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的脚步声刚一消失在门外走廊的尽头,王春花脸上那股憋闷劲儿就像潮水一样退了个干净,立刻换上了一种过分热络的笑模样,转向屋里正整理铺盖的柳叶和荷香。
“柳叶姐姐!荷香姐姐!”她亲亲热热地叫着,声音像裹了一层蜜,“珍珠姐姐说得对,往后可全靠两位姐姐照应提点了!我们几个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明儿去大厨房,有什么粗活累活姐姐们只管吩咐,我们手脚笨了些,但保证尽心尽力!”
柳叶性子安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局促,只腼腆地笑着点了点头,继续手里的动作没多说话。
倒是快人快语的荷香,闻言立刻眉开眼笑,拉着王春花的手:“哎呀妹妹们太客气了!往后就是一个屋里住的姐妹,互相照应是应当的。”她熟络地开始讲起来:“明儿去大厨房帮忙啊,别慌!府里头三天两头就摆宴席,以后你们就习惯了。要紧的是手脚麻利点,少说多看,管事嬷嬷让干什么就利索点去干,保管没事儿!”
有了这话匣子荷香在,后半夜倒也没闲着。她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府里的日常和去大厨房要注意的细节,无非是多干活少说话,看眼色行事之类。
王春花听得认真,时不时奉承两句。梅子靠着墙根,听着听着眼皮就开始打架。千雪抱着腿静静听着,把关键处记在心里。顺心则竖着小耳朵,努力消化着每一句话。
这一夜还算安稳。
天将蒙蒙亮,窗纸透出一点青灰色,柳叶和荷香已经利落地起身了。
荷香一边飞快地套着外衣,一边压低声音催促着新来的四人:“快着点快着点!今儿有正事,麻利些!咱们这就去大厨房,早饭也在那儿吃!赶早去,吃得饱!”声音里带着几分对“管饱”的笃定。
一听能吃饱,谁也没敢磨蹭。
四人几乎是囫囵着把衣服裹上身,脸都只匆匆抹了一把,头发胡乱一挽,就跟着柳叶和荷香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晨雾里。
天色昏暗,路径全靠两位老资格的引路。
刚踏入大厨房的院子,一股混合着蒸腾热气、食物香气和喧嚣人声的浪潮就扑面而来。天还未大亮,但这里早已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巨大的蒸笼“噗噗”冒着浓郁的白烟。
粥香、面食的甜香、炒菜的油香霸道地占据了鼻腔。
“来来来,自己拿碗!”荷香熟稔地帮她们拿了几个厚实的粗陶海碗,引着挤到了粥桶和大蒸笼前。
果真是“管饱”!稠得能立筷子的白米粥冒着热泡;旁边篦子上是胖乎乎、松软发亮的大白馒头;还有一盘笼刚揭盖的猪肉大葱包子,皮薄馅足,油汪汪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外加一盆清炒刚下来的脆嫩小青菜。
四人眼睛都是一亮。王春花也顾不得拿乔了,拿碗舀了满满一碗稠粥,迫不及待抓起两个肉包子就塞。千雪也利索地拿了粥,肉包子和菜。
梅子,此刻真正展现了她彪悍的存在感。
只见她手里捧着一个堆得像小山似的粥碗,里面的粥浓稠得几乎要溢出来。
另一只粗壮有力的手,毫不犹豫地一把抓起了——三个硕大的肉包子!外加两个压实的白面馒头!然后,就在千雪、王春花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她开始埋头苦干。
那惊人的食量如同风卷残云,小山般的食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矮了下去,很快就被她消灭得一干二净。吃完后,她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眼睛不自觉地瞥向盛包子的笼屉。
千雪端着粥碗,拿着咬了一口的包子,看着这一幕,差点忘记了咀嚼,心中暗惊:这饭量!实打实的震撼!
旁边的王春花刚咽下半个包子,正好捕捉到千雪的惊讶表情,再看看梅子那意犹未尽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压低了声音凑近千雪,撇着嘴小声嘀咕:“瞧见没?真是个饭桶!怪不得她被卖了,估计爹娘巴不得把她卖出来,照这个吃法,家里有座山也得让她吃空!”语气里充满了酸溜溜的嫌弃和一点点的幸灾乐祸。
饭罢,真正的忙碌开始了。整个大厨房如同沸腾的熔炉,人人脚下生风。
梅子这块巨大的“璞玉”终于显山露水。沉重的米袋?她弯下腰,吐气开声,“嘿”地一下稳稳扛上肩头,步子迈得又大又稳!装满蔬菜鱼肉的大木箱?她一样扛起来就走,哼哧哼哧,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震!这份天生神力,很快便吸引了厨房管事的注意——那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精明利索的赵妈妈。
赵妈妈正指挥着几个小厮搬运食材,看到梅子那举重若轻的架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她抬手一指后院方向:“那高个的丫头!好力气!别在这儿耽搁了,去库房那边,帮着一气儿把宴席要用的两筐瓜果和一袋糯米搬过来!要快!”
顺心人又小又瘦,力气也小得像刚钻出土的豆芽。她看着旁边比她脑袋还大的一盆待洗的碗碟,小脸憋得通红,使出吃奶的劲儿,那盆也仅仅离地不到一寸。
旁边一个打杂的大娘瞧着好笑,过来利落地把盆子端走了:“哎呀小丫头,这可不是你干的,去那边帮把手择菜叶子吧,轻省!”
王春花此刻也展现了她接地气的本事。别看她嘴皮子利索爱挑事,切菜配菜的手艺倒是一点不含糊。只见她抄起菜刀,手下“嚓嚓”生风,土豆丝切得又细又快又匀称;萝卜块剁得方方正正大小一致。
她还游刃有余,抽空给旁边的主厨张嫂子递个蒜头、递块姜,嘴里适时地夸一句“张嫂子刀工真好”或“这味儿调得真香”,虽然有点刻意,倒也让被夸的人听了舒坦不少。
统筹的张嫂子瞥了她几眼,点点头没多夸,但那眼神里分明写着:嗯,手底下有点功夫。
千雪则成了最灵活的“补位选手”。这边刚洗完一筐刚送来的小青菜,那边烧火的丫头就喊:“柴火!快添点硬柴!”她立刻跑去抱柴;配菜的师傅喊:“小丫头,去隔壁仓房拿两把干花椒和一挂老姜来!”
她应声就跑见柳叶洗菜洗不过来,她二话不说蹲下去帮忙……手脚不停,目光四路耳听八方,总能在某个地方需要人手时及时补上,绝不让自己有片刻的空闲。
一时间,厨房里人声鼎沸。切菜声、洗涮声、锅铲碰撞声、灶火“呼呼”声和管事们此起彼伏的吆喝指令交织在一起。
荷香嘴闲不住,一边飞快地摘着豆芽,一边见缝插针地压着嗓子给她们这些新人指点江山:“看见那个拎着食盒刚走的婆子没?头发梳得溜光水滑、带个银簪子的?那是三小姐院子里的大丫鬟杜鹃!她来催东西,得赶紧送过去,半点耽误不得!……喏,那个小灶眼上煨着的白玉炖盅,赵妈妈亲自看管呢,那是给老夫人晚上补身子的,谁都别靠近!”
千雪低头帮张嫂子把切好的菜码进簸箕里,听着荷香的絮叨,忙了约莫大半日,千雪的腰都挺不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