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正浓,一个黑衣女子从屋檐上跳了下来,衣衫上沾了不少的鲜血,却不是她的血。
她手中的长剑已经入鞘,脚步轻移,就从窗口翻进了卧室,眨眼间便坐在了床上,身如鬼魅,竟是有着极高的轻功。
她坐在塌上,从床底拿出一坛烈酒,直接便灌入口中,没一会一坛酒就喝光了。
她看了看身上的血迹,并不在意,从衣柜里拿了一件白衣,脚尖轻点,又飘身而去,很快上了屋后的一座荒山。
荒山背阴面的罅隙里有一处温泉,这女子脱下衣服泡在温泉里,竟不知不觉地靠在温泉岸边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她顺手洗了那沾了血污的黑衣,披上了昨夜带来的白衣,任由一头沾了水的青丝披散在白衣上。
她走在阳光正好的山间小道上,小道如羊肠,陡峭而狭窄,还时有被近日初夏的雨水冲断的地方,但以她的轻功自是如履平地。
她没走几步,看见面前的地上有一只死狐狸。
穿上了白衣的女子并不理会,抬脚就要跨过狐狸,忽然脚下的狐狸发出了微弱的声响。
白衣女子脚步一顿,站在了狐狸面前,伸手抓住狐狸的后颈的毛发,把这只看上去半死不活的白狐狸提到了眼前。
白衣女子左看右看,又给狐狸把了把脉,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低声喃喃道:“奇怪 ,怎么会不死呢。”
她眼神微微发亮,抱起狐狸在山间纵越,快速地下山。
她回到昨夜喝酒的院子,走进卧室旁边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里堆着很多草药,好几层儿木架子上放着一些瓶瓶罐罐,杂乱无章。
她随手拿起窗边一支做工粗糙的桃木簪子,挽起了一头长发。
这时她的脸庞才露出来,原来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美貌女子,肤色极白,容貌极美,眼神却也极冷,如雪山之上的万年寒冰。
女子随手拿了几株药材,研磨捣碎,便拿了个砂锅去煮。
很快药汤煮好了,女子把那白狐狸下巴一卸,药汤就喂进了白狐狸嘴里。
女子顺手摸了摸白狐狸的皮毛,手感不错,是上乘的货色。
女子从木架上左手抓起一把线香,右手抱着狐狸回了隔壁卧室。
她在卧室茶几上的香炉里点好了三支香。
卧室里只有一张床,狐狸被她放在床尾,她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白狐狸还是那副死样子,不知道死了没有。
这一人一狐又睡了一夜,再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
女子一睁眼,就看见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看着自己,她微微一怔,原来是自己救了的那只白狐狸。
她把狐狸抱进怀里,揉了半天,狐狸毛都被她揉皱巴了。
她捏捏狐狸脸,低声喃喃道:“长的还不错,有点瘦,肯定不好吃。”
这只看似萌呆的狐狸黑溜溜如葡萄的眼中好像闪过了一丝恐惧,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狐狸怎么会听懂人话呢。
就这样,一人一狐开始了同居生活。
狐狸只吃肉,这让女子很不满。
到了第二天的晚饭,女子原本冰冷的眼神更显冰冷,眼神冷如寒刀般看着狐狸。
在这场无声的对视中,狐狸眨眨眼,最终败下阵来,竟忽然开口说话了。
“对不起,我吃素就是。”,这声音竟然像个小姑娘的声音。
女子也惊呆了,她从没有见过会说话的狐狸,她嘴唇微微张开,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狐狸的头微微一歪,看着她,伸出爪子,在她眼前晃了晃,道:“你吓死了?”
女子伸手把狐狸爪子打下,冷冷看着她,道:“你是妖怪。”
狐狸眨着无辜的眼睛,道:“我是白狐。”
女子继续吃起了晚饭,边吃边说:“白狐为什么会说话?”
白狐道:“我也不知道。”
女子沉默了,看向狐狸,忽然道:“你说你吃素。”
狐狸点点头,道:“你救了我,我要跟着你报恩,就勉为其难吃素吧。”
女子微微皱眉,沉默片刻,道:“不必了。”
狐狸摇摇头,道:“不行,树精爷爷说,人要知恩图报。”
女子微微一僵,沉默片刻,道:“你不是人。”
狐狸微微一愣,说不出话来。
女子看她这副样子,只觉得这狐狸实在太傻了,还是扔了吧。
狐狸沉默片刻,道:“我不是人,但你救了我的命,我想跟着你。”
女子沉默了,不再理她,反正就一只白狐而已。
女子沉默片刻,又看向狐狸问道:“我叫江怀山,你呢?”
白狐狸摇摇头,道:“我没有名字。”
女子沉默片刻,道:“你跟着我,得有个名字。”
狐狸点点头,道:“好。”
女子微微皱眉,道:“你让我给你取名?”
狐狸微微窘迫般低头,道:“我不会取名。”
女子沉默了,看向屋外天井里那株干枯的桃树,沉默片刻,道:“就叫夭夭吧。”
夭夭点点头,低头吃着小碗里的菜叶。
女子微微不忍,但也没理她。
夭夭忽然又开口道:“我杀了那个道士。”
女子筷子微微一顿,随后夹起最后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夭夭道:“江怀山,你没看见他吗?”
江怀山筷子一顿,摇头,随后道:“你的树精爷爷没有教你要在称呼上尊敬救命恩人吗?”
夭夭眨着懵懂的圆溜溜的黑眼睛。
江怀山想起狐狸小姑娘般的声音,便道:“你应该叫我姐姐。”
夭夭眨眨眼,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道:“怀山姐姐。”
江怀山微微点头,道:“孺子可教。”
夭夭眨眨眼,又道:“孺子是什么?”
江怀山又沉默了,随后道:“你这种狐狸吧。”
夭夭微微点头,吃完饭,扑进了江怀山怀里。
江怀山抱着狐狸,坐在床上,又从床下拿出一坛酒。
夭夭看着她喝酒,闻着烈酒的酒气,用爪子推推她,道:“不许喝酒。”
江怀山随手把白狐狸摔在了地下,冷冷道:“闭嘴。”
夭夭用爪子揉揉自己摔疼了的脸,张牙舞爪起来。
但最终夭夭还是不敢造次,乖乖地趴在了江怀山怀里。
江怀山抚摸着白狐狸手感极佳的皮毛,忽然道:“你应该是母狐狸吧?”
夭夭不满,道:“什么母狐狸?人家是小姑娘。”
江怀山手指掐住白狐狸毛茸茸脏兮兮的狐狸脸,左转转右转转,嗤笑一声,道:“就你这种脏毛球,和小姑娘有什么关系?”
她却想着这只母狐狸小姑娘般的音色,听上去确实是一个十五六岁的清稚少女一般。
夭夭闻言非常生气,挥舞起爪子,一爪抓向江怀山那张容貌极佳的脸。
江怀山手法更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白狐狸那只爪子,摁在了她头上。
夭夭挣扎着,大喊:“江怀山,你就是树精爷爷说的坏人。”
“大坏人。败类。”
江怀山手指捏得更紧。
夭夭立马怂了,连呼道:“疼,疼。你松手。”
江怀山冷冷一笑,道:“你说什么?”
夭夭清稚又柔和的小姑娘般的声音,听上去很委屈道:“怀、怀山姐姐,求你放开。”
江怀山冷冷一笑,道:“道歉。”
江怀山心里却觉得,救这狐狸时她伤得那么重,现在估计也没恢复全,倒是没喊一声疼。
夭夭被掐着脸,只能委屈求全道:“对不起,怀山姐姐,我不该骂你。”
江怀山微微皱眉,还是松开了手指。
夭夭揉了揉兀自发疼的下颚,嘟囔道:“真是暴力。”
江怀山淡淡道:“我能救了你,就也能毒死你。”
夭夭瞪大了狐狸眼睛,不敢做声了。
江怀山又补了一刀,道:“是那种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疼如百虫钻心,痛如骨断筋折,整整四十九天……然后才死。”
夭夭眨了眨眼睛,以她极其空白的狐生经历,还没听说过如此恶毒的手段。
夭夭惊吓得张口结舌,过了很久才憋出一句:“江怀山,你好可怕。”
江怀山嗤笑一声,又仰头灌了好几口酒,酒液浸湿了衣襟,并不说话。
夭夭眨着黑葡萄般圆溜溜的狐狸眼,忽然道:“树精爷爷说,爱喝酒的都是很伤心的人。”
江怀山握着酒坛子的手微微一顿,最终接了句:“狗屁。”
随后又道:“你的树精爷爷思想太狭隘了。”
夭夭还想反驳。
江怀山淡淡道:“你的树精爷爷见到的喝酒的人都是去山上扫墓的人吧。”
夭夭怔了怔,支着脑袋想了想,道:“有可能。”
江怀山看小狐狸这么容易相信别人说的话,微微有些头疼,低声叹了句:“真傻。”
夭夭耳朵很尖,叫道:“你说什么?”
江怀山又喝了口酒,道:“说你天真无邪。”
夭夭撇撇嘴,随后又认真凝视着江怀山。
江怀山自顾自喝酒,也不理她。
夭夭道:“你的医术很好呢,我被那个死道士打得伤得很重,我都以为我要死了,你居然把我救活了。”
江怀山喝酒的动作微微一顿,道:“别拍马屁。”
夭夭眨眨眼,道:“我没有拍马屁。”
江怀山微微皱眉,道:“你去睡觉。”
夭夭扑进了江怀山的怀里,抱着她睡。
江怀山微微无语,沉默了很久,还是没有推开这只母狐狸。
江怀山道了句:“看在你是小姑娘的份上,容忍你一下吧。”
实际上却是这个卧室里连个像样的软榻都没有,除了简陋的床铺,就只剩了一把陈年老竹椅了。
夭夭有些困,江怀山也有些困,于是一人一狐就在一块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