死死捏住右爪腕而动弹不得。 江怀山皱了皱眉,淡淡道:“你小点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对哪个小姑娘做什么不法勾当呢。” 夭夭黑葡萄般圆溜溜的大眼睛中含着的清澈泪水终于落下了,它毛茸茸的狐狸脸被眼泪糊了一片,更难看了。 夭夭不敢出声痛叫了,还是一吸一吸地抽噎着,眨巴着含泪的双眼看着自己受伤的右爪。 夭夭眨了眨眼,发现那点烧伤好像确实好了不少。 刚才江怀山把药粉洒上时,她霎时间感到极致的如万年寒冰彻骨般的寒锐的刺激,便不禁痛叫出声。 但转眼一看好像烧伤确实好了很多。 夭夭眨巴眨巴泪眼,不知不觉她已经不哭了,缓了半天,说了句:“怀山姐姐,你的医术好厉害啊。” 江怀山没回应,在心里道:“自从你来,已经是第七次说这句话了。” 二十天前,她出门救了一只流浪猫,化腐朽为神奇地活死猫肉白骨,把见识干净如白纸的夭夭看的目瞪口呆。 十五天前,隔壁邻居家的小孩吃饭时噎住了,一时上不来气,眼看就快要过去了,邻居一家把孩子颠来倒去也毫无作用,便送来了江怀山这里。 夭夭只看见江怀山双手刚接过孩子,那孩子便把卡在喉咙里的红枣给吐出来了,看的夭夭不禁拍手称赞。 十天前,隔着三条街的王员外家的小姐为情所困服了毒,人都被放进棺材了。 几日后,江怀山去蹭饭吊唁,看了棺材一眼,便单手震碎了棺材盖,喂躺在棺材里的王小姐吃了一粒丹药,又推拿了几下,王小姐当即在棺材里复活了,吓晕了一众前来吊丧的宾客。 这一切都让夭夭对她更为敬佩,可惜这只傻狐狸傻到了不知何为敬而远之的地步,还是一如既往地粘人。 江怀山当然不会承认,她还挺喜欢抱着这只狐狸的。 江怀山又拿起纱布,把夭夭的右爪包扎好了,还打了个蝴蝶结,最终说了句:“这回还算运气好。下次再擅自打开瓶子,小心被千蚁噬心而死。” 夭夭眨了眨眼,清澈如水的黑眼睛中满是惊惧,点头如捣蒜,乖巧道:“我听怀山姐姐的话。” 这天晚上,一人一狐坐在屋顶房瓦上看星星,夭夭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江怀山。” 江怀山看了她一眼,眼神十分寒冷,自然是对这个称呼有所不满。 夭夭却并不改口,但微微颤抖的白狐狸毛和有规律地微微晃动的大尾巴,还是显露出了她略微紧张的心情。 夭夭刻意摆了摆洁白如雪的大尾巴,眨着乌黑发亮的眼睛,才道:“我记得树精爷爷说,我已经三四百岁了。” 江怀山拿着酒坛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仰脖,把这最后一坛王员外送来感谢她的上好的桃花酿又灌了小半坛。 夭夭眨眨眼睛,看着江怀山,认真道:“江怀山,按你们人类的算法,你应该叫我老祖宗才对。” 江怀山嗤笑了一声,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说了算。” 夭夭眨眨眼睛,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辩驳,便学聪明地换了个她认为更适当的话题,道:“你没有爹娘吗?” 江怀山握着酒坛的手腕又是一顿,随后把坛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抬手把酒坛往前一扔,尖锐的碎裂声在地下响起,酒坛在庭院的青石板地上碎了一地。 夭夭还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江怀山,好像很有兴趣似的。 江怀山伸手用力揉了揉夭夭毛茸茸的脑袋,低斥道:“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什么。” 夭夭眯着眼睛,被揉巴地有些不适,挣扎了一下脑袋,却没有挣脱,便放弃了。 夭夭继续补充道:“我看我们的邻居、邻居的邻居、邻居的邻居的邻居……这几家的年轻的人类都有爹娘。” 江怀山脸色已经有点不耐了,直接打断夭夭的话头,反问道:“那你呢?白狐老祖宗。” 夭夭眨了眨眼,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后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过了片刻才道:“我当然也有爹娘,只是它们在世时,我年纪还很小,还没有开启灵智,不过我记得它们的模样……”,夭夭最后说:“我记得它们是爱我的,我也爱它们。” 江怀山带上屋顶的酒喝完了,她皱了皱眉头,躺在屋脊上看着夜空中又大又圆的月亮,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江怀山开口道:“你爹娘也是狐狸?” 夭夭瞥了她一眼,像是有点意外她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道:“当然。” 江怀山继续道:“它们也会说话?” 夭夭摇了摇头,道:“不会,它们都是普通的白狐,寿命也很短。” 江怀山微微垂眸,把双手交叉枕在头后,躺在屋脊上不再说话。 夭夭见她不说话,眨了眨眼睛,也轻巧巧地跳上了江怀山的身上,盘成一团白毛茸茸,尾巴搭在了江怀山的脖颈上。 江怀山脖颈被狐狸毛扫着,感觉微微有点痒,皱了皱眉,伸手轻轻握住夭夭的狐狸尾巴,把她笼在了怀里。 夭夭体温略高于人类,抱着很是暖和,呼吸温热。 江怀山都没注意到自己嘴角带着不经意的笑意。 夭夭有些困了,狐狸爪子攀上了江怀山的脖颈,喃喃道:“怀山姐姐,该睡觉了。” 江怀山也觉夜深露重,寒意渐浓,便抱着夭夭,轻巧巧从屋顶跃下,没有一丝声响。 江怀山抱着夭夭在简陋的木板床上睡下。 棉被是今年新打的,白天夭夭叼着被子,把棉被挂在庭院里的麻绳上晒了一天,晚上盖着很是暖和。 第二天一早,阳光灿烂,陈旧的桃花木窗已被推开通风,在微风中微微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夭夭揉揉迷糊糊的眼睛,翻身爬起来,甩了甩尾巴,开口喊了一声:“怀山姐姐。” 院中没有人应,夭夭在每个房间里都转了一圈,都没见江怀山的身影。 夭夭跳到了瓦房顶上,正是辰时,朝曦已灿烂得眩狐眼目,夭夭拿起还包着纱布的右狐狸爪,遮了遮眼前的阳光,四外一望,邻居家的妇人正在哄着怀里的小孩子。 夭夭皱了皱眉,抖了抖胡须,又跳下了房檐,进了厨房。 厨房上案板上有一个小竹笼子,夭夭掀开笼盖一看,里面一盘热气腾腾的烧鸡,烧鸡油光发亮、香气扑鼻。 夭夭眼睛一亮,正想拿起鸡腿就啃,却看见竹笼子旁边放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外出有事,三日后归。” 夭夭识字不多,但也识得这几个字,习惯性摆了摆狐狸尾巴,喃喃道:“她又有什么仇家寻来了么?” 一个月来,夭夭天天都能看见江怀山的佩剑在卧房里随意放着。 夭夭虽没什么本事,但终究还是个嗅觉极其灵敏的几百岁的狐狸。 她自能闻出,江怀山那把看上去成色很好的佩剑上带着、因长久浸染鲜血而难以彻底洗去的、淡淡的血腥气。 夭夭能感知到那把剑隐隐含有的凛冽杀气,以及久被血液浸染的味道。 夭夭并不喜欢这种味道,也不喜欢那种杀气,但她这回聪明地没有多问。 夭夭也杀过人,江怀山救她那天的前一天,她就杀了那个想杀她取丹的道人。 道貌岸然的道人。 夭夭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那张字条,自言自语道:“真想去看看热闹,她打架一定很好看……” “可惜我什么法术都不会,也帮不上忙……” 夭夭思索了一下,还是伸出了那只没被烧伤的左爪,抓住那只黄澄油亮的鸡腿,张嘴啃了起来。 夭夭吃着烧鸡,忍不住满足地自语:“真好吃……树精爷爷果然没有骗我,人类确实很会享受……” 夭夭以往在深山里修炼,方圆百里内的大山中唯一能说话的妖精便是树精爷爷。 可是树精爷爷年岁大了,时常一睡便是几个春秋冬夏。 所以夭夭就养成了时而对着山川草木、飞禽走兽自言自语的习惯。 第3章 青水镇 夭夭在家中等了三日。 第一日下了一天一夜的雨,门前的石阶上积满了水。 夭夭不喜欢过于湿浸浸的环境,就在屋里龟缩着睡了一整天。 第二日夭夭醒了,天色放晴,门口传来了家住镇东头的卖花姑娘叫卖的声音。 卖花姑娘清脆的嗓音流淌在春日的和暖春光中,听来格外令人心情为之轻快欣然。 夭夭跃上了自家已经微微歪斜坍塌的古旧墙瓦,低头看着墙下街道不远处身着黄衫的卖花姑娘。 这卖花姑娘生得俊眉秀眼、身量瘦削,身上的黄衫却已打了好些补丁了,原本神采灵秀温柔的眉眼间,此刻却笼上了一层忧愁之色。 夭夭眨眨眼,看了她半天,路上的行人零零散散,却没一个买她的花。 夭夭的狐狸尾巴微微摇摆,自也注意到了她衣裳上绣工细致的补丁。 夭夭鼻子灵敏之极,虽隔着十步开外,也嗅到了这黄衫姑娘身上淡淡的药材气味。 夭夭微一思忖,又跃回了屋中。 夭夭翻箱倒柜,才找出了江怀山放在卧房里那张残旧的桌案的抽斗里的那几张泛黄的银票。 夭夭眨巴眨巴眼睛,隐约记得有一次江怀山拿了一张这样的纸出去,回来时便捧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材还有本破书,以及一兜散碎银子。 夭夭看着泛旧的银票上繁复的纹样、暗红的印戳、还有几行一堆的字……陷入了沉思。 夭夭看了半天,终究还是看不大懂的,她皱了皱眉,便把其中一张银票卷在了尾巴里,狐影一闪,就消失在了墙头。 那卖花的黄衫姑娘叫卖了半天,嗓子有些干涩了,她揩了揩额角的薄汗,正打算拿出腰间的葫芦喝两口水,忽然感觉头顶一阵微风拂过。 她只眼前一花,便觉手里多了一张什么。 她低头一看,手里是一张泛旧发黄的纸张,她仔细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这黄衫姑娘是镇东头何秀才家的女儿,还在襁褓之中时便丧了父亲,自幼与寡母相依为命。 她母亲也识得一些文字,夫婿死后便借着家中遗留的书籍,教导年幼的女儿读书识字。故而她也略通一些文墨。 这位何姑娘为人十分孝顺懂事,十二三岁时便在镇上卖花,与母亲一块养家糊口了。 只是今春她母亲染上了风寒,她这才眉眼间染上了化不开的愁绪。 且说这何姑娘看见了手里的银票,吓了一跳,银票这等东西,她虽不曾有过,却也曾在钱庄的掌柜那见过,故而才如此大惊失色。 原来这是一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她这样的人家原是一辈子也用不了这么多钱的。 这位何姑娘忙左顾右盼,但见青石街道上还带着些微的晨露,东方的天际晨曦正好,街道上远处零零散散有二三人路过,却看上去并没有哪个人给她塞了钱。 何姑娘正在震惊,低头又一看,却发现地上她的竹筐里的鲜花少了一小束,不禁又是一怔。 她捏着手里的银票,咬了咬唇,不知这是菩萨显灵还是暗中有贵人相助。 她只是想到家中母亲的病情刻不容缓,便捏紧银票,喃喃道:“菩萨保佑……”,然后便转头奔去了镇西头的药铺。 夭夭此刻正嘴里叼着一束淡粉嫣红的鲜花,蹲在自家残砖破瓦的墙头,微微晃着雪白蓬松的大尾巴,目送那黄衫姑娘的身影消失在青石板街道的西头。 夭夭黑溜剔透的狐狸眼眯成了一条缝。 然后夭夭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所幸她眼疾爪快把嘴里叼着的鲜花眨眼间转移到了手里。 夭夭吸了吸鼻子,低声嘟囔:“这花也太香了……” 她抓着手里的花束,跳回了卧室。 夭夭想了想,又去江怀山的药房里,把一个比她矮不了多少的、里面装的不知是毒还是药的琉璃瓶子倒了干净,顺便把琉璃瓶中灌满了清水,便把那束鲜花插在了瓶子里。 夭夭双爪抱着花瓶,把花瓶放在了卧房的破桌案上。 夭夭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插在琉璃瓶子里的漂亮花卉,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天很快过去,夭夭团了身子,便在江怀山的枕头上睡着了。 第三日,夭夭正在江怀山的药房里打着圈子,她只觉颇为无聊,于是终于感到有些肚饿了。 也不知究竟是饿还是馋,毕竟按理说像夭夭这般几百岁高龄而有了灵智的妖怪,一般是不会感觉饿肚子的。 夭夭翻遍了整个家中,屋内屋外,药房卧房,以及或堆放杂物或满是蛛网尘埃的厢房,最终只找出了三两散碎银子。 天知道数日前夭夭亲眼所见,江怀山带回来的那一兜少说也有五十两银子都跑哪去了。 夭夭咬了咬自己的白毛爪子,恨恨道:“肯定是江怀山这家伙又去买酒喝了……” 随即又接了一句:“去买酒竟然不给我买烧鸡……” 夭夭磨了磨她尖锐的狐狸牙,抓起了三两碎银,一溜烟就溜到了镇上一处小巷里的一家简陋的炊饼铺子。 这家铺子卖炊饼物美价廉,故而虽地处穷巷,却生意很好,还未到饭点便早早有人排起了队。 卖炊饼的大娘正在铺面窗口忙活不停,排队的人们大都安静地站着,偶尔有三两熟人含笑相语。 这时卖炊饼的大娘和排在最前面的客人忽觉眼前一花,似有一道白影极速闪过,但谁都未曾看清。 大娘正要去拿炊饼的手掌中却忽然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一小块又凉又硬的东西,大娘低头一看,却是整整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足够买二三百个炊饼了,大娘睁大了双眼,抬头看向排成一队的顾客,顾客们却好似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只见站在最前面的顾客神色好似也有些迷茫,说了声:“大娘,刚才有麻雀飞过去了吗?” 郝大娘也有些茫然,低头又一看,却发现扁竹框中的葱香炊饼竟然凭空少了十个。 郝大娘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把手心里的一两银子塞进了袖子里,嘴角扬起了爽朗的微笑,道:“陈先生算账算昏了头吧,哪有什么麻雀,我怎么没看见呢。” 郝大娘嘴里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多给陈先生的箩筐里装了两个炊饼,道:“陈先生家的小子也有十来岁了吧,真是个俊俏后生。” 郝大娘手脚麻利,把陈先生的竹筐递给了他,陈先生自也看见了竹筐中多了两个炊饼,不禁嘴角也泛起了笑意,微笑道:“我听您家门口的喜鹊叽叽喳喳,想来有喜事要临门了。” 郝大娘闻言,眼中的笑意愈深,笑道:“还是您有识见,那就借您的吉言了。” 此时的夭夭小小的雪白爪子间捧着十个又大又圆的葱香炊饼,已经窜回了自家屋顶上。 夭夭把其余九个饼放在了屋顶的瓦片上,爪子里捧着一个热乎乎还冒着热气的葱香炊饼啃着,黑溜溜的狐狸眼又满足地眯成了一条缝。 夭夭不禁再次满足地叹道:“这家的炊饼可真好吃,江怀山的银子果然是个好东西。” 青水镇是江南地区的一个大镇,物阜人丰,镇上各色铺面不少。 江怀山买下的院落是位于青水镇郊的一个破败院落,很是便宜。 第三日,夭夭在家中盯着花束发呆,一双狐狸眼都盯直了,不禁低声念叨了一句:“也不知那小丫头家里的病人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夭夭又喃喃道:“罢了,江怀山她今日该回来了吧,我得在家等她。” 可是夭夭直等到了第三日午夜将尽,都没有等到江怀山的踪影。 夭夭这样的妖怪熬一晚上夜自然是不会困的,所以她越等越精神,越等越着急。 夭夭跳上了青瓦屋檐上,抬头看着夜空中的一轮弯月如钩。 初夏的夜风带着几许寒凉,沁人肌骨。 夭夭作为一只几百岁的妖怪,并不怕冷畏热,她微微抖了抖胡须,心下也不禁有了几分担忧。 且说三日前的早上,夭夭还在卧房里呼呼大睡,江怀山却陡然听见了一声细微的羽箭破空声。 江怀山当即脚步微动,只见她白衣一闪,人已到了院门之外,她信手从朽旧的老木门上拔下了一支精铁所铸的羽箭。 江怀山看了看这支羽箭,箭尖上插着一张白纸,白纸上写着一行字:“月圆之夜,凌波湖畔。” 江怀山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手指微微一动,那支精铁所铸的羽箭竟然在她手中化为了齑粉。 她内功亦极佳,身上还常年带着神出鬼没、不可预测的奇绝毒药。 只见她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张白纸,白纸竟自燃烧殆尽、化作了飞灰飘散在空中。 江怀山脚步轻移转瞬到了卧房,目光转向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夭夭,原本冷若寒冰的眸中闪过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 江怀山拿起随意放在破书案上的笔尖磨了毛的毛笔,蘸了蘸墨盒中几近干涸的墨汁,写下了那纸短信:“外出有事,三日后归。” 她放下毛笔,只见白影在屋中轻轻一闪,整个院屋中便已没了江怀山的人影。 若有武林高手在此,定会惊呼人的轻功怎能高绝至斯,堪称神迹。 第4章 旧仇 五月中旬的月圆之夜,金陵城外,凌波湖畔,清风明月,湖光皎皎。 一位白衣女子负手而立,足尖轻点立于湖畔逍然亭亭顶之上,她身侧的柳枝随风轻摇,月华洒落清辉满地。 明月悬挂中天,已是午夜时分,风中忽然传来了几声奇异的铃声。 只见湖畔竹林间的小径里缓步走出了一位青衫女子,这女子年约四十岁左右,却依然容颜昳丽如雪光,眉目宛然,竟是个绝色丽人。 青衫女子身后还跟着两位侍女给她撑着华伞,她腰间银铃微微晃动,发出清泠泠如仙乐的铃声。 这青衫女子抬头看向了站在水亭顶上的江怀山,幽晦如深井的双眼中竟似带着一股刻毒入骨的恨意。 江怀山低头看向这青衫女子,目光寒凉如水,嘴角勾起一丝轻轻的笑意,道:“幽夫人,四年不见,你终究现身了。” 江怀山的目光深处冷酷至极,无声无息中长剑已然出鞘。 那幽夫人嘴角也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宛如春花初绽,脸上冰冷刻毒的神色转瞬褪去,秀丽宛然的眉目顿时容光焕发、美若天人。 幽夫人只是浅浅一笑,含笑道:“江怀山,今夜便是你的死期。”,她轻轻拍了拍手。 江怀山所站亭顶的四周竟包抄过来了七位武林高手,五男二女,看气派都是掌门级别的人物,只是都不足为虑。 江怀山目光扫过周遭七人,低低嗤笑了一声:“手下败将。” 原来这七人中有三人是江怀山的旧仇,与她有着深仇夙怨,其余四人想来是来助拳的同党,看来这七人是被幽若怂恿勾结联合在一起来对付江怀山。 那七人确是七个当世的一、二流高手,有三位分别是点苍、华山、崆峒派的掌门,另四位一个使剑极狭长、看来是海南剑派的名宿,还有一个使一轻薄长剑、步法手法却似常年握刀之人,想来是武林中使刀的名家了。 其余两位看不出来历,但看他们步履沉稳、神凝气足,也是数得上号的高手了。 看来是一些二流门派掌门、名宿。 这几人中点苍派掌门钟霖的武功最是卓绝,看样子似乎不逊色于当年幽若的父亲、魔教幽溟长老。 只见这七人脚下步法轻移,转瞬间摆成了一个八卦式的剑阵,七把长剑渊渟岳峙,竟隐隐有大江大河、风雷滚滚之势。 江怀山目光一凝,手持长剑,立于亭上,身影一动不动,正是以静制动、不动如山。 这七人的阵势向着江怀山迫近,风中落叶飘飘荡荡从空落下,竟还没有落地便被这剑阵的剑气杀意化为齑粉。 凌波湖的湖水微微荡漾,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气。 江怀山冷笑一声,飞身从亭顶跃下,霎眼间落入了七人的剑阵包围之中。 七柄剑一齐向她刺去,这剑阵极其严密又威力奇大,换成寻常的一流高手也能在数招之内毙于阵中。 江怀山手中长剑剑影如霜,一时竟只见一团寒光耀目,霎眼间江怀山已与布阵的七人各交了十余招。 圆月渐渐行至中天,立于一旁观战的幽若嘴角泛起一丝恶毒的微笑,宛如西域剧毒曼陀罗花,娇艳而恶毒得令人心惊。 过了片刻,江怀山已与那七人斗了有百余招,她体内寒毒渐渐发作,已渐渐落了下风。 江怀山神色不变,剑招依旧快如闪电。 高手过招,若有围观之人便只看得见一大团寒光如银蛇乱窜,八位一流高手的内力激荡间,周遭十丈之内的落叶飞花早已粉碎如齑粉,连湖畔的凌波湖水也被飞溢而出的内力激得兀自激颤。 忽然江怀山一个举剑反撩的甩袖之间,素白衣袖里已甩出了一蓬针尖泛着乌光的毒针。 那七人围攻江怀山的剑阵本就极其严密,圈子极近,毒针十分细微、发射又极其迅疾,霎眼间七人之中功力略逊的四人都没有避过。 那四人身中毒针,当即见血封喉,毒发倒地身亡。 剑阵一下少了四人,威力大减,余下仍在力战的三人二男一女,分别是点苍、华山、崆峒派的掌门。 江怀山寻常不施毒,这是她遵从亡师遗命,绝不轻易使毒害人。 故而她闯荡江湖五六年来,极少使用毒药,江湖上人只道雪衣魔剑剑术通神,却鲜少人知她还极擅使毒。 月过中天,江怀山体内的寒毒已开始发作,体内一阵阵寒意刺骨如潮水袭来,她浑身肌骨冰寒,内力都渐渐消凝、愈发难以驱动。 那三人失了剑阵的效用,攻势大减,且高手之间数百招交手下来,他三人的内力消耗也是不小。 但他们却也明显感到江怀山的内力越发不继,不禁心中一喜,手下剑招更是猛烈催逼。 但见剑影幢幢、寒光缭乱,四人战作一团,江怀山身上寒毒发作尚自以一抵三,兀自撑持。 四人正斗到吃紧时刻,敌方三人中一位蓝袍女子、也便是华山派掌门谭湘手中剑招不停,口中却忽然发话道:“雪衣魔剑,我师兄之死可是你干的?” 江怀山此刻寒毒发作,又撑持着三人的攻势,根本说不得话。 这七人中确有三人与她有旧仇牵连,但却不包括华山派之人。 谭湘见她不说话,只道她默认了,不禁深恨,手底剑招愈是毒辣。 江怀山见势不佳,挡开了钟霖刺向自己胁下的一剑,往后倒纵出了一丈,腾出手,霎眼间左袖一扬,一团惨绿毒雾放出。 那三人脸色大变,欲屏住呼吸已是不及,此刻离江怀山最近的崆峒派掌门吸入了不少毒烟,当即跌入湖中、毒发身死。 点苍派掌门钟霖也吸入了些许毒烟,只是他内力最为深厚,一时坠入湖中,挣扎了片刻才咽了气。 华山派掌门心细如发,见江怀山忽然倒窜,心下忽觉一丝不对,脚下慢了一步,并未乘胜追击,距离江怀山有了三丈的距离,故而吸入毒烟相对轻微,但也倒在了湖畔青石地上。 她身上虽极是难受,倒在地上,还是尽力屏住呼吸,静待毒烟散去。 在旁观战的幽若见此变数,脸色惨白,一言不发。 江怀山此刻体内寒毒发作,又强行催动内力与这当世一流的三位高手战了许久,体内早已真气混乱,血脉逆行,已有将死之兆。 但她面上却并不显露重伤之态,只是面色苍白如雪,一双本就冰冷无情的眸子更是杀气凛然,手提寒水剑向幽若走去。 幽若脸色惨白,她事前并未料到江怀山寒毒发作之时竟还有如此战力,简直匪夷所思。 幽若见此情景,知道一死在所难免,她不愿身死在江怀山剑下,抽出一把匕首,想插入自己胸口。 江怀山重伤之下,强行运功,仍是身法如鬼魅,一晃间便出手拗断了幽若的右腕,幽若手中的匕首应声掉落在地。 幽若右腕剧痛,却兀自不肯出声,本来娇脆动人的声音此刻却冷峭刺骨,她抬眼看向江怀山阴冷笑道:“江怀山,你的武功是愈发精进了,真不愧是那一对贱人的好女儿。” 江怀山目光冰冷,剑尖刺向幽若身上几处死穴,她手法精准老辣,让幽若痛不欲生之时却又求死不得。 幽若不禁瘫倒在青石地上,身上剧痛难耐,不禁惨呼出声。 江怀山亦感到自身筋脉心腑的寒意愈加深重,手足都几欲冻成寒冰,她知晓自己也撑持不了片刻了,过了半刻钟,便解了幽若死穴的痛楚。 幽若痛了半刻钟,已是冷汗浸透衣裳,忽然得以喘了口气,她知自己今日必然死在江怀山这小贱人剑下,忽然阴诡地狂笑道:“你杀了我吧,我和父亲在泉下变成厉鬼等你,要不了几年,你也该下来陪我们了。” 江怀山目光不变,一剑出手,割下了幽若的首级。 只见幽若本来贵为魔教圣女、绝色佳人,此刻却被割下首级,长发散乱,脸色惨白,双目圆睁,目中尤自带着刻毒入骨的怨恨。 江怀山割下了幽若的头颅,自己此刻也兀自撑持不住,突然吐了一口鲜血,身子一斜,便也跌倒坠入了湖中。 此时江怀山适才放的毒烟也早已散去,适才尚自清醒了片刻的华山派掌门谭湘终究也因吸了些微毒烟暂时昏迷过去。 只见凌波湖畔,月明星淡,湖边的青石板地上倒了六个人,五具尸体、加上华山派掌门尚自还有微弱呼吸。 靠岸边的湖中又漂浮着三个人,点苍、崆峒派掌门已是冰冷的尸身。 江怀山寒毒发作之时又强用内力,终究血脉逆行撑持不住倒下,亦静静地仰面漂浮在湖上。 静夜之中,明月照耀,湖波微涌,湖畔青石地上鲜血斑驳,九人皆如死尸般横陈湖岸,此景看来甚为可怖。 过了不知多久,湖心处隐约传来悠缓的曼声吟哦:“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忽然,吟哦声戛然而止,过了片刻,湖心缓缓荡来了一艘小船,船上站着一个青衣书生模样的人,手中握着长篙撑船缓缓荡了过来。 月光下细看这书生年貌约有二十出头,眉目俊秀、唇红齿白,相貌秀气俊雅得像个女子,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 这书生目光扫了一眼湖岸边横陈着的八具“死人”,神色间竟不见惊惧之色,面上仍是一副温和含笑面貌,开口来喃喃了一句,却是女子清沉清和的声音道:“这许多高手深更半夜死在此处,倒是奇事。” 她目光触及漂浮在水面上的江怀山,忽然飘身跃下船沿,左脚在湖面上微一借力,伸手把江怀山捞了起来,一闪间的功夫把江怀山拦腰抱上了船,平放在船板上。 她伸手搭上江怀山的脉息,把了约有半刻钟,眉头不禁渐渐微蹙,低声喃喃道:“这倒奇了。” 随即她放下江怀山的手腕,目光又瞥向了岸上一动不动的五人,足尖一点,从船头跃上了岸边。 她目光在青石地下躺着的五人身上一一掠过,目光停在了华山派掌门谭湘的身上。 她把手指搭在了谭湘的腕脉上,只觉谭湘脉息微弱游丝、体内些微的毒气四处扩散,所幸谭湘吸入的毒烟极少,加上内功深厚,一时并未毙命。 她目光看向了谭湘手中兀自紧握着的剑鞘黑沉、剑身狭长、剑锋闪烁着耀眼寒光的长剑,显然也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宝剑。 她目光却转向黑沉剑鞘上细长字体刻着的枫灵二字,枫灵剑正是华山派代代相传传的掌门佩剑。 这穿着男装的青衫女子眉角微扬,心中似是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银瓶。 她从瓶中倒出一粒深青色的丹丸,送进了谭湘的口中,手指又在谭湘下颌脖颈处微一推拿,丹丸入口即化便被咽了下去。 随即那青衫女子脚步轻点,跃回船中,拿起了长篙,撑起了船,小船又荡了开去,暗夜之中,片刻间已不见了踪影。 注释: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出自《诗经·陈风·月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旧仇 第5章 九幽谷 这青衫女子正是近些年来江南地区大大有名的江南医仙,姓沈名非,隐居于扬州西侧一百里外的山脉中的九幽谷里。 这夜,沈非撑着小船,手腕微微摇荡着长篙,小船便如飞地在湖面上迅速滑行,不到半个时辰便行出了阔达千顷的凌波湖地界。 然后进入了一条江面约有二十丈宽的江流,小船摇摇晃晃又行了一个多时辰。 然后小船拐入一个幽深碧绿的小池塘,小池塘尽头挂着一片藤萝,藤萝后是一面石壁,看来已无路可走。 小船却直接穿进了藤萝帘中,只见密密匝匝的藤萝之后有一个极其低矮的石洞,小船刚刚能从石洞进入,便是一个狭长低矮的甬道,约有十丈远近。 小船经过甬道,终于柳暗花明,里面是一处四季如春、蔚然深秀的峡谷。 沈非抱起了江怀山,走向了峡谷中一个构造精巧、严整精致的竹屋。 那竹屋之下有数根老竹竿做吊脚,竹屋有二层,屋东边有一道清澈的溪流。 沈非把江怀山放在床上,随手拿出几根银针,在江怀山的命脉上直接扎上了几十个银针,扎着针她还在幽幽叹息道:“可惜这般年少俊俏、武功高强的女子,小命估计要不保了。” 话说另一边,夭夭见江怀山第三日深夜等候江怀山不归,心中便油然而生一种惊慌不安,便擅自离家去寻江怀山去了。 夭夭别的本事没有,嗅觉追踪之能却还是很有一手的。 哪怕过了三天,她以极快的速度环绕了青水镇四外一圈,便也很快就确定了江怀山离去的方向,一路追踪了过去。 夭夭追到凌波湖畔时,已是次日中午,湖畔江怀山八人的决斗现场已围了数个武林高手。 其中一个穿着百衲衣的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便是江南丐帮帮主,还有一身白衣的中年女子是天台派的掌门。 他二人身旁还站着几位门人弟子模样的人,众人看着眼前的七具尸身。 湖畔的这一场血战的惨烈结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有湖岸附近的渔家人撑船在湖上打鱼时发现。 江南丐帮帮主金从微的目光凝注在幽若身首分离的尸身上,道:“二妹,昔日魔教教主夫人失踪已有五年,眼下竟也死在此处,看来此案和她是牵连颇深了。” 那天台派掌门姓祝名烟,她的姐姐祝茗嫁给了金从微,前段时间她姐姐病重,她便从台州赶来金陵探望姐姐,此时便正居住在江南丐帮金陵总部。 今日上午江南丐帮的门人向金从微报告了在凌波湖畔发生的血案,金从微便带了几个门下弟子和祝烟赶了过来。 金祝二人赶来后,发觉钟霖和崆峒派掌门的死尸仍漂浮在水上,便指挥门下弟子将他二人捞了上岸。 金祝二人身为帮主、掌门,此前都与这二位死去的掌门有过一面之缘,故而立刻便差遣门人前往苍山、甘肃、海南…… 祝烟眉头紧皱,看着眼前的景象,道:“适才已派人将华山派的谭湘姐姐送回总部请人治疗,如今只看她何时能够苏醒讲清这些事了。” 祝烟顿了下,又道:“点苍派掌门钟霖、崆峒派掌门、昔日魔教教主夫人,还有四位武林中的长老名宿皆一夜之间丧身此处,此事非同小可,定会引起江湖上轩然大波。” 金从微微微颔首,他目光一直凝注着地下六位武林名宿的尸体,道:“看这些人的死状,除了魔教的幽夫人死得身首异处,其余人都面色如常、身上毫发无伤,看来只能是下毒了。但如此了得的下毒手段,能将六位当世一流高手一齐毒杀,实也耸人听闻。” 金从微顿了片刻,又道:“此事确然非同小可,如今我已派人邀集各地武林同道,想来十日内便可齐聚扬州,共议此事。” 祝烟微微颔首,目光沉锐如水。 金祝二人同样作为当世一流高手,竟都没有发觉他们身旁三丈外的树梢上,静卧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 夭夭听到这二人说了这许多话,皱了皱眉,胡须微颤。她对人世的接触了解几为一张白纸,故而对树下这些人类的窃窃私议也不甚听懂。 她只是看了周遭七具尸体中并无江怀山,便微微松了口气。 她只是在此处青石地上那摊斑驳淋漓、已成暗红色的大片血迹中,嗅到了浓郁的江怀山的血液的气息。 夭夭见此处并无江怀山的身影,便顺着湖上飘散的若有若无的江怀山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跳进了湖中。 她闻到江怀山的气息顺着水路飘向远方,便自己也顺着水路潜泳追去。 且说沈非将江怀山救回了九幽谷,她给江怀山银针刺了穴道,喂了几颗救命的稀世难得的丹丸,但情况仍是不容乐观。 此刻已是午后,沈非不停地在竹屋中踱步,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天山雪莲至多吊她一周性命,这寒毒我见所未见,如此厉害……” 正在这时,“咔嚓”一声,沈非的竹屋的窗棂忽然破开,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跃了进来。 沈非吃了一惊,随即怕这狐狸打扰了江怀山的伤势,出手如风、便去抓夭夭后颈。 夭夭却如一团雪影窜过,眨眼间便伏在了床上躺着的江怀山的身旁。 她一看到江怀山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眼泪便刹那间掉了下来。 沈非一抓不中,已是微微惊奇,然后看到夭夭落泪,更是目瞪口呆。 沈非还没见过狐狸落泪,怔了一下,随即又伸手去抓夭夭。 夭夭已闻到了沈非身上浓郁的药材味,以及江怀山看上去在这竹屋中是被好好照顾着的,便抬眼看向沈非道:“我是江怀山的朋友。” 沈非听到狐狸竟然开口说话,音色还是清脆柔和的少女声音,她伸出的鹰爪手顿时在空中一滞,身形一僵,神色大惊失色,手指指着夭夭一时说不出话来。 夭夭圆溜溜的狐狸眼还挂着泪珠,眼光瞥向沈非,看她这副吃惊的样子,略有些嫌弃,但还是开口道:“你是医者?江怀山还有救吗?” 夭夭虽不是医生,不会看相把脉,但她身为狐妖,感知极其灵敏,故亦能察知床上的江怀山已是身受重伤、血脉混乱、气若游丝,似乎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咽气。 沈非惊呆了片刻,随即眼睛放光,盯着夭夭道;“你是白狐,你会说话。” 夭夭点点头,不想与她多言,打断沈非的话问道:“她还有救吗?”,目光自是看向床上昏迷的江怀山。 沈非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她体内的寒毒似乎是娘胎里带来的,昨夜寒毒发作,她又强用内力,致使寒毒侵入肺腑,眼下还未咽气已是不可思议。我给她行针服药至多也就延她七日寿命,就算我师傅在世,恐怕也回天无力了。” 夭夭闻言,眼泪落得更凶。 沈非看她哭,顿时有点心软,有心逗她道:“胖狐狸,你别哭了,我尽力而为便是。” 夭夭听见“胖狐狸”三字,眼睛都瞪大了,压根没听见后面的句子,便飞身而起,飞爪在沈非的脸上抓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沈非只觉眼前一花,顿感左颊一阵刺痛,不禁伸手捂住了左脸。 夭夭爪起身落只是刹那间的事,沈非眼睛还没看清,夭夭便已又卧回床边,略带嫌弃地把右爪子在床角的布帕上擦了擦,似是十分嫌弃指甲尖上沾染了沈非的些微血迹。 沈非从懵懵中回神,亦是大怒,指着夭夭道:“你这样过分,我便不救她了。” 夭夭瞥了沈非一眼,挂着泪珠的眼睫下乌溜溜的狐狸眼眨了眨,道:“你本来也救不了她。” 沈非气结,指着夭夭说不出话。 夭夭却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伸嘴咬破了自己的爪腕。 沈非微微一怔,道:“你干什么?” 夭夭并不答她,只把爪腕放在了江怀山的苍白的唇上,让自己腕上流出的血滴入了江怀山的口中。 沈非微微皱眉,刚想伸手阻止,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夭夭腕上滴下了三滴鲜红似乎还泛着隐隐光华的血滴,血滴落入江怀山的唇隙间渗入,江怀山的脸色竟肉眼可见地变好,不再是病态的苍白、还泛起了微微红润,呼吸也平稳有力了很多。 沈非看见眼前近乎于活死人的一幕,更是目瞪口呆,呆怔得僵在了当地如一尊石像。 夭夭却似忽然变得十分虚弱,毛茸茸的狐狸身子一歪,竟然从床边坠落。 沈非一惊,赶忙伸手接住了夭夭,低头一看,夭夭双目紧闭,已然昏迷了过去。 沈非大吃一惊,忙伸手把了把夭夭毛茸茸的腕脉,一时却也把不出个所以然。 她微微蹙眉,先将夭夭放在了一旁的软椅上,又伸手把了把床榻上躺着的江怀山的腕脉,江怀山的脉息竟奇迹般的平稳有力,已是恢复了康健。 沈非呆了一呆,怔了片刻,才明了想来是这只神奇的会说话的狐狸的血液是难得的灵丹妙药,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故而才把奄奄待毙的江怀山从死亡线边拉了回来。 沈非想到此,不禁眼睛一亮,如此灵药稀世难求,夭夭这么胖一只狐狸,身上那么多血,不知能挽救江湖上多少人的性命。 但她随即就想到了不对,适才夭夭只滴下了三滴血液,按理说不至昏迷。 沈非又想到了那隐隐泛着光芒的三滴血,想来是这白狐狸身上的心头精血,非同一般,才会失去了三滴便导致昏迷。 第6章 医仙 过了半个时辰,江怀山缓缓苏醒,入目是一个竹屋的吊顶。 江怀山微微皱眉,坐起身来,才发觉身体竟没有任何不适,微一运功,竟是顺畅自如,好似寒毒昨夜并未发作一般。 江怀山微一抬眼,便见旁边三丈外的一张竹椅上坐着一个青衣书生,眉目灵秀,看上去像个女子。 那书生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狐狸,不是夭夭又是什么? 细看夭夭身子一动不动,好似睡死过去一般,身上还扎了十余根细如发丝的银针。 江怀山瞳孔微缩,当即起身,没人看清她如何过去了,只见一刹那间,江怀山的身影便站在了那沈非身后,掌缘已停在了沈非肩颈之侧,距离沈非的颈侧只有一寸距离。 沈非刚刚扎完最后一针,抬眼一看,见江怀山醒了,心下一喜,刚想去打招呼,眼前白影一晃,江怀山便站在了她身后、掌缘已切近了她的脖颈。 江怀山冷冷道:“放了她。” 沈非此刻危在顷刻,却只是摸了摸鼻子,忙解释道:“这只狐狸是为了救你昏过去了,可不是我害的。”,说着微微转身,将夭夭递给了江怀山。 江怀山心知这女子若真个想害夭夭,趁自己与夭夭俱都昏迷之时下手,自己和夭夭焉有命在,故而也信了一半沈非所言,放下了挟持在沈非脖颈的手掌。 江怀山伸手小心接过夭夭,这才细看明了夭夭蓬松的毛发间插了十几根银针的位置。 江怀山本就精通毒医,是当世此道的大行家,凝神一看间已看出夭夭身上施针的位置力道实是救人之举,便微微放下了心。 沈非又解释道:“在下沈非,于医术一道小有研究,兽医一道也略通一二,我见这狐狸昏迷了过去,便给她喂了些汤药,又施了针……” 江怀山听见沈非这个名字,眉心微微一凝。 近七八年间,江南医仙沈非的大名在武林中颇为人所称道,尤其在江南地区更是赫赫有名,江怀山作为同行自也是听过的。 只是江怀山人生的前十五年身在天山伴师傅身边长大,后五六年潦倒江湖、四海为家,独独很少来至江左之地,故而对于沈非是多年来只闻其名,无缘一见。 不料今朝如此急险重伤之际,竟落在了沈非的手里。 沈非见江怀山不语,神色间眸光明灭,脸色终归是和缓了些,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 江怀山看向她道:“我昏迷在凌波湖畔,是你救了我?那夭夭……”,说着目光看向兀自躺在软椅上昏迷不醒的夭夭。 沈非微微颔首,道:“嗯,那夜我突发兴起,泛舟湖上、对月吟诗,却不料你们竟在那等风清月明之景下大起杀衅,实在有伤风雅……” 江怀山闻言微微皱眉,只觉这个沈非似乎有点不靠谱。 沈非说着,左手支着下颌,垂目看向夭夭,右手去抚夭夭的狐狸尾巴,续道:“我将你救了回来,是看你身上的寒毒十分罕见厉害,若换作别人恐怕早已死了百次也不够,但你竟然尚自存活,可真有意思。” 沈非说着眼神发亮,看向江怀山目光灼灼,好像把江怀山当作了什么难得的研究对象。 江怀山闻言却并未觉得怎样,她自己也是医毒的大行家,对于造诣高明的同行热衷于研究奇毒怪病、疑难之症一情,她自己完全可以理解,故而只是点了点头。 她此刻当然也听出了,原来沈非救她是为了研究她身上的奇异寒毒。 但她看见沈非伸手去摸夭夭的狐狸尾巴,当即便不乐意,当即出手微拂。 沈非都没看清江怀山如何出手的,只觉手指旁一阵轻微的掌风,自己伸到一半的手指便一阵入骨刺痛。 再抬眼时,只见江怀山已轻轻把夭夭抱在了自己怀里。 沈非当即左手捂着右手手指,再也忍不住了,十分生气地怒道:“你和这只胖狐狸可真是一家,我好心出手相救,你俩非但不感激,还几次三番出手伤我,可耻可恨,武林败类!” 江怀山闻言又是微微蹙眉,她听沈非如此说话,这才注意到了沈非左颊上的一道很细的抓痕似乎很新,看上去有些像是夭夭所为。 江怀山见此,心道:“不知这沈非如何得罪了夭夭,竟惹得夭夭抓了她一下,不过看这抓痕极轻微,想来夭夭只是小施惩戒罢了。” 江怀山神色依旧冷淡,淡淡道:“抱歉,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人。” 沈非听到此话,微微一僵,便不再就此接话,只续道:“我将你救回来了后,用天山雪莲将你性命吊住。但汤药加上我的银针至多也只延你七日性命,要想活命也是无力回天。我思虑到午后,忽然这只狐狸闯了进来……” 如此,沈非便将夭夭闯进此处,然后又放了三滴血液,救了江怀山性命之事一一说出。 江怀山听到此处,才知夭夭是为了救她而昏迷的,不由得心下一痛。 她听罢沈非所言,神色微顿,随即起身向沈非躬身行礼、一揖到地,道:“在下姓江,多谢沈医仙救命之恩。” 沈非闻言,脸色好了一些。 对于江怀山不说名字,沈非自也知晓江湖中人多有难言之隐,便也并不芥蒂,微微颔首道:“好说好说,江姑娘不必多礼。” 江怀山又坐下,手指轻轻抓住了夭夭的右前爪,把了把腕脉,把了一刻钟,也是和沈非一般有点摸不着路。 须知夭夭已成妖怪,身躯便是灵体,脉络情况和寻常狐狸自是不同,现在虽损失了三滴精血,表面上把脉看来却也感知不出大的损伤。 江怀山微微沉吟,便看向沈非,道:“这只白狐名唤夭夭,是我的朋友,你可有法子救治于她?” 沈非也看向江怀山怀中的夭夭,微微摇了摇头,道:“夭夭既能说人言,自然并非凡物,她为救你损伤了三滴精血,元气受损,才致昏迷不醒,至于何时苏醒,却是我也不知了。” 江怀山微微蹙眉,低头看向怀中的夭夭,手指轻轻抚摸夭夭的狐狸耳朵,神色凝重。 沈非看她面色沉郁,微微沉吟,忽然想起了一事,便开解道:“我有一个朋友说六月时她有空来拜访我,如今时间也快到了,她家神通广大,我寄信托她带来一些珍稀药材让夭夭服用,夭夭许能苏醒。” 江怀山闻言神色仍是冷淡,目光晦明不定,顿了片刻,忽然问道:“当今之世,疗伤之中疗效最佳的丹药是什么?” 沈非听她这么问,微微一怔,随即道:“那自然是昆仑魔教的九转返魂丹了,若此丹无用,想来其余各类灵丹妙药便俱无效用了。” 江怀山目光明灭不定,顿了片刻,起身抱起夭夭就往外走。 沈非一惊,连忙跑到门口拦住了她,道:“你去哪?” 江怀山并不停步,掌风轻轻拂过沈非,沈非便不由自主地向一旁退了一步。 江怀山还是停下了一下,道:“魔教。” 沈非更是一惊,道:“魔教远在昆仑,你就算全力以赴,赶到那里也得六月中旬了。”,眼下正是五月初夏时节。 江怀山回头看了沈非一眼,道:“我自有办法。” 说着,江怀山抱着夭夭,目光扫过九幽谷中的景物,只见这个山谷四面环山,清溪潺潺,似乎看不到出路。 沈非看她站在原地,不禁微微一笑,道:“嗯,两刻钟了,她身上的针也可以拔了。” 沈非说着,凑近夭夭,轻轻把那十几根银针拔除了。 江怀山凝目看着沈非,忽然道:“沈姑娘的医术师从哪位名家?” 沈非微微一怔,随即微微笑道:“在下师承只是一个寻常的草野游医,在江湖上无甚声名。” 沈非说着,轻轻揽过了溪畔的一只小船,解了揽绳,道:“溪尽头萝蔓后有一处低矮的水道,划过去就可出去了。” 江怀山脚步轻点,白衣人影一闪,便抱着夭上了船。 也不见她怎样划船,小船便缓缓荡了开去。 沈非见此一幕,不禁心下又是叹道:“这位江姑娘的内功可真是出神入化,竟然不划船也能凭内力致使船行。” 此刻天色已是黄昏,九幽谷中虫鸣鸟语,小船缓缓在碧溪中远去,渐渐影影绰绰,忽然溪上遥遥传来了江怀山微冷而渺然的声音:“我叫江怀山。” 沈非一个人站在竹屋门口,听到这句话,身形骤然一僵,不禁失声低呼道:“江怀山?” 雪衣魔剑的姓名江湖上知晓的人并不多,但传授沈非武功的师傅韩照,一个颇有声名、隐逸风尘的剑客却是知晓的。 韩照便告诉了徒儿沈非,江湖上那个令人闻风变色的雪衣魔剑名叫江怀山。 沈非站在溪畔,想起了雪衣魔剑在江湖上的种种可怕的声名,“独上昆仑、血洗魔教、尸山血海……以及无数惨酷的杀戮”。 自从五年前雪衣魔剑血洗魔教,魔教死伤过半大换血,左护法新任教主,这一轰动武林的惨烈事迹发生后。 江湖上时常便有高手惨死哪处,那些找不到凶手的凶杀案,大多都被按在了雪衣魔剑的名号上。 故而雪衣魔剑的声名在江湖上是被愈传愈可怕,简直被传成了数百年来首屈一指的杀人如草、所行之处人命不留的大魔头。 沈非站在溪边,人呆了一呆,低声喃喃道:“江怀山原来是这般模样……” 第7章 魔教 江怀山抱着夭夭,不停更换马匹,昼夜兼程行了一月,终于在六月上旬临近昆仑。 只见昆仑山脉连绵不绝、奇绝阔大,一片雪山皑皑、高峰插云。 夭夭在途中也苏醒了几次,令江怀山十分惊喜,但可惜时间都很短,不及和江怀山多说几句话便又陷入了昏睡。 江怀山站在魔教所在的昆仑山中段藏玉峰下,她抬眼看向眼前高耸入云的雪峰,神色微敛。 她一身白衣已是风尘仆仆,在山脚下歇了片刻,正欲上山,忽听山上似乎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声响,在一片阒静之中以她的耳力堪堪能够听出,估算声响至少在三里之外。 江怀山顿感微微奇怪,抱着夭夭躲在了山脚下的一块大岩石之后。 过了直有半刻钟,只见山上忽然跑下了一个绯衣少女,一身鲜艳的红裳在一片荒山雪顶之间甚是耀眼。 那少女越奔越近,江怀山细看去,那少女眉目秀丽、年纪约莫十**岁,身上穿着的红衣繁复华美、刺绣精细,看上去竟似乎是嫁衣。 江怀山见此不禁微微一怔,眼看那少女继续往山下奔去。 过了片刻,山上便又有人追踪了下来,来的人眉目清俊、长身玉立,约莫有廿八年纪,正是现任魔教教主钟晦。 奇怪的是钟晦身上竟然也穿着正红的衣袍,衣上绣有精细的龙凤呈祥纹样,正是新郎的装束。 钟晦的武功自然比那少女高得多,没几息功夫便追到那少女,伸手一抓,就将那少女双腕扣住,低声道:“阿衣,随我回去。” 那少女一被他擒住,自知无力反抗,便一动不动,只是垂眸不语。 钟晦知她倔强,当即更不多言,出手便在那少女身上点了穴道,将她打横抱起,便要往回走。 钟晦对那少女说的话自然被岩石后的江怀山听的一清二楚,她闻言不禁冷冷一笑,将夭夭往旁边岩石上一放,当即现身出来,出掌便打向钟晦。 江怀山身形如鬼魅,眨眼便欺到了钟晦眼前。 钟晦怀中抱着一个人,骤然见一道白影攻来,虽是骤出不意,身形步法却丝毫不乱,当即左手揽着那少女的腰际,右手发掌向江怀山回击。 二人对了一掌,钟晦不由得倒退了三步,身形晃了一晃。 江怀山也倒退了一步,身形微晃,她目光冰冷地看了钟晦片刻,忽然冷笑一声道:“原来钟大教主也是这般强人成亲之人。” 钟晦见来人是江怀山,不禁微微一怔,又听江怀山如此说话,心中便想起了那些旧事。 他一时答不出话,又看眼前情势紧急,顿了一下,便伸手解了怀中那少女身上的穴道,将她放下了地。 那少女解了穴道,忙退到江怀山身侧,看了江怀山一眼,向她拜谢道:“姊姊今日大恩,洛衣没齿难忘。”,说罢便如一道红烟般跑下山去了。 钟晦眼看着洛衣跑下了山、不见踪影,他静立了片刻,随后看向江怀山,道:“江姑娘,你我借一步说话。” 江怀山去将夭夭抱在了怀中,随着钟晦在荒山野岭间七拐八拐,两人都是轻功卓绝之辈,走了约半刻钟便上到了半山腰,钟晦竟向山间一处幽暗、荒草没径的山洞走了进去。 江怀山手里抱着夭夭紧随其后,进了山洞,只见里面是一道长长的甬道,一路向上,看样子是通向山顶的。 江怀山心中谨防着钟晦暗中伏下什么陷阱,手中抱着夭夭更紧了几分,脚步沉稳无声,目光扫过这甬道的景象,似乎无甚怪异。 二人走在甬道之中,钟晦这才开口道:“江姑娘此来,所为何事?”,他说着,目光掠过江怀山怀中的白狐。 江怀山手指轻抚着夭夭的毛发,不绕圈子,直言道:“我要借你三粒九转返魂丹一用。” 钟晦微微一怔,面有难色。 江怀山见他这般样子,冷冷一笑道:“我母亲炼的丹药,难道我还要不得了?” 钟晦沉吟片刻,道:“如今九转返魂丹教中只剩下了八粒,而此丹的主要成分千年雪参、冰昙花又已在昆仑山脉绝迹二十年有余,江姑娘应也知晓。” 钟晦说的这些江怀山自也清楚,但她并不理会他说这些,只目光如冷剪看向钟晦道:“你给是不给?” 钟晦见她这般坚决,目光微微一转,道:“江姑娘要此药是要救何许人也?” 江怀山淡淡道:“这与你无关。” 钟晦知她脾性,静默了片刻,道:“好,九转返魂丹今日我便给你。” 钟晦本来还对江怀山坏他婚事心中有怨,但他想起了江怀山的身世,知她对这类强促的婚事极其厌恶,适才正是触了她的逆鳞,他便也不敢再多言了。 江怀山得了钟晦的保证,微微点头,道:“这地道是通向何处?” 钟晦道:“通向在下的书房。” 江怀山微微点头,没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走到了地道的尽头,只见地道尽头是一处高大而极其坚厚的青铜门。 钟晦的手在道旁石壁的一处轻轻一按一扭,他手法极快,只听一声沉闷的声响,青铜门应声而开,门后是一间较为宽敞的地室。 二人并肩走入石室。 江怀山看见内室中的左侧墙壁上挂着一些兵器,多有奇形怪状、见所未见的,看上去都是些武林中罕见的神兵利器。 钟晦微微一笑,道:“江姑娘见笑了,这些是在下的私人收藏。” 江怀山已看到这地室四周端的全是铜墙铁壁,想来若是将谁囚禁于此,那是插翅难飞了,且看上去这些铁壁之后大约还布置有机关暗器。 她淡淡一笑,道:“钟教主好周密的布置。” 钟晦微微一笑,也不尴尬,只道:“江姑娘过誉了。” 钟晦刚见到江怀山时脑中也闪过了一丝在此密室中除去江怀山的想法,这样他暗中勾结江怀山杀害前任教主、教中护法、长老的事天下就无人知晓了。 但毕竟他和江怀山对了一掌,他自忖功力还要逊她三分,且江怀山下毒一道上出神入化的本事也是令人胆寒,而且留着这个本领高卓的昔日盟友不定日后还有什么作用。 钟晦本就是个审慎周全之人,衡量再三后,便决定了暂时不动江怀山,还答应了她的请求。 只见这石室是个方形,长宽约有十丈远近,高约一丈多,除了左墙边放置的兵器,整个室内空空如也。 钟晦向江怀山微微颔首,走到了石室的尽头,只见他脚步轻移,步法甚是精妙、轻灵奇诡,让人看得只觉一阵眩晕。 忽然,一声低沉的声响,钟晦头顶那片石壁忽然开了一扇窗口。 钟晦微一提气,纵身便从顶部那个窗口跃出了石室。 江怀山当然不愿被他关在这石室里,当即便随着钟晦一同跃了出去。 江怀山刚从窗口跃出,只觉头顶的空间颇为逼仄,忙一矮身,这才没有撞到头。 她微一抬眼,便见钟晦正自笑吟吟地站在三丈外,只见眼前正是一个布置很是精雅的书房。 江怀山向周遭扫了一眼,才看出这石室和联通的窗口后是一处可移动的铁书柜,书柜被装饰成了木柜的模样。 江怀山走了出去,没看见钟晦用了什么手法,那排书柜便缓缓合上,不露一丝声响。 江怀山淡淡一笑,道:“钟教主还真是狡兔三窟。” 钟晦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道:“萧长老估计以为我去追阿衣了,我先出去看看。”,说着,一个闪身,消失在了门口。 江怀山看着钟晦背影消失,便开始打量着这个书房。 钟晦身为教主,在教中权威甚重,对于书房、寝室这些私人地方,哪怕近侍也不得靠近十丈之内,自然是十分安全的。 江怀山眸光明灭,心想此地既是书房,那真不可错过了。 她眼光放在书柜中的卷册上,开始看了起来。 另一边,钟晦身形如鬼,窜了一会,才状似悠悠缓缓地从外面走到了魔教的入口处。 入口处有一位灰衣老者正在焦急等待着,正是萧长老萧水清,他此刻见钟晦忽然现身,忙迎上前躬身道:“参见教主。” 他说着往钟晦身后看了看,见没有人,心下微微诧异,但面上却故作怒道:“洛衣这丫头太不像话,竟胆敢逃婚,都是属下管教不力,罪该万死。” 钟晦微微抬手扶起了他,故作叹息道:“阿衣她不知藏哪里了,我竟一时也没找到她。”,说着与萧长老相携进了大堂。 大堂之中是窗明几净,门口还挂着红绸,此刻大堂中央还跪着几个瑟瑟发抖的侍从,是洛衣身边伺候的侍女、侍卫。 此刻大堂之中,魔教的二护法、五长老有四位站在这里。 魔教五长老以萧长老萧水清为首,还有四位分别是——与萧水清皆为钟晦得力手下的楚琼澜,常年闭关、不理教中事务的舒寂,钟晦上位后新提拔的两位年轻长老一男一女分别是谷宣、殷词。 两护法也是两位约莫有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女,分别是唐离和桑荇。 第8章 九转返魂丹 来贺喜的一些与魔教有交集的西域达官贵族、或一些江湖上有名的邪派魔头,此时都被魔教长老们渐渐遣散送下山了。 内堂之中留下了四人,分别是两护法唐离、桑荇,长老舒寂、楚琼澜。 魔教五位长老中以舒寂最为性子淡漠神秘,连武功造诣都十分神秘,因为从未有人见他动手过。 如今舒寂已年近五十岁,但望去还如四十岁上下,他常年身着一身素衣,相貌苍白清淡、像个出家人,眼下只是静静兀立在角落,垂目不语,却又令人不可忽视。 而逃婚的魔教圣女洛衣正是当下魔教五长老之首萧水清的关门弟子,五年前拜入萧水清门下,成为魔教圣女,如今年仅十九岁。 厅侧站着年青的一男一女,男的廿六岁,相貌端正,身材颀长,一身藏蓝色衣衫,从容淡然,是教中的左护法唐离。 女的廿四岁,却装束有些奇异,头上梳着似是道士的高髻、微微缭乱,交叉斜簪着两支桃木簪,一身略显破旧的青色外衫、靛色下裳,神态萧散,便是教中的右护法桑荇。 大厅正中站着的那个四十岁出头、身着深蓝衣袍、眉目清秀的男子就是与萧水清同为钟晦心腹的楚琼澜了。 此刻他见萧水清和钟晦一同回来,忙行礼让道。 另两位年轻的护法也忙行礼。 钟晦走到厅尽头的王座上坐定,看了四人一眼,道:“谷宣、殷词哪里去了?” 楚琼澜忙回复道:“他们也去寻圣女去了。” 钟晦心中微微皱眉,面上却仍神色不改,淡淡道:“唐离、桑荇,你们去将他二人追回来。” 唐桑二人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躬身领命离去。 钟晦顿了一顿,又看向萧水清、舒寂、楚琼澜三人,面色如常地扯谎道:“我看雪地上并无脚印,想是阿衣与旁人高手里应外合,此刻已走远了。” 钟晦此言一出,萧、楚二位面色为之一变。 要知魔教最担心正派高手前来围攻,眼前魔教的实力虽也未必惨败,但终究至少两败俱伤。 他二人听钟晦既如此说,尤其萧水清生怕洛衣为了逃婚叛教与正派高手联合,自己作为师傅也罪不可脱。 舒寂一向性情冷淡,这天是因教主大婚才出关,闻言仍是神色淡淡地站在一旁。 钟晦仍一副淡淡神色,缓缓道:“又或是阿衣她练成了踏雪无痕的轻功身法,也未可知。” 几人听如此说,心下也是踌躇。 随后钟晦道:“阿衣独自下山倒也没什么,就怕她若是被那些正派势力擒去了,那就麻烦了。” 萧楚二人闻言,也是忧虑。 萧水清静默了片刻,突然跪下,向钟晦请罪道:“洛衣是属下的弟子,属下管教不力,给教中埋下隐患,望教主降罪。” 钟晦当然不会真的给他降罪,见状便去扶起了他,声音却不急不缓道:“萧长老不必见外,阿衣虽逃婚,在我心中仍是我的妻子,只是日后寻找阿衣的事,就烦萧长老费心了。” 萧水清微微松了口气,躬身道:“这自是属下分内之事。”,他听钟晦语气仍是有着一分威压之意,他如今武功已是远逊于钟晦,自是不敢怠慢。 几人正说话,忽见一个廿五岁左右、身着灰衣、浓眉大眼的青年男子从门外奔了进来,见了钟晦便向他行礼。 这青年男子正是五长老中最年轻的二位之一的谷宣。 谷宣一进门,见钟晦回来了,便躬身向他报道:“属下无能,在后山寻觅了遍,未能找到圣女。” 钟晦微微抬手,示意知晓。 谷宣心性较为直率,见钟晦也回来了,便想也没想开口道:“教主也没找到圣女吗?” 这时,门外又闪进了一个月白长裙的青年女子,眉目秀雅、却很是清冷疏离,她一进门便听见谷宣如此说话,不禁微微蹙眉、看了他一眼。 谷宣自然也察觉到了她,回头看到她,见她身后也无人便道:“殷姐姐也没找到圣女?” 殷词并不理会他,只是对钟晦躬身拜道:“属下在西侧山脉一百里内寻觅了一圈,并未发现圣女的踪迹。” 钟晦自然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 洛衣逃跑的路线是他追踪着了的,洛衣入教习武只有五年、自然还未练成绝顶的轻功,山坡雪上自然是还有痕迹的。 但昆仑山脉常年白雪渺渺,新落的雪不久便把洛衣的足迹掩盖了。 至于这两位年轻长老分头去后山、西山找人,那更是找错了路,当然不见洛衣足迹,这些钟晦心中自然有数。 但钟晦面上不显,只是微微颔首,道:“两位长老今日辛苦了,今日宾客盈门,却出了这般差错,阿衣的踪迹我再作安排,宾客的事便麻烦萧长老、楚长老了。” 萧水清、楚琼澜闻言道了声:“遵命。” 然后钟晦便从王座之侧移步去了后室。 厅**七位护法、长老面面相觑,几人心中都不免起了疑惑,心道:“圣女逃婚失踪、教主婚事作罢这么大的事,怎地教主本人反而看似不很急切,反倒有些意不在此的意思似的。” 只是众人也猜想不透钟晦心中所想。 先是从不理事的舒寂向其余六人微微颔首,便离去了,自始至终一句话未说。 然后萧、楚二人对视了一眼,也一同离去,一方面派人去追寻洛衣的踪迹,一方面处理遣散零星余下的宾客的应酬之事。 一旁的唐离见此情景,向另外三人微微颔了颔首,便也离去了。 桑荇眼珠一转,左臂当即挽上了殷词的右臂,笑嘻嘻道:“圣女跑了,教主可有的头痛了,不过今日宴席不错,可不能浪费了,殷姐姐陪我去看看吧。” 殷词早已习惯了桑荇的不着调,面上微微无奈,却也任由她挽着走了出去。 谷宣微微一怔,便眼睁睁看着她二人离去,厅中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便摸了摸鼻子,也离开了。 天色渐晚,钟晦道身影在殿中层层纱幕间穿过,走出大殿,又往内走,过了两个厢房,才到了自己的书房。 钟晦作为教主,他极其谨慎,居住的内殿中并无一个侍从,此刻他抬步走进了书房,便看见江怀山正坐在他那把沉香木椅上拿着一卷竹简。 钟晦面不改色,面上仍是带着淡淡的微笑,道:“解药在藏宝阁,江姑娘请随我来。” 他却先把江怀山带到了他的寝室,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魔教侍从的衣裳,然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人皮面具,递与了她。 江怀山换上了魔教侍从的衣裳,戴上了人皮面具,宛然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小厮模样。 钟晦淡淡一笑,当即带着江怀山去了藏宝阁。 藏宝阁的位置便在教主的寝殿左近,不过步行一盏茶的距离,建筑铜浇铁铸、密不透风,且门口有侍卫把守,周遭也有守卫巡逻。 藏宝阁门口的四个守卫见是教主来了,便让了开来。 四个守卫低眉垂目极是恭谨,但适才他们眼角的余光自也看见了教主身侧的那个小厮,心下都不由得诧异,面上却仍如雕塑般低头矗立。 钟晦并不在意,带着江怀山进了藏宝阁,江怀山怀中抱着昏睡的夭夭,一双明眸冷如寒霜,扫视过四下。 藏宝阁的面积广阔,分有三层,第一层放些珠宝珍奇,第二层放些神兵利器,第三层放一些秘笈经卷。 像九转返魂丹这般的珍宝灵丹,自也放在了第三层。 钟晦手执烛台,在前面走着,江怀山怀抱夭夭,一身白衣行走在幽暗的房间里宛如鬼魅。 两人上到三层,钟晦走到西头的一个书柜处,右手在柜角的边沿一摸一扭,书柜深处便弹出了一个格子。 钟晦从格中拿出一个水晶瓶子,瓶中赫然有着八粒纯白如雪、微带着翠绿纹路的灵丹。 钟晦手腕微微一顿,然后便从中倒出了三粒丹药赠予了江怀山。 江怀山袍袖微动,已将那三粒丹药收入了怀中。 江怀山拿到丹药,看了钟晦一眼,道:“我在这里住上十日,你的人切勿打扰。”,话未了,人已远去了。 钟晦看着江怀山的背影,微微皱眉,将手中的水晶瓶放回了原来的暗格里,也拂袖离去了。 江怀山回到了以前母亲在这里住过的院子里,这个院子名叫暖泉阁。 暖泉阁屋后有一处温泉,给修成了一个不小的浴池,温泉池旁有一株雪梅树,此时时值夏季,树上只有茂郁的枝叶,并无花朵开放。 钟晦并未料到江怀山会留宿,故而也并未事先派人去打扫暖泉阁。 暖泉阁在二十年前江怀山的母亲江暇离去后,还曾被上任教主萧夜派人每日打扫,萧夜自己也时常来到暖泉阁伫立良久,睹物怀人。 十六年后,江怀山血洗魔教。当时的教主萧夜,幽溟、陈烨二位长老,右护法齐岄,先后被杀。原本的左护法钟晦登位成为新的教主。 这之后这个暖泉阁便成为了教中的禁地,被封锁了起来,如今已五年没人打扫过了。 此刻江怀山来到暖泉阁门口,看到院门上挂着的一把铁锁已生了锈,伸手一拂,铁锁断裂,江怀山步入了院子。 院中五年没人整理,荒草没径,屋内更是尘网密布,尘灰满地。 江怀山打扫好了屋子,已是幕夜时分,昆仑山高,虽说魔教地址坐落之处是连绵峰顶间的一处盆地,相较周遭高峰暖和许多,但夏夜之中,仍是寒意沁人。 昆仑山高,夜空中繁星格外明亮。 江怀山把夭夭放在床榻上,给夭夭喂了两颗九转返魂丹。 第9章 化形 这夜,星光明亮,江怀山已换过了床单被褥,刚给夭夭喂罢了两粒九转返魂丹,正静坐在床边,守着夭夭。 忽然江怀山袖中发出飞针,瞬时间刺破窗纸直飞出去。 只听窗外“啊”的一声低呼,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江怀山眉目冰冷,冷冷看向门口。 屋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敝旧青衫,梳着似道非道的发髻,眉目很秀美,气度萧散雅致,却又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二十余岁的女子,正是魔教现任右护法桑荇。 桑荇嘴角微微含笑,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手掌拍了两下,笑道:“今夜我方信了,江姑娘的武功当真天下无双,难怪连教主也惧你三分。” 桑荇据说原本只是魔教在岭南分部的一位香主,五年前江怀山杀上魔教时,她并未在昆仑总教之中,后来钟晦登位,才渐渐提拔了她。 桑荇渐渐走近,这才能注意到她脖颈左侧有一丝淡淡的血痕,看来是江怀山适才飞针所奏功效。 江怀山眸中寒意愈甚、杀意渐浓,忽然淡淡道:“桑护法夜半私闯在下居处,倒是好胆识。” 桑荇依旧嘴角噙笑,目光却看向了床上的夭夭,眨了眨眼,道:“好可爱的白狐狸。” 江怀山袍袖微拂,霎眼间便扯过了薄被轻轻盖住了夭夭。 桑荇又含笑道:“江姑娘不必多心,在下只是好奇,想来探望一番。” 她语声顿了顿,目光一转,忽道:“教主下午带了一个小厮去了藏宝阁,我适才前往察看了一番,别的倒没什么,只是九转返魂丹所在的那个柜子似乎被动了一下。” 江怀山眸光冷淡,并未答话。 桑荇目光略过床上的狐狸,眨眨眼,目中闪过一丝惊讶,又看向江怀山脱口道:“你不会是为了救这只狐狸吧?” 江怀山目光依旧冰冷,淡淡道:“桑护法的话,似乎有些多了。” 桑荇仍是嘴角含笑,顺手挑落了一片烛花,道:“江姑娘,你母亲的事,我也听说过……” 江怀山闻言不再容忍,身形如鬼魅,眨眼欺到桑荇跟前,抬掌便往桑荇头上打去,动作之快,桑荇连看都没看清。 桑荇武功远不如她,眼看就要伤在掌下。 忽然门口又闪进了一个玄衣人影,正是教主钟晦。 钟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江怀山的手腕。 江怀山这一掌只是想逼退桑荇,只用了四成功力,钟晦便接了下来。 钟晦接下江怀山一掌后,撤身收手,回身对桑荇喝道:“桑荇,你还不回去。” 桑荇虽谁也不怕,但教主的命令却也不敢不从,她青衫一闪,当即没影了。 钟晦向江怀山微微颔首,转身也眨眼间没了踪影。 江怀山伸手关了屋门,低头看夭夭还在昏睡中,微微皱眉,但还是吹了蜡烛,抱着夭夭睡下了。 可能是由于这是江怀山的母亲曾住过的房间,故而江怀山此夜睡得格外熟。 第二天早上,江怀山醒来,一睁眼,眼前的一幕却把她惊呆了。 她昨夜本来是抱着夭夭睡觉的,这早晨一醒来,却发现怀中兀自多了一个少女。 怀中这少女眉目如画,容貌粉雕玉琢、秀美动人,青丝及腰,羽睫轻颤、唇如春樱,眉目间似乎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明清妙之意。 这少女虽还在沉睡,却如一尊睡着了的玉像,又如山林间的山精野魅、瑶台仙子。 江怀山一见之下,不禁惊呆了,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怀中少女还不着寸缕,忙拉过薄被给她盖上。 夭夭似乎在睡梦中察觉到了什么,皱了皱眉,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夭夭醒来,发觉自己变成了人,也怔了一怔。 江怀山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她昨夜睡觉还穿着中衣,此时起身,看向床上的少女,冷冷道:“姑娘好本事,悄无声息便夜闯到了江某榻上。” 江怀山说着,目光已扫过了屋内,见屋内并无夭夭的踪迹,不禁心中一紧。 夭夭刚睡醒,还带着几分懵然,揉了揉眼睛,道:“江怀山,你说什么呢,我是夭夭啊。” 江怀山彻底愣住了,这少女的声音清稚柔和,正是夭夭的声音。 夭夭并不在意自己没穿衣裳,起身便如往常一样扑到了江怀山怀里。 江怀山忙伸手抱住了怀中的小姑娘,定了定神,快速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套亵衣,和一件淡粉色的衣裳。 衣柜里衣裳很多,都是以往江暇住在这里时,上任教主萧夜吩咐人送来的,大多数都崭新,看上去从未穿过一般。 夭夭看见衣裳,蹙起了眉头,抬眸看向江怀山道:“干什么?” 江怀山神思还有点处在震撼之中,控制了一下声音,道:“你真是夭夭?” 夭夭点点头,看着衣裳,又皱起眉头,抬手就想撕了。 江怀山看她动作,忙一下子夺过衣裳,道:“你干什么?” 夭夭道:“我不穿衣服。” 江怀山呆了一呆,道:“不行,必须穿。” 夭夭抬眸看她,见江怀山神色认真,便道:“为什么?” 江怀山从没想过有人能问出这种问题,微微一顿,却道:“你怎么化为人形了?” 夭夭眨眨眼,微微歪头,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我记得我给了你三滴精血,折损了五十年修为,然后很虚弱,昏睡不醒……” 说到这里,夭夭冷哼一声,道:“我还记得那个穿青衣服的坏人把我扎成了刺猬。” 夭夭说着,捏紧了粉拳,一脸怒容,气呼呼的。 江怀山见此不禁微笑出声,轻轻抚了抚夭夭的头发,微笑道:“沈非也是为了救你,不必责怪她。” 夭夭眨了眨黑溜溜如葡萄般的眼睛,又“哼”了一声,她现在也就这双眼睛看上去和白狐时很像了。 夭夭继续道:“你昨夜喂了我两粒那个药丸,然后我就感觉通身舒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早上醒来就是这样了。” 江怀山闻言微微蹙眉,顿了顿,还是帮夭夭系好了亵衣,柔声哄道:“穿了衣裳,我给你买烧鸡吃。” 夭夭听到“烧鸡”眼睛一亮,便乖乖穿起了衣服,嘴里还嘟囔着:“你们人类真奇怪,穿着这些东西真是不舒服。” 夭夭作为将近四百岁的老妖怪,自然是不惧严寒的,常年作为狐狸的习惯,让她哪怕化为人形也不喜穿这些衣裳。 江怀山唇角带着微笑,并不答言,教会夭夭穿衣后,把她推到了妆台旁。 江怀山昨夜已把屋内打扫了一新,妆台抽斗中自然也留有不少曾经江怀山的母亲留下的钗钿之类。 江怀山便轻轻帮夭夭束起了一头如墨般的青丝。 夭夭支颐看着镜中清灵如仙似魅的少女,不禁看出了神,忽然道:“怀山姐姐,你说咱俩谁的皮囊更好看一点?” 江怀山愣了一愣,也看向镜中的夭夭,不禁笑道: “自然是你好看。” 其实论起容貌,二人之美皆是人间罕见,只是江怀山冷若千年寒冰,夭夭又灵明若山精野魅,气韵截然不同,故而也难分上下。 夭夭不屑地撇了撇嘴,忽也微笑道:“你喜欢便好,我们妖怪可不在意这些。” 夭夭抬眸看向江怀山,道:“我以往听树精爷爷说,人类都是好色的,是吗?” 江怀山闻言,给夭夭簪发的手指微微一顿,才道:“你们狐狸难道不喜欢漂亮狐狸?” 夭夭支着下颌,点点头,道:“自然是喜欢的……不过我们妖怪对你们人类这些皮囊倒是无甚偏好……” 江怀山轻咳一声,正打算转移话题。 夭夭又幽幽道:“以往我总问树精爷爷我何时才能化形,到时也好用人形到山下去游玩一番。树精爷爷总说——天时地利人和,总是机缘凑合……” 夭夭忽而抬眸看向江怀山,道:“自从我下了山,跟你住在一处,每日看着青水镇人来人往,似乎也确然若有所悟,或许这也是树精爷爷所说的化形的契机吧。” 江怀山给夭夭簪好了头发,闻言微笑道:“你这只傻狐狸,怎么也说起禅机了。” 夭夭眨眨眼,撇撇嘴,不再说话,只是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盯着镜中的自己,时不时抚抚头发,忽然回眸道:“怀山姐姐,你束发的手艺不错嘛。” 江怀山闻言,神色微黯了一瞬。 夭夭心思灵慧,注意到了江怀山一瞬间的神色变化,便伸出一只刚化形的肤白如雪的玉手,轻轻握住了江怀山的手掌,道:“怎么?你还给别人梳过头吗?” 江怀山神色微有些黯然,静默了片刻,才道:“五六年前,我师傅去世。她死前一年便已缠绵病榻了,那段时间我一直给她束发……” 夭夭微微一怔,道:“你师傅?” 江怀山手指不自觉地轻握住夭夭的手掌,缓缓道:“她叫竹迦。” 夭夭微微蹙眉,没听过这个名字,便不再说话。 夭夭是山野精怪,以前从未下山,自然不知江湖事。 但江湖上的人却都听过竹迦的大名,二十多年前,竹迦正是当时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女毒仙。 那时竹迦的声名与今日的江怀山一般无二,都被说成了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魔女,正派侠义道的人皆视之如魔、又惧避如鬼。 但是江怀山出生前两年,竹迦隐居天山,此后便鲜少在江湖上走动了,这一隐居便是十七年。 第10章 故人 江怀山见夭夭已恢复了常态,又化做了人形,心中亦自喜慰。 夭夭却耐不住性子,她此前一直居住在中原地带的深山中,哪曾见过昆仑山这等高山辽阔、雪峰插云之景,便觉十分新奇。 过了半日,夭夭便按捺不住溜出暖泉阁跑出去玩了。 江怀山无可奈何,便径自去了暖泉阁的书房中,看着书柜里的书籍,其中还有当年母亲在这里居住时写下的手记,大多是关于医药上的心得记录,便静坐翻看,伤心之时,泪洒纸页。 直至夜深,夭夭也还未回来,江怀山抬眼一看天色已暗,且黄云蔽日、似乎有微雨将至,不禁微微蹙眉,起身前去寻找夭夭。 魔教戒律谨严,每走一段路边有卫士巡逻守卫,其中卫士少数人曾在五年前江怀山大闹魔教时见过她,便没见过的,也收到了教主的传令——江姑娘近日在本教做客,居住暖泉阁,全教人等不得打扰。 故而巡逻卫士远远一看见江怀山便径自远避,江怀山在魔教中行走宛如逛自家花园一般。 江怀山走着走着,已感到了身后有一个人远远跟着,此人功力不算很高、但也算得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了。 江怀山心知这人大约是钟晦派来监视自己的,也并不放在心上。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一阵琴音,江怀山心中一动,便朝着琴音的方向走去。 只见一座山峰之上,遥遥矗立着一个不小的院落,后院的屋顶之上,飘飘荡荡时而闪出一抹淡粉色衣角。 江怀山会心一笑,身形几个起落,便上了峰头,走到门口,只见院门紧闭,刚想翻进去。 忽然不远处走来了一个看似是巡逻卫士的黑衣男子,走到江怀山面前禀道:“江姑娘,此地是舒寂长老的院落,舒寂长老常年闭关,不容人闯入打扰。” 江怀山自能看出这人便是钟晦派来跟踪监视自己的人,也不答话,仍是径自一闪身,便进了院落。 江怀山轻功绝妙,轻飘飘地落在了正在后院屋顶上窥视的夭夭身后,无声无息。 夭夭凝眸看着后园里弹琴的男子,十分专注,竟没发觉江怀山便在身后。 江怀山顺着夭夭的视线低头看去,原来是舒寂正在不远处一道清溪旁抚琴。 舒寂一身白衣胜雪,虽年近五旬,望去仍如四十岁人一般,眉宇疏冷如凝霜雪,此时溪头抚琴,倒真有几分高士之感。 这道溪流引自山顶雪水流入院中,清澈见底,寒意沁人。 江怀山看向舒寂,神色微滞,似乎若有所思了一瞬,而后却又伸手轻轻拍了下夭夭的肩头。 夭夭被吓了一跳,不禁轻呼出声,忙回头去看,见是江怀山,才放下了心。 夭夭想开言,却又怕舒寂察觉,只好瞪着一双圆溜溜的明眸看着江怀山,一时说不出话。 园中的舒寂却似未曾听见夭夭那一声轻呼般,仍是端坐抚琴。 过了半晌,琴声渐寂。 江怀山便从屋顶掠下,夭夭见她下去了,便也随之掠下。 舒寂此时也抬起头来,看到了江夭二人,起身道:“江姑娘远来,舒某未曾拜谒,却劳二位夜来相访。” 舒寂音色本是清冷疏离,此刻语中却似又带了一丝柔和。 江怀山看向他的目光也比之看待钟晦多了几分尊敬亲和,道:“舒长老言重了。” 舒寂目光转向夭夭,道:“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夭夭正自看着舒寂不放,此刻便含笑道:“我叫夭夭。” 舒寂微微颔首,随即看向江怀山道:“夜深露重,二位请到屋中稍坐吧。” 江怀山目光明灭,轻轻牵住了夭夭的手,便随着舒寂向院落中间的一座厢房走去。 那厢房是舒寂的书房,书房中放着一个茶炉,此刻一壶浓茶已温了许久了,几上还放着一盘点心。 舒寂倒了三杯茶。 夭夭接过茶杯,眨着一双圆溜溜的狐狸眼,目光在舒寂面上转来转去。 舒寂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道:“夭夭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夭夭正小口啜着茶,闻言抬眸道:“你的琴很好听,我很喜欢。”,顿了顿,又道:“这茶也很好喝。” 江怀山闻言不禁轻轻一笑,手指微弹夭夭额头,低声道:“你这只贪嘴……”,她本想说“贪嘴狐狸”,话到嘴边顿了一顿,并未再说下去。 夭夭捂着脑袋,瞪了江怀山一眼。 舒寂看着她们俩,清寒如霜雪的眸中也不禁略过一丝笑意,但似也隐隐含着三分悲悼。 舒寂起身,走向书架旁,伸手在最上面的一层拿出一卷图画。 江怀山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颤抖,目光盯着那幅画卷。 舒寂把画卷递给了江怀山,缓缓道:“江姑娘,这是二十三年前我为你母亲画的,她那时也如你这如今这般年纪。” 江怀山接过画卷,展开一看,这画卷被保存得很好,纸页依旧宛然如新,画中一个白衣如雪的少女,肤色极白,容貌绝丽,深色的眼珠隐隐泛着碧色,带着几许西域混血儿的味道,与江怀山有七分相似。 只是画中少女的一双眸子温煦和雅、明眸含笑,与江怀山的冰冷气质截然不同。 舒寂的目光略过画中的少女,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乎在怀想与凝望记忆里的某个人影。 江怀山手中执着画卷,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画中人。 夭夭也在旁边凝视着,随即抬眼看向江怀山,低声道:“这是你娘亲?和你很像呢。” 江怀山顿了顿,把画卷收入袖中,向舒寂躬身下拜。 舒寂在她刚下拜时便扶住了她,道:“江姑娘不必多礼。”,他话声顿了顿,又缓缓道:“当年幽若下毒神不知鬼不觉,她也未曾防备萧夜为她准备的生辰宴。她中毒时,正好武当派约同几个名门正派的高手前来闹事,萧夜前去平事,她毒发后便趁机独自下山了。” 夭夭抬眸看向江怀山,只见她眼眶晶莹,似乎将要落泪,夭夭便伸手握住了江怀山的手。 江怀山微微低头,手指抹去眼角的泪珠,随即看向舒寂道:“我听师傅说,母亲和您友谊很好。” 舒寂微微点头,似乎回忆着什么,随即缓缓道:“你母亲比我小八岁,我们之间,既像知己,又像兄妹。” 舒寂又添上了茶,抬眼看向江怀山和夭夭二人,唇角泛起了一丝笑意,道:“江姑娘,你这次来,我便放心了。” 江怀山神色微微一顿,随即低头抿茶。 舒寂又道:“现任的钟教主亦非良善之辈,江姑娘若处理好了事情,便可以下山了。” 江怀山闻言微微一笑,道:“他现在还不敢动我。”,随即问道:“昨日逃婚的那个少女是什么人?” 舒寂道:“那个小姑娘名叫洛衣,是现任教中圣女,萧水清的关门弟子,钟晦很喜欢她。” 江怀山微微点头,道:“那日她逃婚,钟晦来追她回去,我挡住钟晦,让她逃下山了。” 舒寂微微点头,道:“此事我已听闻,只是圣女私逃之事,若是传扬出去,洛衣行走江湖,恐那些名门世家会对她不利。” 江怀山微微蹙眉,道:“这却怎生是好。” 洛衣蛮合江怀山的眼缘,她果断逃婚更令江怀山认可,故而江怀山闻言她会被江湖上的名门正派追杀,便不禁蹙眉。 舒寂微微一笑,道:“圣女吉人自有天相,我看她却未必会出事。” 江怀山抬眼看向舒寂,也微微笑道:“舒长老原来也会算卦。” 舒寂微微一笑,并不答言,随即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身上的寒毒……” 江怀山道:“已治好了,多亏了夭夭相救。” 舒寂微微一怔,看向夭夭,目中神色微诧,道:“西域寒毒无药可解,你娘和竹迦当年也毫无办法,夭夭姑娘的医术真是当世无两了。” 夭夭被他这么一夸,正吃着点心便咳嗽了起来,咳了两声,才摆摆手道:“哪有哪有,是那个叫沈非的救了怀山姐姐。” 夭夭心道:“我救江怀山便费了三滴精血,快断了半条命了,亏她弄来灵丹才恢复了些元气,但仍未全然恢复。哪里还敢让你们知道我有这等本事。” 舒寂正看着夭夭,听她这么说,便有些听不明白了,但沈非的名字他也有所耳闻,便微微颔首。 夭夭生怕他再追问什么,便摸着茶足糕饱的小肚子,眨眨眼,装出一副困倦懒散的样子,看向江怀山昏昏然地道:“怀山姐姐,我困了。” 舒寂看夭夭这副倦怠懒散的样子,也不禁微微一笑,道:“是我冒昧了,夜已深了,你们也该回去歇息了。” 江怀山微微颔首,和夭夭一同告辞,只见门外的微雨已消歇了。二人便回屋睡觉。 夭夭一回屋便精神了一些,直接扑在了江怀山怀里,凝眸看她道:“你娘原来已不在了,你从未告诉过我。” 江怀山坐在床边,把夭夭抱在怀里,闻言眸色微黯,沉默不语。 夭夭微微蹙眉,握紧了江怀山的手,道:“以后你有什么事情不许瞒我,有我陪着你呢。” 夭夭的语气略有点凶霸霸的,江怀山听在耳中,却心中一暖,伸手拉着夭夭躺下,道:“你既说困了,便早些睡吧,那些旧事,以后我慢慢告诉你。” 夭夭这才气消了些,靠在江怀山怀里,很快便发出了轻轻的呼噜声。 江怀山看着怀中少女纯明秀美的眉眼,凝视了片刻,轻轻在夭夭额头落下一吻,便也躺下睡去了。 第11章 逃亡 且说沈非自江怀山抱着夭夭走后,终日居家潜心读医书、修习武功,过了半个月,到了六月初。 这日风和日丽,沈非一向寂静、杳无人踪的家门口,却划进了一条小船。 划船的是个眉清目秀、眉目清灵的少女,一张瓜子脸、柳叶眉、一双杏眼顾盼灵动,她把船划到沈非竹屋门口的岸边,便跳下船来,清脆的嗓音喊道:“沈非姐姐,我来了。” 沈非揉着迷糊的眼睛,从竹屋里走了出来,只见一个黄衫少女笑盈盈地看着她,立马扑进了她怀里。 沈非被她撞得微退了一步,抬手抚了抚少女鬓上的头发,笑道:“灵尘,你也十八岁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宫灵尘抬眸看她,吐了吐舌头,微笑道:“我这次好容易才说服哥哥让我出来,他还切切叮嘱我断不可再惹是生非了。” 沈非拉着她在院中的竹椅上坐下,刮了刮宫灵尘的鼻尖,微微笑道:“你哥哥能放心让你出来便不错了。” 沈非说着,目光往清溪旁两岸的树丛中一扫,道:“林子里的朋友,敢请现身一见。”,她声音不大,但以内功传音之法发出,字字沉厚清晰,传入溪畔林中。 过了片刻,百步外的林中跳出了一个黑衣男子,纵身越出树丛,竟使出了蹬萍渡水的高卓轻功,脚尖在河水上的一片落叶上一点,便轻巧巧地渡过河水,片刻间便落在了沈宫二人面前。 那男子直接半跪在宫灵尘面前请安,道:“属下参见小姐,望小姐恕罪。” 宫灵尘忙抬手把他扶起,目光微微惊诧,道:“楚大哥,你一路跟我而来,我都没发现你。” 那男子名叫楚涣,是宫灵尘的哥哥宫怀霜的心腹,武功高强,是宫怀霜的左膀右臂,如今却被宫怀霜派来一路保护妹妹,可见他对妹妹的极尽爱护。 楚涣对宫灵尘十分尊敬,对沈非却甚平淡,只淡淡道:“沈医仙果然名不虚传。” 沈非淡淡一笑,道:“进屋坐吧。” 三人进竹屋坐定,宫灵尘率先开口道:“沈姐姐,这次我出门前,哥哥还让我把你请回武当,说是要去救一个老前辈。” 沈非目光微闪,道:“那位老前辈姓甚名谁?” 宫灵尘摇了摇头,道:“哥哥没对我说。” 沈非闻言微微蹙眉,旁边的楚涣起身,从怀中拿出一个玉匣,手指轻启,只见匣中放着一株五百年的长白山老参。 沈非目光微动,随即微微一笑,道:“宫公子果然是个解人,这参我收下了,今日我收拾一下,明日便与你们一同动身。” 楚涣见事情已成,微微颔首,便退出了门外。 宫灵尘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便看到了桌上那本摊开的医书,走近看了两眼,只见是一本丹方,便一笑道:“沈姐姐也开始研究炼丹了,难道要出家当道士?” 沈非闻言一笑,手指轻点宫灵尘额角,笑道:“你这小丫头,也会调侃我了。”,说着,微微一顿,面色严肃了些,缓缓问道:“你哥哥可见过江怀山?” 宫灵尘闻言微微蹙眉,握着沈非的手,思考了片刻才道:“哥哥应没有见过她……江湖上把她说得很可怕,最近更有许多江湖上的仇杀案子都落在了她的头上。江湖上的门派世家们多有自危,甚至都有人上武当提议召开武林大会公然讨伐她了。” 宫灵尘语气一顿,又道:“那些案子虽传言来讲是她干的,我看却是未必。” 沈非闻言,微微点头,道:“哦?为何?” 宫灵尘眸光一转,微笑道:“近几年雪衣魔剑行踪杳然,那些人虽口说亲眼目睹,但想来以江雪衣的武功,又怎会留下他们这些活口?” 沈非听罢,手指轻抚宫灵尘发髻,笑道:“你这小丫头倒是聪慧了不少。” 宫灵尘闻言微微噘起嘴,轻哼一声。 沈非看她这副模样,不禁微微含笑,捏捏她脸颊,道:“嗯,我倒也想看看你哥哥特意请我去救的是何等人物。” 且说洛衣那日逃婚,被江怀山拦住了追来的钟晦,成功逃下了昆仑山。 洛衣下山后,西域盛产宝马,她便买了一匹汗血宝马,一路星夜兼程走了半个月,便到了陕南境内。 洛衣刚入城,已是天色昏黑,便随意找了家客店投宿。 她一路女扮男装,捡山道小路行走,幸而没有魔教的人追来阻截。 这夜洛衣正睡在客店之中半梦半醒,忽然听到窗外一阵微风飒然。 她本是孤身逃婚之人,半月来夜里安寝之时总是十分警觉,闻声即刻翻身跃下床,却仍被窗外飞进的一支金钱镖划破了衣袖。 窗外忽便破窗而入一个灰衣中年男子,颌下微髭,面目看上去颇有些威严,一进屋便是七八支飞镖发出。 洛衣一凝神,瞬间从腰间拔出短剑,腾挪闪躲,撩剑迎敌,霎眼间打落了三支飞镖,避开了四支,却还是被一支飞镖擦耳而过,削下了一缕头发。 洛衣见此架势,心中一凝,因窗户那面有灰衣人把守,便欲破门而出。 洛衣刚一脚踏出房门,门口便有两把单刀迎头砍下。 洛衣心中一惊,知对方是有备而来,忙举剑相挡。 那使单刀的二人想来是那灰衣人的手下,武功与灰衣人相差甚远,洛衣片刻间便刺伤了一个。 但是灰衣人也从背后而来,与守在门口这二人一同围攻洛衣,这灰衣人手中并无兵器,只见掌力催发,功力端的深厚。 洛衣剑法奇诡飘渺,功力却略逊于这灰衣人,此刻被三人围攻,形势略有不妙。 尤其这灰衣人时而有暗器发出,他在暗器上的功夫着实高妙,洛衣更是被迫处于下风。 她见势不对,一时却难以脱身,这时忽挺对面的灰衣人一声喝道:“看箭。” 她心中一惊,趁机一剑便刺入了那使单刀的一个的胸口,那人闷哼一声,直接倒地毙命,洛衣飞身便逃。 但那灰衣人发出的这一支暗器却是非同小可。 这灰衣人正是陕南暗器世家花家的现任家主花瓒,他刚出手的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花家飞花箭,由机筒发出,疾如电射。 洛衣忙中逃窜,却仍是被这支飞花箭射中了左臂,这支箭上早被花瓒淬了迷药,此刻洛衣被飞箭射中,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便倒在了地上。 花瓒见已得手,面上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随他同来的两名使单刀的手下已被洛衣杀得一死一伤,他便回头看向那名受伤的男子,吩咐道:“你先回去疗伤罢,这里的事我来料理。” 那名手下虽是受了剑伤,却仍能行动,他见同伴惨死,早已是惊心动魄,当下不敢多言,当即便抱起那个已死的同伴,纵身离去了。 此时,洛衣住的这间客房已是窗门俱破,桌椅凌乱,地上鲜血四溅。 客栈掌柜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远远地躲在楼道旁。 其他房间住着几位客人,也已被这边打打杀杀的动静惊醒,正自瑟瑟发抖。 花瓒并未说话,只目光朝掌柜冷冷一扫。 花家是江湖上有名的暗器世家,也是城内的大户,那掌柜自是认得花瓒的身份,此刻腿都软了,颤颤巍巍道:“花老爷请便,小人什么都没瞧见。” 花瓒并不理他,走近欲去把洛衣抱起返回,空中却忽有一根细针飞射而来。 花瓒本人也是发暗器的高手,眼光极利,一眼便知发针者的功力绝不逊于自己。这针虽是细如牛毛,花瓒一瞥间看到,便一闪身避了开去。 这电光石火的功夫,只见一个白衣蒙面男子便从地上抱起了洛衣,飞身跳上屋脊远去了,空中还传来他的声音道:“花大先生,人在我手,你若不服,便来一战。” 这白衣男子说话极是狂傲,花瓒身为江湖上一流的高手、花家家主、年近半百,多年来已鲜有人敢对他不敬,闻言便气炸了心肺,袍袖一拂,也不顾来人比自己武功较高,直接也飞身越上瓦脊,追了过去。 那白衣男子自有他的考量,他知道花家的独门暗器上的迷药并非容易解的,若无解药,恐怕箭伤不易好转。 其次,他也想逼问出花瓒的幕后同党是何人,以陕南花家的名声,料想也不敢独自劫持魔教圣女,背后定有友党同盟。 这白衣男子年纪约摸三四十岁,抱着洛衣向城外掠去,他轻功绝妙,一刻钟已奔出城外,站在城外的一片山坡上,静静矗立,等着花瓒追来。 这已是他有意放慢速度引花瓒追来,不然以花瓒的轻功,断然是追不上他的。 过了片刻,花瓒也追了来,远远便喝问道:“你这厮是什么人?敢抢我的人?” 白衣男子闻言长笑数声,随即冷笑道:“魔教圣女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竟也胆敢劫持,若让魔教教主知晓,你全家小命不保。” 花瓒闻言大怒,但也有些畏惧,怕这白衣男子是魔教追来的人,闻言仍是强行抑住怒气,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衣男子只冷笑道:“你速速交出解药,供出同党,大爷饶你不死。” 花瓒这时再也忍不住,一掌便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