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我还睡眼朦胧,便听到一阵敲门声,睁开眼只觉得头重的很。刚打算一瘸一拐地去开门,却听见老李的温厚的声音:“姑娘昨夜受了伤,就不要下床了,我自行推门进来可好?”
我连忙应声:“那便麻烦李管家了。 ”
老李轻轻推开门走进来,手里端了一个檀木托盘,盘里整齐地放着几味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在老李身后,紧跟着进来了五六个小丫头,手里也都端着一个檀木托盘,托盘里放着的,却是清一色的水红色衣裙,款式各异,有轻纱质地的对襟襦裙,裙摆处绣着精致的暗纹,也有缎面束腰的齐胸襦裙,在晨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好漂亮的衣裳。
我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角,老李看着我讶异的神态,微笑道:“这瓶内都是上好的治疗跌损的药膏,姑娘只消用上三日,疼痛便可尽消了。至于这些衣裙……”顿了顿道:“都是公子特意嘱咐,按照姑娘的尺寸在库房里一大早挑选出来的,公子说,估摸着姑娘穿水红色会好看。”
我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昨夜那句没有好看的衣裳穿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托词,单衡他,倒是放在心上了么……
我仔细端详那些美丽的衣物,垂下头,心跳得厉害,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公子待我一直都很好,我该……我该怎么报答他呢?”
老李的声音仍然温厚,慢条斯理道:“自然是同往常一样,以精心服侍公子为报。”
我点点头,心里暗暗下了某种决心。
我长到十六岁,世上没几个人待我好。当然,我阿爹阿娘待我是很好的,他们生前都很疼爱我,可他们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人里,也只有几个人对我是真心实意的好,嬷嬷算一个,喜子算一个,桃枝算一个,单衡算一个。
我想我不能白让他们待我好,我预备给嬷嬷养老,替喜子攒钱娶媳妇,给桃枝带祁阳城里她喜欢吃的任何东西,唯独对单衡,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
我能给的东西里,没有单衡所需要的。原本我想成为一个能保护他的小侍卫,可他的功夫比我强十倍,至于旁的,我几乎是一无所有。
可今日,我似乎想出了怎么报答他。
我决意帮他和云裳姑娘修成正果。
当然,我的心是很痛的,可是我就是心痛死,也无济于事,毕竟我同他绝无可能。既然他们两个两情相悦,却只能在夜深人静时互诉衷肠,也是一桩男默女泪的憾事,若是能帮到他们,也算是报答了单衡对我的好。
打定主意后,我开始琢磨怎么施行我的计划。
我的脚疼了三日,在床上躺了三日,也就在脑袋里冥思苦想了三日。
三日过后,我跳下床,试着动了动脚踝——果然恢复如初,老李诚不我欺。
我换上单衡给我的水红对襟襦裙,对着铜镜左照右照,觉得整个人明艳了几分,心情大好,脚步也轻快。先是一蹦一跳地小跑到书房,结果扑了个空,于是又一小路跑到他的寝房,透过窗纸依稀可辨得他在屋里,于是便放心地轻轻敲了敲门:“公子,是我,阿原。”
“进来,阿原。”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我推门,雀跃地跃入门内,险些被门槛绊到,察觉到动作过于欢脱,又不好意思地后退一小步稳住身形。
单衡正于案前审阅文书,闻声抬头,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的瞬间,眼底似有微不可查的微光浮动,瞧了半晌,他淡淡开口:“和我想的一样,水红色很衬你,尺寸也很合身。”
我心中微微一动,又想起前来的目的,随即按耐下去,急急问道:“公子这几日,会去……云裳姑娘那里么?”
单衡手中的狼毫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阴影。他抬眼看我,眸色深沉:"怎么突然问这个?"
"桃枝..."我垂下眼帘,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她说好几日未见,很是想我..."
"哦?"单衡将毛笔搁在青玉笔山上,面无表情地托腮问道:"那你为何不自己出府去寻她?"
我一时语塞,见我不答,他再度开口:“若是银两不够,你可以同老李去取,我已吩咐过他,你要多少银两都可以,”顿了顿,他声音柔和了几分:“我之前没注意到你的吃穿用度,今后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只管告诉老李,他会为你打点好一切。”
这话出乎我的意料,身体忽的放松下来,心里却翻江倒海一般。
我怔怔的地望着他,心里苦涩极了:我拿他没办法,我也拿自己这颗越界的心没办法。
我开口,声音有些哑:“公子,你不能待我这么好。”
单衡愣住了,静静地看着我,半晌托腮似笑非笑道:“我为何不能对你好?”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我扭过头,实在不想被看到红了的眼眶:“你对我这么好……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
这是谎话。
其实应该是,你待我这么好,会让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单衡抬眸望着我,眸色深深,语气却很平静:“阿原,你最近似乎很爱哭。”
我咬着唇,有点委屈:“爱哭很没用,对么?”
他笑了,笑得好像三月的春水,那样的好看:“阿原,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阿原,”他认真地说:“你不需要报答我,在我身边就好。”
我乖乖找到老李取了几两银子,在熟食店给桃枝包了一只酱肘子后,便直奔浮香阁。
一见到桃枝,我便颓唐地望着天花板,哭丧着脸同她道:“桃枝,我算是完蛋了。”
桃枝不愧是在青楼历经风雨,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她看我这幅生无可恋的鬼样子,也没着急问我出了什么事,只见她将酱肘子的纸包徐徐摊开,又跑去不知在哪寻出一壶酒摆在旁边,给自己慢慢斟了一杯后,才端着酒杯郑重发问:“阿原,发生了什么事。”
我知道桃枝兜不住秘密,逼迫她再三对天发誓不说出去,否则就嫁不出去在浮香阁烧一辈子开水,待她一脸痛苦地发完誓,我将所有事朝她吐露了个干净。
待我言毕,桃枝也吃了半个肘子,饮尽了壶里最后一滴酒,脸红扑扑的,打了个饱嗝后拍拍我的肩膀:“阿原姐,莫慌,这算什么。”
她神秘地笑笑,眯着眼,用筷子轻轻敲着空酒壶:“阿原姐,你这是当局者迷。”
我狐疑地盯着她,她压低声音继续道:“阿原姐,你觉得你像个婢女么?”
我嗤笑一声,觉得这话荒唐:“不是婢女,我还能是单府的小姐么?”
桃枝撇撇嘴:“你用烧水做饭么?”
我摇摇头。
“你用洗衣打扫么?”
我摇摇头。
“那你每天都干些什么?”
我想了想,然后又摇摇头:“我好像什么也不用做。”
桃枝掰着指头数道:“既不用做饭,也不用打扫,你要衣裳便有漂亮衣裳,账房还任你支取银两,还想出门就出门,你家公子是专门做慈善的么,把婢女当小姐一般供养?”
我垂下头认真思考了一会,郑重道:“还真有这种可能。”
桃枝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深深叹气:“阿原姐,之前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现在我觉得,你可能比我还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