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人一狐就同居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江怀山没有去杀人。
她在家做饭,研究毒药、医书。
有天,夭夭在江怀山的药房里,跳到木架上,伸出爪子拨弄着江怀山的那些瓶瓶罐罐。
江怀山正在厨房里做午饭。
夭夭弄开了一个粉红色的瓶子,她有些好奇,虽然知道可能危险,但还是不知死活地凑过去闻。
闻着没什么味道。
夭夭眨眨眼,小心翼翼地把右爪子探了进去,想挑起点药粉出来看看。
然后,江怀山在厨房里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动物的惨叫。
江怀山连忙奔回药房,就看到了掉在地上、药粉撒出来了一半的粉红色瓶子,以及夭夭右爪子上一片烧糊了的狐狸毛。
夭夭一见到她,圆溜溜的黑葡萄般的狐狸眼就蓄满了泪水,委屈兮兮地道:“怀山姐姐,我疼。”
江怀山看了夭夭受伤的右爪子一眼,淡淡道:“活该。”
夭夭的眼泪都快落下了,江怀山才不疾不徐地拿起旁边一个水蓝色的水晶瓶子。
她把瓶口对准夭夭的右爪,瓶中冰蓝色的药粉精准地洒在了夭夭微微有点烧伤的右爪上。
耳边又是一声尖锐的痛叫:“啊———江怀山,你谋杀啊。”
夭夭挣扎着要把右爪抽离,却被江怀山不费吹灰之力死死捏住右爪腕而动弹不得。
江怀山皱了皱眉,淡淡道:“你小点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对哪个小姑娘做什么不法勾当呢。”
夭夭黑葡萄般圆溜溜的大眼睛中含着的清澈泪水终于落下了,它毛茸茸的狐狸脸被眼泪糊了一片,更难看了。
夭夭不敢出声痛叫了,还是一吸一吸地抽噎着,眨巴着含泪的双眼看着自己受伤的右爪。
夭夭眨了眨眼,发现那点烧伤好像确实好了不少。
刚才江怀山把药粉洒上时,她霎时间感到极致的如万年寒冰彻骨般的寒锐的刺激,便不禁痛叫出声。
但转眼一看好像烧伤确实好了很多。
夭夭眨巴眨巴泪眼,不知不觉她已经不哭了,缓了半天,说了句:“怀山姐姐,你的医术好厉害啊。”
江怀山没回应,在心里道:“自从你来,已经是第七次说这句话了。”
二十天前,她出门救了一只流浪猫,化腐朽为神奇地活死猫肉白骨,把见识干净如白纸的夭夭看的目瞪口呆。
十五天前,隔壁邻居家的小孩吃饭时噎住了,一时上不来气,眼看就快要过去了,邻居一家把孩子颠来倒去也毫无作用,便送来了江怀山这里。
夭夭只看见江怀山双手刚接过孩子,那孩子便把卡在喉咙里的红枣给吐出来了,看的夭夭不禁拍手称赞。
十天前,隔着三条街的王员外家的小姐为情所困服了毒,人都被放进棺材了。
几日后,江怀山去蹭饭吊唁,看了棺材一眼,便单手震碎了棺材盖,喂躺在棺材里的王小姐吃了一粒丹药,又推拿了几下,王小姐当即在棺材里复活了,吓晕了一众前来吊丧的宾客。
这一切都让夭夭对她更为敬佩,可惜这只傻狐狸傻到了不知何为敬而远之的地步,还是一如既往地粘人。
江怀山当然不会承认,她还挺喜欢抱着这只狐狸的。
江怀山又拿起纱布,把夭夭的右爪包扎好了,还打了个蝴蝶结,最终说了句:“这回还算运气好。下次再擅自打开瓶子,小心被千蚁噬心而死。”
夭夭眨了眨眼,清澈如水的黑眼睛中满是惊惧,点头如捣蒜,乖巧道:“我听怀山姐姐的话。”
这天晚上,一人一狐坐在屋顶房瓦上看星星,夭夭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江怀山。”
江怀山看了她一眼,眼神十分寒冷,自然是对这个称呼有所不满。
夭夭却并不改口,但微微颤抖的白狐狸毛和有规律地微微晃动的大尾巴,还是显露出了她略微紧张的心情。
夭夭刻意摆了摆洁白如雪的大尾巴,眨着乌黑发亮的眼睛,才道:“我记得树精爷爷说,我已经三四百岁了。”
江怀山拿着酒坛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仰脖,把这最后一坛王员外送来感谢她的上好的桃花酿又灌了小半坛。
夭夭眨眨眼睛,看着江怀山,认真道:“江怀山,按你们人类的算法,你应该叫我老祖宗才对。”
江怀山嗤笑了一声,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说了算。”
夭夭眨眨眼睛,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辩驳,便学聪明地换了个她认为更适当的话题,道:“你没有爹娘吗?”
江怀山握着酒坛的手腕又是一顿,随后把坛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抬手把酒坛往前一扔,尖锐的碎裂声在地下响起,酒坛在庭院的青石板地上碎了一地。
夭夭还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江怀山,好像很有兴趣似的。
江怀山伸手用力揉了揉夭夭毛茸茸的脑袋,低斥道:“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什么。”
夭夭眯着眼睛,被揉巴地有些不适,挣扎了一下脑袋,却没有挣脱,便放弃了。
夭夭继续补充道:“我看我们的邻居、邻居的邻居、邻居的邻居的邻居……这几家的年轻的人类都有爹娘。”
江怀山脸色已经有点不耐了,直接打断夭夭的话头,反问道:“那你呢?白狐老祖宗。”
夭夭眨了眨眼,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后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过了片刻才道:“我当然也有爹娘,只是它们在世时,我年纪还很小,还没有开启灵智,不过我记得它们的模样……”,夭夭最后说:“我记得它们是爱我的,我也爱它们。”
江怀山带上屋顶的酒喝完了,她皱了皱眉头,躺在屋脊上看着夜空中又大又圆的月亮,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江怀山开口道:“你爹娘也是狐狸?”
夭夭瞥了她一眼,像是有点意外她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道:“当然。”
江怀山继续道:“它们也会说话?”
夭夭摇了摇头,道:“不会,它们都是普通的白狐,寿命也很短。”
江怀山微微垂眸,把双手交叉枕在头后,躺在屋脊上不再说话。
夭夭见她不说话,眨了眨眼睛,也轻巧巧地跳上了江怀山的身上,盘成一团白毛茸茸,尾巴搭在了江怀山的脖颈上。
江怀山脖颈被狐狸毛扫着,感觉微微有点痒,皱了皱眉,伸手轻轻握住夭夭的狐狸尾巴,把她笼在了怀里。
夭夭体温略高于人类,抱着很是暖和,呼吸温热。
江怀山都没注意到自己嘴角带着不经意的笑意。
夭夭有些困了,狐狸爪子攀上了江怀山的脖颈,喃喃道:“怀山姐姐,该睡觉了。”
江怀山也觉夜深露重,寒意渐浓,便抱着夭夭,轻巧巧从屋顶跃下,没有一丝声响。
江怀山抱着夭夭在简陋的木板床上睡下。
棉被是今年新打的,白天夭夭叼着被子,把棉被挂在庭院里的麻绳上晒了一天,晚上盖着很是暖和。
第二天一早,阳光灿烂,陈旧的桃花木窗已被推开通风,在微风中微微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夭夭揉揉迷糊糊的眼睛,翻身爬起来,甩了甩尾巴,开口喊了一声:“怀山姐姐。”
院中没有人应,夭夭在每个房间里都转了一圈,都没见江怀山的身影。
夭夭跳到了瓦房顶上,正是辰时,朝曦已灿烂得眩狐眼目,夭夭拿起还包着纱布的右狐狸爪,遮了遮眼前的阳光,四外一望,邻居家的妇人正在哄着怀里的小孩子。
夭夭皱了皱眉,抖了抖胡须,又跳下了房檐,进了厨房。
厨房上案板上有一个小竹笼子,夭夭掀开笼盖一看,里面一盘热气腾腾的烧鸡,烧鸡油光发亮、香气扑鼻。
夭夭眼睛一亮,正想拿起鸡腿就啃,却看见竹笼子旁边放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外出有事,三日后归。”
夭夭识字不多,但也识得这几个字,习惯性摆了摆狐狸尾巴,喃喃道:“她又有什么仇家寻来了么?”
一个月来,夭夭天天都能看见江怀山的佩剑在卧房里随意放着。
夭夭虽没什么本事,但终究还是个嗅觉极其灵敏的几百岁的狐狸。
她自能闻出,江怀山那把看上去成色很好的佩剑上带着、因长久浸染鲜血而难以彻底洗去的、淡淡的血腥气。
夭夭能感知到那把剑隐隐含有的凛冽杀气,以及久被血液浸染的味道。
夭夭并不喜欢这种味道,也不喜欢那种杀气,但她这回聪明地没有多问。
夭夭也杀过人,江怀山救她那天的前一天,她就杀了那个想杀她取丹的道人。
道貌岸然的道人。
夭夭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那张字条,自言自语道:“真想去看看热闹,她打架一定很好看……”
“可惜我什么法术都不会,也帮不上忙……”
夭夭思索了一下,还是伸出了那只没被烧伤的左爪,抓住那只黄澄油亮的鸡腿,张嘴啃了起来。
夭夭吃着烧鸡,忍不住满足地自语:“真好吃……树精爷爷果然没有骗我,人类确实很会享受……”
夭夭以往在深山里修炼,方圆百里内的大山中唯一能说话的妖精便是树精爷爷。
可是树精爷爷年岁大了,时常一睡便是几个春秋冬夏。
所以夭夭就养成了时而对着山川草木、飞禽走兽自言自语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