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照宫灯》 第1章 第一章 风雪中的异客 天蒙蒙亮,一处僻静院落里响起了婆子的喊叫声。 “都起来!快起来!”一个满脸横肉、一脸凶相的妇人从外面推门而入。正是冬日里,外头天寒地冻的,随着门被推开,一股刺骨的冷气钻了进来。那妇人双手叉腰,扯着嗓子如同破锣在响,直把屋内的人都惊醒。 千雪是被那破锣嗓子硬生生从昏沉冻僵的状态里拽醒的。 一股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寒冷,饥饿,颠簸的板车,还有这个妇人——人牙子高婶子,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看着待价而沽牲口般的眼神。 “真·地狱开局……”她脑子里条件反射地蹦出个词,每一个细胞都在被冻僵的痛楚和濒死的记忆中尖叫。 没错。 她,千雪,二十一世纪卷生卷死的社畜一枚,穿越了。 地点:疑似古代。 身份:人牙子高婶子名下待售资产——排名垫底的那种。 房间不大,一南一北都是大通铺,别看房间不大,足足睡了二三十个小姑娘,小的有六七岁,大的十五六,不消片刻都掀了被褥穿戴整齐,站了满满一屋子。 手脚慢的地上不够站,便老老实实跪在床铺上,低眉顺眼不敢造次,打眼望去,一个个乖觉得很。千雪就是那个手脚不麻利的,此时正半跪在床上的其中之一。 “带你们来京都也有些时日了,今个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午时我带你们去各个主家里,到时候可就看你们的造化了。”高婶子扫过挤挤挨挨的女孩们,继续训话, “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我虽是怜惜你们不做那等有辱姑娘家清白的事,但是老娘可是花了银子的不能砸手里,今个一过你们要没被选上,不怪我将你们转手,那是福是祸就看你们自己的了,可怨不得我。” 千雪竖着耳朵听,内心自动翻译:‘甲方爸爸们的联合面试大会?选不上就‘优化裁员’转卖……甚至可能流向‘特殊服务行业’。这不就是黑心老板的成本控制 风险转移’。 高婶子训完话就随意点了两个年龄大些的女子随她一道离开,那两个女子回来时手里端着一锅粥,这群衣着破烂的姑娘如同恶狼扑食般涌了过去。 千雪的胃饿得绞成一团,全身却冷得没有一丝力气。但她知道,不吃东西就是等死。 保存体力是活下去的前提! 她咬咬牙,也挣扎着挤进人群,利用成年人的技巧和微弱的力气,好歹抢到了一捧温温的糊糊,也不管脏不脏,狼吞虎咽地喝下肚。一股微弱的暖流散开,勉强唤醒了点生气。 高婶子说的是午时带她们出去,离午时还早着呢,二三十个小姑娘挤在一间屋子里,都你一堆我一堆说着话。话题无非是害怕,担忧去处,或是感叹命运。 千雪关于原主的记忆就是普普通通的庄稼人,勤勤恳恳种地,任劳任怨干活,十五年前天下刚定,如今各地仍然偶有战事,多的是活不下去的人家,吃不饱饭就要想办法,那个农家不是儿女成群,想来想去卖儿卖女便也是一条活路。 这具身体的原主就是其中之一,路上受了寒气,高烧不退,高婶子是不可能给找大夫的,任其自生自灭,原主没熬过去,便一命呜呼了。 原主这不就是个标准的炮灰配置:穷苦农家女,天灾**活不下去被卖,路上冻病,高婶子没给治,于是原主噶了,便宜了她这个倒霉蛋。 千雪默默为这可怜姑娘哀悼了三秒。她自己的目标无比清晰:‘苟住!在大户人家签一份稳定的基础劳务合同当丫鬟,积累工作经验积极干活,努力存够买断合同的补偿金赎身银子,然后创业——当个有田有地的自由职业者小地主! 时间过得很快,午时一到,高婶子便同另外两个婆子一道带着她们出门,门外停了两辆驴车, 高婶子先训话,“今日咱们去的两个都是打着灯笼也不好找的主家,你们都仔细着。” 高婶子开始点人上马车,千雪注意到,高婶子点的都是长相端正白静,起码不丑,年纪在十一二岁,看起来机灵的姑娘。 她穿来这两天也弄明白了,这年纪才是“市场”上最受欢迎的“产品”——潜力大、好调教。而她这副身子过了十二月刚满十四,年纪已经超标。 千雪跟着剩下的人一起上了第二辆驴车,她们这个车里,除了年纪偏大的就是年纪偏小的。 驴车缓缓而动,车轮压在雪地上留下两道痕迹,昨日下了好大的雪,整个都城如同埋在雪里一般。车内挡风并不好,风裹着冷气直朝里面钻,几人两两三三抱在一起取暖。 千雪还听到旁边那女孩抽泣的声音,因着她哭,另外一个也没忍住,低声落泪:“姐姐……我怕……我不想被卖到那种地方……”声音充满绝望。 千雪心里也沉甸甸的,承欢父母膝下的年纪遭此磨难,怎能不惧?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握住女孩冻僵的手,柔声安慰道:“别怕,天无绝人之路。待会儿我们进去,不要表现的畏手畏脚的,别左顾右看,问什么答什么,大家都会有好去处的。”‘稳住心态,展现价值。职场……哦不,生存基本法则。’ 许是千雪年纪比较大,像是个可以被依靠的大姐姐,又或者那句“天无绝人之路”给了她们些许希望,那两人止住眼泪不在哭泣。 女孩们泪眼朦胧地看着她,觉得她懂得真多。有女孩怯生生地问:“姐姐,你识字吗?你说话……真好听。” 千雪一愣,她含糊道:“听……听别人说的。” 但她的眼睛却倏地亮了一下。 识字!在这个遍地文盲的时代,这绝对是硬核技能! 常识!后世庞杂的知识碎片,也许……大概……能发挥点作用? 不就是重新打工吗?她能卷一次,就能卷第二次! —— “安平郡王府有限公司”,到了。 驴车缓缓停下,高婶子带着第一辆车的女孩们下车,不远处站着一个不苟言笑的婆子,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姑娘,那两个姑娘穿着不俗,还带着手暖。 “那是主子家的小姐吗?”千雪这辆车的人没下去,有好奇的便扒在缝上朝外看。“应该是吧,你看她们穿的多好看。” 高婶子带着殷勤的笑同那婆子见礼,高婶子生的高大,那婆子偏矮,愣是低头哈腰到和那婆子差不多高。高婶子同那人说了两句话,便带着第一辆车的丫头们进去了。 进去约莫半个时辰就出来了,原本跟着进去的有十几人,出来时只剩下五六个。“‘安平集团’录用率也不高啊……行情这么差?”千雪心里更沉。 驴车再次缓缓而动,这一次感觉走了许久,冷风像无数小针扎进骨头缝里。直感觉自己快要冻成冰棍,马车才缓缓停在了一处更加高大院墙的后门。 成国公府有限公司,到了。 这次车上的人都下来了,排成两队跟在高婶子后面,从后门进入。千雪低着头,眼神先前还偷偷乱瞄,发现瞄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老老实实的跟着队伍走着。 没有多久跨过一处月洞门,往前又走了一会停在一垂花门前,垂花门前立着一妇女,穿着打扮比先前后门引路的那婆子要好很多,人看着颇为威严。 “把手都伸出来,抬起头来。”那妇人说罢,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 有的丫头乖乖伸手,抬头,有的则先四下看看旁边的人见有人伸了也跟着照做,更有甚者完全吓懵,头都抬不全。 那妇人面色如常,对旁边候着的两个婆子说道:“下去看看,指甲脏污的不要,手细皮嫩肉的不要,太丑的不要,太美的也不要,刚才眼神乱瞟没有规矩的不要,怯弱不敢抬头的不要,可看仔细点。” 两个婆子立刻上前,眼神锐利,开始仔细打量起来。 高婶子在一旁看得干着急。 千雪在其中一个婆子走到面前时,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慌乱。她尽全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伸出因寒冷而微红但干净、指尖带着薄茧的手。 然后迅速地、不卑不亢地抬眼,目光虚落在对方肩膀上一点的位置,标准的职场礼仪眼神,避免冒犯又展现镇定。 一番筛选,最终合格的竟然只有四个!千雪凭借那份刻意展现的“沉稳”和双手的薄茧,惊险过关。 “高婶子是看不上我成国公府吗?竟送些歪瓜裂枣过来,听下面人说是先去的安平郡王府,早知道便同你换个日子了,省的耽误了你的事。” 高婶子脸上堆起笑,对着那妇人道:“我的好姐姐,您看,我带了两车人来,一车给您,一车给郡王府,给您的决计不会比郡王府的差,您这可是冤枉我了。”话里话外透着讨好。 妇人一声冷笑,气场更冷:“呵,先去安平郡王府,剩下的才拉到我这儿?高婶子,你这生意安排的‘主次’,很明白嘛。”那眼风扫过高婶子,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满。 高婶子心里骂娘,脸上却不得不继续告饶,姿态卑微到尘土里:“哎吆我的好姐姐!您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冤枉死我了!这样,除了这四个,您再挑一个得用的,算我孝敬您的,给您打打下手,调教新人也顺手些!” 那妇人见火候差不多了,才微微松口:“罢了,也不难为你了,就那四个留下吧。崔婆子剩下的交给你了。”被叫崔婆子的便是刚才检查众人的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她付了银子给高婶子。 高婶子千恩万谢,还想塞碎银子给崔婆子,被崔婆子冷着脸直接拒绝了。 千雪这个新人跟着崔婆子踏入了垂花门深处,身后是还在点头哈腰的高婶子,心中那个关于“赎身金”的“终极离职KPI”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国公府,这座看似华丽的“新公司”,她的“社畜生存副本”,正式开启…… 第2章 第二章 讨好小领导 她跟着另外三个新买的丫头,踩在冻得发硬的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住处走。崔婆子的话像刺,扎得人脸上火辣辣,却也带点劫后余生的暗喜:好歹进了国公府的门,比落在那“转手”的不测里强上许多。 一个圆润白净的年轻丫鬟等在廊下,脸上带笑,眼睛弯成了月牙,正是珍珠。崔婆子把人交过去,话干脆利落:“这几人交给你了,紧着点教规矩。” “放心吧崔妈妈。”珍珠声音也透着股子甜脆劲儿,目光在四人身上溜了一圈,笑容不变。“新来的,先跟我走。” 她没带人去安顿,径直引到了西院角落一处小杂院。里头热气蒸腾,灶上两口大铁锅正“咕嘟咕嘟”滚着沸水。珍珠下巴一扬:“自个儿烧水,把自个儿洗干净!尤其是头发,里头的虱子跳蚤,一个也不能带进府里。搓三遍,水得清亮!什么时候我瞧着水不黑了才算完。” 冷水烧热,再兑凉调温,一桶桶提进旁边临时收拾出来的小隔间。没有澡盆,只有几个破旧的木桶和粗糙的胰子。冬日里洗澡不是享受,冻得人牙齿打颤,四个女孩挤在一起互相搓背,热水浇上去,搓掉一层层黑垢,冷水一浇,又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皮肤搓洗到泛红发痛才停下。 “行了,”珍珠不知何时倚在门框上,看着最后一桶倒掉的水,颜色勉强算是灰白,“换衣服,你们原先带来的那些破烂,烧了干净。” 塞了棉花的粗布袄子和两件薄棉衬里递到手里,粗糙但厚重保暖。千雪只觉得身上每一根骨头缝里都透出松懈的疲惫,又被这点实实在在的暖意压下去几分。 还不错,工装get! 珍珠领着她们穿过几道回廊,在一排低矮的青砖房前停下,推开了尽头一间。“往后你们四个就住这儿。南边那铺已经住了两人,你们分北边。”她没多说,“里头空着,自个儿拾掇拾掇。离晚饭还有点工夫,歪会儿吧,记得到时辰去饭堂。我先回了。” 门一关,屋内气氛陡然松弛。一间房,南北两铺大炕,北铺刚空出来。抢位置几乎是瞬间的事。 千雪动作最快,眼皮一掀就扫见北铺靠墙那位置——冬天避风,夏天凉快,最要紧的是靠着墙根更隐蔽些。她几乎是蹿过去的,利落地往炕沿一坐。 完美工位get!安全、私密、干扰少! 王春花、梅子、顺心也迅速跟上。王春花稍慢一步,目光扫过——最好那个靠墙角窝被千雪占了,另一个靠墙的边角被顺心占了。梅子人壮,选了个中间位置,倒像根定海神针。王春花细长的眼睛不满地剜了一眼千雪那挺得笔直的脊背和她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场,目标立刻转向旁边最怯生生、年纪最小的顺心。 “喂!”王春花的声音拔得尖利,手指直戳顺心,“你!睡里面去!这地方归我了!” 顺心浑身一抖,像只受惊的兔子,抬头看看王春花那张不善的脸,再求救似的看向千雪和梅子。千雪眼皮都没抬,仿佛在专心研究自己那份破铺盖。梅子也闷着头,自顾自收拾。 千雪扯了扯炕上铺着的薄被,灰扑扑的,好歹干燥。初来乍到,谁也不熟。王春花那点霸道写在脸上,顺心的懦弱也一目了然。管闲事? 别看我,职场法则第一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尤其对付这种欺软怕硬的货色。 她没那份多余的心力。能顾好自己,在这国公府里喘下这口气,已是万幸。她拢紧棉袄,侧身面向墙壁,闭目假寐。 顺心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吭声,低低“嗯”了一下,抱着自己那点可怜家当,认命地挪到里面的位置去了。王春花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如获至宝地占据了顺心原本那块相对宽敞、又靠墙的位置。 啧啧,新人期就暴露獠牙抢软柿子的地盘?这生存策略……真是有够短视。 其他三人也很快窸窸窣窣躺下,屋子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连着几日的颠簸、惊吓、寒冷,加上刚才一通狠搓狠洗,骨子里的疲惫像潮水般涌上来,没人说话,气氛粘稠得如同凝固了一般。 然而,千雪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睡?这当口躺下是松快了,可在这深宅大院,机会是抢出来的,安稳是搏出来的。刚来就躺平,等着被别人踩到泥里去么?卷,必须得卷!但得悄无声息地卷。 她估算着时间,听旁边呼吸声渐渐变得沉长平稳,夹杂着细微的鼾声。王春花睡熟了,顺心和梅子也悄无声息。千雪这才慢慢睁开眼,眼神清亮,哪有半分睡意?她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套上那双厚实的棉鞋——这也是新发的,鞋底比草鞋硬实多了。一点声响也无地推开门,溜了出去。 院子里的雪被踩实了,光秃秃的树枝在灰白的天空下伸展,寒意依旧刺骨。她四下张望,看见廊下靠着一把用秃了的竹扫帚,便走了过去。拿起来,也不看地干不干净,就在自己住处门前的空地上,慢悠悠地挥动起来。 动作懒洋洋的,地上的浮雪被她故意扫得东一撮西一撮。磨洋工是真,等机会也是真。她那对耳朵时刻捕捉着院门口的动静。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熟悉的脚步声响起。珍珠拎着一个小布包,裹紧了身上的棉袄正要回房。一进院门,就看见新来的那个叫千雪的丫头,正笨拙地挥着扫帚。 “哟,”珍珠脸上浮起一点真实的惊讶,“你这丫头,大冷天的,倒是勤快。怎么不多歇会儿?” 千雪立刻停手,转过身,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羞涩和“被抓包”的不安,忙把扫帚靠墙放好:“回珍珠姐姐,刚躺下又想起浑身是劲儿,不敢偷懒……看院子里有点脏,就想扫扫干净。”说话间,目光飞快地扫过珍珠要走向的房间——就在院角另一头。 她顿了顿,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声音压低了点:“姐姐刚回来辛苦了,您住哪间呀?这扫帚……我拿进去给您靠墙?”试探着问。 珍珠扬了扬下巴,下巴正指向千雪看的那间房:“喏,那间。”显然是默许了。 千雪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两步,殷勤地替珍珠推开房门。门一开,暖意裹着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里面是通铺格局,但瞧着只铺了两三副铺盖,明显宽敞许多,被褥料子也更好些。靠墙有个小小的木柜子,上头还搁着个缺口的描花瓷瓶。虽是下人房,但跟她们八人挤的大通铺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姐姐这屋子瞧着真亮堂。”千雪状似无意地赞了一句,便手脚麻利地拿起门边的鸡毛掸子,也不等珍珠吩咐,就开始掸桌椅柜面上的浮尘。动作干净利索,绝不四处乱摸乱看,显出几分利落劲儿。 珍珠解下围脖,把那小布包放在自己铺位上,回头瞧了一眼,没出声阻止。她倒了杯热水捧着暖手,看千雪忙而不乱地拂拭着灰尘,还把有些歪斜的小物件扶正,动作透着股子熟练劲儿。这丫头,看着比那几个伶俐些。 “你倒是挺利索,”珍珠随口道,“乡下哪个地方来的?能进咱们成国公府,也算你们命里有几分运道了。” 千雪心头一喜,面上依旧恭敬:“回姐姐话,老家在青州府下面的穷村。家里遭了灾,实在活不下去了,爹娘才……”她语带凄凉地停顿了一下,转而带出感激,“如今能托庇在国公府里,有口安稳饭吃,有暖和地方睡,就是老天爷赏饭了。” “青州……”珍珠抿了口热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不近。咱们府上是勋贵之家,规矩虽多,但也自有体面。” 接下来,珍珠的话便带了点指点提点的意味,她大概觉得眼前这个有点眼力见又显得老实本分的新人值得多说两句,好让她安分守己,少惹麻烦。 “府里主子统共就这些位:最尊贵的老夫人、国公爷、夫人。再往下,大小姐早几年入了宫,如今是贵人主子了;府里有三位小姐待字闺中,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还小;大少爷在军前效力,等闲不回来;二少爷在国子监读圣贤书,更是难得回府一趟;还有个小三爷,才七八岁,住在外院由先生们管着。其他……就是几房姨娘了。” 千雪仔细听着,手下动作不停,偶尔点点头以示明白。信息简明扼要,排除了她们日常可能接触不到的小姐少爷们,重点是点出了府里的层级脉络——老夫人、国公夫妇、几位小姐是内院的核心。 珍珠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更像是在点拨:“咱们府上,做事的除了外头采买的,还有不少家生子,几辈子都在这府里过活,根深脉广,关系都是盘根错节的。你们这样的,底子倒干净。” 千雪手下微顿,旋即恢复正常力道。这话里的机锋她听懂了:家生子势力大,但也可能因盘根错节难上位;外来采买的虽无根基,却也意味着少了掣肘。珍珠这是在变相告诉她,别妄自菲薄,想往上爬并非全无缝隙。这“干净”二字,是提醒,也像是一丝微弱的鼓励。 清扫干净,珍珠那小布包里的东西露了面,是一包还温乎的炒瓜子。她看着千雪手脚利落地干完活,顺嘴道:“好了,弄得挺像样。喏,拿着。”她捏了一小把瓜子,塞到千雪微凉的手心。“快回去歇着吧,等会我去叫你们吃饭。” 千雪忙不迭小心地收好那珍贵的一小把瓜子,贴身放进棉袄内袋里,口中连声道谢:“谢谢珍珠姐姐!”这赏赐分量虽轻,却是个好的开始,意味着她这“勤快”入了眼。 她快步回到住处,推开门。屋里另外三人已经醒了,正各自坐在铺上发呆或整理那点可怜的行头。门一响,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王春花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诧异和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顺心是茫然;敦实的梅子则有些好奇。 “千雪?你怎么……”王春花没忍住,脱口而出,后面的话在嗓子眼打了个转——怎么是你回来叫我们?刚才干什么去了?满腹狐疑全写在了脸上。 千雪无视她探究的目光,只作平常:“珍珠姐姐说歇好了,叫我们准备下去饭堂呢。大家动身吧?”语气自然,仿佛刚才出去“活动筋骨”只是寻常小事一桩。她率先走到门口,准备引路。那刚得的一小把瓜子隔着棉布贴在胸口,还带着点暖意,像一枚小小的、带着甜头的筹码,落在了这国公府生存棋盘的第一格上。 第3章 第三章 春花找事 风雪割脸,国公府大得像迷宫。珍珠领头走得飞快,千雪沉默跟在后面,眼睛却没闲着——井口旁的海棠树、挂着冰溜的小角门,她死死记在心里。在这儿,不认识路寸步难行! 王春花在后头恨得牙痒痒,想揪住千雪问个明白,可碍于珍珠在,几次张嘴又硬憋了回去,眼珠子黏在千雪背上恨不得戳出两个洞。梅子闷头赶路,顺心则像小尾巴一样紧贴着千雪。 饭堂门口内侧放着一张长桌,一个略胖的婆子站在桌后负责打饭。珍珠走过去,脸上带了些许熟稔的笑意:“王妈妈,辛苦您了。” 王妈妈那张圆胖的脸看着倒是憨厚可掬,见是珍珠,也挤出笑容:“珍珠姑娘来了,还带了新人啊。”态度显然比对其他粗使下人要热络几分。 千雪站在后面默默观察。 她很快发现,王妈妈那把大勺子玩得是炉火纯青,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一视同仁”。给相熟的、或者有点头脸的婆子,那勺子就会沉甸甸地往下多走几分;给生面孔或者看着老实巴交的,则蜻蜓点水地一舀,清汤寡水,标准的“食堂阿姨式厚此薄彼”。 轮到千雪她们四个了。 王妈妈公事公办地在每人豁了口的粗陶碗里倒了“分量精准”的稀粥,粥汤稀薄得能当镜子照。然后又各给了一小勺颜色黯淡的咸菜疙瘩丝盖在上面,除此之外,再无别物。空气里飘荡的那点食物油荤气息,跟她们这碗“工作餐”毫不相干。 轮到珍珠时,画风突变。粥明显稠了不少,甚至能看到实实在在的米粒,此外还额外给了一小碟拌了猪油渣的青菜,外加——几片薄薄的、油亮诱人的肥肉片! 千雪端着那碗能照见愁容的稀粥,啥反应也没有,仿佛早已习惯,决定坦然接受资源分配的天然不平等,抱怨毫无卵用。 梅子人高马大,本来就饿得快,看着自己手里这碗“水货”,又瞥见珍珠碗里的“干货”和肉片,眼神里明显透出不够吃的焦虑。但新人入职第一天,她不敢吭声,只敢暗自咽了下口水。 顺心更是像个受惊的小鹌鹑,端着碗就亦步亦趋地贴在千雪身后,仿佛这样才有安全感。 王春花看着自己碗里同样稀薄的粥和珍珠碗里的肉,嘴角撇成了个“八”字,脸上写满了不爽,嘴里不干不净地小声嘟囔了句什么,但她也清楚这里不是撒泼的地儿,她最终也没当场发作,选择了忍气吞声。 千雪几人来得晚,等她们找地方坐下开始吃饭时,饭堂里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显得有些冷清。稀粥和咸菜丝下肚,聊胜于无,那点微薄的热量勉强安抚了下饥肠辘辘的胃,但离“饱腹”还有老大一截距离。 稀里糊涂灌下肚,饭堂里已空了大半。回住处休息的路上,寒风卷过空旷的庭院,吹得人愈发瑟缩。 憋了一路的王春花终于找到了发泄的突破口。她快走两步追上千雪,语气冲得很:“喂,千雪!刚才午歇,珍珠姐明明让我们都休息,就你一个人偷偷摸摸溜出去了!你去哪了?干啥去了?”她那双吊梢眼紧紧盯着千雪。 千雪脚步没停,只当她不存在。王春花这种人,越是理会她,她就越来劲。 王春花见她不答,更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把柄,越发不依不饶:“跟你说话呢!哑巴了?偷偷摸摸的,不会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怎么,刚进来就想巴结谁?” 千雪被她聒噪得心烦,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平静的直视王春花,她的眼神既不闪躲,也不带怒火,只是透着一种“你脑子还好吗?”的冷淡。 “王春花,”千雪的声音不高,“我去哪了,做了什么,没理由向你汇报吧?你是府里管事的主子,还是管我们的珍珠姐姐?轮到你来盘问审查。” 最后那句“府里的主子”像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王春花那点浅薄的嚣张气焰。她脸瞬间涨红,手指着千雪“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完整反驳。 王春花见说不过千雪,气得一跺脚,转头就把矛头转向旁边默不作声的梅子和顺心。她试图搞小团体,声音故意扬起来,带着煽动:“梅子!顺心!你们瞧瞧!我们是一起进来的吧?她倒好,背着我们不知道干啥去了!这种藏着掖着的,心机深沉,指不定背地里使什么坏呢!你们俩可得小心点,别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梅子眉头微皱,粗声粗气地回了句:“管好你自己吧。”说完加快脚步往前走,根本不愿意掺和。她才不在乎别人去哪,她只在乎下顿饭能不能多吃一口,而且这王春花看着就像个刺头子。 顺心更是头低得快要埋进胸口,小手捏着衣角,一声不吭,小步紧跟着千雪,用实际行动表明了态度。 王春花的挑拨离间直接撞了堵无形的墙,没人应和她。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寒风在耳边呜咽。她一个人尬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把碗抱得更紧,大步走到最前面去了。 四人刚踏进住处窄仄的房门,就撞见珍珠立在廊下。 珍珠见她们进来,视线扫过四人,目光在王春花那张明显还带着怒气的脸上一顿,略感诧异,但也没多问。她正了正神色,朗声说道: “都听着,与你们同住的这两位是大厨房帮工,柳叶,荷香,正好带带你们。明儿府里宴客,各处都缺人手。你们四个,明儿一早就去大厨房报道,帮着摘菜、洗刷、打下手。活儿多着呢,别指望偷懒。” 她指了指那两个看起来颇为精明的老丫鬟:“规矩不用现教,明天一边干活一边学,做什么听指挥就是。记住了,手脚麻利点,眼睛里有活儿,嘴巴闭紧点。主子家的大事,办砸了咱们谁都担待不起!” 珍珠说完,朝千雪她们点点头,转身便出去了。 王春花那点因被忽视而产生的憋屈火气,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散了。厨房帮工?王府宴客?她脑子里还在嗡嗡回荡着“摘菜”“洗刷”这几个词,一时间竟忘了继续纠缠千雪下午的去向。 千雪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片沉静。大厨房帮忙?累死人的活计跑不了。 第4章 第四章 大厨房打杂 珍珠的脚步声刚一消失在门外走廊的尽头,王春花脸上那股憋闷劲儿就像潮水一样退了个干净,立刻换上了一种过分热络的笑模样,转向屋里正整理铺盖的柳叶和荷香。 “柳叶姐姐!荷香姐姐!”她亲亲热热地叫着,声音像裹了一层蜜,“珍珠姐姐说得对,往后可全靠两位姐姐照应提点了!我们几个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明儿去大厨房,有什么粗活累活姐姐们只管吩咐,我们手脚笨了些,但保证尽心尽力!” 柳叶性子安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局促,只腼腆地笑着点了点头,继续手里的动作没多说话。 倒是快人快语的荷香,闻言立刻眉开眼笑,拉着王春花的手:“哎呀妹妹们太客气了!往后就是一个屋里住的姐妹,互相照应是应当的。”她熟络地开始讲起来:“明儿去大厨房帮忙啊,别慌!府里头三天两头就摆宴席,以后你们就习惯了。要紧的是手脚麻利点,少说多看,管事嬷嬷让干什么就利索点去干,保管没事儿!” 有了这话匣子荷香在,后半夜倒也没闲着。她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府里的日常和去大厨房要注意的细节,无非是多干活少说话,看眼色行事之类。 王春花听得认真,时不时奉承两句。梅子靠着墙根,听着听着眼皮就开始打架。千雪抱着腿静静听着,把关键处记在心里。顺心则竖着小耳朵,努力消化着每一句话。 这一夜还算安稳。 天将蒙蒙亮,窗纸透出一点青灰色,柳叶和荷香已经利落地起身了。 荷香一边飞快地套着外衣,一边压低声音催促着新来的四人:“快着点快着点!今儿有正事,麻利些!咱们这就去大厨房,早饭也在那儿吃!赶早去,吃得饱!”声音里带着几分对“管饱”的笃定。 一听能吃饱,谁也没敢磨蹭。 四人几乎是囫囵着把衣服裹上身,脸都只匆匆抹了一把,头发胡乱一挽,就跟着柳叶和荷香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晨雾里。 天色昏暗,路径全靠两位老资格的引路。 刚踏入大厨房的院子,一股混合着蒸腾热气、食物香气和喧嚣人声的浪潮就扑面而来。天还未大亮,但这里早已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巨大的蒸笼“噗噗”冒着浓郁的白烟。 粥香、面食的甜香、炒菜的油香霸道地占据了鼻腔。 “来来来,自己拿碗!”荷香熟稔地帮她们拿了几个厚实的粗陶海碗,引着挤到了粥桶和大蒸笼前。 果真是“管饱”!稠得能立筷子的白米粥冒着热泡;旁边篦子上是胖乎乎、松软发亮的大白馒头;还有一盘笼刚揭盖的猪肉大葱包子,皮薄馅足,油汪汪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外加一盆清炒刚下来的脆嫩小青菜。 四人眼睛都是一亮。王春花也顾不得拿乔了,拿碗舀了满满一碗稠粥,迫不及待抓起两个肉包子就塞。千雪也利索地拿了粥,肉包子和菜。 梅子,此刻真正展现了她彪悍的存在感。 只见她手里捧着一个堆得像小山似的粥碗,里面的粥浓稠得几乎要溢出来。 另一只粗壮有力的手,毫不犹豫地一把抓起了——三个硕大的肉包子!外加两个压实的白面馒头!然后,就在千雪、王春花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她开始埋头苦干。 那惊人的食量如同风卷残云,小山般的食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矮了下去,很快就被她消灭得一干二净。吃完后,她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眼睛不自觉地瞥向盛包子的笼屉。 千雪端着粥碗,拿着咬了一口的包子,看着这一幕,差点忘记了咀嚼,心中暗惊:这饭量!实打实的震撼! 旁边的王春花刚咽下半个包子,正好捕捉到千雪的惊讶表情,再看看梅子那意犹未尽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压低了声音凑近千雪,撇着嘴小声嘀咕:“瞧见没?真是个饭桶!怪不得她被卖了,估计爹娘巴不得把她卖出来,照这个吃法,家里有座山也得让她吃空!”语气里充满了酸溜溜的嫌弃和一点点的幸灾乐祸。 饭罢,真正的忙碌开始了。整个大厨房如同沸腾的熔炉,人人脚下生风。 梅子这块巨大的“璞玉”终于显山露水。沉重的米袋?她弯下腰,吐气开声,“嘿”地一下稳稳扛上肩头,步子迈得又大又稳!装满蔬菜鱼肉的大木箱?她一样扛起来就走,哼哧哼哧,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震!这份天生神力,很快便吸引了厨房管事的注意——那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精明利索的赵妈妈。 赵妈妈正指挥着几个小厮搬运食材,看到梅子那举重若轻的架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她抬手一指后院方向:“那高个的丫头!好力气!别在这儿耽搁了,去库房那边,帮着一气儿把宴席要用的两筐瓜果和一袋糯米搬过来!要快!” 顺心人又小又瘦,力气也小得像刚钻出土的豆芽。她看着旁边比她脑袋还大的一盆待洗的碗碟,小脸憋得通红,使出吃奶的劲儿,那盆也仅仅离地不到一寸。 旁边一个打杂的大娘瞧着好笑,过来利落地把盆子端走了:“哎呀小丫头,这可不是你干的,去那边帮把手择菜叶子吧,轻省!” 王春花此刻也展现了她接地气的本事。别看她嘴皮子利索爱挑事,切菜配菜的手艺倒是一点不含糊。只见她抄起菜刀,手下“嚓嚓”生风,土豆丝切得又细又快又匀称;萝卜块剁得方方正正大小一致。 她还游刃有余,抽空给旁边的主厨张嫂子递个蒜头、递块姜,嘴里适时地夸一句“张嫂子刀工真好”或“这味儿调得真香”,虽然有点刻意,倒也让被夸的人听了舒坦不少。 统筹的张嫂子瞥了她几眼,点点头没多夸,但那眼神里分明写着:嗯,手底下有点功夫。 千雪则成了最灵活的“补位选手”。这边刚洗完一筐刚送来的小青菜,那边烧火的丫头就喊:“柴火!快添点硬柴!”她立刻跑去抱柴;配菜的师傅喊:“小丫头,去隔壁仓房拿两把干花椒和一挂老姜来!” 她应声就跑见柳叶洗菜洗不过来,她二话不说蹲下去帮忙……手脚不停,目光四路耳听八方,总能在某个地方需要人手时及时补上,绝不让自己有片刻的空闲。 一时间,厨房里人声鼎沸。切菜声、洗涮声、锅铲碰撞声、灶火“呼呼”声和管事们此起彼伏的吆喝指令交织在一起。 荷香嘴闲不住,一边飞快地摘着豆芽,一边见缝插针地压着嗓子给她们这些新人指点江山:“看见那个拎着食盒刚走的婆子没?头发梳得溜光水滑、带个银簪子的?那是三小姐院子里的大丫鬟杜鹃!她来催东西,得赶紧送过去,半点耽误不得!……喏,那个小灶眼上煨着的白玉炖盅,赵妈妈亲自看管呢,那是给老夫人晚上补身子的,谁都别靠近!” 千雪低头帮张嫂子把切好的菜码进簸箕里,听着荷香的絮叨,忙了约莫大半日,千雪的腰都挺不直。 第5章 第五章 抢手的人才 忙完那场要命的宴席,日头都西斜了。千雪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挪一步都疼到后腰。她撑着酸麻的腰,看着冷清下来的厨房,心里第一次涌上浓烈的悔恨。 这国公府的粗使丫鬟,真不是人干的! 更气人的还在后头!厨房管事赵妈妈和主厨的婆子们得了厚厚一沓赏钱,眉开眼笑地分发给厨房的老人和得力丫头。张嫂子、李婆子乐呵呵接过铜钱,连柳叶、荷香都得了几个! 只有她们四个新来的,傻站在最后,手心空空,连个油腥味儿都没闻到! “凭什么啊……”梅子喘着粗气嘟囔,她扛蒸笼扛得最多,力气出的最大,到头来啥也没摸到。 顺心只敢搓自己那通红起皱的手,王春花也累够呛,脸上却没啥意外,好像“就该这样”。 千雪累瘫在通铺上,手指头都不想动,可脑子转得飞快:不能耗在粗使堆里了!干到死也没钱没脸!今天这赏钱凭什么没我的?就因为我新来的、没靠山? “呸!狗眼看人低!”王春花嗓门扯得老高,眼珠子黏在别人钱袋上,“等我进了厨房,赏钱拿到手软!” 梅子祥林嫂上身一样,又喃喃道:“凭、凭什么没我们的……” 千雪没吭声,她抓住了王春花话里的关键,等我进了厨房!千雪看着王春花,没多久荷香正冲王春花使眼色,王春花便立刻跟了出去。 果然有鬼。 第二日一早赵妈妈身边的小管事婆子张嫂子直接找上珍珠:“珍珠姑娘,王春花手脚麻利会看眼色,梅子力大顶用,赵妈妈开口了,要留她们在大厨房听差。” 珍珠头都没抬:“行,人合用就留着。”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人定了。 王春花和梅子立刻欢天喜地跟着张嫂子去了厨房,临走,王春花还特意斜了千雪和顺心一眼,下巴抬得老高,满眼“瞧,我混出头了!”的得意。梅子倒有点懵,但也高兴——厨房管饱! 屋子里瞬间少了两个人,只剩千雪和顺心。顺心明显慌了神,往千雪身边蹭了蹭,压低声音:“千雪姐……我看见王春花偷偷给荷香塞东西了!还叫‘干姐姐’呢!”她声音更小了,“她……她说每个月月例分荷香一半……” 千雪心道:果然,无利不起早! 王春花和梅子虽然还睡这儿,但身份不同了!不用天天倒恭桶扫大院子。再看千雪和顺心,依旧刷马桶、洗衣裳、扫院子,干着最脏最累的活计。 王春花这下子尾巴翘上了天!回屋时趾高气扬,故意把几个铜钱晃得叮当响,扯着嗓子说厨房油水多足、赵妈妈多稀罕她能干。句句都冲着千雪和顺心来,眼神扫过千雪时,全是看不起! “哎呀,厨房这点油星子衣裳真难洗!”王春花捏着鼻子怪叫,“哪像有些人啊,浑身一股子怪味儿,腌入味喽!”她斜着眼瞧千雪晾手巾。 千雪眼皮都没撩一下,手上的活没停,晾得稳稳当当。像是压根没听见王春花放屁。大厨房的忙碌她之前是见识到了,属实是把她累到了。 王春花没撩动,扭着腰走了。 冷清的下人院没几天又被打破了。一个精干妈妈领着**个新买的小丫鬟鱼贯而入。 正在晾粗布的千雪瞥了一眼,心头顿时一沉! 这几个新来的丫头,完全不同!一样十三四岁,可皮肤白嫩,好几个眉眼清秀,身段匀称,站在灰扑扑的院子里格外扎眼!尤其打头两三个,柳眉杏眼,唇红齿白,走路还带着点天然娇怯,粗布衣服都盖不住那份水灵劲儿!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好颜色! 连珍珠都被惊动,亲自出来安排了几句。 千雪默默看着她们被分去别的房间,新丫头们清脆好奇的低语飘来。她心里那点不甘和警惕,瞬间涨成了大浪! 她想起当初人牙子高婶子的话:她们几个,是别人面子人情塞进来的“搭头”!压根算不上数! 现在国公府突然买进这么多年轻、漂亮的丫头……绝不是添粗使那么简单!内院?还是别的特殊用途?机会!这两个字猛地砸在她心尖上! 王春花、梅子算各自找到了窝,顺心怯懦也只能在下人院打转。可她千雪?绝不认命! 不能再在这最底层熬油灯了! 升职!必须升职!她垂下眼,掩住所有算计。这不起眼的角落,千雪关于未来的棋,无声无息地开始了布局。 千雪刚扫完一片空地,眼角瞥见厨房库房门口,管事全婶子正对着一个破箩筐和一本油腻发黑的旧册子发愁。 “这鬼画符……认不出啊……‘炭’?不像……‘五斤’?‘三斤’?”全婶子急得直拍大腿,“发少了挨骂,发多了亏库!要命!” 千雪心中一跳!那潦草的墨迹在她眼中无比清晰:腊月十二,领炭五斤……登记人刘三;交回破损陶壶……登记人陈五。 机会! 她深吸气,脸上迅速换上怯生生的表情,抱着扫帚往前蹭了两步,声音细弱:“嬷嬷……那个……我在乡下……好像见过……” 冻僵的手指点了点模糊的字迹:“尾巴有点像‘炭’……旁边……有点像‘斤’……前面两个墨点……是‘五’吗?”她只挑最容易辨认的磕磕巴巴说出来,毫无威胁感,就是个碰巧有点模糊印象的乡下丫头。 全婶子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她反复对照,一拍大腿:“哎哟老天爷!是了是了!炭!五斤!破陶壶!对上了!”困扰半天的难题迎刃而解,她喜出望外,直接塞给千雪一块温热的烤红薯:“好丫头,眼力不错!拿着,暖暖!” 红薯入手带着温热,千雪强压狂喜,只受宠若惊地缩手:“谢谢嬷嬷!”这口吃的,在这冰天雪地里就是天大的犒赏。 没过两天,全婶子惦记上千雪这点“眼力”。她自己认字少,府里领东西的牌子字迹潦草磨损,总有人浑水摸鱼,吵吵嚷嚷,烦得很。她琢磨着,要把这小丫头调来库房边帮忙认牌子,活儿轻省还能避风雪。 她找到厨房管事赵妈妈商量:“赵管事,我那库房门口事儿杂,那些领物的牌子字看不清总闹误会……您看扫地的千雪那丫头,好像能认几个字,手脚也麻利,能不能调来搭把手?主要认认字跑跑腿,也省得她在外面冻坏了……” 赵妈妈正指挥人,闻言眉头紧锁。她对千雪印象本就一般,加上新来的王春花总在她耳边嚼舌根,说千雪“心眼多”、“不安分”。赵妈妈脾气大,新来的丫头敢不安分?下意识就想刁难。 “认字?哼,乡下丫头认几个扁担长的大字就显摆?”赵妈妈声音冷硬,“厨房要的是踏实干活的苦力,不是请先生!” 全婶子心一沉,知道难办,但她是老人儿,赶紧陪笑递梯子:“您说的是!就帮个忙认认牌,认不出也不怪她。主要是府里万一发个新章程、新单子下来,咱厨房也得有个人能瞄一眼不是?多个认字的,您也省心啊!” 这话戳到了点子上。赵妈妈虽然不喜千雪,但厨房留个能认字的备用,总没错。她脸色稍缓,不耐烦地挥手:“行行行,老姐姐你开口……让她先去你那几天帮衬,但粗活不能少干!” 全婶子刚喜滋滋转身要去找千雪—— “慢着!”一声带着尖利嗓门的声音插进来! 只见府里管采买的冯娘子叉腰堵在后门边,旁边跟着她的小厮虎头。全婶心道坏了,这虎头刚才在给厨房送东西,定是听到了什么,给冯娘子报信去了。 冯娘子眼珠一转,脸上全是精明算计,几步冲到赵妈妈跟前: “哟!赵管事!你这厨房还能飞金凤凰?会认字的丫头?”她嗓门拔高,转头就对虎头吼,“去!告诉珍珠,这丫头我要了!调采买处!” “冯管事!你什么意思?”赵妈妈脸黑了,“这是我的人!老全才要用,还没定呢!你就来抢?” “哈?你的人?她能认得米糠袋子就不错了!认字不干采买难道留你厨房数白菜叶子?”冯娘子嘴皮子更利索,声音也更高,“采买处才是正经要看单子的地方!你问问全婶子,”她一指,“丫头在你这还不是扫地?浪费人才!” 全婶子缩在中间不敢吭声。 “老娘说了算!不给也得给!”两人直接吵了起来,越吵越凶,眼看就要在厨房动手。周围下人吓得屏住呼吸,看热闹的王春花眼中闪着幸灾乐祸的光。 珍珠闻声赶来,一见是赵妈妈和冯娘子——一个是国公爷府的老人,一个是国公夫人的陪房!——两边都得罪不起,急得冷汗直冒。她脑子一转,赶紧赔笑:“二位妈妈消消气!我这就去请郑妈妈做主!” 珍珠一溜烟跑了。不多时,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神情严肃的郑妈妈被请了来。她锐利的目光一扫,厨房瞬间鸦雀无声。 “怎么回事?”郑妈妈声音不高,却压住全场。 冯娘子抢先叭叭一通,突出采买的“急需”和“不能浪费人才”。赵妈妈紧跟反驳,强调人归她管,对方强抢不合规矩。 郑妈妈目光掠过神色惶恐的千雪(装的),又扫过不远处看热闹的王春花——那脸上毫不掩饰的嫉妒和扭曲的快意,尽收眼底。她略一沉吟,开口,一锤定音: “一个粗使丫头罢了。”她先定调,然后话锋一转,“但识得几个字,扔在雪地里扫大街,确有些……可惜。” 赵妈妈心直往下坠,冯娘子脸上喜色难掩,她和郑妈妈都是大夫人的人,郑妈妈必会向着她? 郑妈妈看向赵妈妈,语气软中带硬:“府里采买事杂,单子账目多,更需人手。赵管事,你厨房杂役不少,何必争这一个?以后若有识字的粗使丫头,再给你留着。”路彻底堵死。 赵妈妈脸色红了又白。她心知肚明:冯娘子是国公夫人陪房,掌中馈的是国公夫人,郑妈妈是夫人奶娘心腹!这偏袒显而易见!她再憋屈,也只能咬牙低头:“是……郑妈妈说的是。” 郑妈妈转向冯娘子:“人调给你,好好调教。别埋没,也别生事。” “哎哟您放心!”冯娘子喜笑颜开,连声保证,“我准保把她调教出来!”她得意地斜了赵妈妈一眼,朝千雪一招手:“丫头!跟我走!以后你就在府里最重要的采买处当差了!” 油水最肥!几乎写在脸上。 千雪按捺住狂跳的心,低头快步走到冯娘子身后。她没看王春花那张嫉妒到扭曲的脸,也无暇顾及珍珠或全婶子。 她跟着趾高气昂的冯娘子,在赵妈妈铁青的脸色和众杂役各异的目光中尤其是背后那道像要烧穿她的王春花的视线,一步步走出了油烟和苦役的厨房。 脚下的路,通往传闻中油水丰厚、但也必定更加风浪险恶的——成国公府采买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