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关于我的道谢“我脸上有东……
“我脸上有东西吗?”
见木兔还是不打算说话,我干脆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他先是眨了眨眼,然后果断摇头。
像是才意识到我刚才说了什么似的,木兔终于反应过来已经是属于他的回合了:
“哦、噢!如果是最后一面,那个、如果今天是跟中岛你最后一次见面的话”
来了。
之前在数学课上也是这样,如果被点起来回答不清楚的问题,木兔就会重复一遍老师刚才的话,但并非是为了拖延时间而耍的小聪明,单纯只是为了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对方的话而已。
但这就证明,在刚才说话的时候,他的确是在走神。
应该不是无意义的放空,而是想到什么令他在意的事情。
很快,随着思考的不断发生,他眼中的情绪也发生了变化。
晴转多云。
“怎么了”我有些担心,不会又在想刚才让他分心的那件事了吧。
这次木兔倒是听清了我说的话,将思考时习惯看向前方的目光放回提问者身上后,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想不出来。”
满是不确定的话,居然也能说得这么笃定吗。
“因为想象不到跟你分开的场景,所以我想不出这个答案。”
然后他不再说话,但视线依旧落在我身上,准确来说,是我的眼睛。
意思很明显。
“我想过。”
“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想过会怎么跟你分开。”
但那个时候,木兔还没有成为某种例外,之所以会想到分离的场景,自然也并非针对他这个人。
说到底,这也只是我诸多不良习惯中的一个。
在感受到幸福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象幸福破灭的瞬间。
在和某人相遇时,就开始思考,会用怎样的方式作为告别。
在我的经验里,几乎都是不告而别。
如果作为电影结局,应该会是骂声一片的badending。
唯一特别的是,关于我和木兔的坏结局,已经被我修改过很多个版本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等到毕业那天,看着你跟其他人在夕阳下面越走越远。但留下的最后一面不是背影,你有时候会喜欢倒着走路,因为想要看着大家的眼睛说话。所以那天你应该也会高兴地说点什么,虽然不是和我。”
“后来,因为拿不到名次,考虑到枭谷的学费和我自己逃避射击的意愿,我想过转学。那样的话,自然就看不见你毕业时候的样子了,所以最后一面,应该就是我转学的前一天。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你了,但我有种预感,临走之前,我应该会想办法见你一面,当然,这样的一面,你也不会知道。”
“再之后,我打消了转学的念头。最近一次想到分开的事情,是我们交往的那天。”
我以为木兔会在这里打断我的,用一些‘诶——中岛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想这种事了吗’之类的话。
但是他没有。
至于他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只看着远方的我也是看不见的。
所以只能去听。
“晚上睡觉之前,我想了很久。我会怎样跟你分开呢”
奇怪的人其实是我才对,明明在想悲伤的事情,却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我们会吵架吗?大闹一通后说‘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比赛暂停的时候,父亲会转台去看这样的电视剧。”
“还是又是因为误会?但不愿意说开的人肯定是我,大概会跟之前一样,一直生你的气,或者生自己的气,总之就是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当然了,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但就在某个下午,突然有人提了分手的事情也说不定。至于理由,多半就是毕业、异地总之就是不再喜欢的借口的吧。”
“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的版本。”
“但是。”
说到这里,我突然觉得眼前的路灯已经失去那种让人想要注视的魔力了,顿感无聊的我决定把注意力交给真正吸引我的存在——
“就算想到了这么多种可能,直到第二天,我也确定不了哪一个才是最有可能发生的。”
“理由应该跟你一样吧。”
我看了看被木兔用另一只手抱在外侧的紫色兔子,跟我手里的那只除了颜色、几乎就是一模一样的兔子。
“只要是分开的结局,我都不想要。”
其实比起badending,我更讨厌那种明明已经做出了选择,却要故弄玄虚地说什么trueending的结局。
简直像是作弊。
只要作出选择,不论是badending还是happyending,就都是trueending不是吗?这都是自己选择的真实啊。
所以,如果这次我能自己选择我和木兔之间的真实。
那那些badending,我会通通放弃。
不管它们看上去有多合理,发生的概率有多大,又已经在这个满是不确定的世界上落成了多少确定
我都不想管。
不止是思绪和情感,这里还存在着更多让人无法把握的意外,但至少,当有什么确定的存在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我都会牢牢抓住的。
就像现在被我握在手里的气球。
但可能是因为缺乏相关的经
验吧,所以当被人拦下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车站是不能带气球进入的。
可我还是没有当即松手,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情,我茫然地看向身边的木兔。
明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但他好像读懂了我的反应。
“中岛,你家离这里远吗?”
“没有很远,电车的话只需要大概两三站。”
但要是走回去虽然对我来说没什么,但如果这样的话,最好还是先让木兔坐车回去吧。
毕竟现在时间也不算早了。
就在我犹豫该怎么开口的时候,木兔当即说到:
“交给我吧!”
交给他?气球吗。
可他也要坐电车吧。
但很快,当唯一空出的那只手被他牵走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他和我的大概不是同一个意思。
走出车站后,虽然很好奇,但我更想亲眼看到木兔选择的目的地,所以我没问他现在是要去哪,或者他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当然了,随着经过的道路不断变窄,但凡换一个人,我都会马上想办法逃跑。
“啊!我是不是忘记跟你说了。”
居然自己想起来了。
我点点头。
“其实我也忘记气球不能带上车的事情了。”
看出来了,被拦住的时候,木兔看上去比我这个亲手举着‘违禁品’的人受到的惊吓还大。
只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接过了我不经思考,就托付给他的麻烦。
难道是因为手里有了幼稚的物品,心智也随之退化了吗。
我其实有点后悔这么做。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把气球送给带小孩出站的人,或者在户外找个地方放掉,或者找个垃圾回收站,把气球系到旁边的某处
总之,只要想办法丢掉就好了。
毕竟,就算是象征幸福的气球,一旦不合时宜,除了麻烦就再没有其他意义。
但木兔看上去不打算这么做。
“好像应该问问你晚上是不是不能太晚回去呢,话说现在几点了”
我们都没有带手表的习惯。
但还好,我家没有宵禁这种规定,父母向来是不怎么管我的。
“没关系。”
“我相信你。”
听我这么一说,木兔突然停下脚步,并转身面向我。
“我本来是打算去找住在附近的渡边借自行车送你回去的。”
“但是走过去的话,好像还要一会呢。不过我刚才想到一个更快的办法——”
不会是因为我说的那句话吧。
“中岛,你愿意让我背你吗?”
可能是对木兔提到的那个所谓‘更快的办法’实在好奇,决定不经过大脑,就直接反应在了躯体上。
我点了点头。
当我真正反应过来自己配合木兔做了什么的时候,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
但不是毫无支撑。
木兔的背很宽,我几乎可以毫无顾虑地趴在上面。
但我当然不会这么做,尽管为了维持平衡,我还是不得不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虽然也不敢太用力。
“那个,中岛,我觉得你还是抓紧一点比较好哦。”
木兔没有回头,但眼下这个姿势,让他的话听上去比以往任何一次看着我说的时候还要清晰。
没有多问那些多余的为什么,我遵循他的建议,哪怕动作犹豫,但还是一点、一点地收拢双手。
僵硬着几乎挺直的半身也逐渐完全和身下的人贴合在一起。
是为了稳定。
嗯。
就像瞄准的时候,要把枪托架在身上、紧紧贴在一起一样。
是的,和那个时候是一样的
但是为什么要——
“抓紧了吗?”
面对木兔的提问,我想到的却是:
还好是周末,不需要穿那件配着短裙的校服。
虽然没有直接触碰,但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属于木兔的体温还是鲜明地从被他紧箍在两臂之间的膝弯处传来。
更要命的是,听到他明显预备的征询,我下意识抱得更紧。
准确来说,是更近。
近到都能直接嗅到来自皮肤表面的沐浴香波的气息。
之前还以为是洗衣液的味道来着。
还是说,其实都是同一个味道。
“中岛?”
“抓、抓紧了!”
木兔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完全就是平时那种毫无顾忌的笑。
比起探究他突然笑出声的原因,我更惊奇的是,原来他那样笑起来的时候,居然会给世界带来这样强烈的震动。
以至于现在完全趴伏在木兔身上的我,与其说是听见,不如说是被这样的情绪完全包围了。
“我是想问你有没有抓紧气球啦。”
没想到居然会被木兔‘戏弄’,虽然他不是故意的。
但可能因为知道,我面前的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像父亲看的那些电视剧里、让人完全无法理解女主角为什么会喜欢上的男性角色一样——不会突然大吵一架,也不会突然看向别的地方,更不会骤然冷却。
至少,不会让别人冷却。
所以我心安理得的生气了,虽然只有一点点。
真是的,自己低头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笨——蛋——。
“这个也抓紧了啦。”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我放松之下的埋怨,也许有,也许没有,也许就像我猜想的那样,他一点也不介意。
因为他听上去甚至更加跃跃欲试了——
“是吗那就出发了!”
其实我还没有准备好,虽然隐隐猜到了他想做的事情,但当四周的景色快速向后驶去时,我才真正理解‘出发’的意思。
就是毫不犹豫地,向前奔跑。
但因为有之前的提醒,所以我没有放松手心的力度——气球也跟我们一起。
虽然它因为自己太轻了,所以只能飘在我们身后。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因为双腿被牢牢固定住了,所以就算回头,也不用担心摔下去。
白色的气球,不远不近地缀在我们身后。
牵住它的线,被我握在手中,所以它不用一个人被不知去向的气流,吹到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又或者在无法忍受的气层之中,因为没有人看见、没有人听见,只能无助地、无声破裂。
对于被固定在木板上的气球来说,被击碎应该是好结局,就像逃出监狱的主人公。
但对于已经有了期待,却还是被抛弃的气球来说,那无疑是最坏、最坏的结局。
差一点,我就让它迎来那样的结局了。
真的就差一点。
“谢谢。”
我其实只是想把手中的线抓的更紧一点,作为某种补偿。
但不知道为什么,放在木兔身上的手臂也不听使唤地向他靠近。
“谢谢也不用说啦。”
跟‘道歉’一样吗。
话说还真厉害啊,跑步的时候居然还能说话。
“不是我说的。”
既然这样,解释也是能听见的吧?
一定能听见,因为我的声音,也在给他带来震动。
“是气球它在跟你说谢谢。”
“‘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木兔。”
尽管木兔已经想到各种办法来加快速度了,但因为我们出发的时间已经很晚了,所以一到家附近,我就示意他停下。
“快点回去吧,明天不是还要训练吗?”
我记得排球部是只有一天周末的,尤其,又是快要比赛的时候。
“那明天啊,不行,这次只能周一见了。”
又不是现在才知道的事情。
“那就是‘后天’见了。”
“一天,应该算是‘不久之后’吧?”
“真厉害啊中岛,听你这么一说,感觉时间变短了!”
时间
对了,这个时间,就算回来得再晚,父母应该也到家了。
想到这里,我匆匆回应之后,就看着说完再见、同时也从分开这件事所带来的消极状态恢复过来的木兔、和那辆被他跑着借来的自行车一起——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某个拐角。
然
后,我才拿出钥匙开门。
“欢迎回来。”
这次,不是我自己说的。
“嗯!”
在母亲疑惑的眼神中,我没有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兴奋,只在说过晚安之后就走回自己的房间。
看着挂在墙上的校服,摆在凳子上的兔子玩偶,还有飘在屋顶、不会再飞走的气球。
我突然觉得,一天,也好久啊。
要是明天是周一就好了。
可真到了周一,我又不想这么想了。
出于某个从周六晚上持续到现在的理由,早上我来得很早。
但还没等木兔结束训练回到教室,我就被人叫了出去——
“中岛同学,有人找你。好像是一年级的。”
一年级?
赤苇吗?
难道又是
我抬头看向刚刚从门口走过来的户羽手指的方向——
不是赤苇。
但这个人,要说完全不认识,好像也不太合适。
“不过我总感觉这位同学有点眼熟”
“气球摊上的那个。”
“啊!没错!就是那个人。原来是我们学校的吗?”
不止如此,搞不好还是射击部的。
而且我看向站在男生身边的女生。
原来有两个人吗。
既然是女生的话虽然还是达不到团体赛的报名标准,但至少个人赛,不用把风险都押在我一个人身上了。
至少对学校的排名来说,多一重保障,绝对是件好事。
谢过户羽同学之后,我从座位上起身,正准备朝门前走去。
就在这时,木兔也出现在门口,但他被那个疑似射击部新生的男生拦下了。
早上的教室不算安静,但绝对称不上吵闹,而木兔这个人,一向没有小声说话的习惯。
所以尽管我没走到门口,但也完全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教室里的其他人,应该也一样——
“我不是射击部的部员啦,新部员也不是。”
“至于你说为什么会跟中岛待在一起。”
“因为我们在交往啊,诶?看不出来吗?”
第52章 关于我的意外晨训结束的木兔在教室门……
晨训结束的木兔在教室门口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人影。
但还没有熟悉到一眼认出是谁。
直到对方也转过身——
这就不怪他了,因为他的确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而且就连对方也是枭谷的学生这件事,他也是现在才知道。
“hey!你是那天跟中岛比赛的人吗?居然找到这里来了,是还想找她再比一次吗?”
上野顺成倒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把自己的枪和剩余的射击数目都让给中岛前辈的人。
话好多啊。
跟第一印象完全不一样。
但是既然他也出现在这里,应该是也是三年级吧。
于是他先是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又为那天晚上完全忽略对方的事情道了歉。
同样告知自己他的名字之后,木兔前辈倒是很直接地说他完全不介意。
但上野觉得,比起不介意,其实根本就是没注意到吧。
还是先说正事吧。
“请多指教木兔前辈也是射击部的成员吗?”
虽然刚才没在训练室见到他,但考虑到中岛前辈也不在,可能三年级都没有收到通知。
而这也是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木兔的否认也来得相当果断。
一方面,明明是三年级,但射击姿势却明显生疏的事情算是得到了解释。
可另一方面
“那天晚上木兔前辈为什么会跟中岛前辈一起射击呢?”
他莫名觉得,虽然木兔说自己不是射击部的部员,但也可能是跟他和志贺同学一样,只是‘还没有’去射击部报到而已。
毕竟枭谷射击部今年没有招收特招队员,他跟志贺同学都是通过一般升学渠道入学的,所以加入社团也是和其他人一样等到开学一周以后才作出的决定。
虽然木兔前辈是三年级。
但说不定就是在三年级才喜欢上射击,没错,这样也能解释那个初学者的射击姿势了。
这是上野顺成的结论,所以问出刚才那个问题的时候,他想确认的重点其实是射击。
但木兔明显不是这么想的了。
可尽管如此,即便连重点都没踩中,木兔却猜到了他没说出口的推测——
“我不是射击部的部员啦,新部员也不是。”
“至于你说为什么会跟中岛待在一起。”
“因为我们在交往啊,诶?看不出来吗?”
原来是这样。
这样就说得通了。
疑惑解决以后,上野顺成安心下来。不喜欢把问题留到之后,是他的习惯,但因为太容易在那些没能马上弄清的事情上钻牛角尖,所以很多人说这已经不止是个人习惯的问题。
‘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关系好的朋友这样开着玩笑。
在这种事情上他倒是不会钻牛角尖——
‘哦。’
而是敷衍了事。
尽管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偏执,但他又不是那种随便一句话都能计较上半天的人。
他还没有软弱到那种程度。
作为提问者,上野平淡地接受了木兔的解释。
但听见这些信息量和内容同样惊人的解释的耳朵,可不止他这一双——
先是安静了一秒。
上野顺成敏锐捕捉到了这点。
他说错话了?
还是木兔前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然后一瞬间沸腾。
在周围爆发的议论声中,上野顺成迅速回忆了一下两人刚才的对话。
没什么不能说的啊。
大惊小怪的三年级。
顺带一提,关于他这个人其实很没礼貌这件事,也被不少人提醒过。
对此,他的态度还是跟之前一样——
‘哦’。
倒也不是目中无人到了谁都去得罪的程度,他只是觉得,是否失礼的判断,不应该交给无关的人,而是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
考虑到这些想法他连说都懒得说出来,所以这次的决定权就在他一个人手里。
他不觉得自己这样的评价有失对这一屋子怎么看都的确是大惊小怪的三年级前辈的尊重。
所以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也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但他也是有缺点的。
那就是他这个人,很容易忘记重要的事情——
“对了木兔前辈,刚才我拜托一个人找中岛前辈出来,但”
木兔看了看突然坐回位置上的中岛。
诶?
刚才不是还在往这边走吗?
还是他看错了?
“哦!我帮你跟她说一声吧。”紧接着,木兔突然想到了什么“其实你也可以直接进来啦,没有人会说什么的。”
见上野顺成不赞同地皱眉,木兔干脆用自己认识的人举例——
“赤苇就是跟你一样,也是一年级的男生,不对,现在应该是二年级。”
他到底想说什么啊
“他想说的是,既然同样是来高年级的教室找人,你也可以跟赤苇同学一样直接进来。”
大概是看不下去了吧——关于木兔被一年级、还是我同社团的一年级后辈用看笨蛋的眼神注视的这件事。
原本被不断汇集的目光击退的我,在意识到就算是和平常一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事态也不会随之回到之前的状态、就这么坐立不安了三秒后,最终还是快步走到两人面前。
没想到刚好赶上木兔的危机。
虽然他可能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我知道了,下次我也会这么做的。”
一般来说,不应该说‘下次会注意’,或者简单说句谢谢之类的吗。
也不是在计较那种无聊的前后辈礼节,但这份过分明显的不拘小节,很容易让我想到另一个人。
为了避免那个名字就这么出现,还想多关注眼下的事情吧。
“有什么事吗?”
“啊,是安部教练让我转告你,中午的时候要去一趟射击部的部活室,是关于国际射击选拔赛的事情。”
“诶?!上野同学,就这么说出来——”
突然,一道完全陌生的女声加入对话。
木兔被吓了一大跳。
“诶?!”
不怪木兔惊讶,这次连我也被吓到了。
而且我还是有提前注意到这个人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隔着半个教室的时候还能看见,结果到了本人跟前,反而完全忽略了对方的存在。
而且不止是我,连木兔不对,甚至连明显是跟她一起来的这个一年级也一样!
存在感稀薄的体质吗?
到这种程度…应该算得上是灵异事件了吧。
听对方简单做过自我介绍后,我知道了女生的名字,并诡异地从这位志贺同学口中得知了明明更早认识、也更先开始说话的上野顺成的名字。
尽管不愿意,但现在不得不提到某个不在场的人了——
完全就是换了个性别的藤原绫也啊。
关于人设重合的话题到这里就可以了,当然,我更在意的也不是他刚才说过的比赛。
其实在集训的时候,同宿舍的人就讨论过选拔赛的事情,自然也不可避免地提到过可能参加这场比赛的名单。
虽然没有加入对话,但我的确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所以当上野顺成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没有太多的意外。
与之相比,我更在意的其实是志贺同学的‘担心’:
“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呢?”
“啊,抱——”
“不用道歉啦,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志贺同学的担心,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
我其实完全不知道怎么跟‘同社团的后辈’说话。
该怎么说话才能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多前辈架子,该说些什么才能不让对方产生不必要的压力这些,我全都不知道。
在此之前,还以为会一个人在射击部待到毕业的我,也完全没想过这些问题。
但这不妨碍我产生好好跟对方相处的想法。
所以,尽管无计可施,但我还有一个最笨、最笨的办法——
“是担心我会因为又被大家知道要参加重要的比赛感到不自在或者说害怕吗。”
“害怕会被期待之类的。”
完全是笨蛋做法啊。
高二的我,一定会这样认为吧。
就为了确定这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居然在大家面前,自己说出那些没出息的想法。
其实现在,我也做不到完全不介意被人知道这些,但既然要得到对方的信任,我也得交出一点东西才行。
总不能让一年级的小孩亲口承认,自己把同社团的前辈看作软弱的人了吧。
尽管这是事实。
不过也得益于这个毫无争议的事实,这次,我很快就知道,为了获得志贺同学的信任,我需要付出什么——
就是这份软弱。
说完,我留意着志贺同学即刻作出的反应。
没猜错。
既然没猜错的话,就能说那句话了:
“谢谢你,志贺。”
“虽然已经不需要了,但还是谢谢你为我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我的感谢,志贺看上去反而快要哭出来了。
但既然她离开的时候是笑着朝我挥手的,应该是没问题了
吧?
我抬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木兔。
“完全是靠谱的前辈啊。”
“看上去是这样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不过你还记得吗?中岛。”然后笑着看向我——
“一年级的时候,你可是否认地相当果断呢。”
如果是说我靠谱的事情那我倒是没有忘记。
因为那是我跟木兔之间,为数不多的对话。
所以与其说是没有忘记,不如说我也记得很清楚。
“我有说出来吗?”
“诶?没有吗?”
我记得很清楚,尽管有在心里否认,但这些会引起反感的真心话,我是不会说的。
我也的确没说。
“难道是我记错了吗。”他自言自语。
差点又被木兔擅自篡改‘记忆’了。
虽然他不是故意的,而且也算不算什么冒犯人的事情。
因为他只是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偷听到了我没有想过要说出来的话,然后,用属于他、也只有他才能做到的方式,替我说了出来。
“也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在我也看不清自己的内心的时候,隔着不可跨越的时间,那个时候的木兔,替我选择了未来的我真正想要的真实。
不需要时间转换器,他也逆转了时空。
作为谢礼,这次就把‘真相’让给他吧。 。
事实证明,我先前的担心也是完全多余的。
关于恋情的讨论只持续了一个上午,而且比起看上去毫不相干、站在一起甚至还有些突兀的两人,其他人似乎更震惊于木兔居然真的在跟女生交往。
而不是排球。
所以一直以来,误会着‘木兔’的其实不止我一个人。
至于安部教练那边,其实也没有另外的消息,只是为了参加在广岛那边的射击基地举行的培训和紧随其后的选拔赛,作为未成年的我,自然是要征得父母的同意的。
这对我来说倒不是需要担心的事情,因为我实在想不到,连设置门禁时间都没有考虑过的父母,会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不在意见书上签字——
“如果是要问我的意见——”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父亲。
“我不同意。”
第53章 关于我们的期待我从来没有了解过……
我从来没有了解过父亲。
不论是曾经那个沉迷过酒精的父亲,还是现在这个总是守在电视机前、但从没去现场看过哪怕一场棒球比赛的父亲。
又或者,是一直都把除开生活必需的部分外的工资交给附近的柏青哥、老虎机总之是一些不会根据努力给他报酬的机器。
以前我不懂他为什么喜欢那种东西,把可以买到很多东西的钱,投进叮框作响的大盒子里,最后除了那道勉强还素按清脆的声响,就只剩下混合着杂音的电子乐声——应该说是噪声,那根本算不上什么音乐,尽管也有旋律。
最后的最后,什么都不剩。
虽然食物也是这样,但美味的食物能给人快乐,就算不能当作享受,至少也能给人以能量,然后我们就能用上这份能量,去呼吸,让心跳,直到有机会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但从那家店里出来的父亲,别说获得某种动力,他看上去甚至比进去之前更失望。
所以除了空虚,他还得到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正如我说的,我从没了解过这个人。
自然,现在的我也不可能知道,明明在我输掉比赛以后,还会漫不经心地安慰我别在意的父亲,为什么会拒绝在意见书上签字。
签个字而已,不耽误他看比赛、或者出门找乐子,也不需要花费他辛苦挣来的工资。
有什么理由不愿意。
我不明白。
所以我很生气。
生气到连那张只有一份的意见书都忘在了家里,一个人跑到没有风景的河岸边,看着水里的太阳发呆。
但这种免费的消遣也持续不了太久,因为它就要回家了。
可我不想回家。
“说起来,小光好像高三了吧?也差不多是时候考虑将来的事情了。”
这就是我在跟你说的事情啊。
“虽然我是没资格说这个啦,但大家不都是这么做的吗?把更多的精力分给学业,射击就当作特长好了,小光你肯定能去想去的学校,就跟上高中一样。”
不一样。
不是‘特长’。
也不是‘爱好’。
连喜欢都不是。
现在的射击对我来说,是比这些更复杂的东西 。
是‘必须’去做的东西。
“小光你一向很踏实啊,也很少让我们操心。继续下去,肯定不会变成我们这样,将来能做的事情——你肯定有的是选择。”
不需要。
我已经选好了。
我也不打算沉默到最后——
如果不是听到了那样的话:
“放弃某个选择,是为了能有更多的选项,更重要的是不要把人生,押在唯一的可能性上。”
“会输得很难看的。”
“算是我这个失败的父亲,唯一有资格对你说的话。”
如果不是从父亲嘴里,听到了这样的话。
是心软吗?看到那样的表情。
还是只是单纯看不下去了。
谁会想看他难过到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小光。”
我没有抬头。
还是兀自盯着水面,但如果只是‘盯着’,是无法带来任何变化的。
“还在生气吗?”
难道不该生气吗。
我还是没有说话。
但母亲已经不需要了,从小到大,我都是这么表达愤怒的。
不情愿地搬家,一个人坐在租来的汽车后座不说话。
不管前面的两个人用什么理由来搭话。
不配合地离开,被抱在谁的怀里也不说话。
不管他们用故作惊异的表情来移走我的注意。
我都不会说话。
“至少别生我的气啊——”
话音未落,一张墨迹未干的白纸出现在我面前。
这是
“这次我可是和你一边的。”
来不及掩饰,我堪称迫切的接过那张被我遗忘的意见书。
落款处是清清楚楚的同意二字。
还有母亲的名字:
【中岛鸣】
这是母亲本来的名字,在入籍之前,她也是姓中岛的。
以前我还怀疑过,她是不是为了这个才跟父亲结的婚。
“为什么”
好像不需要问为什么。
就像我之前想的那样,两人本来也没有什么非拒绝不可的理由。
所以奇怪的是不愿意签字的人。
我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听出我其实后悔问了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但她突然来到我身边,和我一样坐下——
我不知道她在看哪,也许不是在看一些眼前的东西。
因为她说的是过去的事情。
属于中岛鸣的过去。
这个故事从我知道的部分开始。
来自小地方的母亲高中还没毕业就只身一人来到了东京,不是因为叛逆,而是没能力负担她的大学费用、那种地方也不可能像东京一样到处都是打工的机会,所以她没办法像我一样靠自己的劳动攒出一笔学费。
再说了,就算是现在,就算是在东京,不办理贷款的话,也是不可能靠四处兼职攒够大学的学费的。
培养职业技能的专门学校也不是没有,但母亲家里的人只愿意让她去离家最近的那所——
她没说那所学校的名字,因为不重要,因为不在东京。
她说她那个时候就是想来东京啊。
可能是电视广告看多了,也可能是受了那些动不动把tokyo当作韵脚或者歌名的流行歌曲的影响,总之她就是想来。
显然,那个时候的母亲是如愿以偿了的。
刚来东京的时候,一切也很顺利,因为她是个敢想敢做的人,手脚勤快,口齿伶俐,脑子也很灵光——
可惜我没遗传到这些。
但或许这些东西,不论是存在于先天还是受惠于后来的时间,都不可能被遗传到。
因为这是母亲的‘天赋’。
她自己说是赚钱的天赋。
听她这么说,再想到我们家的现状和那些还没随着时间不断模糊的儿时记忆——我却是很难认同。
“是真的啦。刚来的那几年,我不停地打工,然后凭借着工作的时候认识的人——尤其是那些混的不错、也赏识我的前辈,最后也找到了不错的工作,哪怕只是一个来自乡下、高中都没念完的女孩子。”
“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人是很重要的。”
‘很重要的’什么呢?
后面还少了点东西吧。
但母亲好像没有把句子补完的意思,她只是继续说着自己的故事,以一种讲述他人的轶事的口吻——
“所以我一边工作,一边继续拓展人脉,不论是比我厉害的,还是和我差不多的,我都好好经营着这些关系。”
“虽然也有真心的成分啦,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钱。不过既然是大家一起赚钱,也无所谓这些了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闻到了香烟的味道。
也是这时我才注意到,虽然坐在一起,但母亲没和我一样坐在靠近草坪的地带,她坐在台阶上。
“跟我们现在做的事情不一样,打工是用劳动换取生活费的工作,那样的工作不管赚多少,归根结底都只能算作维生。”
“但赚钱是不一样的,尤其要想赚到一笔能让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随心所欲地在东京这样的地方站稳脚跟的大钱的话。”
“虽然现在听上去有些好笑,但那个时候我可是没想过结婚、更没想过生小孩的事情。”
“我本来是打算在四十岁之前赚到钱,之后就一个人快活到死的。”
母亲看上去很惋惜,完全没有那种‘但是那样的话就没有小光你了的’庆幸。
虽然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但就像小光你知道的,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啊,不对,准确来说——”
“应该是曾经有过。在一切都进展地还不错的时候,我是有攒到一笔小钱的。”
“虽然现在看来应该算是一笔大钱了,但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啊,因为见识太小,所以理想才大得不得了。”
还是跟父亲一边的啊。
算了,至少我看了看手中的意见书,劝自己耐心听下去。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因为书读太少,不懂什么金融、投资之类的事情?还是太看重自己的经验——太相信人了,所以一听到是朋友们都在做的投资,想都没想就一股脑投了进去。”
“还是太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哪怕会亏,但之后也能赚回来。就像这笔钱,本来也是我两手空空挣出来的一样。”
“没错,是挣。用时间和精力换来的钱,是挣来的,因为这个词听上去就要花很大的力气嘛。所以我很讨厌打工、挣钱。”
“但赚钱不是——欸?我是不是说过了。”
见我兴致缺缺,母亲就继续自说自话了。
“算了,都说到这里了,就接着这个说吧。赚钱啊,是很快乐的,因为赚钱是用钱在赚钱,需要付出的,最多就是一点思考、一点决策和一点胆量。”
“比起苦哈哈地到处走动、说一些不需要过脑子的招待语,我觉得这样赚钱简直太有意思了。”
“但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也不看看自己出生的运气。”
烟抽完了,母亲把它摁灭在台阶上,然后用虎口下方的手掌随手蹭掉那层黑色的余烬——
因为已经冷却了,所以不会烫手。
也可能是因为像母亲这样习惯抽烟的人,在收拾残局的时候,是不会考虑温度的事情的。
“结果就是赔了个一干二净。”
“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但我那个时候不甘心,想着快点想其
他办法赚回本金,再找其他的发财路子。”
“但我忘了,哪怕是那段看着卡上的余额越变越多的日子——挣钱也不是能用‘快’来逼迫的事情。”
“和开车一样啊,挣钱也好、赚钱也好。越快,就越危险。”
“性质就跟你老爸现在做的差不多吧,但我可比他胆子大多了。”
听到这里,我才意识到母亲说自己‘敢想敢做’并非是在自夸。
而是在嘲讽那个在现在的她看来,自以为是的自己。
“没赚到钱,还背上了债。然后我就意识到,虽然被给了点甜头,也好好尝了一段时间——”
“但人终归还是得信点什么不由自己决定的东西,神也好,命运也好总之,不能太相信自己了。”
可她还是在意见书上签字了。
说着不该相信自己的话的人,却任由我去相信自己。
为什么——
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但也只是几乎。
“所以我放弃了,虽然没赚到大钱,还欠了一屁股债,四十岁以后的美好人生也看不到希望了。”
“但至少我留在东京了,虽然这样留下来之后看到的东京,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很多人,很多事情,都不会跟你想的完全一样——当然了,运气差一点,就是完全不一样了。”
也许是因为跟她想说的事情无关,母亲没有说起她跟父亲相遇的故事。
所以属于中岛鸣的故事,差不多到这里就结束了。
一个有点起伏、虽然算不上悲剧,但也免不了落寞收尾的故事。
但是
“为什么。”
这次我问出来了。
“为什么又给我签字了呢。”
不是因为‘没有拒绝的理由’才让我去参加那场比赛——或许也是之后的、更多的比赛。
完全属于射击的比赛。
明明我做的事情,跟她、或许跟我还不知道的父亲做过的选择也没有什么区别。
我们都在某件不确定上,赌上了自己的人生。
“你知道吗,小光。”
“其实我觉得,无论是把辛苦攒下的钱投给朋友的项目,还是想着靠侥幸一次回本——都不是我做过最冒险的事情。”
“我一直认为,自己赌得最大胆的一次,不是在东京,而是在那个除了眼前的山,就是和山一起把我们关起来的海的地方。”
“乡下的一个小地方。”
“和后来那些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蠢事,但对那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也大差不差了。”
“和家人吵了一架以后,我把自己攒了很久的钱,拿去买个一个行李箱和一张车票。就这么来了东京。”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虽然还是没能赌赢,但如果不是那次我决心不回头地跑到东京来,我估计就会在那个地方待一辈子吧。”
“小光。”
听到母亲难得柔和下来的嗓音,我终于不再看那张黑白的同意书,或者是眼前逐渐被夜色吞噬的画面——
虽然没有从母亲这里得到我想要的那些能让我也和她一样四处结友的智慧。
但我们的眼睛却是一模一样的颜色。
“虽然听上去没出息,对你也很抱歉,但我还是挺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的。所以比起亏光存款的事,我一直、一直这样庆幸着”
“那张掏光我十几年的人生才买到的车票——”
“还真是赌对了。”
“所以小光。”
“不管最后怎样,希望当你回忆起现在的事情,你记住的也是这个。”
她看向我手中的意见书。
也可能是在看那张已经遗失在故事里,最后只能成为故事的一部分的车票。
是一样的。
至少,名字是一样。
还有一个故事,但不是现在的母亲说的,至于具体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我才知道那件事,说实话,我也记不清楚了。
我要是也有母亲的好记性就好了。
但还是说回事情本身吧。
听说祖父母给母亲取名的时候,是因为‘鸣’边上的‘鸟’字跟姓氏里的‘岛’很像才这么选的。
但不认识汉字的两个人谁都没看出来——岛字下面是山,而鸟‘字下面,其实是海平面一样的一横。”
或许也是得益于这个名字。
最终,母亲没有被困在那个群山环绕的小岛上。
可也没在海面之上,找到属于自己的落点。
是的,我能看出来,虽然自己说着满意,但和父亲一样,她也在逃避着什么。
可就算是有着无法忽视的血缘连结,我也没资格戳破母亲为自己选择的真相。
和父亲一样,母亲也给出自己的建议。
她没有说谎,这次,她真的是跟我一边的——
“小光,选这个。虽然我不懂射击,也不像你父亲那样有过运动社团的经历,但作为赌赢过一次的人,我勉强还有一点赢家的自信。”
“选这个,更大的比赛,更多的奖金。”
“moreandmore!”
母亲笑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我还是看得很清楚。
黑暗中那双我在镜子中看到过无数次的眼睛,此时正在毋庸置疑的黑夜中,不甘示弱地闪闪发光。
或许我们应该换个名字。
练习着射击的我,用象征着枪鸣的‘鸣’字。
而已经过了四十岁,已经说出了放弃的字眼——任谁看也是毫无疑问地放弃人生了的母亲。
其实才是那种身在深不见底的海底,也会不甘心地照亮自己的浮游生物。
“妈妈也是。”
“嗯?也是什么?”
“下次,就别搞砸了啊。”
我知道的,她晚上总是出去跟朋友聚会,但就像她说的,也许不止是聚会。
不过做的事情可不像她自己承认的。
她可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啊。
“至少,留点什么给下下次的自——”
己。
没说完的话,被母亲用双臂掐灭了。
但和冰冷的石阶不一样,臂弯是温暖的。
最近一次发现这个事实,是第一次交往的男生告诉我的。
但第一次,却是眼前这个人在我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就教会我的体验。
我没有喜欢的季节。
但我喜欢温暖的海域。
就像我对第一也没有特别的执念。
但我不喜欢输。
不想输,就只能赢了。
一次还不够——
moreandmore。
直到坐上前往广岛的列车,我也没在家里看见父亲。
虽然在之前这是常有的事情,但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所以我又注意到了这点。
至于出发的那天,母亲倒是也没来送我,是因为时间上的不凑巧。
“虽然我是想快点再在学校看见中岛你的”
“不过这次还是再久一点吧。”
来送我的是木兔。
还有同部门的江口和上野。
“嗯,我会到最后一天才回来的。”
直到江口跟上野的道别说完,木兔看上去也还有没做完的事情。
我隐约猜到了是什么。
但看着跟前的两个一年级,不远处的安部教练和铃木老师。
还有正在朝我走过来的藤原绫也。
我犹豫了三秒。
但也只是三秒——
就抱住了眼前的木兔。
一
二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又快速松开。
“还没有犹豫的时间久。”
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但我现在还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剩下的,等回来再说吧。”
“啊——又想让你快点回来了。”
上车之后,跟我一起走进车厢的藤原绫也也在我身边坐下。
因为之前那个意外的发现,我对她的看法甚至比之前来得还要复杂。
完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这个人。
但还好,我知道不该怎样。
所以至少还是跟之前一样吧。
但她好像不这么打算。
大概是睡足了吧,一上车就陷入昏睡的人终于醒来——
“中岛,这次我也有必须拿第一的理由。”
“那家伙也一样。”
刚刚还在闭目养神的人,睁眼看向坐在斜前方的身影。
和队友坐在一起的紫式。
但这次,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队
友。
所有人都是对手。
“之前不是必须吗。”
“嗯。”
像是作为结束语,她顿了顿,还是闭着眼说完——
“这次的比赛是全国直播,我家的人也会看。”
“对了,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之前是打排球的。”
“后来打不了了原因——感觉你应该也猜到了。”
或许我们很相似。
想着昨天自己大庭广众之下主动暴露的弱点,我不由自主地、又把某人当成自己的同类了。
但她的重点好像又不在这里。
“有个人一直觉得很可惜,也觉得是自己害我打不了排球——”
“虽然和他想的理由不一样,但的确是这样。”
“我是因为他才不打的。”
“但我想让他知道,不打排球,一点也不可惜。”
“那个人很固执,光靠说是不能让他相信的。”
“所以必须让他亲眼看见。”
“在我们这几个人里面,你应该是最享受射击的了。会生气吗?听到这样的理由。”
难道是因为这点区别,所以她跟紫式都很喜欢问我问题。
摇头她是看不见了,直能亲口告诉她。
不管相不相信。
“我没资格生气。”
“因为我现在,也是为了别人射击。”
不一样的是,我没想过为了某个特定的人。
而这个别人里,也包括我自己。
我没等来藤原的回复,因为她就是这种没礼貌的家伙。
但我也不能确定,她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只是在装睡。
不过我很快就不想藤原的事情了。
说起来,排球部的车应该也快出发了吧。
“又是上次那个。”
“没想到居然会在第一轮就撞上。”
“现在担心也没有办法了。”
“而且最该担心的人反而睡得很安心啊。”
木叶秋纪看了眼上次被拦到几乎放弃了一段时间最拿手的斜线球的木兔——
在知道这次会在第一轮就跟对方撞上后,他倒是没说什么特别的话。
还是跟之前一样,很期待跟对方比赛。
算了。
相信他这次,也是真的很期待吧。
第54章 关于我的答案列车到站后,我拍了……
列车到站后,我拍了拍已经睡倒在我身上的藤原绫也。
不得不承认,我是羡慕这家伙的。
真该让铃木老师来看看,真真正正的好心态到底是怎样的。
比如这个人。
上一秒还说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拿第一所以你们都是我的敌人,尤其是你中岛——
下一秒。
就心安理得地把我当作人形靠枕睡着了。
中间甚至还调整了睡姿,应该是为了睡得更舒服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人怎么可以厚脸皮到这种程度。
我的动作不轻,虽然到不了暴力的程度,但也足够叫醒她了——
“嗯?到站了。”
我点了点头。
和我一样,她也没说一个字。
可我觉得她至少应该说句谢谢。
不过经历这么一通‘闹剧’,复杂到有些沉重的心绪倒是减轻不少。
【我们已经到了!】
是木兔的回信。
没记错的话,还是我趁藤原绫也睡着的时候发过去的。
【嗯,我也是,已经到广岛了。】
【明天就开始比赛吗?】
【先休整两天,顺便自主练习。第一场比赛在三天以后。明天的对手出来了吗?】
这次我很有自信,自从意识到木兔对射击的了解比我对排球多出不少之后,吃饭、或者在家休息的时候,我看了不少高中排球的比赛。
全国大赛、春高现在已经能把经常出场的学校名字说出个大概了。
【日十高中】
我不自觉皱眉,好像没怎么听过。
但隔着屏幕,我也透过无声的四个字察觉到木兔那边不同寻常的状况。
木兔的状况。
不等我想好怎么提问,手机就收到了更多的消息——
【上次和他们比赛的时候,斜线球完全发挥不了作用。】
很难想象,这样的话会以怎样的口吻从木兔嘴里说出来。
要不是这个号码是他自己亲手存下来的,我都要怀疑此时跟我聊天的实则另有其人。
其实不止是现在,早在上车之前,我就意识到今天的木兔,平静地有些不同寻常。
倒也不是不相信他,但要说一点担心也没有,也是自欺欺人。
因为我很清楚,失去自己最擅长的斜线球这一武器的木兔是怎样的状态。
可是该怎么问呢,直接问‘没问题吗’感觉有些缺心眼。
比赛还没开始,就算是问本人,这样的问题也毫无意义。
【所以真是太好了。】
我眯了眯双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因为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跟他们再比一次了。】
迫不及待吗。
差点忘了,这个人根本不需要我担心。
早在分组的结果出来之前,木兔就已经为上次挫败过自己的对手,备上了属于他的礼物。
也是属于他的武器。
【光顾着说我的事情了,选拔赛有提前出分组吗?】
【有。】
【虽然同组的大部分选手我都不认识,但有一个人,是你也认识的。】
那个人在下车以后,就独自走远了,不止是谢谢,甚至连再见也没有留下一句。
看样子这次比赛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距离正式比赛还有三天,居然就开始有意识地跟对手保持距离了吗。
【欸?我也认识,紫式吗?还是跟你一起来过学校的那个藤本!】
【藤原。】
【抱歉!记错了。】
没错哦,这样才比较像我熟悉的木兔会用的语气。
而且也不需要道歉,那个人可是毫无愧疚之心的用对手的肩膀当了一路的枕头呢。
【居然第一轮就碰上了!】
其实我也想过要发这段话过去来着。
【还担心护膝的事情吗?】
啊,说起这个,刚才听她自己说出来的东西,似乎也能跟木兔说一声——
【藤原以前打过排球。】
藤原绫也以前打过排球。
但如果只是简简单单地‘打过’
就好了。
不止是打过,她打得很好,相当好,好到——
“绫也也跟爸爸一样,也去参加全国大赛吧!还有春高!”
不知道第多少次,用神兵天降般的扣球拿下最后一分后,藤原绫也走出排球教室。
父母在门口等她。
抱她的是母亲,说话的也是母亲,而被母亲提到的父亲也笑眯眯地看着她,没有反驳。
但也没有接上母亲的话。
藤原绫也注意到了这点,也是不知道第多少次了。
可能是因为满心满眼都是她这个天赋超群的女儿,母亲没有注意到这点。
也可能是因为母亲很高,比父亲高很多,单纯地没看见。
和在排球场上不同,更高的身量不总是优势,尤其是在这个不允许女性强大的地方。
尤其是在,作为配偶的丈夫还比一般人要矮上一些的时候。
不止是作为父亲的自己人的祖父母——对于儿媳高出儿子一截,让他在外人面前很没面子。
还有那些多嘴的人。
就像母亲说的,父亲是排球选手,虽然已经退役了,但身边人都是知道的。
而在看到因为身高问题在在役期间吃过不少苦头的父亲找了这么一个‘高个子女人’后,自以为正确,实则可笑到不行的猜测也传入藤原家。
不论是她和父母的藤原家,还是把藤原这个姓氏交给父亲的祖父母家。
‘一定是为了改善基因才娶的吧’
‘也算各取所需了,这种女人可不好结婚呢’
‘真喜欢排球啊,藤原先生’
错得离谱。
父母明明是真心相爱的,两人的结
合、她的出生,更是跟所谓的排球、身高毫无关系。
而且说到底,如果身高真的那么重要,父亲就不该打排球——
没能遗传到母亲的身高的她,也不该打排球。
可连还没上初中的藤原绫也都懂的道理,年过半百的两位老人却完全不懂。
父亲生在很传统的家庭,爷爷奶奶一点也不喜欢这个高出儿子一大截的儿媳,但好脾气的父亲那天第一次跟父母发火了,然后他们就很少回爷爷奶奶家了,回也是父亲一个人偶尔去看,直到她出生,两代人之间的紧张关系才缓和下来。
在祖父母看来,她应该更像父亲吧,个子不高,还喜欢排球,也打得很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祖父母摸着她的头这样感慨的时候,父亲却总是出声反驳——
“女孩子都是更像母亲的,所以绫也也会跟铃子一样,长得比打排球的男生还高。”
“和我不一样,绫也是主攻手,是负责扣球的人。”
父亲是自由人。
其实两边都有一定的道理。
但她不喜欢父亲那样说。
在她看来,否定自己跟女儿的相似性,就是在否定自己。
每次说他们不一样的时候,父亲都在否定自己。
她不喜欢那样。
可是当她越来越像父亲,从初中二年级开始就停止长高了以后,她又希望自己不要跟父亲那么像就好了。
父亲很热衷于给她测量身高,所以当家里的标线不再变化的时候,父亲看着她——
就像是看到了自己。
也是在那一刻,藤原绫也意识到了,她其实也没那么喜欢排球。
因为当她发现父亲眼中的无奈后,想到的不是用赛场上的表现向父亲、又或者是替父亲证明什么。
她想的是——
还是不打排球了吧。
为了避免父亲看到自己就想到他,还是不打排球了。
估计就是因为产生了那样的想法,所以当那种堪称荒谬的意外发生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惊讶。
是被惩罚了啊。
看着打满石膏的右腿,以及懊悔到捂住额头默不作声、却哭得比谁都大声的父亲,还有坐在一边默默将双手放在父亲膝盖上、安慰着他的母亲。
藤原绫也觉得,是她害父亲,和自己一起被命运惩罚了。
否则就没办法解释这个结果了。
明明只是寻常的练习,甚至都没有扣球,只是普通的对垫、接球。
她经常跟父亲比这个,因为接球是父亲的拿手项,而父亲也觉得,如果她既能扣出那种谁都接不到的球,又能把其他人都接不到的球接起来——
“绫也说不定能参加奥运会呢。”
但很快,善解人意的父亲就觉得自己这么说不够合适:
“哈哈,只是中年男人的白日梦而已,我们绫也不要有压力,能开开心心地打球就好了。”
潜台词是,不开心,就不打了。
自从她的身高比同队的人落后一大截开始,父亲就有意无意地向她传递过这种想法。
那段时间,她跟父亲的关系远没有从前要好了,因为她想不明白,自己都在用毫无优势的身高打球的父亲,为什么要反过来劝她放弃。
简直不可理喻。
听到父亲的话,她才真正产生了要跟眼前的‘敌人’一决高下的想法。
所以当那个明显不可能接到的球,即将在眼前落地的时候,她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接了。
但她忘记了,这里不是排球场,只是自家的院子。
地面虽然是平整的,但并非绝对的安全。
更重要的是,她让命运抓住了机会。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该产生放弃的想法、还是不该在父亲劝她放弃的时候又跟父亲较劲。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她也不会被一颗平平无奇的石子绊倒。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只是普通的绊倒,也不至于给膝盖造成这样的伤害。
“手术很顺利,基本运动也不会受到影响,但是太依赖跑跳的运动还是少做。”
“否则等上了年纪,就只能坐轮椅了。”
和面如死灰的父母不同,在藤原绫也听来,这样的诊断结果,差不多就是‘其实还能继续打’的意思。
可她刚打算用这样的理由安慰两人时,就听见父亲握着医生的手说——
“我们一定会注意的,让绫也她尽可能不要跑跳。”
叛徒。
直到那一刻,她才完全理解自己对于父亲的愤怒。
可尽管愤怒,她也只能在被子底下,无声握紧无能为力的双手。
因为当她看到父亲丝毫没有减少半分的自责后,她就意识到了。
父亲可能要如愿了。
看着那样痛苦的父亲,她怎么可能还能心安理得地打着会让自己落下终身残疾的排球。
怎么可能,打那种会给父亲带来痛苦的排球。
在那之后,即便她‘听话’地退出排球部,也不再谈论排球有关是事情、甚至连运动都很少进行——家里还是能闻到若有若无的烟味。
听母亲说,自从她出生以来,父亲就戒烟了。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发现自己的确,还是只能无意义地握拳,挥不出去,也砸不下去。
有只能靠双手就做到的事情吗。
有不依赖膝盖的运动吗。
有不需要‘运动’的运动吗?
或许她应该去当个神婆。
当路过那家射击馆体验馆的时候,藤原绫也这样想着。
然后她走了进去,但就跟那个玩笑一样,并非命运指出的明路,而是又一次玩弄。
不过当时的她倒是没想这么多,本来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的,结果发现她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天才吧。
第一次射击,就把那些练了很久的人吓了一跳。
后来还被介绍给了退役的运动员,对方现在任教的那所学校正好有射击部。
“帝德的排球部怎么样?”
“如果是跟棒球部相比的话,可能还是”
“经常去全国大赛吗?”
“上一次参加,应该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太好了。
藤原绫也心想。
所以不打排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不定还埋没她在射击上的才能了。
没错,不打排球,一点也不遗憾,一点也不可惜——
她想告诉那个还在因此难过的人这个事实。
但因为那个人来不了这里,所以她只能说给别人顺便说给自己听了。
“我要拿第一。中岛。”
“虽然跟你的理由相比,我的理由很自私。我就想证明,我在射击上也是天才。”
“无论如何都要站上那个最高的射击场。在那里证明我是射击运动的天才。”
我甚至不觉得射击开心,开始是为了逃避,后来是为了执念,我开枪的目的从来就不单纯。
但也正因如此,但因为射击产生的痛苦找上门时,但那些本就稀少的快乐随着必须胜利的渴望滋生——而最终绝迹时。
我甘之若饴。
因为我本来就是在赎罪,赎罪的时候还能开怀大笑的话,未免也太不像话了。
我能看出来,跟我不一样,跟现在的紫式庭礼也不一样,中岛夜游光是真正享受射击的人。
所以当射击让你痛苦的时候,你会怎么做呢?中岛。
第一、胜利其实也是命运的诅咒。
你也被诅咒了啊,被你最喜欢的射击,和命运一起。
我能看出来,松原也是被射击诅咒的人,所以她才说得出那样的话,但怎么想都不正常吧?
自己发疯就算了,那群在她身后的人又是怎么想的呢?不就是国际排名一退再退、已经很久没在奥运赛场上看见本国的选手了吗。
那天那番话,但凡有一个人泄露出去,够他们所有人喝上一壶的。
所以他们敢这么说,理由只有一个。
因为我们这些
听话的人,都是‘自己’人。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中岛。
你明明是喜欢射击的不是吗。
你还对紫式说过,不管过去有没有打出成绩,不管胜利之后还能不能接着赢下去,都不会影响你开枪。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会变成那种‘非赢不可’的人。
听我我说了这么感人的故事,你为什么,还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真巧。”
“我也有想要证明的事情。”
“所以抱歉,如果我们的目的都是第一,那还是让我来证明什么吧。”
中岛夜游光看上去没有丝毫动摇。
甚至更加确信。
她才是‘正确’的
看了真让人火大。
不能再看下去了,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得想点别的。
想点能让我在接下来的比赛,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的事情。
对了,干脆就聊聊那个吧。
聊聊,我曾经最喜欢的排球。
“说起来,枭谷今天的比赛是在上午还是下午来着?”
该死。
中岛夜游光眨了眨眼,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但她没有点出那个明显的失误,继续回答我明显到可笑的明知故问。
“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了。”
其实我倒宁可她说出来。
至少这样,我还能借着恼羞成怒,转移一下注意力。
像现在这样把话题结在这里,根本达不到我最开始的目的。
说起来,最开始跟她搭话的时候,好像是为了——
“中岛,你觉得射击开心吗?”
其实这个问题倒是不需要她回复了,任谁都看得出来,但是
“为什么啊?”
“怎么看都是很无聊的运动吧。”
像她们这种人,听到别人贬低自己喜欢的东西,多半会生气吧。也没有在比赛之前扰乱对手状态的意思,可谁让这的确是我最想问的东西,也是我直到现在、也未能改变的想法。
但中岛夜游光笑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她露出这种表情。
连领奖的时候,都没见她笑出来。
她笑着说:
“以前也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我也说了自己的答案,但好像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那可真是遗——
“可我不觉得遗憾。”
“因为两天前,他找到自己的答案了。”
“你也会找到自己的答案的,绫也。”
“虽然不是在排球场上,但既然你问出了这个问题,问的还是射击——”
“就说明你在试着喜欢上这个让你不确定自己能否喜欢上的东西。”
“当然了,如果还是找不到的话”
她突然上前一步。
完全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中岛会做的事情,说实话,现在我都快认不出这个人了。
明明刚才听话的时候还是以前那副全世界我最惨、看了就让人生气的样子。
“就看着我。”
“看着我开枪,看着我一个人赢到最后——”
“你们要的答案,我来给。”
第55章 关于我的确定“投得好!中岛!”……
“投得好!中岛!”
“刚才那球太漂亮了!”
“不止是一球,今天的球都精彩地不行啊。不止是对面的打手,连我们都被你吓到了!你这家伙,居然又‘进化’了!”
被三年级的前辈们争先恐后地往自己怀里揽是什么样的体验。
其实不太好受。
一场棒球赛下来,所有人都出了一身大汗,这样的男生们聚在一堆,气味自然可以想象。
但这种时候,谁会在意这些呢。
而且要说出汗最多的,肯定还是他这个投了全程的投手啊。
虽然不是队里唯一的投手,但毕竟是关系到能否进入地区决赛的最后一场比赛。
也就是说,打完这场,如果还能像之前一样拿下胜利的话,距离甲子园
就算是他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学校。
也有机会摸到甲子园的门槛了。
比赛已经结束了。
至于结果——
“太好了!要是下一场也能赢下来”
就能去甲子园了。
尽管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清楚这个事实。
以及他们将要对阵的,是一所常年霸占着当地甲子园入场名额的棒球豪门的事实。
想到那所学校,被胜利炒热的气氛骤然冷却。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恢复了冷静——
“没关系!就算是群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啦对吧中岛?”
虽然有不要脸的嫌疑,但中岛谨一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询问他的意见。
虽然是队里唯一的二年级。
虽然也只是今年才摸到投球的窍门。
但是
“当然了!”
被这群人压得险些喘不过气的中岛谨一终于找到机会说话,像是不甘落后似的,他也挺身跃起,一把搂住问话人的肩膀——
“谁让我是你们的王牌呢!”
“口气真不小啊,居然敢这么跟三年级的前辈说话~”
换做别人,听见同队的前辈说这种话,大概要被吓破胆了吧。
在那个年代,又是运动社团,还是最看重前后辈观念的棒球部——哪怕是从没闯入过甲子园的球队,也是很讲究这些规矩的。
一旦得罪这些人,被排挤、甚至动手都是轻的,搞不好还会被整到不得不退队。
但在他们学校不是这样的。
不过也可能是对自己的优待。
没错,尽管他也应和了前辈的玩笑话,但中岛谨一是知道这个的,要说他这人有什么优点,大概就是不容易得意忘形
但是不重要。
只要他还能带领大家拿下胜利,这些,就都无所谓。
棒球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即便只有几天,即便这几天的努力也决定不了什么,但为了创造那个奇迹——
回到家里,和父母道过喜讯后,中岛谨一换了身衣服,又去了附近的空地。
那是属于他的练习场。
虽然投手不在,但那里还有一堵墙壁,而不错的家境和支持的父母也给他买了很多棒球。
所以就算一个人,他也可以随心所欲地练习。
没错,尽管起步晚了点,作为起点的球队也一般,但他有全心全意信任他的队友,还有用精神和财富一起为他托底的父母,还有
他的天赋。
没有人指引,没有专业的教练,他的武器全都来自自己的模仿、领悟。
可能就是所谓的才能吧。
虽然没在人前承认过,但在某些不容易被捕捉到的瞬间、无人降临的角落中岛也会偶尔庆幸一下。
庆幸他的才能,正好落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
所以他能做到。
“那后来赢了吗?”
不耐烦地点燃手中的香烟后,女人漫不经心地发问,以表示自己有在听。
这个时候的中岛谨一没想过自己会跟这个和自己同姓的人结婚,还会生下一个跟作为父母的两人都截然相反的小孩。
“当然了。”
他倒是没有抽烟的习惯,因为他已经染上酒精这种不利健康的习惯了,再开始抽烟,钱包和身体都会承受不住的。
而且,虽然没能继续打棒球,但他不想浪费那个时候锻炼出来的肌肉。
对方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抽烟,她靠在身后的老虎机侧边,看着店外破败的街景。
附近的人越来越少了,除了他们这些虽然有工作,但本质还是无业游民的人,剩下的就都是明明已经到退休年龄,却为了维持生计也没能真正意义上退休的老人。
而他们都是穷人。
所以他以为女人会问,为什么明明赢了那场比赛,带领着从来没打进过甲子园的球
队拿到了全国入场券,却还是没能成为不缺钱的棒球选手。
但是她没有。
虽然他早就意识到了,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所谓才能,一方面是坐井观天的自满,另一方面,也是来自和他一样没什么见识的人的谬赞。
可惜他们都当真了。
好吧就算他的确有那么一点天赋,但要想靠这种东西走到最后,还需要一点运气。
他这个人其实不缺运气。
但唯独在这件事上,他的好运用错了地方。
至少,如果当时有人告诉他,作为投手,在拼命投球的时候,也不能忘记那件和投球一样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保护好自己。
不论看起来多耀眼,一个人就能击溃无数敌人的身姿看上去多么不可思议
但是别忘了。
站在投手丘上的,也只是个凡人。
而不是什么超人。
所以作为庸人的中岛谨一,在遇见这个态度酷到不行的女人的时候,就因为‘她好特别’这种庸俗到三流爱情小说都用腻了的理由对她产生爱慕
也没什么好指责的吧。
“不过你为什么非得干体力活啊?不是说父母有钱吗?就算不打棒球,继续上个大学,或者读个专门学校,找份赚钱的工作也不成问题吧。”
“这个嘛”
说出来,她会不会觉得幼稚呢。
毕竟连一向好说话的父母看来,他的选择都跟自毁前程没什么两样,虽然他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本来也没什么前程可言了。
所以那也只是个伪命题,早在决定读什么学校、找什么工作之前,他的前程就葬送在自己手里了。
尽管如此,尽管已经选错了路,但他还是不想浪费那个时候留下的东西,体能优势、肌肉,总之就是不想彻底否定那段时间的自己。
但仅仅是不否定就够了吗。
当那个叫铃木的男人来到家里,说他的女儿在射击上有着不可忽略的才能时。
他一边觉得对方搞不好是个骗子。
一边又觉得。
果然。
还不够啊。
可是他还是不敢对女儿说些什么,因为除了是在自己肩膀上长大的孩子,她还是她自己。
怎么能把自己的不甘心押在别人身上。
他已经亲手毁掉一个人的人生了,不能再毁掉另一个。
所以说如果他能做什么,就是什么都不做。
当然,也不能太高兴,更不能在比赛现场为她欢呼——会被那家伙找到的。
跟高中的时候一样。
因为带着从来没冲出过地区赛的学校闯进了甲子园,就觉得自己能做到点什么。
所以在同年级其他人都引退的时候,选择一个人留在了社团,还用跑到强校学来的那一套训练模式,带着一群高一高二的小孩胡闹。
结果就是被其中一个孩子的家长闹到学校,说他借着训练的由头霸凌自家小孩,当时的校长只想着息事宁人,最后停掉了他主导的训练。
但毕竟是闯进过甲子园的球队,社团活动还不至于被叫停。所以他想,哪怕管不了别人,至少自己还能坚持下去——
但事实证明。
这样的坚持,也毫无意义。
在第二年的预选赛,他们首轮就遇见了那支曾被他们淘汰的地区强校,首战告退。
同时,中岛谨一也从赛后找上门的对手口中得知那年的真相:因为他们的教练团出现了内部分歧,赛前选手的训练受到了大影响,战术安排上更是出现了重大失误——所以中岛他们才侥幸捡漏。
而仅凭直觉打球,连教练都是由只看过电视比赛的英语老师担任的他们,连这个都没看出来。
算了,大不了就是只能被弱一点的球队选中而已。中岛自我开解着。
只要能继续打棒球。
只要能继续投球。
只要能有一支球队看上他——
但是没有。
没有一家球队向他发出邀请。
不怪别人,是他自己。
甚至不需要教练,哪怕他多问问周围的人,前辈、对手甚至是同部门的后辈——
只要不像当时的他那样,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带着那种我一定要投出成绩给所有人看的可笑决心作困兽之斗。
也不至于又一次忘记了,自己根本就是凡人,凡人,都是血肉之躯的事实。
其实刚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了,球路偏得堪称诡异,可肩膀、躯干、手臂的姿势都没有问题。
到底是哪里——
“啊!”
听到惨叫的父母急忙拉开和室和院子之间的门,庭院之内,十七岁的中岛谨一捂着左手跪坐在地上。
在发出那种形似兽类的哀嚎后,他就没发出过半点声音。
尽管没有声音,但两人还是注意到了,儿子的身前的地面有一滩不明显的水渍,极小尺度内的海,但却不是湖泊。
因为成分的含盐量。
但比起额头不断涌现的冷汗,为这片只能困住某人的海洋灌输痛苦的,应该是另一处不断有液体涌出的水源
尽管没有声音。
他的手指受伤了,再也
没办法投球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上次脱手套的时候着急了一点?
还是坐电车的时候差点被夹住的那次?
还是说不该在比赛之后投球?又或者是现在不该投球?不该在状态不对的时候投球还是——
根本。
就不该打棒球。
就这样,因为失去了作为投手的优势,而他在挥棒上的表现虽然不算差,在过去一年也有所长进——但也完全达不到让人忽略他作为投手的价值、也要吸收他进队的标准。
所以最终,他没有被任何一家球队选中。
而在同年级的其他人纷纷为了安稳的将来选择退出的时候,他又亲手斩断了自己的退路。
“早就跟你说过了,没把握的事情,就不要那么拼命。”
一夕之间,父母的态度也变了。
因为他不再是两人口中那个‘说不定用不上我们帮忙,他自己就能靠棒球吃上饭’的孩子。
他是需要两人帮助,才能混口饭吃的人。
“算了,你就安安心心地读你表哥读过的那所学校,工作的事情也不用——”
“我的事情,就不用你们担心了。”
那根本不像他会说的话。
所有人眼中的中岛,都是好说话的,爱笑的,虽然有时候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大话,但真的被人夸了又是表现谦虚,还很会看人眼色的人。
那样在中岛,居然当面顶撞父母。
连作为父母的两人都不敢相信。
而在发现这份被没出息的儿子亲手奉上的真实是不容忽视的事实——他真的不打算接受两人的建议,也不打算继续上学后。
两人自然是勃然大怒。
说来奇怪,明明不是什么罕见的姓氏,但从那以后,中岛谨一身边的中岛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直到他遇见另一个姓这个的人。
然后遇见,从他们这里继承了这个姓氏的人。
不过还好。
还好除了这个随处可见的名字,那孩子什么也没从他们这里带走。
倒不是为人父母的小气,而是作为被缠住的人,他希望至少有一个人能躲过去。
别被抓住。
小光。
别被命运抓住。
眼下,看着电视机里的人,他也如此祈祷着。
两天前,木兔告诉我,他的新武器发挥作用了。
别说拦下,他甚至都没让对方碰到球。
因为那种笔直的球路之下,已经站不下任何人了。
而当排球即将落地的时候,再想补救,也来不及了。
我果然是很奇怪的人吧。
明明木兔才是更亲近的人,但听他说到这些,现在
想起这些
我却忍不住共情站在他对面的对手。
不过我的确是有这种倾向,连安部教练都发现了。
一旦站在这里,我总是不自觉地退到屏幕之外。
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当然,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就像那些需要补救的‘事物’。
我也不知道,那是否是属于我们的失误,或者说错误。对手更强大,是我们的不对吗?可那种别人的事情,根本就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他人,是不可确定的。
当我理解铃木老师说的,所谓分心的益处时,我发现自己开始分心了。
还是在赛场上。
现在还是好事吗?
如果没有分心,我应该就不会感知到自己已经落后的事实。
姿势没有问题,节奏还是跟练习的时候一样,是其他人变强了。
输赢是在对比之下产生的,比较的对象是所有人。
站在对面的、屏幕对面的所有人。
所以跟自己比是不够的,哪怕是不可否认的进步。
现在的我。
还不够。
耳塞已经很久没带了,节奏也没有被思绪扰乱,姿势是最完美的状态
我还能做什么。
还有什么需要摒弃,还有什么需要
创造。
“为什么是百分之一百二十?有特别的含义吗?”
虽然在数学上吃尽了苦头,但我对数字还是很敏感。
“因为百分之一百二十比百分之百要大欸?怎么感觉你很失望?”
这么明显吗。
一时之间,分不清我和木兔到底谁是笨蛋。
“只要比百分之一百大就行吗。”
“嗯!虽然我习惯说一百二十,但是中岛你要是喜欢其他的数字也没问题。”说完,他突然用那种几乎要把人锁定在原地的眼神看过来——
“只要比百分之一百的自己更强大,就是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当你觉得现在还不够的时候,就想办法,用出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吧。”
“来自未来的力量。”
还不够。
木兔。
你这次说得又不够清楚。
早点说清楚就好了啊。
什么来自未来的力量,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说实话,别说拿第一,连能不能一直开枪我都没法给自己保证。
不止是和你,关于我和射击的结局,我也想过很多个版本。
就像我说的,当我感到幸福时,我就忍不住想象这种幸福破灭的时刻。
都是不确定的时刻,不确定何时到来,不确定怎样发生,不确定是否会发生——
将来是不确定的。
所以你应该直接告诉我——也像我跟你说过的,我这种人,不说清楚一点的话是听不懂你想表达的意思的。
不过还好,我听你说过很多东西。
而擅长想很多的我,现在也想到了更多、更多。
人无法穿越时间,我不可能找未来的自己让她借给我力量——那是科幻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桥段。
但我的电影是现实主义者导演的。
我不喜欢想象,因为那也是一种不确定,我喜欢真实。
所以我选择,不在我的电影里安排这种桥段。
可是当主人公面对无法打败的敌人时,她该怎么战胜呢?
智者指明了道路,方向就在时间的正位,但她还是只能自己走,她必须自己走。
从过去开始。
一步一步走。
我可能也走错过很多路,我们都走错过。
但这句话我只跟自己说过——
我一定会搞砸的。
可搞砸不代表做错了。
即使真的做错了,那些一时走岔的路迹也并非毫无意义。
躲进一个人的黑暗里,也许并非正确的选择,会陷入孤寂、会陷入虚无、会固步自封。
但那也让黑色越发清晰。
我还记得,当躲在档案柜里一个人流干眼泪之后,再次看见你的时候,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但迷茫转瞬即逝,留下的,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的景象。
啪嗒。
调整完手中的步枪,不知道多少次蓄势待发。
当熟悉的间奏经过,我还没有回到‘射击’的身位。
我闭上眼睛,没有耳塞的阻碍,周围的疑惑在安静的场馆内通过空气清晰传来。
再次睁眼,身边的子弹已经陆续飞远。
但还来得及。
不过,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还是自我感动。
我不知道。
过去是否有意义,下一秒的自己是否能突破百分之百的原生之茧
只能用这个确定。
砰!
我听到了惊呼,但这次我用亲眼看见的画面,自己找到了真实——不需要旁人提醒。
但不是为了再次陷入专注的陷阱。
我还想要更多。
仅仅是连结还不够,友谊、喜欢、家人都不够。
仅仅是存在还不够,还要做点什么。
让你们看着我,做到了什么。
不是为了炫耀,而是因为我也被这样的背影激励过,所以我想用自己的方式,让更多人看见——
看见射击,也看见我。
只要看见有人走出了牢笼,还被困在里面的人,就算无法马上得到释放。
但至少,也会产生‘说不定我也能走出去’的想法了。
至于这种选择是否正确,或许并不重要。
去做选择,而不是被命运选择,才是最重要的。
当命运的不确定到来时,留在原地只能任由它摆弄,很轻松吧,不用靠自己的力气也能熬过时间。
但并不好受。
躲也没用,没有它找不到的地方,世界满是不确定的洋流和风雨。
身处其中,只能面对。
用确定去面对。
来自过去的中岛,请用你付出的确定,让我找到未来的那个人。
我想找到的那个人。
砰!
很遗憾。
这次我又是最后一个。
而且我也忘记记下自己的分数了,虽然之前也只有个大概。
但至少——
“哦,恭喜你啊。你做到了。”
不情愿的话就用不着说了——我本来打算这么说回去,但藤原还没说完——
“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为了让我们都‘看着你’,故意拖延时间,当最后一个结束射击的人。”
我突然觉得她说的还应有道理的:
“既然这样,下次我也最后一个走好了。”
不过她还留在这里,难道是等我?
“别太得意,这次的第一不是你。”说完,她偏头看向站在外圈的女生——“纪录被你刷新以后,又马上拿出水平来了。”
“我还以为她会多消沉一段时间呢。太狡猾了,难道是障眼法?为了让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你身上?”
“那你也把那个故事说给她听就好了。”
滔滔不绝的人突然陷入沉默。
“怎么了?”
“那还是不要了”她突然看向另一边,又将注意力从紫式庭礼身上移开:
“我还没厚脸皮到,在那个人面前卖惨。”
“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觉得,至少就我自己的经历来说”
“跟她比起来,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第56章 关于我的振作分组赛结束以后,我……
分组赛结束以后,我和藤原都顺利出线。
和我们同时比赛的紫式庭礼不仅是她们组的第一,同时也是第一天所有选手当中的第一名。
当之无愧的第一。
可她看起来并没有我预想中的高兴。
准确来说,是一点也不高兴。
这让我联想到藤原刚才的那句话。
之前我以为,用胜利的意义向我发问过的紫式庭礼,在得到她想要的胜利后,应该就会换副表情。
可是她没有。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觉得紫式庭礼会像藤原一样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
还是说给这个明显已经被她讨厌的人
不过她知道自己被庭礼讨厌了吗?
“你是不是觉得以她对我的态度来看,怎么想都不可能告诉我。”
就是这点让人讨厌啦
知道就好了,又不是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要说出来。
“不过紫式那家伙——”
“她跟你说过吗?”
“当然没有。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不是说这个啦”我略显无奈地摇头——
“是名字的事情。”
“她说她不想被别人叫姓氏,希望能叫她的名字。”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是名字这种东西,只要能确定是谁就好了吧?而且她本来就不喜欢我,也没有一定要顺她的意啦。”
亏我还觉得藤原会因为她知道的事情体谅一下紫式庭礼。
现在看来,她完全没有这种打算啊。
“我之前也觉得,称呼这种事情,其实根本不重要。”
“看出来了,你男朋友还管你叫‘中岛’呢。要不是那个人本来也奇怪,我都要以为是你在臆想自己在跟别人交往了。”
“我看起来,会做那种事情吗?”
“喂,我开玩笑的,别当真啊。”
有时候玩笑也是有真心的成分存在的。
毕竟如果是完全没想过的事情,也不可能有机会借着玩笑的形式被人说出,尽管开这种玩笑的人并非都是恶意
“我说真的不对,我是说那个真的是玩笑,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啦!真的没人这么想”
你就这么想了。
“要不你还是说点什么吧。对了称呼,称呼怎么了?”
“称呼是很重要的事情,特别是对在意它的人来说。”
说完,我盯着眼前骤然醒悟的人,默而不语。
“她不会是因为这个讨厌我的吧?”
——醒了,但只醒了一半。
没猜错的话,待人从不出错的紫式庭礼,之所以会用堪称视为无物的态度对待藤原,称呼大概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甚至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哪怕不谈紫式庭礼自己的想法,单从本人做过的事情来看,你值得被讨厌的地方还挺多的。而自认为总是能一眼看穿他人的内心的你,唯独没有看清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呈现出的影像。尽管这是人之常情。
比如第一次见面就没太多的礼貌。
比如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的发言但又故作神秘地走开。
再比如,比赛之前,还借着表明决心的机会说出自己的故事,也不管别人会因此作何感想。
还有大部分人都会在意的前后辈的观念、公平竞技的意识、对对手的尊重这些,你通通不在乎。
你只在乎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当你不认可某种存在的意义——例如称呼,就会自然而然地认为别人也不需要这份意义。
如果一定要给藤原绫也找一个形容词。
就是我行我素。
这也是当我看到同部门一年级的上野,总是不自觉想到藤原的原因。
因为他们都是相当我行我素的人。
我也是这样的人。
但庭礼不是。
所以即便你没有忘记她提出过的这个毫不费力的小请求,即便很多人都继续用‘紫式’这个称呼指代自己——
她也没有表示反对,至少,没有表现出来。
理由我大概能猜到,就跟那个时候的我也没有反抗村上逼迫我用过的那个称呼一样。
因为没有余地,即便提出过要求,即便试图挣扎,也没有人在意。而用力过度又免不了被当成斤斤计较、小题大作但跟我这种执着于外界评价的想法、以及随之带来的影响的目的不同,她大概只是单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吧。
这么害怕给人造成不便的人,却连这种小小的便利,都没人愿意给她。
“虽然我也不能确定,但既然知道了,下次就换个称呼试试吧。”
“你最近很喜欢给人当老师呢,我记得你可是很少说话的,跟谁学的?”
“嫌我话多的话我就不说了。”
明明都是你自己要问的
“中岛。”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确认一下你生没生气。”
再来一次我真的会生气。
见我如她所愿地蹙眉,藤原绫也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兴奋,但她这个人就是这样。
她的情绪很少表露在脸上,这一点和我不一样。
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听她说出的话就好了,这一点,则是跟只说礼节之内的话的紫式庭礼截然不同。
我行我素吗很难不羡慕吧。
“我的事情就再说吧。”
我行我素的人也会把自己的事情放到一边吗。
当然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来不止存在着某个自我。
是由千千万万个你我,组成的不确定,但一旦我们对彼此产生意义,就能确定点什么。
即便只有一点。
“明天比赛之前,替我跟她道个歉。”
一点点的改变,也足够了。
我没有点头,她理所当然地把沉默当作允诺。
“一定要说啊,毕竟我可是会像你说的那样——”
“在场外看着你的。”
藤原绫也的比赛结束了,帝德是东京的学校,她没有留在广岛的必要。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见面了。
可我觉得自己还没做到。
是因为我没能拿下这场的第一吗?
还是因为
我做到的事情,还不足以给她某种意义。
“绫也。”
蓝色短发的身影停在原地,但没有紫式庭礼的那样短,是落在肩膀之上的长度,加之放在女生里也不算高挑的个子,也就不至于被认成男生。
可我更在意的是她的颜色。
是很浅的蓝色,不会让人想到海水,而是天空的颜色。
但我听说过,海水的颜色,其实也跟海面之上的蓝天存在着无法剥离的联系。
而当地壳运动将无法摆脱引力的液体高高抛起时——二者就会融为一体。
像天空跌落,也像海浪凌空而起。
“你喜欢上射击了吗?”
她没有转身,但不妨碍她回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交流习惯,面对对自己而言意义不同的人们,这种习惯也会随之改变。
有人喜欢用眼睛,有人喜欢嗅闻气息,绫也喜欢直接说出来:
“你想问的其实是‘我让你喜欢上射击了吗?’——对吧。”
还有用自己的方式去听。
“真是自以为是的想法。”
没错,我也是自以为是的人。
和你一样,我行我素,又自以为是的人。
“真可惜啊中岛,现在的你还没有做到。”
“尽管刚才那场比赛,已经是你拼尽全力的结果了。”
“但是不够。”
“因为你想战胜的那个人每一秒都在全力以赴。”
“和上次不一样了,说这些不是想泼你冷水。”
和我一样,绫也也是奇怪的人。
她背对着我说了很多话,却在对话即将结束的时候,选择转过身,正面迎敌——
像攻手扣球时面对着拦网。
也像射击手开枪时瞄准靶心。
“比起她,我是更希望你赢的。”
“因为——”
因为我不想赢。
中岛。
所以比起自己。
我更希望你赢。
不止是因为你是会在听到那样的请求之后就叫我庭礼的人。
更是因为我是庭礼。
而不是紫式。
我还是不知道胜利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对我来说,那只是输的反面。
不是想赢,我只是怕输。
这样的想法应该很难理解吧,说不定还会觉得是在故意炫耀什么,所以我没有说出来过。
就像这个不想赢,却还是不得不用紫式这个名字一直赢下去的理由一样。
因为紫式是别人,庭礼才是我。
所以她不会放过任何一次胜利的机会,任何一次可能得胜的磨练,哪怕只是一场练习赛、一场训练、一发子弹。
她都不敢有所懈怠。
虽然还没来得及跟你道歉,但请你原谅她。
原谅她那个时候用不属于你的错误指责你,展露天赋以后没能
赢得与之匹配的胜利不是你的错。
她说这些,也不完全是觉得你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无法避免说出这样的话,就像尝过血腥味的鲨鱼是无法忘记那种暴力、野蛮的腐朽气息——听着这些长大的紫式,也做不到在看到和自己如此相似的你时
选择不去成为紫式。
紫式是别人,庭礼才是自己,可就连庭礼这个名字,也是他们给的。
我很清楚一个人面对一群和自己全然不同的怪物时,会陷入多大的恐慌,而当我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在任何过去或者将来摆脱这种恐慌时,又会产生怎样的愤怒。
所以还有一件事,我也要跟你道歉。
那天在等候室,如果不是我看你的动作过于明显,同部门的人也就不会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再把不加掩饰的视线压在你身上。
我很清楚自己在别人看来是怎样的,所以我更应该清楚,自己的举动,会给周围人包括你,带来怎样的影响。
还是在比赛之前的影响。
我也知道,那场比赛对你来说很重要。
不止是比赛,还有关注着赛场上的你的那些人,对你来说,他们也很重要吧。
那么重要的比赛,那么宝贵的机会,那么关键的状态——
就因为她的愚蠢,这些属于你的东西,差点就要毁于一旦。
还好只是差点。
但和前一天堪称精彩绝伦的逆转演出相比,那天下午,你的成绩也和排名一样,虽然不至于止步于此,但也下落得明显。
我听见很多人为你叹息,也听见有人沾沾自喜地觉得那些说你就是靠运气、才侥幸从我这里抢走什么的推测——都是对的。
所以我还是做错了。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决赛,和你同台的那天。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原本因为被那个场景影响、已经陷入消沉的你,突然振作了起来。
然后打出了相当漂亮的一发。
虽然我应该说很多发,考虑到你后来的说法。
但我还是发自内心地认为,摘下耳塞后的那发,真的打得相当漂亮。
可惜了。
这是我在看回放的时候才看见的画面。
因为这样美丽的画面出现时,我还在盯着靶心扣动扳机,虽然谈不上专注,但我也不敢分心。
我又一次忍不住想——
如果我没有射击,是不是就能和场外的观众一样,亲眼见证那一发绝射。
果然。
我不应该射击的。
第57章 关于我的名字说这些,不是在为自己……
说这些,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也不是为自己对你犯下的错误开脱。
我只是想解释,紫式为什么会这样做。
紫式是别人,庭礼才是我。避免因为误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想我需要再重申一遍。
但除了我,这个世界上应该也没有人会在意这这件事。
可即便是这样毫无意义的话语,也都不够准确,因为就连庭礼这个名字,也是给我这个姓氏的人取的。
一般来说,当父亲严苛的时候,母亲就会扮演相对宽和的角色,反之亦然。
即使双亲都是严肃的个性,但如果能从祖父母那边得到慰藉也能有喘息的余地。
哪怕都没有,只要能短暂地脱离家庭,去到同龄人的世界,说不定就能得到理解——
“紫式同学。”
“紫式前辈。”
“紫式选手。”
好吧。
就算是由和自己外表相似的人群组成的世界,也没有我想要的理解。
哪里都没有。
我已经决定自己不是“紫式”。
所以至少别叫我这个。
可能你会从藤原绫也那里得知,我不是第一次向人提出过这种请求。大多数人第一次听我说这种话,都有些讶异,因为我看上去并不是那种亲切的类型。
是因为这个吗?所以没有人配合我用后面两个字作为我的‘标记’,除了你。
所以尽管不愿意,我还是得顶着紫式这个名字,作为紫式,上学、射击、比赛活在这世上。
就像我不喜欢射击,但我还是不得不开枪。
就像我不得不赢。
尽管我也很讨厌输赢。
听到这里,你可能会想问——‘不想要的话,不要不就好了?’
很简单的道理,很简单的事情
可是我做不到。
庭礼做不到,紫式更做不到。
因为我们习惯去做那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了,所以哪怕再不想要,当束缚因为某种理由成为我们的必须——我们就必须受其禁锢。
从来都是这样。
但从来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紫式家开始的。
“下次也要给弟弟妹妹们做好榜样。”
“表现好一点,长辈们都在呢,要拿出长姐的风范。”
“重心要放在射击上,以你的资质,光靠成绩是出不了头的,你明白的吧?还是你想连累父母在饭桌上抬不起头?”
“学业也别落下。否则被问起来,难看的不止是你一个人。”
“少浪费太多时间在跟那些不值得在意的人玩闹上,有这种精力,不如多去陪陪你叔叔家的弟弟你父亲的事情,还要你叔叔多费心呢。”
“最近没谈恋爱吧?没有就好。早知道还是送你去女校了,虽然听说就连这些学校都开始放松管理了真是不像话。”
“头发又长了,是不是故意不去剪的?你知道妈妈想让你毕业以后再留长发吧。啊,当然,还是这样的短发最好了不过说好要让小礼你自己选的嘛。”
所有这些里,她最讨厌这一句。
‘让你自己选’
她的父母很擅长撒谎。
要不是她真的“选”过…差点就要被骗了。
不过
也的确是被骗了吧。
仔细算来,从吃进嘴的东西,到穿在外面的衣服,从每月修剪的发型,到每年一次的家庭聚会从里到外,从出生到现在,她得到了一次选择的机会。
可能正是因为缺乏选择上的经验,所以她选错了,她浪费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还是她自己争取来的机会。
因为当父母听她说完一堆关于射击的理由和好处——以及自己绝对不会浪费在上面花费的时间时,两人居然没有明确表示反对。
她以为是自己的‘诡计’起了作用。
但还只是动摇,她还需要更有利的理由。
想想看,父母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什么样的理由最能说服二人
有了。
“射击部的教练是退役运动员,她说我在所有的运动里,最适合射击。”
“如果不尝试一下的话,可能会有些浪费”
我把这段没有人说过的话包装成教练的原话。
事实上,当时我只是在门口看了一眼,根本没有进去,更没有机会跟教练说话了。
而我想要射击,理由很简单。
因为这东野中学的射击部,是需要住在学校的,而一到长假,更是需要去外地的大型射击基地参加集训。
“明明是难得的假期,连回家的时间都少。”
很惭愧,我选择射击的理由,跟射击,毫无关系。
所以会被它惩罚,也算罪有应得吧。
至于天赋。
当然也是没有的。
我很少撒谎,
关于射击,是我编造的第一个谎言。
所以我不知道,假话一旦开了头,就跟发射出去的子弹一样,只能任凭它不受控制地飞远。而亲手开出这样的子弹,亲口说出这样的谎言的我,也只能拼命去追。
去追我为了圆开始的谎,而犯下的第二个谎。
关于我那从未存在过的天赋。
所以从初一加入射击部开始,我就把除了学习和日常生活以外的时间,全部交给了射击。
在学校的社交人群也只剩下教练和同部门的学生。
我开始拼命地练习,为了不在比赛的时候露馅,我必须圆上这个谎。
为了能继续躲在这个就算不回家、不去做父母想要的社交、不去做那个紫式——也可以不被惩罚,不被用‘浪费’来指责
为了守住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理解,我必须圆上我的天赋——这个谎言。
因为足够拼命,因为每次练习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因为周末也不和其他人去校外的商场放松,春假暑假寒假——除了必须出席的日子,我也会用射击作为借口,留在学校。
我侥幸成功了。
成功守住了这个谎言
但没有很久。
因为我忘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我能选择的,就连射击也一样。
就像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我没有什么,能瞒过为我取下庭礼这个名字的父母。
有人说过很羡慕我的名字,因为很好听,很特别。
但如果他们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应该就不会这么想了。
庭是庭院的庭,那是紫式老宅的庭院,没有多余的修饰,就叫紫式庭。
礼是叔叔早逝的儿子的名字,听到父亲为我取了这个字作为名字,家里最有出息的叔叔感动到落下眼泪。
但我还是更愿意被人叫庭礼,因为紫式是他们,尽管庭礼也是他们的选择,但至少,只有庭礼是我的。
只有我是庭礼。
很可惜,我没有守住这个名字,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射击场上,我都只能用紫式的名字活动。
就像我也没有能守住那个谎言,它最终还是露陷了。
那是我在就读东野中学国中部三年级时的一场比赛,不是什么特别的比赛,但那天父母还是来看了。
自从我守在第一这个位置上开始,两人偶尔就会出现在场边,尽管当我站在领奖台上看他们时,依旧是不苟言笑的两张面孔,但我知道,他们心里是高兴的。
因为紫式这个名字,高高挂在第一的位置。
他们一向喜欢高的东西,家里人都是高个子,学校里的成绩排名必须高,既然选择了射击,那在这里,我的名字也必须出现在最高的位置。
必须是第一。
因为这是我自己选的。
这是他们的原话,一家之主的父亲这么说了,于是母亲也重复。
我以为这样就够了,尽管我已经感受到高台之下不断攀升的恐慌形似泥沼的深渊正在试图将我拽下。
但我还是强迫自己不去看,别去想,射击的时候就好好瞄准,什么也别看,什么也别多想,别听,别看,别想
开枪。
你没有天赋,但你足够努力。
你努力到让所有人相信你有天赋,连那个原本对你这种靠家世入部的人不屑一顾的教练都说你说不定真的有才能了。
连父母都被你骗过去了。
只要你继续努力,继续拼命努力,继续舍弃一切、全力以赴地努力——
开枪。
你就能做到。
你就能守住,自己唯一作出的决定。
那一天,当发现身边那个从没见过、但是已经和我一样是三年级的选手,已经不断开出令我望尘莫及的子弹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撒的谎是多么可笑。
更可笑的是,这样明显的谎言,居然也瞒过了我原本以为难以逃脱的世界。
我们都信了,紫式庭礼的天赋。
可惜也到此为止了,当你的子弹越来越接近正心——并怎么都不肯挪开一步时。
我就知道了。
中岛。
这样的我,怎么也不可能追上你开出的子弹。
因为紫式是别人,庭礼才是我,紫式庭礼的天赋是假的,中岛夜游光的天赋
才是无可撼动的真实。
可我突然有些不甘心,不甘心被真相打败,不甘心辛苦编造的谎言就此破灭。
我是个骗子,但却是个成功的骗子,我骗了教练、父母、同学、后辈这么多人都被我蒙在鼓里,连我自己也深陷其中。
我享受这个谎言和它带来的一切。
不用等到以后,现在就可以离开那座庭院,尽管只是短暂地离开。
不用被成绩单上的数字、公告栏上的排名困住,尽管赛场上也有这些,但后者是我自己选的。
不用在家庭聚会时被和同辈的孩子关在一起——像毫无尊严的蝈虫一样比谁斗得过谁,谁是更讨喜的那只,我不是只有成绩,我还有射击,尽管后者也是成绩决定的,但是是我自己选的
以及,在扳机扣动的那一颗,如释重负般的解脱尽管也只是短暂的解脱。
但所有这些,只有在虚假的世界里才能成立,只有守住那个谎,才能守住这些宝贵的假象。
可如果我快要守不住了呢?
只顾着杀死你圆心之后的我——这样的你,自然是不会发现,在那场比赛的某个时刻,你曾领先于我。
已经守不住了啊。
意识到这个事实,我几乎快要崩溃,别说是扣下扳机,连有支撑的步/枪都快重重砸下——
还好,只是几乎。
我没有天赋,但那次比赛为什么是我赢呢。
因为我作弊了。
当我害怕到不敢开枪,不敢面对真实与虚假之间逐渐明晰的界限时,我选择了作弊。
这是我撒下的,第三个谎。
但我也没想过她真的能赢你,在选择交换的那一刻开始,我想的只是不要输得太难看。
我依稀记得,那是第三十一发子弹。
我开出的最后一发子弹。
在那之后,害怕到不敢开枪的我,就把枪让给了一个能代替我开枪的人。
一个只要能成功,就什么都愿意做的人。
一个只要能站到最高的位置俯视其他人,就能发自内心地微笑的人。
一个无所谓撒谎,无所谓惭愧,无所谓听从大人们的安排,更无所谓被自己在心里鄙夷、厌恶、甚至憎恨的人。
一个看见有人浪费时间、浪费天赋、浪费任何可能能让她出人头地,乃至成为人上人的机会就会恨铁不成钢的人。
从第三十二发子弹开始。
第三个谎言,从第三十二发子弹开始。
她是我撒的第三的谎言。
从第三十二发子弹开始。
就没有庭礼,只剩下紫式。
所以当我再次问起能否用原来的名字叫我时,很抱歉,那也是谎言。
我只想确认庭礼有没有擅自跑出来,或者说,活过来。
“紫式同学。”
“紫式前辈。”
“紫式。”
很好。
这次的谎言,没有露馅。
为了维持这个谎言,维持这个趋近完美的谎言,我要比紫式还像紫式。
不用任何人提醒,我每天都会检查头发的长度。
任何人第一次见我,都会以为我是男生,甚至连叔叔都摸着我的头说,如果小礼长大了,应该跟我很像。
但他说反了,是我在像那个早就死掉的小礼,而不是刚刚死去的庭礼。
因为没有人会叫那个人小礼。
那是属于被父母期待着的孩子的爱称,庭礼没被她的父母爱过,就连她不想要的期待,也只属于紫式。
但无所谓了,只要继续扮演沉迷于虚假的紫式,所有人都会高兴的,紫式自己也会高兴,就连死去的庭礼也会高兴——因为她最想守住的谎
言,不会再被任何人戳破。
“庭礼。”
我一点也不意外。
消失两年以后,当我再次见到你的子弹,我就一点也不意外这一刻会到来。
你会再次从我这里夺走定义真实的权力,用你无可撼动的子弹,戳破我摇摇欲坠的虚假。
可我一点也不生气,甚至也不恐慌,还能站多高,会跌入怎样的深渊,都无所谓了。
只要知道,你没有被紫式和她的队友不慎给你带去的压力压垮,你的子弹,也没有被外力引向错误的方向。
就足够了。
可是为什么,明明已经知足了,明明已经作出决定无论是紫式还是庭礼,哪怕已经分不清楚,哪怕这种迷失的恐慌已经先谎言破灭的恶果找上我——
我还是试图向你确认。
这次不是撒谎,不是对自己确认,我只是单纯地想问你,哪怕是不认识紫式,也不认识庭礼的你。
现在的我,到底是紫式,还是庭礼?
我应该成为紫式,还是庭礼?
在你重回赛场,拿下全场第一,并将我的名字连同我创造的纪录一起从第一的位置上抹去后,你给出了答案:
“庭礼。”
虽然是在你并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出的答案。
我不知道是否正确,因为定义正确的人现在自己都分不清楚。
我唯一清楚的是,这一刻的自己是开心的。
跟第一次开出子弹的自己一样开心。
你甚至没有计较紫式跟你说过的那些,特别特别紫式的话。
所以我也不计较了——
啪!
当耳边的嗡鸣、脸上的痛感和父亲失望的语气一起出现时,我没有像谎言第一次被戳破的时候一样,害怕到失去反应。
相反,我很快作出了反应。
因为我不打算再计较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谎言还能否维持,活下来的是庭礼还是紫式,活下来的人、又应该怎样活下去。
“你笑什么?这样你也笑得出来吗?被同年级的人比下去也就算了,连一年级都高你一头,你多长的这两年到底干什么去了?”
父亲很喜欢强调长幼,更是执着于年长者要强于年幼者的准则。
明明他自己就没有做到。
而他自己也知道。
“真是太令人失望了。快跟你父亲道歉,为了赶上你的比赛,你父亲连”
母亲总是强调我跟父亲的联系,从来不说自己,也不说自己和丈夫,更不说自己和女儿。
仿佛只要把自己的名字从对话中隐去,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做父亲的傀儡。
只会重复的傀儡。
“抱歉。”
紫式无所谓谎言,所以这句道歉也并非真心。
但不管是紫式还是庭礼,都无所谓了。
只是,如果要说还有什么在意的,大概就是在回到那个她们不愿意面对的真实之前,她突然有了一件想做的事情。
我突然有了一件想做的事情。
这件事,是可以说给你听的,不会给你添麻烦。
现在的你,可能还会因此,开出更美丽的子弹。
“这次的选拔名额有两个,如果选手的表现够好,还可以增加到三个。”
但我必须拿下第一。
虽然我希望你赢,但我必须抱着这样的决心。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打败现在的我。
是必须赢到最后的紫式,必须站在顶点的紫式,必须守住我们的谎言的紫式。
又或者是在你的召唤之下,死而复生的庭礼。
“但我想要拿第一。”
中岛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大概也一样。
她说:
“我也一样,不管选几个人,我只想拿第一。”
“太好了。”
你没有动摇,真是太好了
但还不够。
你看起来更疑惑了,是因为我在笑吗?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该笑的场合,但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不是那么合适。
会给你带来压力,会让你心有负担,会很像作弊。
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次用没控制住的微笑引起双亲的怒火之后,我偶尔就会听见一个声音。
她让我这么做。
她让我告诉你——
“哪怕被你夺走第一,会让我再也开不了枪,你也要这么做吗?”
你似乎并不惊讶我会这么想,可能在大多数人看来,最近这个越来越不像紫式的紫式,已经脱离了正常的范畴。
所以即使听见我用你的善意逼迫你就范,你也无动于衷。我很羡慕你这一点,因为我从来没有做到过。
“紫式庭礼。”
“中岛夜游光。”
这次,你的食指落在你自己的铭牌上。
“这才是我们的名字。”
“就像你叫我中岛,但我还是中岛夜游光。”
“不管别人怎么叫你,你都是紫式庭礼。”
“是四个字。连我这种数学只能勉强及格的人都没搞错,你可别搞错了。”
第58章 关于我们的巧合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我还是一个人站在这里。
眼前依旧是熟悉的空旷,十米之外的空旷里,只有无声的枪靶看着我。
像很多人一样,什么都没说,但当似曾相识的静默看向我时,想说的话就已经传达到我这里了,不管我是否愿意。
昨天结束的分组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我的胜利。
至少在把那场比赛看作自己和我的藤原来说,就是这样的结果。
但也是又一次的失望落空,在决心想用胜利向她传达什么的我来说。
‘还不够’
她是这样说的。
不仅是对重新突破自己,在昨天的所有选手中位列第一的紫式来说,这样的我完全不够。
对尽管已经离开,但还是什么都没能得到的藤原绫也来说,昨天的表现,也还不够。
更可怕的是,因为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去记个人纪录,所以我很清楚地意识到,那已经是目前为止,我能打出的最好的成绩了。
和以往不一样的是,这次的情况显然没有这么糟糕,除了作茧自缚般给自己设立的那个目标,我至少还能从中得到什么,哪怕是失败。
哪怕没能拿下第一,只要待会能和平时一样稳定发挥,通过选拔,拿到青年队的入选名额,接下来再去参与国际射击联合会组织的集训和比赛,哪怕没有来自家人的经济支持,哪怕我自己那点微薄的兼职工资无法覆盖作为射击选手需要支付的各种费用只要能在接下来的比赛,打出不输于往年参赛的日本选手一般水准的成绩,想继续在射击这条路上走下去,也不是毫无可能。
不,准确来说,是很有可能。
和以往不同了,已经和以前不同了。
眼前不再是遮住去向的迷雾,我很清楚自己要去哪。
脚下那些无法甩脱的淤泥也不会阻止我去要去的地方,哪怕无法摆脱,至少我还能带着它们——
带着欲望一起。
我不会被欲望吞没,哪怕未能视线,失败的恐惧也不会将我压垮。
我也能去那些地方。
不再依赖状态的我,最多只会在未能实现突破的情况下发挥出原有的水平,用木兔的话来说大概就是百分之百吧。
已经够了,想得到我说的那些东西,想拿到紫式庭礼说的那个名额,百分之百已经够了。
但不够的是什么呢。
为什么我会觉得现在的自己,还远远不够呢。
砰!
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所以这次我留心看了隔壁的射击情况。
在赛场上,这是堪称自杀式的投降举措,因为这表明你在意对手超出了自己,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当然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不如那个人。
因为我觉得自己会输。
不过那两个人应该很高兴吧,看到这样的紫式选手,她的父母应该会很高兴。
和我一样,藤原绫也也是一个人来参加集训和比赛的,出于某种友情之外的因素,在离开之前我也去送了她。
这还是我第一次送别某人。
但那家伙说了些和送别无关的话题,虽然都是有意义的内容。
“只是一场小组赛,但她的父母也来看了。”
“当然不是跟踪,我还没无聊到那种程度,只是碰巧路过。 ”
“那次我跟她正好分到了一组,不巧的是,那场比赛的第一是我。”
“我听到应该是她父亲吧,那个男人问起了东野高的教练关于庭礼在学校的事情,不过当然是射击上的事。”
“欸为什么是当然,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也不可能见过或者认识她家的人。一定要说的话,嗯就是感觉、感觉那样的父母不会关心自己在意的东西以外的事情。”
“比如庭礼的事情。”
“但那个教练显然会错意了,没记错的话是叫丹羽来着,丹羽教练。据说从小就是被作为射击选手培养的,连学校都很少去,成名以后更是没太多机会学这些东西所以才不会看人吧。”
“对着那样的家长,只要顺他们的意思夸人就好了啦,比如一直是他们东野高的王牌,总是刷新纪录,也是队里的孩子的榜样什么叫‘我原来是这么想的’,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啊,忘了你是个独行侠了,第一次听到也很正常。”
“但是很可惜,丹羽教练作为选手很厉害,担任教练从东野高这几年的成绩也能看出来,是那种难得自己能出成绩、也能带学生出成绩的人。可她唯独不会看人,自然,也没那么会说话了。”
“至少对庭礼来说,她是说错话了的。”
“不过我倒是理解她为什么会那么说,作为教练,看到这么努力的孩子,想让她的付出被看见也很正常吧。”
“所以她说——”
‘虽然天赋上比不过其他人,但紫式的努力是我们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正是这份在时间和精力上不输给任何人的付出,让她站到了现在的位置。’
“其实也没有很大的问题果然,你也这么觉得,对吧?”
“所以说那家伙真的很惨啊,因为她不在,所以我直接说了。”
“连你这么敏感的人都挑不出毛病的话,在那两个人听来,倒像是被人当面扇了一耳光——”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包括刚刚还在说话的丹羽教练。”
“那男人把自己臆想出来的羞辱,扇在了庭礼脸上。”
“之所以是所有人,因为当声音响起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往那边看了,但没一个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离得最近的、东野高的几位教练。”
“我下意识以为,那个看上去应该是她母亲的女人会做点什么,好歹提醒一下这是在公共场合。”
“但她没有,只是不好意思地偏过脑袋,假惺惺地用手帕捂着半张脸——就好像挨打的是自己一样,什么也没说。”
“打完人还觉得不够,但估计是想到还有很多人在看,继续闹下去自己也会惹上麻烦,所以他只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女人也很快跟了上去,只有紫式庭礼还站在原地没动。但我想,她估计就是在想那句话吧——”
“‘你自己反思一下自己都做了什么,居然还利用教练撒谎,真是太不像话了’。”
这就是藤原绫也看到的真相,关于紫式庭礼的真相。
也难怪,她会说出那样的话。
她说在庭礼面前,自己是没有资格拿那些故事来博取同情,或者说明决心的。
尤其,是在亲眼‘看到’她的故事以后。
但我也无法完全认同这种说法,尽管理由只是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比起藤原绫也的遗憾、和她从家人那里因为爱所继承到的遗憾,那种更为直接的痛楚是否就天然更有道理——
毕竟这是个不讲道理的世界。
所以我想,她也不必因为自己是被父母爱着的小孩,而对未能得此幸运的紫式庭礼怀有愧怍。因为在庭礼看来,那样的父母,也跟绊倒藤原庭礼的那颗石子一样,都是一场无妄之灾。
或者说,不确定。
而且我相信,如果她也愿意在庭礼面前说出自己的事情,那个人一定不会因为自己痛苦,就觉得别人的不幸无足轻重。
所以即使知道这些事情,即使很清楚眼前的庭礼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说自己要拿下第一时。
我也不觉得自己自私。
即使她说,我想做到的事情,会让她再也开不了枪
我也不觉得自己残忍。
她看上去也不是这么想的,因为听我这么说了以后,她很高兴。
是自己亲手拿下第一后,也没能表露出来的高兴。
是真的开心。
这也让我想到一件事。
也是昨晚发生的事情。
因为提前说过,我已经不需要状态这个武器了,所以如果有什么想说的,随时可以给我发讯息,或者通话。
于是,昨晚我接到了来自东京的电话。
枭谷排球部,止步于全国八强。
电话那头很安静,除了木兔,没有其他人的声音,他应该是在外面。
我隐约还能听见夜间穿道而过的风声。
临海的广岛,也有这样的风声,带有咸湿气息的海风。
第一句话,是我的名字。
“中岛。”
很多人这么叫过我,但我却不会认错,哪些属于其他人,哪些属于木兔。
也许这就是称呼的意义。
我突然领悟。
“我听到了。”
我听到了我的名字,被他赋予的意义。
虽然是和平时不同的语气,虽然语调也不是最为常见的那种轻松,但因为独一无二的意义,所以我知道,会这么叫我的,也只有这个对我来说独一无二的你。
第二句话,是我的事情。
“有赢下来吗?”
因为察觉到了木兔的情绪,虽然不是出于照顾他的心情,但在听到这样的心情之后,我的确做不到用一万分的兴高采烈去分享自己的好消息。
哪怕我知道,即便我这么做了,他也只会为我高兴。
“嗯不过第一名是其他人。”
我想要的第一,是唯一的那个,也就是所有人里的第一。
“那你明天就要跟这个‘第一名’比赛了吧?”
我刚想肯定,就听见他发出毫不掩饰的感慨——
“真羡慕你啊,我也很想跟第一名的家伙打比赛呢。”
“啊,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了,我们今天就要回去了。”
“我知道,因为看了回放。”
“欸?那有看到我吗?!啊——早知道就提前看一遍了!”
“说什么呢你不是就在现场——”
我又在说什么呢,不止是就在现场,这家伙就是‘本人’啊。
“我的意思是,肯定没人比你更清楚发生了什么吧。那些球都是你亲手扣下去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
是错觉吗?连风声都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之前还能闻到的来自海洋的气息。
“不一样哦,中岛。”
“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啊,你怎么自己都忘了。”
他笑嘻嘻地说,好像是在嘲笑我,又好像是在开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玩笑。
是那种,尽管生气,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跟他一样笑出来的玩笑。
“角度不一样。”
“角度不一样的时候,看到的世界就会不一样。”
“所以如果我们在同样角度看同一件事情,就一样了。”
木兔说得没错。
那的确是我告诉他的事情,但这也不是我凭空想到的真理,我不是聪明人,更不是天才,连学校里的考试也只能勉强及格的我,是不可能平白悟出什么道理的。
有一件事,我也忘记了。
那就是我以前还挺喜欢看电影的,后来没看,是因为事情太多,没有时间了。
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看一场电影。
看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我们在同一个视角,看同一个故事时——
我们所看到的世界,就都是一样的。
【一球入魂】
是排球部的横幅。
藤原很在意这个,那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也第一次看见了。
不止是排球,棒球、射击,也有一样的用法。
之前我只是知道这个事实,但我现在我大概猜到了,为什么走在不同道路上的人,会选择相似、甚至本质相同的话作为自己的信条。
也是一样的。
当我们只能看见眼前的唯一,我们的世界就是一样的。
我们就是一样的。
我们就是同类。
但我还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因为不知道到底该叫你什么,而顺着你的心意似乎也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你现在的状态看起来真的很危险——
所以还是叫你最开始的名字好了。
紫式庭礼,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绫也说她是碰巧路过射击馆,我之前以为自己也是出于某种巧合才路过的气球摊。
而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理由看到某人射击的画面的呢?
也是巧合吗?也是意外吗?也是这种毫无道理的不确定吗?
或许我该换一个问法——
为什么是射击呢?
我们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为什么偏偏是射击呢?
第59章 关于你们的真实藤原绫也从广岛回……
藤原绫也从广岛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但父母都没有睡下,理由自然是从帝德教练那边得到的消息。
下次还是自己说出来好了,起码让两人知道自己的状态,要等也别带着没必要的担心等她。
“我回来了。”
明知道两人从她进门之前就听到她到家的脚步声,还有用钥匙开门的声音,藤原绫也还是这么说了。
“欢迎回来!”
有些刻意了。
她说的是母亲刻意装作不在意地盯着电视机,又在听到她的声音之后过于迅速地起身走到门口的动作。
将坦率遗传给她的母亲,唯独在这种时候,自己都做不到坦率,
但要说理由,也只有那个吧——
“啊。”
至少等她把东西放下再拥抱吧。
就在她犹豫该把行李和从广岛带回来的特产直接丢在地上好腾出手回应这个拥抱、还是该出声提醒母亲在乎一下自己有些为难的处境时——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母亲身后的父亲朝她伸出手。
藤原绫也眨了眨眼,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东西递了出去。
“不管怎么样,爸爸妈妈都最喜欢绫也了。”
“知道了但是有必要每次都这样吗?”
“欸~”
赶在母亲的热情彻底被自己的冷漠击退之前,她又‘伸’出手:
“总是在淘汰以后拥抱的话,赢了以后反而不知道该用什么庆祝了。”
话音未落,两人都笑出了声。
这下应该相信她是真的没事了吧。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还在播放上午的比赛的电视机。
没有刻意隐瞒的视线也被悄悄关注着女儿状态的父母注意到——
——‘不是让你等孩子回来就关掉的吗?!’
——‘啊,忘记了’
等藤原绫也收回视线,两人无声的交流也尽数落在射击手敏锐的眼神中。
“明天的总决赛。”
坦诚,或者说过分自我的耿直,是她从这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母亲身上唯一继承到的东西。
“一起看吧。既然都要看的话。”
“太好了绫也!”
“是啊,终于不用偷偷摸摸看这么精彩的比赛了。”
父亲故意打趣到。
藤原绫也吸了吸鼻子。
别误会,她还没感性到会因为自己说出的话感动到落泪的地步。
她只是想确认
没有香烟的味道。
一点也没有。
“嗯,太好了。”
因为是直接决定国际赛事参赛人选的比赛,总决赛是在东京电视台实时直播的。
从那场冒着各种风险也要对选拔出来的选手进行非同寻常的训练模式的集训就能看出,今年的射击协会,在各种赛事的安排上都展现出了和往年不同的决心。
不知道是不是那位曾经被禁赛、但又作为日本女子射击代言人复出的传奇选手参与的缘故,这份决心也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关注。
只是,理由却不是因为射击,而是松原有栖子这位颇具争议的体育明星自带的名人效应。
还有那个至今没有得到证实的禁赛理由。
而在总决赛前一天,由得到本人认证的【十米**射击—松原有栖子】账号发布的社交平台推文,也为这场获得了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关注度的赛事,添上了最后一把炽火——
——看到这样的选手,难免让人联想到年少时期的自己,期待明天的精彩表现。
推文发布之后,射击协会的官方账号也迅速跟进,转发并配上了类似的博文信息。
简直是把蓄意炒作的意图摆在了明面上。
但正是这样丝毫不顾及各方感受的做派,才将一场原本除了相关人员再无人在意的比赛彻底推到台前。
只是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将性质各异的关注度一并揽下——
‘是要复出参加比赛了吗?’
‘既然退役了就好好执教吧,这时候冒出来是想博取关注吗。’
‘运动员想要代言的话还是用成绩说话吧。’
‘不愧是’代言女王‘呢,真是可怕的魄力啊(笑)。’
‘稍微考虑一下选手的感受吧,看了下名单,还有还在上学的选手呢。’
‘能理解你最近几年承受的压力,但也不是你利用未成年的孩子给自己加戏的理由。’
‘明显到令人发笑的炒作,’这样的选手‘什么的也是假到不行,想推人出来的话直接说名字不好吗。’
‘谁?’
‘是目前排位前三的选手吗,排除已经参加过世锦赛的佐佐木选手,就只剩下两个新人了。’
‘排位第一的紫式选手吗,家里有练射击的小孩,是从国中时期开始就有名的选手呢。’
‘又是东野高啊,其他学校都放弃这个项目了吗?’
‘水谷今年完全没有消息了。’
‘团体赛还是第一。’
不知是沉默螺旋带来的效应还是有人在刻意引导舆论,不明所以的一般网民逐渐不再发表意见,由争议选手引发的讨论最后也逐渐回归到射击竞技本身。
讨论热度却丝毫不减。
甚至可以说,是射击这项运动随着明星选手松原有栖子退役沉寂数年之后,热度最高的一次。
但互联网时代的目光是宝贵的,即便是各方舍弃声誉地博人眼球,这些目光的停留,也很难超过二十四小时
已经够了。
看着场上蓄势待发的选手,持续关注着网络热度的松原有栖子心想。
在手机屏幕熄灭之前,那条将自己的名字与射击绑定在一起的趋势还没有完全消失。
这意味着,在比赛结束之前,她们不惜一切也要吸引过来的关注、压力、期待、舆论——
都会为你们停留。
所以,不管是谁。
都不要让机会落空。
不管是谁,请和她们一样,不顾一切地抓住这些善恶不明的眼睛。
具体该怎么做,没有人比你们更清楚。
“一定很紧张吧,虽然看不出来,但
我可是很清楚的,一个人站在投手丘上——”
“醒一醒,现在站在场上的中岛选手不是你这个胡子拉碴的大叔。”
“果然还是应该剃胡子的吗,万一被摄像头扫到就不好了。”
“倒也不必担心这个。”
中岛鸣无奈,或者说她已经吐槽不动了,对于这个前一天还在犹豫要不要看电视直播,出门一趟回来,就喊她收拾行李说要看就要看现场的男人。
勉强算是她的配偶,勉强也算孩子的父亲的男人。
勉强,也算当过中岛选手的男人。
“所以为什么啊,连棒球比赛都不敢去现场看的人,现在都敢来看小光的比赛了。难道小光还比不上你支持的球队吗?”
“可能是吧。”
她甚至想动手了——要不是现场的眼睛太多。
对于中岛谨一从不去现场看比赛的理由,她试图理解,但越试图理解越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叫只要去看了,就代表押注了期待,只要有期待,就一定会完蛋。
所以为了避免自己关注的球队受到影响,他还是不去看了。
“小光肯定会理解我的。”
对于她的质疑,中岛谨一是如此回应的
编的吧。
两人其实都知道,虽然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小孩,但因为以前的事情,小光跟两人的关系都不算好,自己的事情、学校的事情甚至是谈恋爱的事情都很少跟他们说。
要不是偶然和朋友一起看了去年的春高,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拐跑自家小孩的男生的名字。
不巧的是,两人的名字里居然还有一个同样的字。
不会是电影《情书》里那种意外吧?
如果是因为这个把怎么看都不可能牵扯到一起的两个人凑成一对,她说什么都要穿越回去给小光改个名字。
偏偏还是她取的名字。
但这些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毕竟,女儿跟做父母的关系不好,怎么看都是大人的错。
谁让他们都是那种只关心自己的人,连决定生下她的想法,也是‘最近手头还挺宽裕的再养个小孩也不打紧’——这种相当轻率的理由。
而当那些未曾预想到的责任落在身上的时候,连自己的人生都没有好好担起的两人,面对完全陌生的问题,自然也是能避则避。
至于方式,也是他们从自己的父母那里学来的。
只想着解决麻烦的两人完全忘了,被当作麻烦来敷衍、应付甚至是甩脱的小孩,对于这样对待自己的人,会产生怎样的反应。
就跟他们一样。
擅长从父母那里学到东西的,不止是他们,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被模仿的对象。
具体的节点已经记不清了,但曾经会坐在父亲的肩头哈哈大笑的孩子,会撒娇说母亲身上的气味很难闻让她不要再用那种难闻的香薰的小孩,已经很久没跟两人说话了。
尤其,是在她生气的时候。
但小光就是这点不好,一旦生气,就什么都不会说,不会像别的小孩一样哭闹,也不会大喊大叫——也许也说过什么吧,但在两人看来,都只是不懂事的小孩子闹脾气,敷衍过去,等她气消了就好了。
结果就是,等到她懂事了,气消了,那些溶解在血液中的亲情也稀薄得几乎看不见了
其实还是他们的错。
但两人突然出现在这里,不是为了弥补那些早已酿成结果的错误。
而嘴上说着不在意的人,估计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不在乎吧。
“要是输掉了怎么办。”
又要后悔自己其实是不该这么做的,然后像以前一样关在房间里大醉个三天三夜吗。
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改变,但他要是敢这么做,她一定连人带啤酒瓶一起给他丢出去。
“那不是我应该考虑的问题。”
“也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
“那是她要面对的东西,她大概”
“早就已经想好了吧。”
“小光一向是,想好了所有可能才去做决定的人。”
“包括最坏的那种。”
所以不论是多糟糕的结果,她都会鼓起勇气面对。
这个世界的不确定是多么令人难以捉摸啊。
两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居然也能生出这种小孩。
“欸?!你们怎么也在看中岛的比赛?”
“你好歹也关注一点互联网吧,这种时候又让人觉得你比看起来还要老成”
“‘老成’这种词也可以用在木兔前辈身上吗嗯,如果是这种场合,也没有什么不合适。”
“喂——赤苇,怎么连你也——”
“嘘”和其他人一起围坐在休息室的长桌的白福雪绘回过头,冲木兔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要开始选手介绍了哦。”
“话说你手上的是什么?”木叶秋纪注意到木兔手上外形考究的纸盒。
“投影仪。”
桌上的人对视一眼,迅速让出位置给有备而来的木兔。
有投影仪的话谁还看平板电脑。
“紫式同学的状况还好吗?”
听到曾经的队友,目前正在射击协会担任要职的上杉的提问,丹羽摇了摇头。
见此反应,坐在两人对面的人不认可地看向自己。
是了,和她们不一样,眼前这个人一向是看重选手超过一切的。
这也是她最先选择退出训练队的原因。
因为她看重的选手里,也包括当时还是选手的自己。
但作为运动员,因为观念不合就以那种方式结束自己的选手生涯,是否过于草率对于这个问题,她依旧保持当年的意见。
只是考虑到这份给自家学生的关心并非恶意,作为回报,她还是礼貌性地给出回复:
“至少,参加这次比赛是没有问题的。”
在两人还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丹羽继续补充——
“这也是她自己的决定,不管是休赛还是治疗,都等到淘汰以后再说。”
安部注意到她的措辞:
“她觉得自己会提前淘汰?明明打出了那样的成绩。”
“不如说,自从那次当众倒下以后,她就把每场比赛都当作最后一场来对待了。”
说到这里,两人也意识到不该再问下去了。
毕竟是涉及隐私的问题——不止是作为选手的隐私,更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最基本的隐私。
作为教练,丹羽似乎不该这么想。
但紫式庭礼的情况其实没有她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她自述的作弊行为,也是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因为她口中那个代替她上场的紫式,跟在之前那场比赛中死去的庭礼一样——都是不存在的。
她远比她自己想象的顽强。
她没有被任何人‘杀死’,哪怕是以为已经撑不下去的自己。
就像用努力维持着那个谎言一样,她也用这份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不甘心,自己一个人挺过了所有事情——
紫式庭礼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但这也是问题最棘手的地方,如果她自己不承认这一点,那这份难以自恰的分裂带来的痛苦,就会一直伴随这份不自信——持续困扰着本质同一的人。
如果可以。
她还是坚持认为,只有胜利的结果,才能带给选手希望。
她还是不认可安部作出的决定,自然,也不能像上杉一样认可她那个偶尔才能创造奇迹的学生。
但是如果可以。
这次她希望自己是错的。
她希望这次中岛能用属于她的胜利,给紫式庭礼带去希望。
一个人也是可以做到的。
一个人也是可以承担那些痛苦的。
如果你看不到自己做到的事情,就让这个被你关注着的孩子,让你看见吧。
看见紫式庭礼,而不是你想的那两个人。
她们是不存在的,你们才是真实存在的。
始终坚强的你们,才是无可撼动的真实。
第60章 这样的我和联合大赛的规则不同,选……
和联合大赛的规则不同,选拔赛的最终排名并非由决赛直接决定,而是综合小组赛的排名和积分,按照选拔赛一直以来遵循的规则对两场比赛的得分进行合算后决出。
这也就意味着,关于第一、参赛名额的争夺,都是从一开始
就注定的。
1紫式庭礼
2佐佐木瞳
3中岛夜游光
4浅田菜月
除开第一名的紫式庭礼和第二名的佐佐木瞳,其他人的分差都没有特别大的差距,不出意外的话,这次选拔赛的第一名就会在目前暂列前两位的选手当中决出,至于接下来的国际射击锦标赛的参赛资格
“情况理想的话,剩下的选手还是有机会在组委会酌情考虑之后,共同争夺最后的名额的。”
说完,赤苇京治和其他人一起看向从比赛开始就不发一言的木兔。
得益于松原有栖子发布的推文引起的争论,关于比赛的各种信息在网络上已经传播了多个版本。
关于她本人的生平、经历、以及关于禁赛处理的阴谋论。
关于射击项目的介绍、近年来国际国内各大赛事的赛况和赛果。
当然,尽管引导性过于明显,但关注的焦点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汇集到了主导这场公众讨论的人想要的地方——
关于参赛选手的介绍和选拔结果的分析预测。
赤苇京治刚才念到的就是这个话题下得赞率最高的一条回帖。
如果倒退到五年前,参赛名额还能维持在三到五人,但最近几年的参赛人数几乎是固定在了两名之内,甚至还有只有一人代表本国参赛的情况。
所以对于排名前二之外的选手,比赛结束之后就究竟是空手而归还是顺利进入下一阶段的赛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由他们打出的成绩决定。
而是一些实力之外的因素。
但就算从本应作为体育竞技最重要的衡量要素的实力来看——
“从国中一年级开始多次包揽综合体育大赛个人赛、全国十米**射击锦标赛(少年组)等各大赛事的冠军,除了刚刚结束的首届举办的联合大赛。”
“第二名的佐佐木瞳则是连续参加过两年国际射击选拔赛并且成功进入最后一轮的选手,也是参加过国际射击锦标赛的选手,如果不是上届比赛发挥失利的话,按理说是不需要再参加一次选拔赛的。”
“第四名的浅田菜月和佐佐木选手情况相似,也是经验丰富的职业选手,今年是她第三次参加选拔赛了,发挥很稳定,但因为名额限制,还没有拿到过国际比赛资格顺带一提,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参赛,前不久这位浅田选手也发表了退役声明。”
“第五名”
“第六名”
“开玩笑的吧。”
“故意的吗。”
“没有人发现”
无声的视线再次扫向陷入诡异沉默的某人。
“少了一个人吗?”
终于,木兔察觉到来自前后左右的目光——
“电灯效应?”
“那是什么?”
“用中岛的话来说,就是多亏了同为高中生选手的紫式同学,大家似乎对她没有特别明显的关注。”
“已经不是没有特别明显的关注了吧。”
“是完全不被关注啊。”
“完全被忽略了。”
“木兔前辈不生气吗?”
没错,这才是在场的人频频看向木兔的原因。
抛开他堪称反常的安静不谈。
“当然生气了。”
木兔回答地很快,但脸上的表情却与口中传达的情绪并不搭调。
这样的反应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值得在意的是,上次看到这样的木兔,也是跟适才提到的人相关的场合。
就在两人交往的事情在三年一班传开的那天。
但主动说出关系的两人估计谁也没想到,仅仅只是普通的交往,也能成为某人的谈资——
“不觉得那两个人很不搭调吗?”
好在中岛前辈没有在场。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赤苇京治当时想到的就是这个。
尽管不怎么说话,但不止是他——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没能被说出口的东西,并不是不存在的。
相反,越是沉默,其存在的事实就越是难以忽略。
“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他,但我之前一直以为,跟木兔交往的女生会很辛苦。”
不记得是谁说过的话,但排球部的大家都选择了默认。
毕竟任谁看,那个总是因为各种理由消沉下来、需要身边的人用百分之百——甚至更多的热情配合他燃烧的木兔,或许是可靠的王牌,但怎么都不可能成为体贴的恋爱对象。
但王牌或许这样的存在,虽然在不该消沉的时候擅自颓靡,但也会在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的时候——
让可能性降临。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感觉错了总觉得,木兔看起来更像是会照顾人的那个。啊,不是说中岛同学不好的意思,就是、总之,你们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岂止是知道,简直不能更认同了。
除了点头,其他人也纷纷给出例证——
“比如会想办法给看上去营养不良的女友准备便当——明明自己还在学生餐厅吃饭。”
“而且中岛同学好歹也是射击部的王牌,营养不良的话是不可能完成比赛的吧。”
“比如会跟负责安排值日的人说把中岛同学的值日日期调整成单数,听他们班的人说的时候,还以为他又开始迷信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
毕竟木兔也不缺这样的‘前科’。
“不过跟两人同班的那个人说,他也是听中岛同学跟自己道谢的时候才知道,之前的值日正好排在她兼职打工的时间。”
“但要说最意外的果然还是那个吧。”
白福雪绘意有所指地提到。
“‘王牌’事件。”
除了排球部,射击部也有一个总是消沉、准确来说,是一直在消沉的王牌。
但在高一的时候,提起后者,不是可惜、就是不怀好意的玩笑,仿佛这个凭借人数‘优势’斩获的王牌称号是什么有意思的笑话。
因为两人同班,又听说木兔是为数不多能跟传闻中的射击部王牌说得上的人,所以当流言发生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消息应该就是从木兔那边传出来的——毕竟口风严密,也不是木兔的人设。
但是所有人都误会了。
在消息刚传出的时候,排球部这边听到过的,只有‘我们班上的中岛’‘坐在前面的中岛’‘最近不怎么理我的中岛’
好吧,用‘只有’似乎不太合适,但也怪木兔,谁让他擅自给中岛同学起了这么多版本的名字呢?
可唯独这件事,怎么也怪不到木兔头上来。
因为在无数个不同侧写的中岛画像里,唯独没有‘射击部的王牌’。
要不是三年一班姓中岛的人只有一个,估计没有人会把传闻中的那个人和木兔口中的‘中岛’联系在一起。
但这也是大家后来才知道的事情。
就像看起来很需要被照顾的木兔,其实也会用属于自己的方式照顾某人。
不是出于直觉的关注,也不是善意使然的关心,而是需要反复思量、仔细斟酌——
尤其需要很多、很多真心才能做到的照顾。
“真不愧是他。”
这是大家当时得出的结论。
不愧是在排球上拿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热情的木兔前辈,在喜欢人这件事上,也没为百分之百的自己留有余地。
所以当这样的人听到自己和喜欢的人‘不搭调’的评价,随之而来的反应,可想而知。
在看见木兔前辈和自己出现在身后,说话的人自觉心虚,后退一步就迅速走开了。
赤苇京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点什么,但很快,他就不需要纠结这个问题了。
因为木兔自己说出了答案。
“虽然不知道不搭调的意思是什么,但我就是觉得有点生气。”
“不是被人看扁了的那种生气。”
“而是因为不论多努力,不论做出多少改变。”
“到头来,大家都没有好好看过她。”
“啊,这么一说,比起生气,应该说不甘心才对。”
所以现在呢。
现在的木兔前辈,也觉得不甘心吗。
因为自己一直注视着的人,没能被好好看见。
但他没记错的话,‘不被关注’反而是中岛前辈想要的事情
真的吗?
随着一声枪响,影像内的人将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包括影像内的其他人——
“出师不利,3号和5号的首发成绩让两人的排名进一步下跌了。”
像是为了提醒关注谁才是值得关注的存在似的,决赛分给选手的号码,正好就是第一轮成绩的排名。
不同于他们提前看过的那些一向保守克制的解说,这次的解说员在点评选手表现时堪称不留情面——
简直是把‘博人眼球’做到了极致。
“说什么呢,不是才第一发吗。”
有人忿忿不平。
但解说席上的人是听不到这些的,尽管他们每一个人都清楚,参与赛事安排和确认会议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这一系列为了将射击运动推到台前的行动,会给他们这些站在幕后的从业者、还有台下的选手——甚至是还是孩子的选手带来什么。
即使所有人都清楚。
也没人表示反对,或者退出。
因为再糟糕的结果,都不会比现状更糟糕。
网上的猜测有真有假,但有一件事,比最悲观的预测还要糟糕——
就是今年的参赛名额。
其实只有一个。
所以那种除了前两名的选手,其他人参赛的机会只有百分之五十——那就是有或没有的玩笑其实搞错对象了。
是所有人。
所有人的机会都只有百分之五十。
这意味着得到那个被期许的百分之五十的人,必须打败所有共享着剩下的百分之五十的人。
必须成为第一,才能走下去。
不仅是这里的第一,为了保证明年起码还有和今年一样的一个名额,哪怕一个名额——
在接下来的国际锦标赛上,这个人也必须拿到比去年更好的成绩在日本射击逐年衰弱的大势之下。
她必须是那个能扭转局面的人。
必须是能带来希望的人。
我是能带来希望的人吗?
木兔有一件很喜欢的t恤,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不在乎着装的人。
听我发出疑问,他没有多说,而是直接转过身,让我看清那上面的文字——
最先看见的,自然是第一句话。
【王牌心得其一,必须以背影激励队友。】
好了,这下没有疑问了。
完全木兔的发言。
也是完全木兔的做法。
“为什么中岛你看上去一副‘跟我没关系’的样子?”
我一时不敢说话。
不说话都被他明明白白地听到了,一旦张嘴,不知道还要被‘偷听’到多少秘密。
但我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的,在这个人面前,我完全没有守住秘密的可能。
还好,和外表给人的印象不同,看起来大大咧咧——甚至嗓门也不小的木兔,其实很擅长保守秘密。
“因为我没有队友嘛。”
事已至此,我只能如实相告。
“不止是队友哦。”
木兔又转回来,是因为我的坦诚吗?这次他把我曾窥探过但未能得知的秘密,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我。
用不遮掩是目光。
和不矫饰的言语。
“当我扣球得分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欢呼!”
像是沉浸到那样的画面里了,说到这里,他双手叉腰。
很奇怪,他穿的还是那件正面看不出内涵的王牌t恤,但当他摆出这个姿势,又像是穿上了那件属于他自己的球服。
“所以。”
“中岛你也会激励到所有人!”
虽然很抱歉。
但我当时只注意到了他的手势——
其实也没有问题,因为是象征胜利的v字手势。
王牌当然要带来胜利。
但我想的却是,这个比起胜利,更直观地象征着数字‘2’的手势,跟他说的‘所有人’怎么看都是相当矛盾的东西。
而且,如果‘激励’是带来希望的话。
像我这种连自己都不敢希望什么的人,该怎么给别人带去希望呢?
砰!
“5号的状态调整过来了,毕竟是最后一战啊,背负的压力还是太大了。”
“3号选手的排名又下降了一个名次。”
带来希望的方式吗。
其实早就在眼前了,不是吗?
说起来,这种只说序号的解说方式应该也是松原监督他们商量过的结果吧。
在比赛之前,这些‘大人’们把他们会做的事情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告知了每一个人。
所以在他们看来,不论是我还是紫式庭礼,都已经不是需要被照顾的孩子了。
相反,我们是可以、也不得不与他们一同承担、一同战斗的人。
我们在互相争斗,又在共同作战。
既是敌人,也是同类。
没有比这更令人难过的事情了。
比盯着明确的目标——
但还是一一落空,还要难过。
砰!
“巧合吗?又是相同的分数。”
眼前的数字,耳边的反应,以及恒定不变的瞄准范围都在提醒我——
这里什么都没有。
和最开始的时候一样,这里什么都没有。
和我第一次打中气球的时候一样。
圆型瞄准框内。
底部突出的定位指示之上。
什么都没有。
但那些没能打中任何存在的子弹,用它们没能造成任何改变的坠落告诉我了
就是这里。
该瞄准的地方,该继续扣动扳机的时机,该坚持走下去的道路——
就在这里!
砰!
“虽然已经落到倒数第二的位置,但还有机会!”
该说是反常识?还是悖论?
我喜欢看电影,偶尔也会看书,但都只是略微知道一些,关于表意大体一致的用语,我也只是隐约知道它们的含义。
但不确定。
我能确定的事情很少,但一旦确定,就算再不可能,也必须坚持。
因为这是我为数不多擅长的事情了。
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会把局面变得更糟。
冲动行事的话,一定会把事情搞砸。
对着没有任何气球存在的空处开枪——
怎么可能射中?
啪!
没错哦。
就是这里。
在偶然击中一次后我发现了。
想要射中目标,要瞄准的不是有气球的地方。
而是没有气球的地方。
准确来说,是右下角。
有时候是左下角、右上角、左上角
运气好的话,也会出现在中间。
但每一次的正确,都是不确定的。
为了找到唯一正确的确定,必须找
到属于自己的武器。
可和排球不同,射击手是在丢掉累赘的时候才能变强的。
所以我们要找的不是武器,而是自己。
找到属于自己的确定,坚持下去。
哪怕不可能,也要坚持。
哪怕看不到希望,违背认知,明知错误——
也要坚持。
啪!
当我坚持对着没有气球的地方开枪的时候,这次,我凭借自己的确定打中了。
这才是我的第一次成功的射击。
用木兔的话来说大概就是属于我的‘那个时刻’吧。
我比他幸运,我的瞬间来得早很多。
但我总是运气不佳的,因为我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
砰!
但是没听见吗?
那个人说什么来着。
还来得及。
砰!
明明想击中目标,却盯着空无一物之处射击。
为什么。
砰!
明明知道会搞砸,却坚持做那些不该做的事情。
为什么。
砰!
明明只是意外,只是偶然,明明最讨厌无妄之灾。
为什么。
砰!
为什么被不确定的世界一次又一次击倒的我们,还是选择这种满是不确定的东西。
风速、心态、运气、枪械、瞄准镜、心理健康
外物、自我、过去、现在、未来
任何存在,都能让日积月累的努力和实力变为虚无。
完全是
不讲道理的运动啊。
砰!
还好意思叫运动吗?
难怪会被抛弃。
砰!
但正因如此,我才知道。
我们大概是世界上最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被选择的人。
砰!
人们喜欢看什么呢。
让我想想,所有人都喜欢的电影。
标准
大概应该是票房吧?
不是有这么一个系列吗?
一群有着超能力的人,对抗来自外星、异世界的灾难。
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是说所有人的名字。
砰!
超级英雄。
砰!
“简直像是奇迹。”
还有最后一枪。
已经没有声音了啊。
看来这次又是最后一个。
但好像不是最后一名。
除了我,没有人再开枪,所以那句评价是给我的。
那个奇迹,是属于我的。
第三名?第二名?
我还挺想知道的,可惜不是练习赛,也不是模拟训练,不能马上去看。
不然现在就能确定成绩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忘记说了。
要想被选择,要想带来希望——
要做的,都只有一件事。
把那些不确定的统统击碎。
把不可能全部击溃。
射击手的对面没有对手,唯一的对手就在这里。
砰!
就是这个,满是不确定的自己。
不确定能不能赢,不能定能不能做到,不确定是否是被选择的存在,不确定是不是能做选择的存在——
杀死这个不确定。
把确定的自己留下来。
把确定,带给大家。
“小光!”
“中岛!”
“3号选手!”
我还是第一次,在放下枪后感受到来自左臂的酸痛。
太用力了吗?
和平时不一样呢。
但提前做好的计划还是要执行——
我转过身,强忍着提前预想到的不适应,举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和左臂一样感受到酸痛的右臂。
灯光
太刺眼了。
但我还是得睁开眼睛。
看着你们。
就像你们看着我一样。
我其实不是这样的,这也不是我会做的事情,你们现在看见的,估计也不是真正的我。
但是不重要。
重要的是
现在的我,带给你们确定了吗?
“做到了!”
我没有看分数,但我从你们的眼中看到了。
那样的欢呼不是给第三名的。
“做到了!”
第二名也不够。
“做到了!”
现在的我
这样的我。
失败过、软弱过、逃避过、悔恨过。
犹豫过、彷徨过、让人低落过、让人悲伤过、让人愤怒过
也让很少人失望过。
但是请看着现在的我。
然后用你们的眼睛告诉我——
这样的我——
像个英雄了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