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在家中等了三日。
第一日下了一天一夜的雨,门前的石阶上积满了水。
夭夭不喜欢过于湿浸浸的环境,就在屋里龟缩着睡了一整天。
第二日夭夭醒了,天色放晴,门口传来了家住镇东头的卖花姑娘叫卖的声音。
卖花姑娘清脆的嗓音流淌在春日的和暖春光中,听来格外令人心情为之轻快欣然。
夭夭跃上了自家已经微微歪斜坍塌的古旧墙瓦,低头看着墙下街道不远处身着黄衫的卖花姑娘。
这卖花姑娘生得俊眉秀眼、身量瘦削,身上的黄衫却已打了好些补丁了,原本神采灵秀温柔的眉眼间,此刻却笼上了一层忧愁之色。
夭夭眨眨眼,看了她半天,路上的行人零零散散,却没一个买她的花。
夭夭的狐狸尾巴微微摇摆,自也注意到了她衣裳上绣工细致的补丁。
夭夭鼻子灵敏之极,虽隔着十步开外,也嗅到了这黄衫姑娘身上淡淡的药材气味。
夭夭微一思忖,又跃回了屋中。
夭夭翻箱倒柜,才找出了江怀山放在卧房里那张残旧的桌案的抽斗里的那几张泛黄的银票。
夭夭眨巴眨巴眼睛,隐约记得有一次江怀山拿了一张这样的纸出去,回来时便捧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材还有本破书,以及一兜散碎银子。
夭夭看着泛旧的银票上繁复的纹样、暗红的印戳、还有几行一堆的字……陷入了沉思。
夭夭看了半天,终究还是看不大懂的,她皱了皱眉,便把其中一张银票卷在了尾巴里,狐影一闪,就消失在了墙头。
那卖花的黄衫姑娘叫卖了半天,嗓子有些干涩了,她揩了揩额角的薄汗,正打算拿出腰间的葫芦喝两口水,忽然感觉头顶一阵微风拂过。
她只眼前一花,便觉手里多了一张什么。
她低头一看,手里是一张泛旧发黄的纸张,她仔细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这黄衫姑娘是镇东头何秀才家的女儿,还在襁褓之中时便丧了父亲,自幼与寡母相依为命。
她母亲也识得一些文字,夫婿死后便借着家中遗留的书籍,教导年幼的女儿读书识字。故而她也略通一些文墨。
这位何姑娘为人十分孝顺懂事,十二三岁时便在镇上卖花,与母亲一块养家糊口了。
只是今春她母亲染上了风寒,她这才眉眼间染上了化不开的愁绪。
且说这何姑娘看见了手里的银票,吓了一跳,银票这等东西,她虽不曾有过,却也曾在钱庄的掌柜那见过,故而才如此大惊失色。
原来这是一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她这样的人家原是一辈子也用不了这么多钱的。
这位何姑娘忙左顾右盼,但见青石街道上还带着些微的晨露,东方的天际晨曦正好,街道上远处零零散散有二三人路过,却看上去并没有哪个人给她塞了钱。
何姑娘正在震惊,低头又一看,却发现地上她的竹筐里的鲜花少了一小束,不禁又是一怔。
她捏着手里的银票,咬了咬唇,不知这是菩萨显灵还是暗中有贵人相助。
她只是想到家中母亲的病情刻不容缓,便捏紧银票,喃喃道:“菩萨保佑……”,然后便转头奔去了镇西头的药铺。
夭夭此刻正嘴里叼着一束淡粉嫣红的鲜花,蹲在自家残砖破瓦的墙头,微微晃着雪白蓬松的大尾巴,目送那黄衫姑娘的身影消失在青石板街道的西头。
夭夭黑溜剔透的狐狸眼眯成了一条缝。
然后夭夭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所幸她眼疾爪快把嘴里叼着的鲜花眨眼间转移到了手里。
夭夭吸了吸鼻子,低声嘟囔:“这花也太香了……”
她抓着手里的花束,跳回了卧室。
夭夭想了想,又去江怀山的药房里,把一个比她矮不了多少的、里面装的不知是毒还是药的琉璃瓶子倒了干净,顺便把琉璃瓶中灌满了清水,便把那束鲜花插在了瓶子里。
夭夭双爪抱着花瓶,把花瓶放在了卧房的破桌案上。
夭夭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插在琉璃瓶子里的漂亮花卉,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天很快过去,夭夭团了身子,便在江怀山的枕头上睡着了。
第三日,夭夭正在江怀山的药房里打着圈子,她只觉颇为无聊,于是终于感到有些肚饿了。
也不知究竟是饿还是馋,毕竟按理说像夭夭这般几百岁高龄而有了灵智的妖怪,一般是不会感觉饿肚子的。
夭夭翻遍了整个家中,屋内屋外,药房卧房,以及或堆放杂物或满是蛛网尘埃的厢房,最终只找出了三两散碎银子。
天知道数日前夭夭亲眼所见,江怀山带回来的那一兜少说也有五十两银子都跑哪去了。
夭夭咬了咬自己的白毛爪子,恨恨道:“肯定是江怀山这家伙又去买酒喝了……”
随即又接了一句:“去买酒竟然不给我买烧鸡……”
夭夭磨了磨她尖锐的狐狸牙,抓起了三两碎银,一溜烟就溜到了镇上一处小巷里的一家简陋的炊饼铺子。
这家铺子卖炊饼物美价廉,故而虽地处穷巷,却生意很好,还未到饭点便早早有人排起了队。
卖炊饼的大娘正在铺面窗口忙活不停,排队的人们大都安静地站着,偶尔有三两熟人含笑相语。
这时卖炊饼的大娘和排在最前面的客人忽觉眼前一花,似有一道白影极速闪过,但谁都未曾看清。
大娘正要去拿炊饼的手掌中却忽然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一小块又凉又硬的东西,大娘低头一看,却是整整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足够买二三百个炊饼了,大娘睁大了双眼,抬头看向排成一队的顾客,顾客们却好似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只见站在最前面的顾客神色好似也有些迷茫,说了声:“大娘,刚才有麻雀飞过去了吗?”
郝大娘也有些茫然,低头又一看,却发现扁竹框中的葱香炊饼竟然凭空少了十个。
郝大娘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把手心里的一两银子塞进了袖子里,嘴角扬起了爽朗的微笑,道:“陈先生算账算昏了头吧,哪有什么麻雀,我怎么没看见呢。”
郝大娘嘴里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多给陈先生的箩筐里装了两个炊饼,道:“陈先生家的小子也有十来岁了吧,真是个俊俏后生。”
郝大娘手脚麻利,把陈先生的竹筐递给了他,陈先生自也看见了竹筐中多了两个炊饼,不禁嘴角也泛起了笑意,微笑道:“我听您家门口的喜鹊叽叽喳喳,想来有喜事要临门了。”
郝大娘闻言,眼中的笑意愈深,笑道:“还是您有识见,那就借您的吉言了。”
此时的夭夭小小的雪白爪子间捧着十个又大又圆的葱香炊饼,已经窜回了自家屋顶上。
夭夭把其余九个饼放在了屋顶的瓦片上,爪子里捧着一个热乎乎还冒着热气的葱香炊饼啃着,黑溜溜的狐狸眼又满足地眯成了一条缝。
夭夭不禁再次满足地叹道:“这家的炊饼可真好吃,江怀山的银子果然是个好东西。”
青水镇是江南地区的一个大镇,物阜人丰,镇上各色铺面不少。
江怀山买下的院落是位于青水镇郊的一个破败院落,很是便宜。
第三日,夭夭在家中盯着花束发呆,一双狐狸眼都盯直了,不禁低声念叨了一句:“也不知那小丫头家里的病人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夭夭又喃喃道:“罢了,江怀山她今日该回来了吧,我得在家等她。”
可是夭夭直等到了第三日午夜将尽,都没有等到江怀山的踪影。
夭夭这样的妖怪熬一晚上夜自然是不会困的,所以她越等越精神,越等越着急。
夭夭跳上了青瓦屋檐上,抬头看着夜空中的一轮弯月如钩。
初夏的夜风带着几许寒凉,沁人肌骨。
夭夭作为一只几百岁的妖怪,并不怕冷畏热,她微微抖了抖胡须,心下也不禁有了几分担忧。
且说三日前的早上,夭夭还在卧房里呼呼大睡,江怀山却陡然听见了一声细微的羽箭破空声。
江怀山当即脚步微动,只见她白衣一闪,人已到了院门之外,她信手从朽旧的老木门上拔下了一支精铁所铸的羽箭。
江怀山看了看这支羽箭,箭尖上插着一张白纸,白纸上写着一行字:“月圆之夜,凌波湖畔。”
江怀山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手指微微一动,那支精铁所铸的羽箭竟然在她手中化为了齑粉。
她内功亦极佳,身上还常年带着神出鬼没、不可预测的奇绝毒药。
只见她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张白纸,白纸竟自燃烧殆尽、化作了飞灰飘散在空中。
江怀山脚步轻移转瞬到了卧房,目光转向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夭夭,原本冷若寒冰的眸中闪过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
江怀山拿起随意放在破书案上的笔尖磨了毛的毛笔,蘸了蘸墨盒中几近干涸的墨汁,写下了那纸短信:“外出有事,三日后归。”
她放下毛笔,只见白影在屋中轻轻一闪,整个院屋中便已没了江怀山的人影。
若有武林高手在此,定会惊呼人的轻功怎能高绝至斯,堪称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