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割脸,国公府大得像迷宫。珍珠领头走得飞快,千雪沉默跟在后面,眼睛却没闲着——井口旁的海棠树、挂着冰溜的小角门,她死死记在心里。在这儿,不认识路寸步难行!
王春花在后头恨得牙痒痒,想揪住千雪问个明白,可碍于珍珠在,几次张嘴又硬憋了回去,眼珠子黏在千雪背上恨不得戳出两个洞。梅子闷头赶路,顺心则像小尾巴一样紧贴着千雪。
饭堂门口内侧放着一张长桌,一个略胖的婆子站在桌后负责打饭。珍珠走过去,脸上带了些许熟稔的笑意:“王妈妈,辛苦您了。”
王妈妈那张圆胖的脸看着倒是憨厚可掬,见是珍珠,也挤出笑容:“珍珠姑娘来了,还带了新人啊。”态度显然比对其他粗使下人要热络几分。
千雪站在后面默默观察。
她很快发现,王妈妈那把大勺子玩得是炉火纯青,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一视同仁”。给相熟的、或者有点头脸的婆子,那勺子就会沉甸甸地往下多走几分;给生面孔或者看着老实巴交的,则蜻蜓点水地一舀,清汤寡水,标准的“食堂阿姨式厚此薄彼”。
轮到千雪她们四个了。
王妈妈公事公办地在每人豁了口的粗陶碗里倒了“分量精准”的稀粥,粥汤稀薄得能当镜子照。然后又各给了一小勺颜色黯淡的咸菜疙瘩丝盖在上面,除此之外,再无别物。空气里飘荡的那点食物油荤气息,跟她们这碗“工作餐”毫不相干。
轮到珍珠时,画风突变。粥明显稠了不少,甚至能看到实实在在的米粒,此外还额外给了一小碟拌了猪油渣的青菜,外加——几片薄薄的、油亮诱人的肥肉片!
千雪端着那碗能照见愁容的稀粥,啥反应也没有,仿佛早已习惯,决定坦然接受资源分配的天然不平等,抱怨毫无卵用。
梅子人高马大,本来就饿得快,看着自己手里这碗“水货”,又瞥见珍珠碗里的“干货”和肉片,眼神里明显透出不够吃的焦虑。但新人入职第一天,她不敢吭声,只敢暗自咽了下口水。
顺心更是像个受惊的小鹌鹑,端着碗就亦步亦趋地贴在千雪身后,仿佛这样才有安全感。
王春花看着自己碗里同样稀薄的粥和珍珠碗里的肉,嘴角撇成了个“八”字,脸上写满了不爽,嘴里不干不净地小声嘟囔了句什么,但她也清楚这里不是撒泼的地儿,她最终也没当场发作,选择了忍气吞声。
千雪几人来得晚,等她们找地方坐下开始吃饭时,饭堂里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显得有些冷清。稀粥和咸菜丝下肚,聊胜于无,那点微薄的热量勉强安抚了下饥肠辘辘的胃,但离“饱腹”还有老大一截距离。
稀里糊涂灌下肚,饭堂里已空了大半。回住处休息的路上,寒风卷过空旷的庭院,吹得人愈发瑟缩。
憋了一路的王春花终于找到了发泄的突破口。她快走两步追上千雪,语气冲得很:“喂,千雪!刚才午歇,珍珠姐明明让我们都休息,就你一个人偷偷摸摸溜出去了!你去哪了?干啥去了?”她那双吊梢眼紧紧盯着千雪。
千雪脚步没停,只当她不存在。王春花这种人,越是理会她,她就越来劲。
王春花见她不答,更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把柄,越发不依不饶:“跟你说话呢!哑巴了?偷偷摸摸的,不会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怎么,刚进来就想巴结谁?”
千雪被她聒噪得心烦,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平静的直视王春花,她的眼神既不闪躲,也不带怒火,只是透着一种“你脑子还好吗?”的冷淡。
“王春花,”千雪的声音不高,“我去哪了,做了什么,没理由向你汇报吧?你是府里管事的主子,还是管我们的珍珠姐姐?轮到你来盘问审查。”
最后那句“府里的主子”像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王春花那点浅薄的嚣张气焰。她脸瞬间涨红,手指着千雪“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完整反驳。
王春花见说不过千雪,气得一跺脚,转头就把矛头转向旁边默不作声的梅子和顺心。她试图搞小团体,声音故意扬起来,带着煽动:“梅子!顺心!你们瞧瞧!我们是一起进来的吧?她倒好,背着我们不知道干啥去了!这种藏着掖着的,心机深沉,指不定背地里使什么坏呢!你们俩可得小心点,别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梅子眉头微皱,粗声粗气地回了句:“管好你自己吧。”说完加快脚步往前走,根本不愿意掺和。她才不在乎别人去哪,她只在乎下顿饭能不能多吃一口,而且这王春花看着就像个刺头子。
顺心更是头低得快要埋进胸口,小手捏着衣角,一声不吭,小步紧跟着千雪,用实际行动表明了态度。
王春花的挑拨离间直接撞了堵无形的墙,没人应和她。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寒风在耳边呜咽。她一个人尬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把碗抱得更紧,大步走到最前面去了。
四人刚踏进住处窄仄的房门,就撞见珍珠立在廊下。
珍珠见她们进来,视线扫过四人,目光在王春花那张明显还带着怒气的脸上一顿,略感诧异,但也没多问。她正了正神色,朗声说道:
“都听着,与你们同住的这两位是大厨房帮工,柳叶,荷香,正好带带你们。明儿府里宴客,各处都缺人手。你们四个,明儿一早就去大厨房报道,帮着摘菜、洗刷、打下手。活儿多着呢,别指望偷懒。”
她指了指那两个看起来颇为精明的老丫鬟:“规矩不用现教,明天一边干活一边学,做什么听指挥就是。记住了,手脚麻利点,眼睛里有活儿,嘴巴闭紧点。主子家的大事,办砸了咱们谁都担待不起!”
珍珠说完,朝千雪她们点点头,转身便出去了。
王春花那点因被忽视而产生的憋屈火气,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散了。厨房帮工?王府宴客?她脑子里还在嗡嗡回荡着“摘菜”“洗刷”这几个词,一时间竟忘了继续纠缠千雪下午的去向。
千雪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片沉静。大厨房帮忙?累死人的活计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