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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雪花石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关于木兔的武器我是和木兔一起走……


    我是和木兔一起走进教室的。


    因为有门口发生的那一幕为这段短暂的同行提供理由,所以就算被人看见,也不会发生额外的联想。


    上学期的我还能把这种联想当成会带来麻烦的传闻、误会。


    但现在已经成为发生在我和木兔之间的事实。


    “早上好啊,木兔,假期过得怎么样?”


    是跟木兔关系不错的男生。


    “早上好!这次的假期我过得特别好!你怎么样?”


    “还是跟之前一样啦。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是真的特别好啊,发生了很多好事。”


    “好——好——”


    对方似乎没能捕捉到木兔想要继续讨论下去的意愿,可能就像他说的,对于木兔说的‘特别好’,在大家看来并不是值得关注的‘特别’。


    但如果换成‘不好’,可能就会有人问点具体的事情了。


    而在他看来,很多事情都可以成为他口中的好事。


    所以这一点,也没能引发进一步的连锁。


    “早上好,中岛同学。”


    “!早上好!”


    是坐在我前面的户羽。


    这学期的位置还没来得及调整,所以还是跟之前一样。


    “我们都看到了,那个超——显眼的挂幅。”


    的确是超——显眼呢。


    我忍不住皱眉。


    可能因为我有意让这份扫兴的烦恼看上去不那么明显,户羽同学没有注意到我表情上的变化。


    “恭喜你呀,真的太厉害了。”


    “谢谢”但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昨天结束的集训。


    “对了,中岛你用的气步/枪就是奥运会上看到的那种吗?”


    “嗯,我练的是这种。但是也有很多人用的是激光步枪。”


    “激光?”


    看到我和户羽一齐转过的视线,发出声音的女生看上去有些抱歉:


    “抱歉,我以为所有人都跟中岛你一样,都是用同一种枪的。”


    “同组的选手用的枪都是一样的,啊,应该说是同一标准的枪械。高中组的步枪射击就是激光步/枪和气步/枪,用激光步/枪的人会更多一些。”


    “诶原来是这样。”


    “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我和户羽的对话中。


    准确来说,是加入这场由我作为回答者的‘高中射击项目提问会’。


    而且,都是女孩子。


    “虽然差不多都忘记这么一回事了——”


    ‘这么一回事’说的不会是中岛在练射击的事情吧。


    既然猜到对方的意思,木兔觉得就没有必要再问一遍了。


    “但仔细一想,中岛看上去的确很适合射击啊。”


    “啊,我也这么觉得,大概是气质?没错!跟射击很像呢。”


    很像吗。


    他可不这么觉得。


    在决赛的现场,他也是这么想的。


    不一样。


    中岛跟射击是不一样的


    射击很吵,中岛却很安静


    射击是“添麻烦”的运动,在无辜的靶子上开出弹孔。中岛却从不给别人添麻烦。


    射击很复杂,虽然看上去很简单。


    中岛看起来很复杂,但她其实很简单。


    射击是很危险的运动,比赛的气氛也给人一种压迫感,尤其是开枪这个动作,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真正意义上的厮杀。


    但射击其实没有攻击性,枪口也不


    会对准任何需要被打败的存在,尽管那种干脆利落的声响听上去也很唬人,但也只是啊,只是“虚张声势”。


    用在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嗯。


    这一点,也跟中岛不一样。


    可能有人会觉得不怎么爱说话,像是藏着很多心事的中岛大概不是什么胆大的人,可能还会给人一种胆小的错觉——


    但中岛是他见过最勇敢的人。


    就像开学的第一次班会。


    不知道是从哪传出当时新成立的射击部只有中岛一个人的事情,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中岛,一定很适合、也很愿意接下女生体育委员的工作。


    他还记得当时的空气——教室里的空气,还有教室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在试着让中岛答应,老师在讲台上叫了她的名字,带有‘中岛’两个字的讨论声也响个不停,那个时候,她估计都想戴上那个后来被她亲手摘掉的耳堵了吧。


    但她偏偏没有。


    就像在赛场上摘下了耳堵,那时的中岛,也拒绝了所有人。


    还有那个叫村上的人。


    他很少见到那种人,中岛估计也不是很习惯吧。要不是在同一家店工作,面对村上们,中岛一定会从一开始就躲得远远的。虽然他也被她躲过啦。


    可即便是这样,尽管自己当时在她看来还只是普通同学。


    但那个时候,中岛还是挡在他前面,像被那些被魔法阵召唤出来的勇者一样,不对,甚至比那些故事里的角色还要厉害,毕竟中岛虽然没有剑,甚至连她最拿手的气步/枪都没带,也成功‘吓退’了村上。


    那次之后,她说自己总是在关键时候逃避。


    但他觉得,她可能又误会了。这次她误会的是她自己。


    因为哪怕是在她真的开不出枪的时候,她也没有真的放下那个黑匣子里的存在。


    至于她是否想过


    不重要吧。


    只要她没有,就够了。


    所以那天他说他想跟她一起走路,不是觉得她一个人不行,也不是觉得她会被‘一个人’这件事吓退。中岛可是很勇敢的!


    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完全听到自己的意思,但他真实的想法是——


    “如果能跟这个人一起走一段路,应该很不错吧。”


    这是第一次见到中岛的时候,就产生的念头。


    因为他也走过‘一个人’的路。不过他可能是比中岛幸运一点,至少有人陪他一起走过开头。


    但也只是一点。


    所以他才知道啊。


    那些没有事物存在的道路两边,最多只会让“一个人”,或者说“孤独”这件事出现那么一秒——


    下一秒,只要把注意力放在前面,只要能看见眼前的路,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不过那个时候真的很热啊。


    虽然他总是在流汗,训练的时候不出汗更是不可能,而且他其实很喜欢汗水出现的瞬间,总觉得自己像刚从冰箱里出来的冰汽水——每当他这样想,身体上的燥热好像也被塞回了冰箱。


    所以不是炎热的天气,是太安静了。


    因为过分安静,所以他才注意到其他人都已经不在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啊’


    就在他试着左右查看,找到一两个追上来的同伴时——


    他看见了。


    就在前面。


    道路,就在前面。


    曾经有人对他说,要想把排球打得更快乐,就不能只想着怎么打更轻松。


    虽然现在他也没真正找到对方描述的感觉,但他找到了另一半,正如当时看到的。


    放在外面太久,汽水都要不冰了。


    因为没有人加油,也因为没有人,所以连给别人加油都做不到。


    因为没有人,因为一个人。


    一个人跑下去。


    不会更轻松。


    所以他应该跑下去。


    好了,既然没有人加油,也没办法给别人加油,那就——————


    hey!


    要再快一点啊!


    跑得再快一点!


    跳得再高一点!


    扣球的时候再用力一点!


    要想做到这些,训练的时候,就要再努力一点才行!


    要跑下去才行!


    因为他提前想好了,也想过很多遍,所以当疑问产生的瞬间,答案也随之出现。


    所以当时他只是左右各看了一眼,在确认路上再没有其他人之后。


    他就满脑子都是这些。


    她也满脑子都是这些。


    不过如果是中岛的话,应该要换成“再准一点!”


    嗯,不对。


    应该是


    “再准一点。”


    这才是中岛会说的话嘛。


    听说中岛是国中二年级快结束才开始练习射击的。


    那个时候她会需要晨跑吗?


    要是丑三中和中岛念的学校挨得再近一点,他们会更早遇见吗?


    如果是那样,如果他真的更早看到一个人走路、或者是向前奔跑的中岛。


    他反正不会说“我来救你了。”“我来陪你吧”之类的话。


    因为她根本就不需要嘛!


    而且他也有自己想说的话——


    “一起跑一段吧。”


    他其实只想说这个。


    “要一起吗?”


    “要!”


    不就是一起吃午饭吗,他反应怎么这么大。


    啊,不会以为我给他带便当了吧。


    但是


    不够吧,哪怕把自己的午餐全部交出来,也不够木兔一个人的份。


    而且我自己也要用餐,下午还有很重要的事情。


    “我只带了一个人的便当。”


    就算他误会了,我也不能把自己的午餐让出来。


    “嗯?那就去餐厅吧。”


    木兔好像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


    这说明我‘误会’了。


    但这是件好事,用他的话说,就是‘好误会’。


    “不是三明治了吗?”


    我摇摇头。


    “下午的训练很重要呃,不是说之前的就不重要。”我到底在说什么,“总之,因为要集中精神,所以中午要好好吃饭才行。”


    “哦!说得很有道理啊——”


    “什么很有道理啊,中午好。中岛同学。”


    在突然出现的木叶同学眼中,被木兔挡住身形的我可能也是突然冒出来的吧。


    “中午好。”


    “是中岛说的话啦。”


    看着眼前的木兔,又看了看神色如常的我,木叶同学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后退了一步——


    正好撞上和同伴一起路过的赤苇。


    “好久不见啊,赤苇!”


    “嗯,好久不见,木兔前辈。最近还好吗?”


    我注意到赤苇微妙的停顿,总感觉不是一句寻常的问候。


    而是在问某件特定的事。


    “特别好!啊,不过也有不好的地方。”


    跟早上的说法不一样了。


    “切换速度越来越快了。”


    我完全赞同木叶同学的话。


    不止是速度,这次我连一点规律都找不到。


    “但是只能下午再做了!现在先去吃饭吧,我和中岛准备去餐厅,你们要一起吗?”


    明明是木兔问的问题,木叶同学和赤苇却都看向了我。  ?


    顺着两人的视线,木兔也看了过来。


    很奇怪,同样是被视线锁定的场合,比起早上在教室门外的僵硬,我现在只感觉到疑惑。


    不会是在等我说话吧?


    为什么?


    木兔没有在问我问题,至于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也解释过了


    还是先说点什么吧。


    “要一起吗?”


    我试探着重复木兔的问题,这是我能想到最保险的问法。


    “我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木


    叶同学回到原位。


    “我们也是。”


    赤苇简单询问过同伴的意见后,也作出答复。


    看来这次没有搞砸。


    但直到午餐结束,我还是不懂两人当时的反应。


    至于木兔我觉得他可能没太在意。


    “新武器?”


    我又一次重复他的问题,但这个问题是问我的,我们也回到教室。


    “类似于新的姿势?”


    “哦!射击也有这种说法吗?”


    “很少。”


    “是吗”


    还是解释一下吧。


    “最稳定的姿势基本上都是确定的,或者说,姿势本身也是‘规范’好的。可能不同的选手会根据自身特性进行调整,但也只是细微的改变”


    “类似于摘掉耳堵?”


    我点点头。


    “只要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模式,一般都不会再作出调整了。虽然最后没出什么问题,但摘掉耳堵还是太冒险了。”


    “中岛。”


    怎么突然——


    “集训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果然,还是被他发现了。


    是发生了什么吗?


    因为没有类似的经验,所以我也无法得出结论。


    但在其他人看来,应该也没有超出正常集训的范畴,最多是监督的风格,和在那位监督的主持下,连同风格一起变得有些特殊的训练方式。


    但比起发生,或许另一个词会更合适


    “大概,是发现了一些之前没想过的事情吧。”


    我不是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的。


    事实上,当时我还没能从集训带来的冲击中恢复过来。


    而我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否需要恢复。


    “是好事情吗?”


    因为没能看清自己,所以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但至少


    “不是坏事。”


    “那就没问题了。”


    我偏过头。怎么又光顾着聊我的事情了。


    “不是在说新武器吗。”


    “啊,差点忘了。”


    木兔承认了。但我猜应该不是故意的。


    “还是上次那个啦。因为很快又要比赛了,说不定不,应该是又会发生上次一样的事情。果然还是不能小看他们啊!”


    ‘他们’——说的是其他选手吗。


    “而且”


    “不止是不想被人拦下,我自己也想拿下点什么。”


    “除了胜利,还得再拿下点什么。”


    第42章 关于可恶的木兔“你们都曾经是第……


    “你们都曾经是第一,至少有做到的可能性。”


    “所以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第一”


    寻常的问候结束,站在前方的人语气突然急转直下。


    是负责执行集训规划的总监督松原左二。据说在正式退役之前,她曾经被禁赛过一段时间,具体原因没有人知道,但猜测却是不少,因为只有‘禁赛’的结果被给予了公示。


    而消息的传播范围之所以扩大到了连我们这些原本不常关注体育新闻的人——包括我的父母,和当时学校里的从来没接触过射击的同学,是因为她也曾是她口中那个‘曾经的第一’。


    范围是全世界。


    “新纪录也代表不了什么。”


    和上杉小姐一样,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也没有看我。


    “但是对于射击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也不敢妄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实力很重要,但那也只是基本。”


    “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姿势,最有效的姿势和方法都已经确定了,自己调整的空间也不是没有,但对结果的影响不会超过百分之一——这就是射击。除开能通过努力改善的平衡、姿态、节奏、耐力剩下的,就只有心态和运气这种玄之又玄的存在。”


    “是不是觉得六百乘百分之一很多?一点也不多哦。因为这个百分之一,只是和你们过去的自己相比,并非绝对的数值。”


    来了。我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又是那种‘判断’。


    “因为被用作基数的你们太少了,所以就算加上百分之一、甚至是百分之十的增幅,意义也不大。”


    “准确来说,是现在的你们。”


    没有人表示反对,但我觉得,应该只是没有人说出来而已。


    不过我倒是没有不愉快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松原监督的重点不在这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漫画里拯救世界的就总是高中生,JK、DK——这样的叫法也流行很多年了,所以如果不是站在这里,没有人会否认你们的年轻。”


    “但对于射击,却并非如此。尽管在最高规格的赛场上,也能见到上了年纪的选手——”


    “但诸位知道在你们现在的年纪,他们打出过的成绩吗?没错,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在年轻的时候就将同龄段的选手甩在身后了,用还年轻的自己,亲手拿下的胜利。”


    “所以并非是熬够了‘资历’才站上赛场,而是一直坚守在射击场上,直到被后起之秀们追上。换言之,如果年轻的时候一无所成,却妄想抱着努力、毅力、耐心这些自我安慰盯着靶心硬熬——


    最后只能是看着弹孔越飘越远。”


    “跟幸存者偏差的原理一样,射击场上的‘大器晚成’,其实只是结果造成的假象。”


    “为什么年轻的时候不打出成绩就不行?理由很简单,看不见希望的事情,坚持下去,也只会凭空消耗意志。”


    “和自由人的膝盖、投手的臂腕、前锋的脚踝一样,射击手的意志力,也是不可再生的消耗品。而每一次开枪、和每一次确认成绩、每一次竞争、每一次比赛——以及在此期间的时间流逝,都会消磨你们的意志。”


    “在这种状况下,‘只要坚持下去,总能有所收获’诸如此类的话既是鼓励,同时也是伤害,极端一点——根本就是虐待。明知道没有希望,还硬逼着别人,或者硬逼着自己去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在逼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违背身为人类的本能。”


    “所以很遗憾,你们都被人骗了。”


    ‘你们’


    应该是‘我们’吧。


    “就像最开始说的,尽管并不稀缺,但同样也不可否认——这里有很多第一,但这里的第一,都有同一个前缀,或者说限制,‘高中组’。”


    “但‘高中组’这种分类,对于十七八岁就能站上国际赛场和来自全世界的天才竞争的射击项目来说,根本就是自娱自乐。”


    说话的人神色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那份严肃是低温沉淀过的冰冷,那么现在,我似乎能看见寒冷之中有什么在燃烧。


    是我曾在初次见面的铃木老师眼中,见到过的存在。


    但又略有不同。


    不止是希望,还有我不久前也亲身体会过的愤怒、因为我在场外的洗手间看见过镜子里生气的自己,所以看到这样的松原监督,我能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她明明看着面前的我们,但那份复仇之火,却不指向眼前的任意一人。


    可她毕竟是成年人,所以不会和当时的我一样——激动到声音都在颤抖。


    相反,除了表情上的细微变化,她始终表现平静:


    “以今年的世锦赛预选出线资格哪怕只是以最后一名的得分作为标准,在场,也没有人能及格。就连我们的最新记录,也是如此。”


    又开始了,那些窸窸窣窣的响声。


    但这次不是幻听,而且也不再针对松原教练。


    当然,她还是没有看我,但这也没有意义了。她说的话已经足够让其他人、代替她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可我觉得她并非有意。


    如果没能在联合大赛打破紫式创造的记录,那今天这个人就会变成她。


    所以在松原监督看来,这只是对事实的陈述,至于事实由谁创造,用她的话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但这不怪你们,准确来说,是不该向任何人发起责难。一定要找个错处,那就是射击的错。”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就算有了先前那些堪称违背常识的言论作为铺垫,但听到这里,议论声再也压抑不住了。


    可她就像听不见似的,继续固执己见:


    “本身不具有足够的美感  ,竞技性和对抗性几乎只能体现在无聊的分数的计算上,就算是团体赛的形式也无法彰显团队羁绊和战术智慧——


    射击是被国民抛弃的运动。”


    “甚至都称不上运动。‘站在那里开枪,根本不算是在运动啊’抱有这种想法的人,估计也不在少数。”


    “所以,就算跳出个人的处境,射击手在这个国家本身也没有多大的前途,不论是商业价值,还是竞技成就说起来,上次在国际赛事的领奖台上看见我们的选手,是多少年前了来着。”


    没有落点的追忆转瞬即逝。


    她的眼神也只飘忽了一瞬,下一秒,又注视前方:


    “和意志力一样,时间也是不可逆转的。很遗憾,我们已经‘超时’了。”


    “就算有心改变什么,时间也已经不够了。”


    如果这就是她想说的——


    “监督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放弃吗。”


    有人忍不住出声提问。可能是这场单方面的‘训导’进行得太久了,也可能是内容本身过于沉重。


    没有人是为了被劝退才来到这里的。单就这一点而言,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尽管不能反驳那些如地震一般动摇着所有人的言论,但至少这个结论没有人能接受。


    “不是应该。”


    松原监督的回应很果断,但这份果断也让预言更加残酷——


    “是一定。在场的所有人,最后都一定会放弃”


    随着话语落下,现场彻底炸开了锅。


    但站在她身后的几位教练和负责人依旧无动于衷,所以我猜,这段发言大概也是集训已经规划好的部分。


    这个人的话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但正是这些看似不经意露出的缺漏,让人忍不住去思考其它们支撑的观点,至于是否选择相信,似乎也不是必须。


    说什么‘心态’是玄学这不是研究得相当透彻吗。


    而且她提到的那些比赛,虽然没有直接说出,但我猜应该就是奥运会、世锦赛之类的吧。


    而能以这样的比赛作为目标把全国各地的选手召集到一起,这样的集训我只听说过一个。


    也就是那天早上在教室里听说的,也是木兔提到过的,以‘全日本’开头的那个。


    “能自己选择放弃,已经是幸运的那批了。但情势所迫最后不得不放弃也是有的就算在体验上有所差异,本质上却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殊途同归——”


    “但还不是现在。我们也还没有大胆到跟体育协会申请预算,就为了把选手召集过来,让他们听一番大牢骚最后又让大家打道回府。”


    “事实上,有很多人觉得我们不该这么想,至少,不该说出来。更别提对你们这些被看作“日本射击的希望”的孩子说…好了,听我一个人说你们应该也觉得无聊,而且大家看起来也有很多话想说,那就给大家一次回答的机会吧——”


    “提问——‘日本射击的希望’在听到以上事实之后,你们觉得,这句话是期待——。还是欺骗?


    没有人说话,包括先前那个提出质疑的人。


    “中岛选手。”


    好吧,如果是比谁更倒霉,那我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希望夺冠的。


    “在。”


    “我想听听你的回答。”


    很多老师说过我的优点是认真,曾经我以为那是无奈之举,现在看来也许并非如此。


    那个从小养成的认真听讲的习惯,至少拯救了现在的我。


    不需要另行思考,答案已经有了:


    “不是期待,也不是欺骗,监督刚刚说的是虐待。”


    “这可真是不得了的指控。”


    但她没有被冒犯到的意思,只是收回看向答话之人的视线,重新看着眼前的众人:


    “为了避免落人口舌,还是解释清楚吧。”


    “我也不认同把这份与事实不符的说法强加在不愿意再被它哄骗的人身上。”


    “所以我希望当有人跟你们这么说的时候,不用放在心上,就当电车上被人挤到一边得到的抱歉一样——听一听就算了。”


    “接下来的几天,诸位需要记住的只有一件事。”


    “所有人都会等到放弃的那天,具体就看你们的意志力被消磨了多少,还剩下多少。”


    “不是只有正式的赛场上才会有打击,每一次开枪,每一次对结果的关注,每一次比较——不论是跟别人,还是跟自己。都会消耗意志。”


    “鉴于射击比赛的规则从来都是跟别人比,所以这次集训我们也会安排大量的模拟赛。”


    “消耗不就更大了吗”我听见有人小声嘀咕,但这次的人应该不想被听见,所以声音很小。


    她也挺倒霉的,偏偏在这种时候,松原监督的又‘选择’听见了。


    “为了不消耗意志,就再也不开枪了吗?”


    虽然很多话她都说得不留情面,但如果要选出最不想听她对自己说的一句我一定会选这句。


    好在她的注意力很快就从声音的主人身上移开:


    “要是想把意志用在别的地方,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但既然总归是要用掉的,既然放弃的结局无可避免,至少让那些注定消逝的东西走的尊严些。”


    “花费在射击一途上的时间,被失误和挫败用尽的意志——到底意味着什么,由诸位自己决定。”


    “趋利避害是与生俱来的本能,畏难也是。”


    “但人类之所以离开安全的洞穴来到世界,正是出于对本能的背叛。”


    “想走出当下的困境,就只能背叛那个还留在过去的自己。”


    “或许你们的路不会在这里结束,但我们能在能力范围内提供的助力也只有这七天。我们会和各位一起,让这段注定成为过去的时间,至少,不被你们自己惋惜。”


    那天之后,类似的讲话就再也没有过了。


    起床、训练、试射、模拟。


    然后就是穿插其间的用餐和休息,剩下的时间,不知道别人是怎么使用的,但我总是不自觉地去思考松原教练第一天的求助。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是求助。


    但很快,我就暂时放下了这个疑问——就像松原监督预告过的那样,意志力在消磨,而在人们决定尽可能让它的使用发挥出最大效力的时候,带来的副作用也愈发明显。


    跟最初的时候一样,我其实没有再想过要守着第一的位置,哪怕第一天的时候,这个名次被强调了很多次。


    但眼看着自己的排名一点点的下降,我也感受到了一种紧迫——


    像开不出枪的时候一样。


    当看到名字快接近底部的时候,就像是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回到那个熟悉的海底。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我下意识回头——


    啊,原来不是我说的。


    而且也不是幻听。


    这让我松了口气。


    但我不认识这个人,只依稀记得并非同年级的选手,所以是一年级?


    她没注意到我的视线,只是确认结果之后,就离开了公告栏。


    听上去很不甘心呢。


    真好啊。


    这说明她的意志力还很充裕。


    那我呢。


    可能这也是我一旦闲下来,就开始思考推翻那些论断的原因吧。


    毕竟,如果那些话真的不容置疑,那我的意志力应该早就消耗殆尽了才对。根本等不到我走到这里,甚至等不到我摸上成田先生放在气球摊上的退役步/枪。


    对了,这么一看,那些步/枪是不是也是被用光了意志力的存在呢。


    可是即便是那样的枪,只要有人好好调适、大不了再改装——就像成田先生总是在做的那样,最后,就算是交给从来没接触过射击的人,也能打中眼前的目标。


    而且那些人还很开心。


    美感、对抗、羁绊、策略要被人喜欢,不被国民‘抛弃’,就一定得具备这些吗?


    没有就不可以吗?


    为什么没有人反驳这一点呢。


    我能察觉到,当时的那些话,有些是不被大家认同的。


    但唯独那一段,唯独‘射击是被国民抛弃的运动’这个结论——


    没人表示反对。


    但我觉得那明明是最好否定的结论。


    不需要这些,也不需要更多东西,什么都不需要——


    射击本身,就足以让人感到开心。


    世界是变化的、复杂的,人们把这些自然摄理谓之以不可轻易言说、更不能反抗的存在。


    神、真理、规律还有命运。


    我已经不会被命运困住了,尽管还没能彻底分出胜负,但如果我愿意相信,在某些时刻,命运是可以不存在的。


    这一点,我证明过了。


    而那个时候,安部教练和铃木老师都很高兴。


    木兔也很高兴。


    还有还有


    还有很多人!


    回忆起比完决赛的场景,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我站在赛场上,仰头看着站在二楼观众席的木兔的画面。


    但这次我透过他,看见了他身后的人。


    就是我说的很多人。


    他们甚至都不认识我,很大程度上,估计也是因为有认识的人在比赛,才会来看射击。


    但那个时候,他们和木兔一样,都在看我。


    原来过度在乎别人的视线,也不完全是坏事,否则我也注意不到这点。


    更重要的是,那些目光——


    是兴奋的。


    不止是开心,是兴奋。


    一定要说


    就像第一次见到的铃木老师一样。


    难道他们的理由也跟铃木老师一样吗?因为相信我能做到——


    不对。


    不一样。


    因为那个时候,我的确做到了。


    他们不是相信我能做到什么才为之振奋。


    而是亲眼看见有人做到了什么,才无比雀跃。


    可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像我这种人——


    是啊,我这种人。


    要是连我这种人都能做到的话


    其他人,是不是就会相信自己也能在这个满是不确定的世界、做到点什么了呢?


    就算不是自己亲手开出的枪,就算不是自己打中的目标,但既然连我都能做到,其他人还有什么理由怀疑自己呢?


    而能让他们意识这一点的射击,应该不会有人讨厌吧?


    不对不对,那样的眼神,分明不是讨厌。


    我试图再看清一些,但我并非记忆方面的天才,所以就算我拼尽全力,也只能看到印象最深刻的部分,而非全部。


    但是足够了。


    就算看不见其他人的眼睛,但至少,我记得其中一双、属于木兔的那双眼睛。


    就算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也很难看清那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但眼睛的主人曾亲口告诉我——


    是喜欢。


    不是不讨厌,是喜欢。


    是一样的。


    大家,都是一样的。


    因为我们都生存在这个不讲道理的世界,所以当我们看见有人做到了什么,哪怕是短暂的妄想,但在那个时候,是会产生期待的——


    期待着自己也和那个人一样。


    一样的无所不能。


    没有人不喜欢无所不能的自己,而那些能让人们产生确信的事物,一定也会被人们喜欢。


    射击没有被抛弃,它只是还没有被发现。


    人们还没有通过射击,发现自己的强大,人们还没有发现射击——本身就如此强大、美丽且值得喜欢。


    所以


    我再次看向自己的名字,先是向右滑动,找到那个决定结果的数字,再向上、向上——


    直到浮出水面。


    第一名


    很重要是吗。


    好吧,虽然我还是不能理解,但既然如此。


    就用你们相信的第一名。


    来证明我相信的射击。


    “只有你一个人用吗?太爽了吧。”


    放学之后,我和两位教练一起,在校门外等待着应邀来参加练习赛的选手和来自那些学校的教练,互相问好进行地很短暂,培养友谊并非大家此行的重点。


    孤身前来的藤原绫也走在我身边,但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似乎没有好到这种程度,但她全然不在乎,当来到训练室的时候,自顾自地发出感叹


    好吧。


    主要是我对她的感觉很复杂,而这份复杂也让我无法安心面对自己。


    一方面,我还是对她在比赛后发表的言论耿耿于怀,但另一方面,明明不认同,却还是用围观排球部的训练作为交换,邀请她来参加练习赛的我似乎也没立场再产生多余的想法。


    “下午好,紫式同学。”


    “嗯,下午好。今天也请多指教了。”


    那天被影响的人不止是我。


    而且看样子,紫式庭礼的程度应该比我更深。虽然没有明说,但听藤原绫也当时的意思,上周的集训,对紫式来说应该不是第一次。


    但这也是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当时还是一年级的藤原绫也,为什么会说自己是‘先一步’的人呢。


    虽然她这个人是不太在乎那种仅凭年龄就定下的规矩,但也跟浮躁沾不上边。


    这次的训练赛只有四所学校参加,尽管作为东道主的枭谷只有我会上场,但这也是现实所迫,其他人得知这一点后也表示理解。


    除了有过交流的东野高和帝德,还有一所同样来自东京赛区的学校。


    名字是叫谷水学园,和枭谷一样,也是一所私立。但似乎是专攻升学的学校,射击部是为数不多受到重视的体育社团。


    在项目本身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还能在这样的学校脱颖而出,难怪谷水射击部会成为连续三年包揽团体赛冠军的队伍。


    打破谷水学园的连冠的,是紫式庭礼带领的东野高,但即便有着创造过全国纪录的紫式同学,东野高也只从谷水学园手上拿到过一场胜利。


    上一届的团体赛,冠军依旧是谷水学园。


    比赛结束后,我主动找到安部教练确认自己的成绩,以及其他人的成绩


    “中岛,你在干什么?”


    “嗯?确认成绩啊,不可以这样吗?”


    难道练习赛是不能马上自己确认的?就跟正式比赛一样?


    既然这样


    我当即闭上双眼——


    很好,希望能忘掉一点。


    并把统计表递了回去。


    “没有没有,没有这种规定。只是有点奇怪,你不是从来不看这些的吗?”


    仔细想想,我大部分时候好像都是练完一组就开始下一组,除非教练拿着记录表来找我分析数据。


    但如果只有我自己,比起结果,我好像更在乎自己射击时的状态——那个时候,我还很依赖这个。


    不过现在想想,那根本不是在射击啊。


    甚至比起运动,更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射击准备只是祝祷、气步/枪也只是礼器,而我所做的根本就是把结果,交给某个看不见的存在。


    因为我是不信神的,所以我叫‘它’命运。


    但是现在——


    我睁开眼睛,又仔细看起手中的记录表:


    “我只是觉得,不能只在比赛的时候才看自己、和别人的成绩了。”


    “我不想再祈祷了。教练。”


    “我想亲手掌握结果。”


    只有我做到了,看的人才会相信自己也能做到,而在此之前——


    “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或者说能做到多少,但至少要先掌握自己才行”


    最后是和紫式同学的握手,在此之前我已经跟其他人握过手了,因为枭谷的选手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基本上所有人都会跟我握手——就像是在开握手会。


    而在这之后,她说让我直接叫她的名字就好。


    她还说自己其实不喜欢被人叫姓氏,稍微熟悉一点的人都会叫她的名字,除非是长辈或者


    “藤原那家伙。”


    我感觉没错,庭礼果然讨厌她。


    可即便如此,即便我自己也不是很愿意,但一切结束以后,我还是得跟她一起去排球部。


    不止是因为跟她说好了,还以为下午放学之前,我也跟另一个人说好了——


    “hey!中岛你来了!”


    “为什么要这么叫女朋友啊”


    “是啊,既然是朋友——”


    “”


    察觉到说话的人停止地太过诡异,木叶秋纪下意识收回放在远处朝中岛走去的木兔身上的视线,回头看向身边的人——


    “都看我干嘛?”


    难道大家今天对木兔的容忍度已经低到看都不想看他了吗。


    好吧,考虑到中岛同学就在那边,大家会这样想,他也很理解。


    说实在的,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看到木兔。


    但话又说回来了,对于这件事,他也有功在身呢!


    所以看一眼怎么了!


    木兔那家伙要是敢有意见——不对,他根本不会有意见。


    估计还会得意到不行。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看我啊。”


    几人对视一眼,终于‘推出’代表开口:


    “你刚才说‘女朋友’?确定没说错吗?”


    “搞什么啊,你们都不知道吗?”


    木兔居然忍着没炫耀?开什么玩笑?!换作是他——


    啊不行,不能这么假设。


    这样不就显得他比木兔还沉不住气了吗!


    就在此时,赤苇京治也走到场边。


    “啊,赤苇,你知道这件事吗?”


    有人顺势问他,都知道他跟木兔关系好,虽然两人不是同班,甚至不是同一个年级。


    但木兔那种人,跟谁关系好都不奇怪。


    别说不同年级了,就是不同学校、不同性别


    问话的人看了看正准备去跟监督他们打招呼的中岛夜游光等人,当然,木兔也在里面动作还挺快。


    捕捉到对方的视线,赤苇京治隐约猜到对方的问题,结合刚才听到的对谈——


    “中岛前辈的事吗?”


    众人一致点头。


    “没错,中岛前辈和木兔前辈的确是在交往,应该是最近才开始的事情。”


    关于这件事,木兔前辈已经跟他说过了,如果有人问起来,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一听就是中岛前辈才会说的话。


    看来两人是提前商量过的。


    赤苇突然想到第一次看见中岛夜游光的画面。


    那个时候的中岛前辈,就连坐在人群中看一场比赛,快被发现的时候都会想办法‘躲起来’。


    至于现在


    “可恶!”


    “虽然很想说点好话但果然还是——可恶啊!”


    “人还是坦诚一点好吧!所以是真的很可恶啊!”


    “赤苇你笑什么?”


    啊,自己笑了吗。


    “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也觉得”


    “嗯,真是可恶。”


    ——真是太好了。


    第43章 关于木兔的衣角虽然木兔说开放日的时……


    虽然木兔说开放日的时候也会有外面的人来看他们训练,只要不打扰到大家训练就完全没问题。


    而且我这边也只有藤原绫也和我自己两个人,就算什么都不说,单纯走进来站在旁边看到结束也没有问题。


    说不定大家训练的时候还会更有动力呢!——这是木兔的原话。


    但我怀疑所谓的‘大家’根本就是他自己。


    只是,想到下午射击部的练习赛在门口已经引起了一些关注


    试想一下,一群背着莫名其妙的大匣子的人聚在一起,又安安静静地走向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


    看起来很不妙吧。


    我甚至听见有人说‘杀手组织’之类的玩笑,虽然只是玩笑,但那的确不是什么低调的画面。


    和我不一样,藤原绫也还得把气步/枪背回去呢,所以也不能像我那样掩人耳目地直接把步/枪放在训练室,尽管也有省了每天背着它跑来跑去的原因。


    但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解,或许来打声招呼会是更好的选择吧。


    而且既然是带着歉意来的,那至少不能再给人添麻烦了。


    所以我毫无愧疚之心的拉着藤原绫也一起,在门外等他们开始休息才走进去。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木兔选手不是你男朋友吗?”


    既然是枭谷的粉丝,不认识他才奇怪


    但这个她是怎么知道的?


    “啊,你没记错。”


    “你是不是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么明显吗?


    我没出声,但她已经不需要了。


    “想问就问啦。不过你是想听‘所有人都看见你们两个在赛场上隔着一层楼对着对方害羞’还是‘你恰好把恋爱问题说给了一个最不会保守秘密的人听’?”


    “你国语真好。”


    居然能不打草稿就说出结构这么复杂的句子,要是木兔那家伙听了,估计要好一会才能反应过来吧。


    “但这跟木兔是不是男朋友有什么关系?”


    既然她很想替我解答点什么,我也很愿意助人为乐。


    “你不觉得,太见外了吗。”说完,她又想到了自己——“但你对我倒是很不见外啊,话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进去。”


    说完,她甚至打了个哈欠。


    虽然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但不是这个人自己说什么都要来看排球部训练的吗。


    但我没说出来,考虑到自己的确有些过分,所以我只是悄悄趴在门边,往里面看了一眼——


    “可以进去了。”


    “感激不尽。不愧是我看好的枭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对着这种明显没什么诚意的表扬说谢谢吧。


    会变成笨蛋的。


    我不想被这个人看不起。


    一进去,我就听见木兔的声音。


    然后就看见他张开双手朝我走过来,嘴里发出他常用的那种欢迎语。


    作为回应,我朝他挥了挥手。


    但好像没有必要,可能是体型上的优势吧,排球部的场馆很大,据说夏天的时候经常会组织好几所学校来这里合宿训练。


    可这么宽敞的场地,他几乎是几步就走完了一半,很快,就从休息区来到我们跟前。


    “你好,木兔选手。”


    “诶?你认识我吗?果然是枭谷的粉丝啊。你好!是中岛的朋友吗?”


    “是。”“不是。”


    这个人完全就是自来熟啊。


    现在假装没说话还来得及吗?


    木兔糊涂了,眼睛变成熟悉的空心圆。


    还歪了歪脑袋。


    “所以是‘是’还是‘不是’”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居然完全无视了木兔的问题。


    “哦!你问吧。”


    “为什么是‘中岛’啊,你们不是在交往吗?”


    跟你很熟吗?!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自来熟也有个限度吧!


    沿着藤原绫也撇向我的拇指所指的方向,木兔询问似地重新看向我——


    我当即摇头,希望他能明白这件事跟我根本没关系。


    而且说到底,称呼这种事情很重要吗。


    安部教练也一直叫我中岛来着,虽然也有像铃木老师那样喜欢叫我名字的人,但应该只是为了发音方便吧。


    木兔又不是喜欢图方便的人。


    而且我也一直叫他木兔


    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交往就不能叫名字了吗?”


    要不是时机不对,我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打得好。木兔选手。


    “倒也没有这种说法。”


    她现在应该很后悔问这个问题。


    “算了,当我没问吧。”


    之后,就像我提前跟木兔说过的那样,拜托他带我们找到站在场边的监督——、


    “给您添麻烦了。”


    说之前,我也留了个心眼,提前跟这个成天对着高年级的紫式出言不逊的人说好,待会见到监督的时候,跟我做一样的事情。


    话倒是只用我一个人说就行。


    很好。


    一边鞠躬,我一边用余光确认,对方也如约照做了。


    枭谷的监督是个好人,虽然看起来跟安部教练有点像,也是不苟言笑的类型,但可能是受运动氛围的影响,总感觉他没有表面看起来严肃。


    就像木兔说


    的,暗路监督还挺惊讶有人会过来专门为打扰训练这件事道歉的——


    “没有添麻烦。还有,恭喜你们啊,上午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射击部的挂幅呢。”


    暗路建行没说的是,比起这个,他更意外的是听说自家部门的祝贺挂幅,被射击部的挂幅挤到一边,木兔居然一点没受影响。


    亏他还担心了一上午。


    “谢、谢谢您。”


    原本还气质稳重的人,突然打了个磕巴


    人和人之间的差异还真大。暗路建行心想。


    等和藤原绫也一起,顺着她的想法坐在二楼正中间的位置看向场内的时候,排球部的训练已经重新开始了。


    但因为我们也是等练习赛结束才过来的,所以这差不多也是排球部最后的训练环节了。


    听说一般会让选手自行找人练习新开发的战术或者接受监督的专门指导。


    木兔在做的是第一种。


    也就是上午听他提到过的那个‘新武器’。


    的确是不一样的角度呢,完全没有一点‘倾斜’。


    但好像


    “OUT!”


    站在对面的木叶同学看起来很兴奋,甚至还跟旁边一起把木兔拦死的队友击了个掌。


    看上去完全不顾有些人的死活。


    “可恶啊啊啊——”


    木兔抱头懊恼,很快又退出一大步,摆出重新准备的状态:


    “再来一球!”


    “好。”


    托球的是赤苇同学。


    这次我特别留心了木兔起跳的姿势,不仅是膝盖,还有腰腹、肩背、手臂几乎所有的细胞都在为他眼中的专注服务——


    砰!


    “耶——”


    别误会,这次又是来自对面的欢呼。


    木兔已经没有一点反应了


    他还在吗?


    就在我担心这次他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的时候,藤原绫也说话了:


    “你注意到了吗?”


    “当然了。是和之前不同的姿势干嘛?”


    我不解地看向这个突然一脸无语的表情盯着我看的人。


    尽管她看上去一副很不想说话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开口:


    “没问你这个啊。”


    “谁让你不说清楚。”


    “狡辩吗。”


    “所以你想问什么?”


    “我是说那个啦,不是就在眼前吗?话说你这样真的能射击?不会是‘盲打’的类型吧?”


    “你好像很喜欢给人分类。”不甘示弱地回敬后,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前方——


    一球入魂。


    这还是我第一次注意到枭谷的横幅,虽然去看过一次比赛,但当时坐在枭谷的应援席,只能看见其他学校的横幅内容。


    是很常见的一句熟语,如果射击比赛也有横幅文化,大概会有很多学校选择这句话吧。不过那样的话大概就要变成‘一发入魂’了。


    没记错的话,不止是射击,棒球似乎也有‘一击入魂’的说法。


    但因为使用范围太广了,而且还有延伸到日常中的用法,具体发源于哪家,我也不记不太清了。


    “现在注意到了。”


    我以为她会说点什么,毕竟这是她自打我们来到二楼,说的第一句话。


    当然,因为她之后什么也没说,所以那也成了她今天最后一句话。


    走的时候,连告别的话都没说,就这么一个人离开了。


    “你们吵架了吗?”


    看着突然不发一言的人,已经恢复如常木兔好奇地问我。


    我摇了摇头:


    “恰恰相反。”


    不仅没有吵架,连话都没怎么说,明明之前她话还挺多的。


    而且也不是像在领奖的时候一样,单纯只是在发呆。


    可能,是有什么心事吧。


    “对了,‘新武器’怎么样?”


    “啊!”


    他看起来很失望:


    “你没看见吗?”


    糟糕,被藤原绫也提醒以后,我也光顾着看横幅去了。


    “抱歉。”


    “也不需要道歉啦。不过还有一件事真的没关系吗?称呼。我问了其他人,木叶他们也说交往之后,一般不会只叫姓氏来着。”


    “这个,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也是第一次跟别人‘交往’,但是“但要是换成别的叫法我可能还是会更喜欢这个吧。”


    “那就不用换了!我也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木兔没说的是,其实他是因为听中岛说了那句话,才喜欢上对方叫自己名字的感觉。


    要不是因为那个,他现在估计也会想着该怎么让对方用上更‘亲近’的叫法吧。毕竟他自己就挺喜欢给身边的人起一些不常见的名字的。


    但是


    ‘木兔就是木兔’


    “你怎么了?”


    怎么又开始捂脸了?


    又想到刚才被拦下来的画面了吗?


    “不没怎么。”


    好稀奇。


    居然是不诚实的木兔。


    开学之前,我领到了上两个月的兼职工资,因为上个月请了很多假,所以在上次的结算日跟三代小姐提前说好了,干脆等假期结束再一并发给我好了。这样也免去了各种零碎的计算问题,我知道三代小姐一直很苦恼这个,可惜我也帮不上忙。


    其实上次去咖啡店学习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这家文具店了,但当时太晚,口袋里也没有闲钱,所以也没有太多的打算。


    而且我也没有要在新学期买新文具——这样的仪式感。


    大概是因为从小养成的习惯,如果每次开学都要买新文具,那对于动不动就换到不同学校重新开始新学期的我来说,这样的仪式就过于奢侈了。但新鲜事物,本就是奢侈品一样的存在,还有日本人最喜欢的‘限定’。


    但我想到了上次在咖啡店的事情,当时我以为那样就算约会了,但似乎完全不是一回事。


    哪有人‘约会’的时候是端着盘子跑来跑去的呢。


    而且那天结束的时候,也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所以我不打算把那个当作约会,而且还是第一次的约会。


    和我不一样,木兔是很在乎‘意义’的。


    但不出意外的话,为了准备快到来的比赛,不论是我,还是木兔,应该都抽不出时间专门来做这件事了。


    看着文具店里越靠越近的两人,我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下意识扯住身边人的衣角——


    “嗯?”


    他低头看了看被我捏在指尖的西装布料,然后又抬头看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我。


    然后我就被‘牵’住了。


    但不是校服,而是我伸出的手。


    木兔没有说话,一切发生地太顺其自然,以至于我不知道该不该点破他的误会。


    可能是因为我错过了他成功扣下的一球,所以也不好意再让他‘出错’了。


    “我想,去那边看看。”


    我用剩下的那只手指向之前看过的地方——


    “因为是新学期吗?像小孩子一样啊,中岛。”


    才不是小孩子。


    是约会啦。


    笨蛋。


    第44章 关于一样的气息“要不,先去那边……


    “要不,先去那边看看吧。”


    一走进店里,我就注意到木兔完全被体育用品区的展柜吸引住了。


    算下来,我认识这个人已经有两年了,但真正走近也是这段时间才发生的事情,所以大部分时候,我其实是不懂他在想什么的。


    但我还是忍不住猜测,尽管错误的结果总是占了多数。


    不知道是因为关系的转变让我能更大胆地猜测那些曾经不敢妄言的可能性,还是因为有了本人亲口说出的话语作为参考,我能感觉到,最近的正确率有在上升。


    比如现在——


    “不行啦,明明是陪你来的。”


    他一边摇头,一边闭上双眼,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刚才进店的时候,为了给擦肩而过的行人让出从门边通过的空位,我暂时


    松开和他牵在一起的那只手,好在木兔也察觉到了暂时的不便,所以也没有产生失落的反应。


    我看了看他垂在身侧的手,思考两秒后,果断出击。


    “诶?”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睁眼,因为此刻我已经走在前面,背对着木兔。


    “没关系。”


    “我更想陪你去看”


    你喜欢的东西。


    至于理由,一开始就说过了。


    这里本来也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对于文具,我也没有特别的喜好,所以尽管面前摆满了色彩绚丽的商品,而现在的我也完全支付得起。


    但这些不是我喜欢的。


    在这个空间里,我喜欢的事物从来都只有一个。


    而这个人居然还愣在原地。


    无奈之下,我只能用力捏了捏手心里不属于自己的那只手,干燥、温暖、曾经放在我头顶的手——


    “走啦。”


    不等他回应,我径直朝他凝望过的方向走去。


    小时候,我还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只是看到别人有的东西,所以下意识的想要——小孩子大多都是这样的。应该是夏日祭之类的活动吧,总之是个热闹的夜市,那段时间父母打工的地方都留了两人很久,所以家里略微宽裕了一些,终于不用紧巴巴的过日子了。


    所以那天,我们也去参加了那种避免不了消费的活动。


    对于消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显然,我的父母都是体验派,但这应该也不是我们家存不下钱的原因。父亲在体验上的选择格外明显,除去某些不良爱好,剩下的就是花在啤酒上了。


    尽管后来我也知道了,其实酒精,也是大家眼中的‘不良爱好’。父亲也曾酗过酒,但和我印象很深的那户邻居家的父亲不一样,他从没有拿酒精当幌子,对谁使用过暴力——


    硬是要算的话,也只有他自己。


    而他对自己的暴力,就是往已经被撑大的肚子里灌入更多的啤酒。


    可能是白日的消耗够多,酒精没有把父亲变成动画片里像棕熊一样有着圆滚滚的大肚子的爸爸。因为父亲不是办公室里的上班族,倒不是学历的问题,是他自己的选择,父亲好像更偏好于体力劳动。


    后来我听说,从事这类工作的人,虽然不易胖,但他们对食物的渴望似乎要更强烈一些,当然了,我没找到什么依据,但我也没想过研究这种东西,可能遗传自父亲,我的脑子也不适合干这种‘工作’。


    所以当我们来到夜市,面对摆在面前的各种选择——金鱼、气球、绘马、折扇决心要‘出格’消费一笔的父亲替我选择了苹果糖。


    因为那是食物,而且是被很多小孩选择的食物。


    当他递给我的时候,我接受了。


    但我舔到红色的糖衣时,说实话,我是开心的,但不是因为喜欢。


    因为我知道那个时候的我想要的是什么,虽然可能也是看到别人有我才产生的‘想要’,但既然木兔说想要就是喜欢,那么那个时候的我大抵也是有自己喜欢的东西的吧。尽管还是小孩。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更不可能是气步/枪,我和射击的渊源还追溯不到那么早。


    是气球。


    那种电视上的播放的、关于儿童乐园的宣传广告里,随处可见的气球。


    之前我以为只有那里才有,虽然也是从电视机上看到的,但也许正因我从没去过那个和周围的一切都截然不同的、不知是我发自内心认同还是商家有意宣传——总之就是童话一样的世界。


    在我看来,气球就是那个世界的使者。


    所以当我意外发现原来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也有这样的‘使者’时,很少向父母开口索要什么的我,第一次产生了‘想要’的想法。


    当然了,最后是被拒绝了。


    理由是会在夜市上弄丢,因为人很多,而且我还得空出手来被父母牵住。


    但父亲似乎忘了,人是有两只手的,就算一只手牵住了在乎的人,也不妨碍用另一手去握住自己真正想要的事物。


    爱从来不是束缚,也不应该是。


    还没上小学的我自然是想不到这些的,但不妨碍我产生先于道理的情绪,父亲倒是没有生气,但他还是抱起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人牵着走的我,离开了气球摊。


    所以我想,虽然不是同一种气球,贩卖的商品性质也截然不同,但最开始将我留在成田先生的摊位跟前的,其实不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


    而是那些虽然小很多,也不可能被绳子串起、或者被谁牵在手里、更不可能看起来自在到甚至让人看了都想生气的气球。


    那是被钉死在木板上、别无选择的气球。


    我已经记不清最开始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了,但我很清楚的记得,当看到有人拿起那些老旧、却被主人擦得锃亮到锋利如新的步枪,下一秒,随着现在听来或许也略显沉闷的声响——


    砰!


    奇迹发生了。


    ——脑海里瞬间浮现的,就是这句话。


    真奇怪啊,明明被击中的不是我,所以被击中、重获自由的,自然也不会是我。


    但我却在那一刻感受到了自由。


    可能我也被什么击中了吧。


    射击就是这样的东西,虽然是开枪,但不会有任何人倒在枪口之下,这样看来,我们所练习的射击似乎是‘削弱’版。


    但也正应如此,正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不论如何也不会有一个真实的生命被子弹击中,所以每一个真实而鲜活的灵魂,都有资格在枪响的那一刻,成为射击中的任意一环。


    或是持枪者,或是中弹者,只要听者有心。


    只要有人‘想要’。


    至于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些事情,抛开我这个人本来就喜欢胡思乱想的原因,还有一个理由。


    那就是就这样被我毫不费力地牵走的木兔,跟那个让我第一次产生了‘想要’的气球很像。


    最开始的时候,看着跟自己截然不同的存在,会莫名奇妙生起气来。


    但注意力却忍不住跟这些自由自在的存在一起、跟他们一样,随心所欲地到处乱飘。


    最重要的是,虽然我到现在都没有拥有过那个气球,但我学到过的物理知识告诉我,被比空气还轻盈的气体填满、所以才能飘在空中的气球,牵起来的感觉,一定就跟现在一样——


    轻盈地不可思议。


    自由地,让被牵住的人也觉得自己不会被他束缚。


    虽然一开始吸引他的是摆在墙上的新款球鞋,但也只是因为是没见过的款式,所以他很快就没留意了。


    “不愧是射击手啊,这样居然都被你发现了!”


    比起这样的夸赞,我宁可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因为这说明我又想错了,亏我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最近的正确率有提高。


    不过也不是毫无收获,木兔最终也买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据说是因为最近的练习频率提高了,而且起跳和空中的身体控制方式也做出了调整,所以他想换个护膝。


    “这样保护范围就更大了。”


    看着木兔拿在手里的护膝,我突然想到两个人。


    一个是训练营那位松原监督,她曾经提过,膝盖之于自由人的重要性,但我想或许大部分需要跑动、跳跃的运动应该都免不了用到护膝,尤其是排球。


    另一个就是刚刚才分开的藤原绫也。


    我没有记错,更不可能看错——她也戴了护膝。


    令我在意的不


    是因为射击手几乎很少穿戴这种护具,而是和木兔买到的一样


    ‘保护’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覆盖范围。


    她穿的也是覆盖范围很大的护膝。


    再结合不论是射击本身、还是我们下午的那些活动,几乎都不可能需要护膝来提供保护。


    所以我大胆猜测,那应该不是为了‘保护’,而是为了遮盖。


    而且说到跳跃——


    ‘但只要学会跳跃,蝌蚪就能变成青蛙。’


    ‘我不是青蛙’


    那天,藤原绫也是这么说的。


    当时我以为,她否认的是自己的王牌身份,因为在此之前,也是她自己说的,在成为王牌之前,所有青蛙都是蝌蚪。


    现在看来,我可能搞错了这段话的重点。


    关键不在‘王牌’,而是‘跳跃’。


    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但藤原绫也的确不是什么谦虚的人,所以她应该也不会否认自己的王牌身份,毕竟参加那场需要通过一定选拔才能加入的训练营的帝德队员——只有她一个。


    既然藤原绫也是她口中的王牌,那么她认为自己不是青蛙的理由,就只剩下一个了。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下意识抬头,毫无防备地撞上木兔眼中的自己——


    难怪他会露出担心的表情,就连我自己都被自己的脸色吓到了。


    我当即摇头。


    “没有不舒服。只是想到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


    “诶?!突然之间”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护膝,刚才我们只聊了这个。


    “是因为护膝吗?你受伤了吗中岛?射击也会伤害膝盖吗?抱歉,我以为那个姿势不会”


    “是啊,如果是射击的话,虽然因为长时间的站立也会对膝盖造成压力。”


    但和必须等分出胜负才能退场的排球选手不一样,在这件事上,射击手并非不能‘取巧’——


    “但如果提高射击速度,把握好练习时间,就算是站立,对膝盖的伤害或者说依赖,也能很大程度地降低。”


    “可是排球不一样,对吧?”


    “啊、这个倒是没错。”


    “那个,木兔。”


    明明是跟自己无关的事情,明明今天下午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而且在所有说过话的选手里,唯独这个人,我没想过和她建立什么练习,毕竟我们在观念上的确存在着分歧,而无论是我,还是藤原,都没想过妥协。或许她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但是


    “你在担心什么吗?中岛。”


    “果然我是在担心那个人啊。”


    但是一想到那种可能性,我居然也会担心起那个藤原来。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满脸纠结的人又变成了眼前的木兔——


    这下轮到我问他那个问题了。


    但他倒是回答得很直接,准确来说,是问得很直接——


    “你说的‘那个人’,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要不还是告诉他吧,如果只是名字的话,应该不会涉及到个人隐私。


    “是藤原啊就是那个,对了,刚才见过面的,还说是你们、枭谷排球部的粉丝来着。”


    “诶?真的吗。”


    “当然了。”


    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来要确认了。


    而且听到我毫不犹豫的肯定,他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


    所以到底是怎么了。


    虽然疑惑,但看到好不容易恢复如常的木兔,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再提起那件事了。


    当然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毕竟,那是藤原自己的事情。就算发现了这一点,我也无法向她确认什么,更重要的是


    就算确认了,我也做不了什么。


    重新回到文具用品区,我很快就选好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是手账本大小的记录本,配有一根可以夹在皮革封面内侧的签字笔。


    面对木兔明显到完全无法忽视的好奇,我主动解释:


    “因为最近开始看成绩呃,就是练习完的数据,虽然有机器和教练那边的纪录,但我也想自己记点什么。”


    “‘最近开始看’的意思是,中岛你之前都不看的吗?真亏你能忍住不去看。”


    我突然有些心虚。


    但如果什么都不说,估计就更抬不起头了,所以尽管艰难,我还说选择开口:


    “不是‘忍住不看’是害怕状态被影响,所以不敢看。”


    “居然承认了。”


    居然被木兔吐槽了。


    “那最近敢看了吗?真厉害啊。”


    他看起来又想摸我的脑袋,如果不是手上提了东西,另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跟我牵到了一起。


    所以是什么时候算了,不纠结这个了。


    “其实还是不敢看,状态多少还是会被影响到。”


    “但我已经不需要状态了。”


    “虽然对于射击而言,没有‘新武器’这种说法,但为了接下来的比赛,我也想改变点什么。”


    我转过头,面对着睁大眼睛看向我的木兔。


    在那双不断放大、以至于明亮得愈发明显,已经将夕阳尽收眼底的眼睛里,我看见自己一字一句地说:


    “所以,虽然没有新武器,但至少还能把已经不需要的武器丢掉。”


    “‘不需要的武器’——就是‘束缚’吧。”


    “嗯!”


    “哦!就跟决赛的时候中岛你摘掉的耳堵一样——你怎么了?”


    “能不提那个了吗?现在想起来,总觉得”


    有点像在故意作秀。


    自己想起来都会恨不得穿越回去,摇醒那个当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的自己——‘既然幻听已经消失了,耳堵留到场下再摘也是可以的吧!’——大概会说些这样的话吧。


    “明明超帅的啊!要不是护膝太难脱了——”


    “别脱啊!”


    “怎么突然生气了?”


    “没有生气。”


    “但刚才”


    “刚才也没说话。”


    “哈哈,这不是都口不择言了吗?”


    因为占了上风,所以成语也能轻松运用了吗?


    真不愧是状态好的话就能排进全国前三的全国前五的主攻手——


    算了。


    不跟他计较。


    这句话我就不说了。


    但下次木兔就不会这么好运了。


    “心情变好了吗?”


    我眨了眨眼,回神之后,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变化。


    “但是”木兔看了看眼前的指示灯。


    已经到了要分开的时候了。


    之前我们说好了的,因为时间不早了,为了彼此都能早点回家休息——尤其这个人明天还有晨练,所以我们约定,等到了这个路口,就各自去能最快回家的车站。


    “已经没关系了。再说了,本来也是别人的事情,什么‘朋友’之类的说法,是那个自来熟自己说的啦。我可没有总之,就按我们说好的来吧。”


    认认真真地看了我三秒、不,可能是五秒,也可能是更久


    好吧我也不确定了。


    但我知道,如果赛场上的时候这样数数,节奏一定会出大问题的。


    还好木兔不是对手。


    “好吧。那明天见!”


    “嗯。明天见。”


    “不松手的话,还怎么‘明天见’啊。”


    我无奈地将两人还牵在一起的手抬起,就这么摆在这个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故意不肯放手的人眼前——


    “啊。忘记了。”


    骗子  。


    但我或许没有资格这样说,因为我也是个骗子。


    还没走到车站,我就再一次被那份莫名的压抑捕获。


    不止是藤原的事情,最近这段时间,一闲下来我就忍不住回忆起集训期间发生的事情。


    尤其是作出那个决定之后。


    决心改变或许困难,但最困难的,还是在作出选择之后,无可避免的自我怀疑与不断摇摆。


    能做到吗?


    真的要这么做吗?


    不是及格。


    不是简简单单地‘留下来’。


    甚至不是守住现在的这个‘第一’。


    而是最终的那个、或许是永无止境的


    难怪大家会那样说,难怪就连一看就很少听取别人的意见的藤原,都认同那样的说法——


    ‘松原选手不,现在是松原监督了。’


    ‘根本就是想把所有人都拖下泥潭啊。’


    泥潭。


    所以在紫式看来,胜利,最后的胜利,唯一的胜者,也是松原监督口中的第一,以及


    藤原口中,被诅咒的位置——


    所谓第一,就是永无止境的泥潭吗?


    没错,尽管还有很多我无法确定其真实意图的部分,但那天的那番话,总结起来,其实只有一个目的。


    就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抱着必须全力以赴的决心,去仰望那个唯一的顶点。


    哪怕会最大程度地被因此产生的挫败磨灭心气——但是意志力本身就会被消耗,既然如此,不如让最远大的抱负把它们用掉,这样才不是挥霍,才不是浪费,否则就干脆别射击了!


    听上去简直是在无理取闹。


    但更无理取闹的,却是理由各异,却不得不如此的现实。


    而且我想,这或许也是那场集训选人的标准之一。


    无论如何都要开枪、无论如何都要留到最后、无论如何都要拿下每一场胜利——成为第一的执念。


    或许还能稍微变动一下,关于那个‘把所有人拖入泥潭’的说法。


    其实根本没有必须拿下第一的泥潭。


    而是把抱有执念的人,聚在一起,当所有人的执念都指向最终只有一个归属的目标物时,必须厮杀的泥潭,就在所有人脚下诞生了。


    而厮杀的理由,居然都如此‘正义’。


    虽然还不能确定藤原和紫式的理由是什么,但尽管我们都不曾完全认同松原监督的说法,但就像大家说的一样


    听到那些话的人,本身就在泥潭之中。


    对彼此的同情,不能改变事实,反而徒增——


    “果然”


    右手


    当我重新回到眼前的真实,又看向传递来几乎被思虑耗尽的热量的手属于木兔的那只手时。


    我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还是幻听其实没有消失,而是升级成了幻觉。


    但也太真实了吧。


    “我想了想,还是不能让你一个人呆着。”


    “差点,就又被你骗过去了!不,应该说是又被你躲开了。”


    他是在生气吗?


    但好像又不像。


    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而每当这种茫然将我侵袭,挤压之下,只能流出一句抱歉。


    好在我还记得,他说不想再听我说抱歉了。


    ‘不想要’应该就是‘不喜欢’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不说了。”


    他看起来很高兴,虽然没有在笑,我也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猜错,但我想那句没有说出的抱歉,大概是我今天做得最对的一件事。


    “要躲起来吗?”


    “为什么这么——”


    问。


    “因为你说你想背叛自己的时候会想要躲起来。”


    “啊,是是有这么回事。”


    可现在算怎么回事。


    感受着‘自作主张’,或许是早在我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就被我默许的拥抱,就跟那些‘自作主张’的共进午餐一样。


    同时,我也小心控制着呼吸,尽量避免摄入太多属于木兔的气息,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是害怕吧。


    害怕太真实,反而像幻觉。


    但我的思绪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这些存在侵袭——


    像太阳晒过的味道。


    干燥、温暖,一点也不潮湿,肯定没有蚊子。


    最多只会吸引路过的鸟类。


    我不讨厌鸟类。


    毕竟不管是枭、还是木兔,都是小鸟。


    如果有翅膀的话。


    就不会被泥潭困住了吧。


    所以如果发现和自己一样被困住的同类,也可以长出翅膀,其他人,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感觉自己能做到一点什么了呢?


    应该会吧。


    虽然很不幸,但正是这份不幸,让我们在彼此创造的地狱中,也有产生了在彼此身上看到希望的可能。


    所以,是一样的。


    “话说那个时候,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指代不明的代称,但我这次能猜对。


    因为这里的气息,跟那个时候的档案柜,也是一样的。


    第45章 关于我要去的地方“你怎么突然追……


    “你怎么突然追过来了?”


    难道木兔的直觉已经进化到连本人都不需要看见了吗?


    那也太可怕了。


    我不合时宜地替他的对手感到担心。


    “那个”难得他对自己要说的话有所顾虑“不是在说你不靠谱的意思啦。但是,中岛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啊。”


    我对自己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好像经常误会别人,从小到大都是,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这种误解基本都是不好的方面。


    尤其是在初中时期经历的那件事


    准确来说,是跟那个人闹掰之后。


    “你刚才一定觉得,‘啊,这样就能骗过去了,只要我不露出特别的表情,木兔一定看不出来我现在其实一点也不好’——没错吧?”


    完全是我会说的话。


    而且他是怎么做到连语气都这么像的?


    明明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但他总是看穿我的想法就算了,连模仿这种事情都能轻易做到吗?


    反驳不了,我干脆把自己往面前并不柔软的衬衫布料里埋得更深


    不对,好像,也挺软的。


    但好像不是衣服而是


    “你生气了吗?”


    不能怪他多想,因为我退出的动作太明显,几乎带上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而且脸好红啊?不好,忘记我身上很热了。可是这样的话,夏天不就不能抱在一起了吗,很快就要到夏天了”


    “不、不是你的问题。”


    我也说不好是谁的问题。


    但总之,既然已经追了过来,当木兔说干脆送我到车站他再走回去的时候,大脑几乎被那个奇怪的存在搅成浆糊的我,根本无法思考,直接点头。


    下一秒,才空出不到三分钟的手,就再次被人牵住。


    所以是他的问题吧。


    木兔真的很喜欢跟别人贴在一起,在这方面,我们也完全不像。


    但我向来是无法拒绝这个人提出的任何请求的,在此之前只是一些有意回避的问题,但在获得‘男友’这一重身份后,我才终于理解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排球部的同学口中的那句‘你这家伙别总是得寸进尺’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是不喜欢跟别人肢体接触的,所以我很讨厌搭乘电车,因为在那种场合,肢体上的碰撞总是无法避免的。


    但我不是因为无法拒绝木兔才任由他用自己的手来触碰我的手,当然,还有那种几乎所有肢体都贴在一起的拥抱。


    就像我对他来说不是‘别人’一样,在我看来,既然木兔也不再是‘别人’,那么不讨厌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天气为什么突然变热了呢?


    或许,可能就像木兔自己说的,夏天就快来了吧。


    回到家中,尽管还是熟悉的老式公寓,但因为除自己之外再没有另外的存在,竟显出几分空荡来。


    在那些我还没有被更多的学校事务占据放学后的时间里,我所面对的,都是这样的家。


    父母都不在,但不是因为忙于工作。


    父亲应该又在那家店里打柏青哥,母亲大约是跟一起打工的同事出去喝酒、或者单纯的聚会去了。


    在


    还没有长大到一个人也能好好打发时间的年纪,我也数着指针等待两人回家,也在等不到父母、自然也就等不到晚饭的日子里生出过埋怨。但归根结底,可能还是因为饿肚子了吧。虽然不像父亲那样热爱食物,但我很讨厌挨饿,因为饥饿也会制造不安,还是那种埋在人类基因里、与生存的焦虑绑定在一起的不安。以前我不理解父母的选择,但也因为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说原谅,所以也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但就像看清那个所谓命运的本质,不过是人们害怕面对的不确定一样,我渐渐看到这些选择背后的存在,也就是驱使他们如此决定的东西。


    无关好坏,那样的东西只是确实存在在那里。


    而且每个人都在面对这些东西,每一分,每一秒


    不够强大的时候,脆弱的时候,逃避是有用的,也是合理的。就像我也不想责怪曾经选择逃避的自己,那些无法改变现状的时间里,如果不是学会了逃避,我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但如果对这种轻松的路径产生了依赖,最后只看得见这个最轻松的选项,也就彻底输给命运了。


    木兔说他不想轻松得打排球,想要快乐,就不能只想着轻松。


    我很幸运,只要开枪,我就能从中体会到快乐,是否轻松,最多只有程度上的区分。


    但还是不一样。


    就像选择轻松就相当于放弃了那种只有摒弃当下的安逸才能得来的畅快一样——


    在我看来,哪怕被逃避所带来的轻松蒙住双眼,也挡不住透过耳膜、震动传来的声响。


    声音是靠震动传播的,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避免不了听见世界的真实。


    除非彻底封闭,或者离开所在的世界。


    或者干脆认输。


    比起输给命运,认输,会带来更多的懊悔。


    因为我总是在认输,所以我深知这份懊悔,是无法逃避消解的。


    就算躲进完全封闭的空间、就算被黑暗包裹直到连自己都看不见、就算陷入连声音也无法进入的真空——


    那份懊悔,也会用幻听的形式,由内发生,直到让试图逃避的人渐渐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无处可逃。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责怪曾选择逃避的自己,当然也没有资格站在没有‘前科’的立场指责作出相同选择的人。


    我只是认识到了,跟安眠药一样,逃避的效果是有时限的,想要彻底摆脱失眠,也要连这种药物一起丢掉才行。


    但很难。


    我也不确定自己现在是否有做到,之后又能否做到。


    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木兔说过的一件事。


    还是我自己问他的,但我反而不记得自己为什么那样问了,我只记得他的回复——


    “为什么一定要重复三遍?”


    “也没有一定啦,但好像重复的情况比较多。”


    “就跟背课文一样?”


    怎么自己都不确定了,因为涉及到学习了吗?好吧,如果是这种理由,那我完全理解。


    虽然我在其他事情上也拿不出多少自信。


    木兔继续解释:


    “重复的次数多了,自己也能通过说重复的内容,把说过的东西记下来了。所以不管是什么,如果想听什么,要是没有人对自己说,那就自己说给自己听好了。而且印象还会更深。”


    “就这么三个字你想了这么多东西吗?每次吗?”


    我大为震撼,他不会有什么时间转换器之类的东西吧?所以那些看似是瞬间发动的直觉攻击,其实都是在用魔法道具作弊?


    “哦,这个啊。那倒没有,只是说习惯了。”


    好吧。虽然多少平复了一些震惊,但我想,就算后来只是习惯,但最开始的时候,可能也就是这么发现的吧。


    我没有这种习惯,但我觉得养成一个,似乎也不错。


    至少这样,对那些不确定的依赖,又能减少一点了。


    房子里还是没有人,因为没有人产生的空荡,随着最后一点自然光线的退场,比之前更甚——


    “欢迎回来。”


    说完,我不再看眼前的景象,而是和往常一样,低头、换鞋,再回到房间。


    晚餐,是昨天准备好的三明治。


    是来自昨天的自己,为今天设定的‘确定’。


    我喜欢确定。


    “你确定吗?”


    转入这所学校还不到一个月,但结合和之前的‘纪录’,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应该能待满至少一个学期。


    如果父亲没有因为喝酒耽误第二天的工作被开除,而母亲也没有因为看不惯难搞的客人把擦手巾之类的东西扔到对方脸上的话。


    听上去很荒谬。


    但这两个活得像昭和年代流行的搞笑漫画里的角色一样的人就是我的父母。


    情节本身透露着难以忽略的黑色幽默,也就只有那个年代的人会觉得这是好笑的事情吧,因为那是个一切都在逐渐复苏的年代,大概就像春天,樱花开得最盛的春天。


    可这不是故事,这是我的生活,而不论是我,还是父母,都跟昭和扯不到一起。


    父母是平成年代长大的,没错,就是那个将这片土地上的繁荣一夕戳破的年代。


    父亲倒是在泡沫化为乌有之前,借着祖父母的荫蔽体验过那段时间的梦幻,而他自己的人生,也染上了几分浪漫主义的色彩,但我是很久之后才从他口中听说的。


    可惜,比起他口中的故事主角,我先一步认识的,是已经被啤酒瓶困住的父亲,这一点也很扫兴。因为这样我就不得不在已经知道结局的情况下,听故事的主角,亲口讲述那个尽管浪漫、却是以悲剧结尾的故事。


    好像扯远了。


    母亲倒是没沾上什么光,不论是父母的光,还是所谓的时代福利。


    这让我和母亲有了站在同一立场的理由,但可惜的是,自我有记忆以来,母亲都是跟父亲站在一边的。


    我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一边。


    刚开始我也觉得不公平,但自从开始上学,我也终于能接触到除两个已经借着先于我出生的优势达成同盟的人之外的存在。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如同我最先说过的一样,我失败了。


    理由还是那些,无非是不善言辞、头脑又不够灵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和之前一样。


    我又来晚了。


    但不是因为迟到。


    而是每当我随着父母搬家到新的地方,转入新的学校,我都会发现,在我预备实施我精心编排的交友计划时,大家都已经有了各自的伙伴,无论是可以交心的密友,还是单纯一起行动的同伴,甚至是路上碰见只会点头打招呼的熟人。


    如果说只有父母两个人的时候我还说不出具体的感觉,而且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始终是由血缘纽带连接在一起的一家人。


    但当那些站在一边的人中,出现更多的个体,以及由这些个体组成的,挡在我和那个世界面前无法逾越的屏障时,我终于意识到了,这道不可触碰,也无法突破的屏障,到底叫什么。


    在那个场合,大概就是‘圈子’。


    在接触射击之前,我也加入过学校里的其他社团,因为除了班级和从小上大的幼驯染,剩下的交友渠道几乎就只剩下这个了。


    我先后加入过家政社、手工社、还有文学社,都是些不怎么花钱的社团。


    但很可惜,我也没能在这些地方找到和我一样‘来晚’,或者‘落单’的人。


    就在我以为这次又得一个人待到再次转学,并决心下次再也不要干这种白费力气的事情,干脆报归家部早点回家看二手书的时候。


    有人找我搭话了。


    准确来说,是一群人。


    不过说话的倒是只有她一个,但我是知道的,这意味着她是那个圈子领头的人,而她说的话,也代表了身后几人的意思。


    “我们要去唱卡拉OK,中岛同


    学要一起去吗?”


    “你确定吗?”


    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我倒是知道,在此之前,我从来没跟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过话,一个人、一句话也没有。


    所以我找不到她这么做的理由。


    但我听见有人在笑


    真倒霉。


    有时也会发生这种事情,如果正好是一所管理不严的学校,如果正好碰上一群无聊的人


    落单,就不止是孤独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这也算是最开始的时候,我几乎是迫切地想要在新学校交到朋友的动因吧。


    但就像我说的,我一直没能成功,所以运气再差一点,偶尔也会遇见类似的事情。


    最后只能自认倒霉。


    听上去很不幸,但我也从经验中学到了应对之法,不要给他们反馈、更不要做无谓的反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默默走开就好。


    实在走不掉的话


    还说自认倒霉吧。


    “我相当确定哦~话说我们都看见了,中岛你也没加入别的社团对吧!既然这样,就干脆和我们一起吧。”


    还没等我作出反应,说话的女生就跟站在她最近的位置的那个孩子一起,一人一边几乎是强迫似的架起我的胳膊,将我从位置上带起。


    还好书包已经合上了。


    这是我唯一庆幸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跟他们一起走,倒不是不被征求意见的状况让我产生恼怒虽然是有一点。


    但更多的,还是那个更实际的理由。


    “可我没办法跟你们摊钱。”


    “这个就不用担心啦,我们有小濑呢!不过真看不出来啊,中岛你是花钱大手大脚的类型吗?还以为你是乖孩子来着。”


    这可真是大误解。


    可能是以为我把零花钱花掉了吧。


    但我只是没有零花钱而已。


    “一定要我去吗?”


    这么多人,应该不差我一个吧?而且还是根本不认识的人。


    “一定啊。好了好了,别扫兴。对了,明天的中饭也一起吧?看你好像也还没找到一起吃饭的人,干脆就加入我们好了。”


    一定也是因为这个吧。


    因为太缺乏基本的交友经验,所以那种问谁都知道的道理,我却一无所知。明明已经是初中生了。


    轻易建立的关系,主动找上来的人们多半,不会有好的结果。


    但当时的我还是有所顾虑的,尽管这份顾虑并没有起到应该有的效果。


    “为什么是我呢?”


    就因为我一个人?还是因为我是新转来的?


    但也有可能,因为这群人,就是那种看不得别人落单的好人。


    这样的人我也见过,但我很难接受这份带有施舍的好意,而她们的处处照顾也让我觉得不自在。


    甚至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有些难搞,所以最后干脆跟对方说明,我其实就是喜欢一个人。


    但当时我忽略了,好心到那种程度的人向来是少见的,更不可能成群结队地出现、还不由分说地把一个看上去并没有交友意愿的人,拉到自己的‘圈子’里。


    “因为一看见你,我就觉得你很适合和我们做朋友啊。”


    不是‘我们很适合做朋友’,而是‘你’、和‘我们’。


    显而易见的区别,很可惜,我连这个,也一起忽略了。


    排球部的人说木兔被夸过头了会得意忘形,但我觉得在这方面,应该没人比得上我。


    我才是那个,随便给点好处,就会被人哄得晕头转向的笨蛋。


    摔过一次的门槛,惨痛的经验,都没让我长出足够有用的教训。


    同样的地方,我又跌倒了一次。


    还是在上次的人面前——


    “中岛?!居然真的是你!”


    “你说哪个啊?”


    “哈哈,相田你忘了?就是初一的时候跟我们玩过一段时间的中岛啦。没记错的话,还是小杏看她可怜才叫上她一起的。”


    “哦,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印象。”


    对方的脸色突然变得不善,看来是想起来了啊。


    “虽然那个时候是很生气啦,毕竟小杏明明是好心,居然被这种不识好歹的家伙当众落了面子,以至于后来好几天没来学校。”


    “你倒好,做错了事情不去道歉就算了,还干脆一走了之。”


    我不记得他是长高了,还是本身就不算矮,事实上,关于这群人,我也的确只记得杏里纱绘了。


    就是他口中的‘小杏’。


    “你知道在你逃跑之后,小杏被人误会校园霸凌的事情吗?”


    站在几人身后,一个带着口罩、看不清脸的男生突然开口。


    但我对他有印象,的确也是那个时候就在这个以杏里为中心的圈子里的人


    真倒霉。


    我已经,很久没说过这句话了,哪怕只是在心里对自己说。


    偏偏是在这种时候碰上这群人。


    还是,跟村上那个时候一样吧。


    我现在自己都一团乱麻,没时间跟他们掰扯,反正也是再也不会见面的人。


    我退后一步,准备往身后的方向走去——


    但没能成功,有人拦在我面前。


    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女生。


    “喂,正好这次小杏也在,你干脆就道个歉再走吧。”


    “还是说,你完全不觉得抱歉?”


    没错,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要赶在木兔误会或者连累他一起被人误会之前,去挽回这个我亲手犯下的错误。


    如果今天我一定要道歉,那也是对他。


    而不是眼前这群人。


    “让开。”


    我抬起头,尽量克制地说出这两个字。


    但眼前的人不知是听不懂,还是也和我一样,脑子搭错了筋,居然后退一步,然后又挺身向前,颇有几分不甘相让的意思。


    “谁、谁要硬拉着你在这里了。只要等小杏过来跟她道歉,你爱去哪去哪。”


    等?


    我可没时间再等下去了。


    刚才那段犹豫的时间,已经让不该等的人,等地够久了。


    “到底在硬气些什么啊?不还是和以前一样,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吗?”


    原本站在身后的人察觉到同伴的意图,也开始朝我靠近。


    虽然不至于动手,但眼下也不是在这里就那些无聊的往事纠缠不清的场合。


    但这些人要是不得到点说法,应该是不会‘放’我离开的。


    “是我让你们来找我的吗?”


    “哈?谁来找——”


    插话的人被身边的伙伴拉住,似乎是想听听我的‘狡辩’。


    “是我,让你们把我当朋友的吗?”


    “而且说到底,你们真的有把别人当回事吗?”


    我很清楚,在那段时间里,我一刻都没有成为过他们的‘自己人’,或者‘同类’。


    我一直都是那个一个人一边的,不属于任何屏障之内的‘别人’。


    “既然这样,你们又有什么理由,要求我讲所谓的朋友义气呢?”


    明明根本没把别人当成过朋友,从开始,到最后。


    一直都是。


    现在也是。


    不止是眼前的人,也不止是不想发生木兔那边的误会,其实还有别的理由,一定是因为还有别的理由,我才会像现在这样生气。


    还以为真的是被‘接纳’了才会被叫到这种地方来。


    什么花火大会啊。


    又不是夏天。


    又不是每个人


    都喜欢这种地方。


    “所以你是因为不甘心被小杏比下去才那样做的?拜托你讲点道理啊,大家本来也是因为都跟小杏认识才玩到一起的——”


    “怎么还是学不会听人说话呢?”


    比起生气,我甚至更觉得无奈。


    这种理解能力,是怎么通过毕业国语考试的啊。


    “自说自话也有个限度吧总之,我今天是不会跟任何人道歉的。”


    没错,就算要解除木兔那边的误会,我也没有道歉的必要。


    就算


    因为一时侥幸对这份本意并不在被邀请的我的邀约产生误解,也不是我自己想这么误会的。


    想叫木兔他们出来,不去找本人,找一个‘看上去关系好’的人算怎么回事。


    就因为我是女生,我就必须‘好说话’?


    还是因为我总是一个人,所以我就一定会想融入谁的‘圈子’?


    曾经的那个中岛或许会,但现在这个


    “所以,让开。”


    有她自己要去的地方。


    为了去那个地方,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像存折里的余额一样精打细算。


    才不要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


    “这是最后一遍。再不让开我就报警了。”


    “报警?我们又没对你做什么——”


    “把不愿意留在这里的人围起来,强迫她说不想说的话。现在说是霸凌”


    我有意看向在场的每一张、或陌生、或熟悉、或毫无印象的脸,似乎是想把所有人都牢牢记住。


    “难道还有误会吗?”


    第46章 关于木兔的问题放学后,我收拾好……


    放学后,我收拾好背包,正准备和木兔一起去体育馆。


    虽然射击部的训练室不在体育馆内,但也只隔了一条户外走道,索性就一起去了。


    还挺奇妙的。


    曾经那个希望能在学校里找到结伴同行的同类的我,一定想不到,第一次‘一起’行动的同伴,居然会是木兔。


    但真的是‘第一次’吗


    我突然有些犹豫。


    尽管昨天的我自作主张,用文具店的约会取代了咖啡店那次作为第一次的位置,但较真起来,也不过是无谓的偏执。


    但真实不就是这种东西吗?


    选择相信什么,什么就是真实。


    从来都是如此。


    就在我决心不再纠结于这些无意义的问题,把精力更多地投放在眼前人、和眼下最要紧的事务身上时,户羽同学略带犹豫地叫住了我。


    而且


    随着背包拉链‘嗖——’地一声咬合,我抬起头,闻声看向问话的人。


    我注意到,户羽同学身边还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我是认识的,是经常跟户羽同学一起行动的中野美乃,两人还好心邀请过我和她们一起,但因为自身的一些原因,被我想办法拒绝了。


    但和户羽同学一样,中野也没有计较什么,在路上遇见,也能自然地问好。


    如果一时找不到户羽同学,她也会向我询问对方的下落。


    难怪两人能成为朋友,可能这就是国语老师提到过的‘人以群分’吧。


    但我以前是不喜欢这句话的,因为世界上还存在着无法被‘分类’的人,而这样的说法显然忽略了这类人的存在——


    没错。


    问题就出在这里。


    明明不喜欢这种说法,可提到这些和我一样的存在时,我还是用了‘这类人’的说法。


    果然,还是很有道理的。


    “中岛,你最近有空嘛?”


    我听见户羽同学这么问我。


    没猜错的话,跟在这种开头后面的,应该就是‘邀请’了吧。


    但户羽同学先问了我的意愿,而且还是不需要摆出个人喜恶的问法。


    如果我不愿意,也可以直接说没有时间,也就不用背上任何心理上的负担。


    对于其他人,不论是否拒绝,决定本身和做出决定的人都无可指摘。


    只是‘没有时间’而已,不是因为这个人本身不合群、或是对提问的人有什么意见。


    当然了,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邀约之前先确认别人的时间安排,是很常见的流程。


    如果只是这样,就没有另找借口的必要了吧。


    “周内要训练,周末的话,上午要去兼职,下午和晚上看店里的安排。”


    一般情况下,一周之内我还是有至少一天的空缺是可以用来挥霍的。


    但我也没有其他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爱好,所以补完作业,又没有即将到来的考试,我也只会去安部教练的俱乐部练习。


    如果有需要的话,也会帮俱乐部里的新会员调适设备,或者替代临时有事的工作人员给来参观的人介绍射击这门运动。


    可能因为待的时间够久,渐渐的,店里的‘老人’也都知道我在学校也练射击的事情,所以如果不小心被他们碰见,也会被抓取来一场‘和专业选手的较量’。


    明明是自己想玩,还要说什么‘没关系嘛,就当给小光你长长信心咯。’


    同样是和某人一起射击,但和赛场上的氛围完全不一样,尽管不管是谁,不管是怎样的场合,只要拿起枪,确定眼前的目标,其实都是一样的。


    之所以会产生结果上的差异,大概是因为除了眼前的靶心,俱乐部里射击的人,不管是我,还是作为会员的其他人,在这场由玩笑开启的决斗中,都没有必须做到点什么的执念。


    有的只是开枪的瞬间,无限接近中心的决心。


    可惜,现在的我,是注定无法享受那样‘纯粹’的射击了。


    但我不觉得遗憾。


    说回当下的话题。


    我不知道其他人的时间都是怎样的安排,也不知道这样的回答在户羽同学看来是‘有空’还是‘没空’。我只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情况,至于判断就交给她吧。


    如果是我认识的那个户羽同学,无论是怎样的判断,都是没有问题的。


    但我忘了,户羽同学身后还站了人,所以她说的话,并不完全出于自身的意思。


    我不应该把自己的固执强加在任何人身上,而且,我的确也曾在他人的影响下,做出很多违背本意的决定,和背离真心的话


    “那这周六你有时间嘛?是下午,大概是”


    “六点或者七点,看中岛同学你的安排。”


    见户羽同学拿不定主义,站在她身后的女生替她补充到。


    不知道是不是我又多心了,我察觉到中野同学微妙地皱了皱眉。


    难道她不喜欢这群看上去跟户羽同学关系不错的女生吗?


    我又想到之前被户羽同学叫去和她们一起吃饭的事情。


    当时她不仅没有反对,还直言自己并不介意。这样的中野同学可不像是会为了占有欲而跟朋友闹脾气的人。


    果然是看错了吧。


    周六晚上的话我是没有排班的,晚上的排班最多只会安排在周五。


    但到底是什么事啊


    见我一头雾水,中野同学主动开口:


    “是花火大会,但不是还没到夏天吗,所以规模没有特别大。不想去的话——”


    “去吧去吧,我们也很想跟中岛同学你一起去玩一次呢,明年这个时候,就没机会了。”


    当下的情况和之前那次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不论是我,还是发出邀请的人。


    但我还是想确定一点——


    “为什么要叫上我呢?”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现场的空气短暂凝固了两秒。


    我看见一个站在人群中始终没有开口的女生,悄悄戳了戳另一个和她一样,同样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女生的身体。


    下一秒,这个被‘点’到的人就走到我跟前:


    “其实是这样的”


    下午放学。


    “诶?联谊吗?”


    我点点头。


    “可是射击部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大概不是那种部门之间的联谊吧。”


    该怎么解释呢。


    有了。


    我举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像下午的背包拉链一样‘咬合’的双手——


    “大概,是为了这种情况的联谊吧。”


    说完,视线从和他牵在一起的手上移开,转而打量起他的表情。


    希望他有听懂我说的意思。


    事实上他有。


    至少,当把这份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转移’终于在发起者和他们想要的受邀人之间建立起来的时候,两方都对此感到满意。


    于是,作为‘中间’的一环,我多少松了口气。


    但要说完全没有失望,也是在


    自欺欺人。


    只是比起上一次的惨痛教训,这次我至少在上当之前和对方达成了共识——


    关于我本人,其实也至少这个‘中转’的一环的共识。


    说来惭愧,但这次至少有同为中转站的木兔陪我,看着毫不在意的木兔,我觉得也自己也没必要太纠结这件事了。


    这样做很有用。


    自从我决定不再逃避射击结束后留下的一串串数字,伴随着数据的波动不断起伏的心率和呼吸,也随着变化趋势的渐弱,逐渐回归平静。


    好的那种。


    所以在周六晚上到来之前,我的注意力都已经不在这件事上了。


    尽管我还是不喜欢花火大会,同样,也对烟花毫无兴趣。


    而在出门之前,我也感到有些奇怪,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答应联谊,明明不论是我,还是木兔,都没有联谊的必要了。


    好了。


    别多想。


    我这样告诉自己,并在约定的时间之前来到现场。


    比起迟到以后面对一群人的尴尬,我宁愿一个人提前赶到。倒不是因为我喜欢等待这件事,虽然不至于说讨厌,但我也没有这种奇怪的喜好。


    只是,就像我说的,比起作为后来者的不安,一个人在没人认识的地方等上一会,哪怕无聊,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而且也没有真的无聊,我没想到这里也有气球摊。


    还好提前带了零钱。


    和成田先生的气球摊不同,这里的枪多少都有一些问题,但我还没有多事到对别人的谋生工具指手画脚,所以也只是在打完两发之后,根据前两发子弹偏移的轨迹,调整了一下瞄准范围。


    其实就算什么调适也不做,也不会对结果造成多大的影响,毕竟这里的射击距离很近、根本没有十米——不,估计连五米都没有,算上**前端伸出的距离,大约也就3米左右吧。


    更重要的是,在气球摊上,只有击中和没有击中两种结果。


    不需要统计,也不需要做好接受结果的心理准备,几乎是在开枪的下一秒,结果就摆在眼前了,不管是否愿意面对。


    但当我放下手中的步/枪时,我发现不太能接受这个结果的反而是坐在一边、已经无法再维持那个双手抱臂的姿势的老板。


    看了看眼前被清空一半的气球板,我突然觉得有些心虚,但想到这次是名正言顺的消费,愧疚又转瞬即逝。


    “随便选吧。”


    他指了指摆在一边的玩偶群。


    不要钱的玩法玩久了,我都忘记还有奖品一说了。


    但我还没厚脸皮到问他能不能换成现金。


    看了看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偶,我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时,我听见自己的名字——


    “中岛前辈。”


    会这么叫我的人不多,虽然已经是三年级,但考虑到我的交际范围狭窄到可怕,射击部的新生也还没来报道,所以听到这个特定的称谓,不需要过多思考,很快我就猜到来者的身份。


    “赤苇同学。”


    来得好早啊。


    简单寒暄过后,我解释了一下自己停在这里的理由,然后我想到,或许除了不存在的个人喜好之外,还有别的可以作出选择的依据——


    “赤苇同学有弟弟妹妹吗?”


    不知道这么问算不算冒昧。


    他大概也是猜到了我为什么问这种问题,略带遗憾的摇头:


    “很可惜,我也是独生子。”


    “诶,怎么突然聊起这个了?顺带一提,我家倒是有两个姐姐哦。”


    “木兔前辈才是突然加入话题了。”


    好委婉啊,赤苇。


    如果换作其他人,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吐槽木兔神出鬼没的行径吧。


    “你来得好早啊,中岛。一个人等很久了吗?”


    不等我回应,有人赶在我之前‘替’我解释:


    “诶会不会是跟赤苇同学一起来的呢。”


    “中岛,和赤苇吗?为什么?”


    接话的人可能没想到木兔会直接问出,一时有些语塞。


    我顿生同情。


    有点尴尬呢


    尽管被误会和赤苇的关系让我也有些不自在,但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而且刚才那种情况,对方会这么想倒也正常,所以除了不自在,我也没有太多的感想。


    但为了避免让这个误会像上次一样持续太久,我找准机会,当即开口:


    “我是一个人来的”说完,我转向刚才被清空一半的气球摊“因为还没选好奖品,所以才问赤苇同学帮忙。”


    而且这可是‘联谊’。


    没记错的话,赤苇好像还是单身来着。


    不过这么一说,排球部除了情况特殊的木兔,其他人好像都


    想到这里,我越发觉得自己掌握了这次‘联谊’的真相。


    而且


    我默默计算着眼前的人数,再算上身边的赤苇和我自己的话,正好是一半男生、一半女生的比例。


    也是在这时,我看见了走在几人身后的户羽和中野,隔着人群,朝两人挥挥手。


    不知道是不是把我的动作当成了某种信号,两人对视一眼后,就从人群后方绕开,来到我跟前。


    “中岛同学,你跟木兔同学没问题吗?”


    啊,是说被当作‘传话筒’的事情吗。


    “我没关系。”


    至少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木兔的话应该也不会介意吧。”


    两人看起来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尤其是从一开始,看上去就有些担心的中野。


    她看了看另一边的三位女生,又重新看向我:


    “除了问你的时候也在教室的高梨同学和北条同学,另一位是和户羽一起在家政部的香取同学。我这么说可能还是不太好,但中岛,你没必要太顾及这家伙了。”


    她口中的‘这家伙’自然就是已经满脸抱歉的户羽同学。


    “其实那天开口以后我还是有些犹豫的,想着要不要告诉中岛你关于联谊的事情,担心你以为是单纯的一起出来玩,又因为是我开口才不好意思拒绝的。但没想到听高梨说了联谊的事情以后,你也同意了,所以就”


    她也不经意地看向已经聊开的几人,但我注意到木兔又在盯着某个方向发呆


    也是,既然是联谊,现在的木兔对大家讨论的话题不感兴趣也是能理解的。


    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倒也不是说他的反应和平时不一样,事实上,这样的木兔在我看来实在太常见了。


    数学课被老师点到的时候,他基本也是这个状态,也正是因为‘游离’得过分明显,才不幸得到他为数不多不想要的关注。


    因此,看到被点起来却答不出一二来的木兔,这时的我,虽有同情,但也多不起来。


    明明提醒过他至少别把脑袋转过去的来着。


    “中岛同学?”


    “哦、哦不用担心,我已经习惯这种事情了。”


    糟糕,下意识说实话了。


    “‘习惯’?”


    中野紧锁的眉头皱得更紧。


    “就是”算了,干脆说清楚好了“习惯别人来邀请自己,但其实不是真的想和我一起的事情。”


    听起来好像有些可怜啊。


    “但也是很正常的,我没有多余的想法。毕竟我之前总是一个人做自己的事情,本来也跟大家不太熟悉,所以就算是为了联谊,但在毕业之前能跟班上的女生一起出来玩一次,也挺难得的。”


    而且这种多人聚会,到最后都会变成分组行动,关于这一点,我倒是很有经验,虽然得到的渠道实在称不上愉快。


    因


    为到最后,我基本都是一个人一组。


    就算身边有人,也是一样。


    但这次不一样。


    看着因为出神被身边人提醒,重新看回同伴身边的木兔,我作出决定。


    等‘分散’的时候,就找机会跟他说一声好了。


    虽然不是一定要两个人一起行动,但只要在这个人身边,至少不会变成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


    至少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倒是你们”,我看回这两个怎么看都对联谊没什么兴趣的人“没问题吗?”


    “我无所谓了,和你差不多,反正也是被拉来凑数的。所以你也不用有什么负担,要是觉得无聊,就来找我们两个好了。”


    “没错!啊,或者中岛你干脆就跟我们”


    “居然背着大家在这里‘悄悄组队’!”


    “没有啦,北条你误会了!是担心”


    可能,被别人看来是‘会落单’的人——这样的说法,直接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合适吧。


    “好了好了,知道户羽你最近一直在担心‘联谊’的事情了,早跟你说过了不用太在意这个,说是联谊,其实只是想找个理由和大家一起出来玩一次好了。”


    “别紧张,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如果户羽你们想一起行动的话也没关系啦。但现在还是先跟大家一起吧。”


    怎么听起来反而是户羽同学自己误会了。


    没记错的话,明明是这个人让我一定要来的,虽然后来也直说了是为了排球部的联谊。


    但就像她自己说过的。


    如果不是为了联谊,也不至于一定要叫上我,再通过我和木兔把排球部的其他人也拉上。


    为什么现在又说是户羽同学‘太在意’。


    明明


    是自己做了让别人不得不在意的事情。


    看着愈发紧张的户羽同学,我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就算会把眼前这场所谓的‘联谊’搞砸——


    有人从身后拉住了我。


    是中野。


    在我疑惑的眼神中,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并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手心已经握成拳头的户羽同学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没说过几句话,但我觉得自己能理解她的想法。


    这大概也是中野尽管从一开始就不赞成,但还是和我一样,作为陪客参加了这场所谓的联谊,事到如今,还是不肯作出表示的原因。


    没错,这种机会,应该让给户羽同学。


    得本人来才行。


    但或许还不到时候吧,直到北条同学提出‘这么看人太多好像也不方便行动,干脆还是分组’——的提议时,户羽同学也没能说出什么让场面冷下来的话。


    这还是我一次,盼着发生点什么令人尴尬的事情。


    我听见中野同学叹了口气。


    但看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什么都没‘做到’的户羽同学,我突然有些羡慕。


    因为即便如此,也还有中野同学会站在她身边,不论是否冲破那些困住她的事情。


    真好啊。


    “中岛,你要跟女生一起吗?”


    隔着人群,木兔突然发问。


    第47章 关于我的命运“中岛,你要跟女生一起……


    “中岛,你要跟女生一起吗?”


    隔着人群,木兔突然这么问,询问的对象自然是我。


    如果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好了。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而且和计划不一样啊。


    虽然,是我‘一个人’作出的计划。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难道木兔想跟男生一组吗?


    不对,应该是因为听户羽说像带上我一起的事情了吧,虽然是担心我会落单。


    但这次怎么会落单呢?


    他不是在这里吗。


    我一时有些糊涂了。


    各种各样、或相互交叠、或互相排斥的想法在我脑子里撞个不停,我分不清哪些是属于木兔的想法,哪些是属于户羽的,又或者,根本就是我自己‘想多了’‘太在意’了。


    与此同时,随着时间迫近,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我甚至感到有人从背后撞了我一下——


    好在中野同学即使扶住了我。


    好奇怪,明明我是无所谓这些的。


    联谊什么的,跟我也没有关系。


    但为什么我的沉默反而成了眼下的关键?甚至


    让原本自由流动的空气,瞬间冻结。


    “还是我跟中岛同学一起吧,毕竟也是我先跟中岛同学说想跟她一起玩一次的。”


    说话的是高梨同学,也是那天在教室里直接说出联谊的真相的人。


    “而且户羽你也太狡猾了,想独占中岛同学吗?明明已经有中野同学了。”


    说着,高梨同学来到我身边,但没有直接挽住我的胳膊,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彻底打消最后一丝不安。


    “其实刚才我就注意到了,中岛同学你在打气球对吧?好帅啊,那个老板是不是跟你说随便选?”


    “啊,是这样。”


    “你一定也看出来了吧?”


    她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单独来到气球摊前。


    差点忘了,奖品还没选呢。


    看出来什么。


    对了,还没回答木兔的问题——


    当我回过头时,原本庞大的队伍已经在人群中消散。


    至于分组的结果,更是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看出来,什么。”


    “这里的枪有问题啊,虽然肯定不影响你发挥啦,但我们上次来的时候可是被坑惨了。啊,就是我们那几个,还有户羽。中野那家伙好像不是很喜欢户羽跟我们一起,嗯”她在想该怎么解释:


    “就跟户羽刚才对你一样,中野对户羽,也有莫名的保护欲呢。”


    “我也能理解啦,因为以前的户羽,跟中岛你有点像——至少在她们两个看来是这样的。”


    “户羽同学吗?”


    我想到户羽同学主动跟我搭话的样子,那个时候我还感慨,她一定是能很轻松就交到朋友的人。


    高梨点点头。


    “不过你跟木兔同学的关系还真好啊,连户羽在你这里都还是‘户羽同学’,我在教室的时候可听见了,你叫木兔同学,可是直接叫名字的。”


    “因为都在运动社团吗?”


    虽然没有在班上主动说起过和木兔的事情,但这个时候如果还不痛快点承认,是不是就有‘刻意隐瞒’的嫌疑了?


    想了想,我收回落在那些‘有问题’的枪械上的视线,看向眼前的高梨同学。


    因为没有当众让户羽同学难堪——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以及,那天的确只有她,直接说出了联谊的事情。


    再加上刚才那番话,我对高梨同学也生出几分好感。


    所以我也作出坦诚的决定——摇了摇头。


    “是因为我们在交往。”


    “诶?”


    “嗯看起来很不像吗?”


    好像有点尴尬啊。


    跟在店里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是说,木兔吗?中岛同学你在跟不对,应该是说木兔已经在跟中岛同学你交往了?”


    “是这个意思,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好像被我吓到了。


    “完蛋了。”高梨同学面露难色“我们好像干了一件蠢事。”


    这里的‘我们’应该不包括我。


    “是需要我知道的事情吗?”


    她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但听我说话后,又突然双手合十,低头向我道歉——


    “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这次是我被吓到了——


    “不用这样啦,那个,你先——”


    我一边试图扶起她几乎弯下的身体,一边留意着左右传来的目光


    话说他们都到哪去了。


    “是这样的,那个,就是和我们一起的女生,有一个不是我们班的,你应该有印象吧?”


    “是香取同学吗?”


    多亏中野同学的事先介绍,我记住了那个女生的名字。


    似乎没怎么听她说话。


    高梨用力点头。


    “虽然有推卸责任的嫌疑——当然!这一点也很抱歉。但我们的确都不知道中岛你在跟木兔交往的事情,所以还以为总之,得赶紧跟他们说清楚才行!”


    “‘他们’的意思是香取同学现在跟木兔待在一起吗?”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这样因为听香取说想在毕业之前至少跟对方好好认识,所以北条会想办法让他们待在一起,虽然不一定是单独相处。”


    “啊,不过不用担心,只要说清楚的话就没问题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我也无法说出自己毫无责任的话。


    明明只要至少跟在场的一个人说过一次。


    甚至是在户羽同学问我


    啊,那个时候的‘没问题’,原来是在问这个啊。


    “中岛同学,你怎么了?”


    我快速摇头。


    “不用管我,那个,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吗?我们分头去找吧,这样快一点。”


    “!太感谢你了!好,我现在就问问——”


    一分钟之后,高梨收到来自北条同学的回信。


    香取同学应该是没有看手机,但这也让我跟高梨同时产生不妙的担心。


    但我们担心的对象估计不是同一个人。


    “只能确定大致的位置,但他们现在好像也分开了,所以”


    最糟糕的情况。


    “总之,就从北条发过来的地点附近开始找吧。”


    确定目标后,我跟高梨同学就各自分开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走到约定的地点,我就不自觉停下脚步。


    其实不该停下来的。


    哪怕犹豫,也不该停下。


    因为像我这样的人,只要擅自给自己按下暂停,不好的事情就会发生。


    我曾以为我至少能在某些时候选择不去在意这种只有结果的定律,但那也只是在射击的时候。


    我不可能总是把气步/枪带在身边。


    因此,也避免不了不确定的发生——


    “中岛?!居然真的是你!”


    真倒霉,偏偏在这种时候。


    碰上这群人。


    但真的是巧合吗?


    还是


    命运呢。


    属于我的命运。


    第48章 关于我的气球在很多人看来,我大……


    在很多人看来,我大概是很喜欢小题大做的那种人吧。


    但我自己意识到这一点,还是跟杏里、还有杏里的朋友们玩到一起的时候。


    我,和杏里,还有杏里的朋友们。


    我以为至少我也是那群人中的一员,虽然没被他们当成真正的好友,但至少,我也是杏里的朋友。所以就算能明显感觉到作为外来者和原住民之间的亲疏之分,甚至是区别对待,我也不会过度在意。


    也就是一点点而已。


    每次搬到新家,我都告诉自己,不论怎样,不要喜欢上这里。


    也不要因为时间的蛊惑对原本厌恶的事情产生依赖,不要背叛最开始、发自内心地不认可这一切的自己。


    不要背叛自己。


    除了这个理由,还有一层原因,可以简单理解为一种防御工事,胆小鬼专属的那种。


    因为一开始就知道,迟早都是要离开的,所以干脆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不要喜欢上这个地方。这样,至少到不得不离开的那天,就不会因为喜欢产生不舍了,当然了,因为习惯产生的不适应还是难以避免——


    但很快又会有新的习惯的。


    而我很擅长适应。


    不仅是房子,人们,也是一样的。


    在和杏里成为朋友——准确来说,是相信她也把我当成她的朋友的一瞬间,我就提前打好了预防针。


    迟早,都是会分开的。


    但我发现没有这种必要,因为我从来都不是杏里的朋友。


    一刻也不是。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最开始,只是在一起去卡拉OK之后,发现一直挽着我胳膊的杏里逐渐走去了最前面。


    但我觉得也许是自己太自私了,杏里有那么多朋友,不可能为了照顾我刚刚加入的人,就不管其他人了。这样对大家也挺过分的,不是吗?


    换位思考过后,我完成了自我开解。


    是我少有的体验,因为很多时候我只能一个人钻牛角尖,然后越钻越深、越钻越深


    果然,还是有人一起比较好啊。


    这样想着,我不自觉加快脚步,跟上走在前面的那群人。


    也是在这个时候,隔着其他人,杏里突然回头——


    “想什么呢,中岛?快点跟上来啦。”


    “还不是你走太快了——”


    “诶,怪我吗?而且你又不是中岛,乱插什么话啦。”


    “算了算了小杏,饶了这家伙吧,估计是还没从被前辈拒绝的事情里缓过神来呢。”


    “吵死了!谁要你多嘴。”


    两人互相攀扯着对方的肩膀,我不知道那是打闹,以为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拥抱。


    如果关系不好,如果不是好朋友,是不会这样紧紧依靠在一起的。


    真好。


    那是我不知道第几次发出相同的感慨,而且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好’什么。


    可能是看着像少年漫画里的主角团一样走在一起的众人,感受着几乎快把自己浸没的气息,我也以为自己会逐渐成为其中的一员吧。


    至少现在,我和他们走在一起不是吗?


    但是中岛。


    你好像忘记了,你没有和他们走在一起。


    你只是一个人,跟在一群人后面。


    从来都是这样。


    再之后,我开始和杏里一起用午餐,当然,偶尔会有班上的同学加入,碰巧的话,也能遇见不同班的朋友。


    都是杏里的朋友。


    如果人数超过三个,我就会从杏里的身边、对面、对角——逐渐去到一个远离中心的位置。


    那个时候我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讨厌成为中心。


    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是很想和坐在圆心中央的杏里坐在一起的。


    但当时我们已经认识有一段时间了,都是同年的孩子,没道理谁就必须照顾谁,而且我也没想被谁照顾。


    我只是希望下次运气好一点,至少能坐在近一点的位置,听清大家在说什么。


    不需要加入,听到就好。


    但是为什么呢。


    中岛。


    你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吗?


    或许我该换个问法——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很遗憾,我是听不见你的答案了。


    因为我已经忘记当时的自己——也就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就像现在,对于木兔为什么问出那个问题,我同样毫无头绪。


    那群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还是跟以前一样,自顾自地用自己的想象,当作我作出的真实,但那些连想法都算不上的假设,在我看来就算事实如此,也毫无意义。


    因为我也曾用那些假想惩罚过自己。


    ——‘你想太多了’


    是我想太多了吧。


    ——‘别太在意这种小事’


    是我太斤斤计较了。


    ——‘诶?忘记叫你了吗?抱歉,可能人太多了,一时没想起来。但小林老师不是带你回来了吗?而且中岛你也该自己注意一点啊,别总是给别人添麻烦。要是修学旅行回来的时候少了个学生,老师们会很难办的。搞不好还会连累后辈们以后都没法去外地修学了呢。’


    是吗。


    好像是啊。


    我经常给大家添麻烦。


    父母也好,坐在隔壁的那个孩子也好,现在的大家,杏里,小林老师


    铃木老师。


    安部教练


    木兔。


    抱——


    【不要总是跟我道歉嘛。】


    当声音响起,我清楚地记得它属于谁,所以我记得这是他说的话。


    但我还想到一件事,请原谅这一点,因为人类的思绪和情感一样,都是四处飘动的无理之线,除非


    虽然只是藤原无意间的一句玩笑。她问我你难道是没主见的类型吗。


    玩笑之所以是玩笑,正是因为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都不认可玩笑的内容。


    所以在藤原看来,或许是在很多人看来,我应该都是很有主见的人。


    也不能说错。


    只是很可惜,我不是生来就有强烈的意志、由


    此产生不受动摇的主见的人。


    我只是没人可以询问意见,父母也不会听我说那些无聊的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学校里更是不可能有可以交付烦恼的存在了_


    所以我是‘不得不’有主见的人。


    但决定做多了也是会累的,而且难得周六,我也想休息一下了。


    这次就让我偷个懒,成为没主见的人吧。


    既然木兔说不要。


    好。


    那就不道歉了。


    而且不止是他——


    “我今天是不会跟任何人道歉的。”


    从来,没有什么必须。


    必须道歉。


    必须好说话。


    必须有主见。


    必须成为怎样的人。


    必须是怎样的人。


    在无关射击的场合,我却产生了和那个时候一样的愤怒。


    但这次我不会怀疑了,因为我的确是在生气。


    生自己的气,又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情,为什么要有意无意地遮掩——还想骗自己、连带木兔也一起骗,以为这样就不算刻意隐瞒。


    对了,还有那家伙。


    我也很生木兔的气啊。


    虽然是刚刚才想起来。


    什么要不要跟女生一起嘛。


    不就是跟第一次见到紫式的时候一样吗。


    那个笨蛋,只是希望我能有机会跟同班的女生交上朋友而已。


    当然了,没有发现这一点的我,也是不折不扣的笨蛋。


    可谁说脑子不好的人就没资格生另一个笨蛋的气了呢。


    我可一直觉得木兔比我聪明啊。


    既然生气的话。


    也得当面说出来才行。


    所以待会见到他,就不说什么对不起了,既然是他自己不让说的。


    我要说


    我讨厌你。


    讨厌你那样说,讨厌你以为,比起你、我居然会更想跟其他人待在一起。


    别这样想啊,笨蛋。


    我讨厌花火大会,烟花什么的,也最讨厌了。


    但我不讨厌跟你一起看,


    所以我才会来这里。


    是因为你才来的。


    烟花快要升起了,你不在怎么行。


    所以——


    “所以,让开。”


    无关紧要的人,都给我让开。


    “这是最后一遍。再不让开我就报警了。”


    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无论如何都要去。


    既然已经陷在欲望的泥潭里了,我不介意自己陷得更深。


    “报警?我们又没对你做什么——”


    “把不愿意留在这里的人围起来,强迫她说不想说的话。现在说是霸凌”


    至于是否正确,这样的决定,那个时候的话语,是否是属于谁的真实——


    “难道还有误会吗?”


    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选择相信什么。


    选择,让什么成为真实。


    我确信这份威胁是能奏效的,因为在那些逐渐模糊的回忆里,唯独这些人的软弱清晰可见。


    不敢动手,也不敢真的替他们眼中受委屈的‘小杏’出头。


    只敢在有人和自己一起的时候,顺势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


    如果这就是他们选择的真实,还真是虚无得可怕。


    但和他们本人一样,对我来说,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拦在面前的人没有马上让开,但也不需要了。


    虽然人很多,但路也够宽,不需要动手,我绕过已经不知该作何动作的人,直接离开了现场。


    循着路边的指示牌,我一路赶到高梨同学说过的地点。


    但人太多了。


    跟来的路上一样多。


    为了能及时来到这里,一路上,尽管已经尽力避免,但我还是撞到了几个人——那些抱歉却是无法省略的。


    我一边撑着膝盖,不断喘气。


    为了保持躯体的稳定,射击也是需要持枪者做耐力训练的运动,但刚才的短跑,是爆发力的场合,跟平时的练习截然不同。


    不等心跳完全平复,我开始在附近搜寻,甚至开始跟路人搭讪——


    “不好意思,请问您有没有见到一个差不多这么高,白色头发的男生,啊,也有黑色的部分。”


    “可能是跟一个女生一起,或者是一群人,也可能一个人。”


    “啊,没印象吗。抱歉,打扰了。”


    类似的对话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直到烟花升起,燃放,又熄灭——


    我还是没找到想找的人。


    但也不至于失望吧,当然了,我说的是烟花。


    那种转瞬即逝的东西,本来就很无聊嘛。


    就因为‘转瞬即逝’所以浪漫吗?


    我可不觉得那些‘转瞬即逝’的家、同学、老师、差点成为朋友的人——就因此不同。


    虽然已经习惯了,但我还是讨厌遗憾这种事情,所以我讨厌烟花。


    我是没法因为习惯了什么,就喜欢上那些事物的人。


    所以,尽管我习惯什么都做不好、习惯总是搞砸所有事情,但我还是没法告诉自己——


    这样也挺好的。


    这就是你啊。


    这样的你也挺好的。


    我做不到。


    我还是讨厌这样的自己,尽管可以原谅,但绝对无法喜欢。


    现在的人好像都喜欢说什么爱自己,喜欢自己之类的话。


    我也不是非得讨厌自己,但如果要发自内心的喜欢——


    那一定是等我做到什么的时候。


    呼、呼——


    又找了一圈,这次跑得更快了。


    但多亏了这份突然迸发的速度,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去了。


    只是不巧,那正是我来时的道路。


    在这里找到木兔的机会很小,所以很可能,今晚我们就要错过了。


    烟花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了。


    真讨厌啊。


    既然是讨厌的东西,那就大声一点,不要停止吵闹。


    我讨厌的东西,蚊子、议论、来自过去的否定——从来都是这样的。


    你也别例外啊。


    要消失的话,也等我找到他再说。


    没有犹豫,尽管可能性已经很小,小到几乎能看见结局,但我还是向着仅剩的答案跑去。


    不论是否正确,至少——


    追求答案本身是没有错的。


    【寻找答案一定没有错。】


    我相信你了,木兔。


    既然已经背负这么多信任了,也不差我一个了。


    所以。


    要说话算话啊。


    与此同时,气球摊。


    “是给弟弟妹妹选的吗?有喜欢的颜色吗?”


    木兔想了想,发现中岛还真没说过自己喜欢什么颜色。


    用的纸笔也很少有彩色的,一定有什么偏好的话——


    ‘希望是耐用一点的颜色。’


    什么耐用啊,应该是‘耐脏’也不对,中岛好像很爱干净,应该不太会把东西用脏。


    怎么想这些去了!明明是为了——


    “有显眼一点的颜色吗?喜好的事情,下次再问问她好了。啊!这个就好!应该一眼就能看见!那家伙视力很好哦。”


    “小孩子很少有视力不行的吧”


    最后那句话,木兔没有听见,因为他已经拿着刚买到的气球,走到气球摊前。


    对了,中岛的奖品还没拿呢。


    “刚才那个女生的朋友?”


    “应该说是男朋友。因为称呼的问题,今晚差点出大事了。不对,应该是已经出大事了。”


    “那么沉默的一个人,居然会跟你交往。”


    “诶——居然对着陌生人这么说,我还打算在你这里玩一次的来着。”


    “那大叔跟你道歉咯~而且小哥你不也是对着陌生


    人说了这么多吗。”


    “这个啊”木兔看着道路的一端,似乎确信那里很快就要出现什么——


    但这次的‘很快’,又需要多久呢。


    “因为真正想说的人,不在这里嘛。”


    而且。


    木兔看了看对方递来的玩偶,他其实也不记得中岛当时选的是不是这个了。


    刚才找到他和那个香取同学的高梨同学,听他问起这件事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印象。


    明明她们一起在这边玩的来着。


    他以为中岛玩得很开心才跟其他人一起走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到最后,只剩下那个今天才知道名字的香取同学。


    而且她说喜欢自己。


    他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是好像是没有在班上说过啊,他喜欢中岛的事情。


    不过高梨同学来得还是挺及时的,虽然他倒是没什么为难的,但如果由他来说,多少还是太伤人了,换做是他,以后都不敢跟任何人表白了——


    虽然他也不需要这么做了。


    果然


    “能在这里等她,真是太好了。”


    “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


    “这个时候就不要吐槽了啊”


    学着记忆中中岛的样子,木兔端起手里的气步/枪,但瞄准的表情似乎有些夸张,一旁的老板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闭上的那只眼睛没必要挤到那种程度啦。”


    “啊!不要在这种时候打扰人啊,中岛射击的时候,我都不敢给她加油的。”


    “所以中岛是谁啊。”


    “女朋友。虽然知道你可能是故意跟我聊天想看我打不中,但还是得说。”


    “”


    “怎么现在又不说话了。”


    “木兔。”


    听到熟悉的声音,木兔放下手中不属于自己的气步/枪,转头看向道路的一端——


    很快,就不需要看那么远了。


    最后甚至不需要看。


    准确来说,是需要的不是‘看’——他应该接住这个人。


    “笨蛋!”


    这么生气吗?因为射击的姿势,可是


    “可是我也是第一次射击嘛,虽然看中岛你做过很多次,但不是因为不认真看才做不好的。新手都是这样”


    很快,他就说不出一个字了。


    因为她在哭。


    但尽管这样,尽管声音中的颤抖也明显到不可忽略,但这次她还是坚持说出生气的心情


    “我知道,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交往”


    “但我还是很讨厌啊”


    来的时候,我想了很久,哪些该说,不该说。


    又或者,该思考的到底是该不该,还是想不想。


    但这个世界上的不确定,连自己都难以幸免。


    所以当找到属于木兔的气息,感受到来自那双熟悉的手、组成的熟悉的拥抱时——


    我又是没能控制住自己。


    就像在档案柜里,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流泪一样。


    “所以,不要再问那种听上去想把我推开的问题了。”


    哪怕是为了我的‘自由’。


    “哦、哦!我知道了!记住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不过这么一想,如果中岛问我要不要跟别人一起走,我也会很失望吧可能不止是失望。


    “抱——”


    “我也不想听你道歉,所以,不准说这个。”


    中岛,真的很像小孩呢。


    虽然他今天已经说错话了,而且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如果不能说话的话,还能做


    我感受到木兔突然拍了拍我,不是头顶,而是肩膀。


    “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哄小孩的语气


    可能因为黑暗,也可能是因为未能干涸的眼泪模糊了视线,我只能隐约看到那抹焰色的轮廓——


    烟花吗?


    不对,没有消失。


    而且还有线?


    木兔的另一只手还扶在我的背后,但察觉到我想要抬头的意思,那只手也松开一些力度。


    我揉了揉眼睛——顾不上爱护视力的事情了。


    是线。


    那就不是焰色,是颜色。


    所以。


    不是转瞬即逝的烟花。


    是代表幸福的气球。


    我没能得到的气球。


    “诶?你很喜欢这个吗?虽然是为了让你找过来才买——”


    “很喜欢。特别喜欢。不如说——”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白色的气球,又看向另一个在黑暗中异常显眼的存在:


    “全世界,我只喜欢这个。”


    第49章 关于我的一发“我也是。”……


    “我也是。”


    木兔也愣住了,睁大的双眼内部没有明确的焦点,像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说出这句话。


    “也是什么?”


    “我也最喜欢——”


    “对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知道这样很突然,但如果任由他说出那句话,我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呼吸和心跳又要陷入混乱了。


    于是我径直转身,不再看他,而是看向那把被他徒然放在摊位上的气/枪。


    他不会是想玩这个吧?


    给钱了吗?


    我记得这里的枪是有问题的来着,不止是我之前用过的那把,这里的步/枪好像都被做过手脚。虽然是听高梨同学说的。


    想到这里,我看向坐在一边的摊位老板,他刚才好像还在跟木兔聊天来着。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我在看他,对方突然移开视线,还欲盖弥彰地吹起不成调的口哨


    看来没错了。


    “之前总是看中岛你射击,也想试一下啦。但主要还是为了这个”


    说完,他从放置气/枪的台面上拿起一个玩偶。


    好像有点眼熟。


    我过分平淡的反应让他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中岛你是随便选的吧。居然连本人都认不出来了。”


    “当时状况有些混乱。”


    我从他手上接过那个玩偶,原来当时我随手一指选到的是这个东西啊。


    是一只不算美观——准确来说是长相有些潦草的粉色兔子。


    早知道就好好选了,这种‘卖相’,连送人都拿不出手。


    “不喜欢吗?”


    “也说不上不喜欢但我好像没有买过类似的东西。”


    同样盯着已经被我双手捧住的玩偶看了几秒后,木兔恍然大悟——


    “好像听雀田她们说过,女生们最近好像更喜欢迪士尼、三丽鸥之类的玩偶。的确是比这个要”


    说着,他又弯腰朝我准确来说,是朝我手中的玩偶靠近。


    但他只是看着,没有说话。


    “要——?”


    我以为他是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试着提醒。


    “好哦。”


    比这个要好吗


    应该没错吧。


    虽然我没有去过那两家游乐园,但也见过同班女生挂在制服包上的玩偶,虽然是要小上很多,但的确是要比这个空有大小优势的粉兔子精致不少。


    当然了,肯定也贵不少。


    “话说小哥,你还玩吗?不会是怕在女朋友面前丢脸就不敢开枪了吧。提前说好,钱可不会再退了。”


    果然已经给钱了。


    “才不怕呢!”


    木兔当即否认。


    “还有多少发?”


    怎么感觉这人很怕木兔跑路的样子。


    “不多不少——”老板用右手比了个数字。


    五发吗,那应该没——


    “刚好五十发。”


    “为什么突然这么看我?”


    木兔满脸不解。


    但现在我对他的不解占了上风。


    怎么会有人第一次玩就买五十发。


    要知道,就算是比赛,最多也只有六十发,就这样大部分人都要半小时才能结束。


    虽然娱乐射击对精准度没有太严格的要求,但既然开枪了,多少还是会好好瞄准希望打中的。


    “没什么。”


    那天看他买护膝还会仔细对比,还以为这也是木兔的反差之一,虽然看上去很容易被无良商家哄骗着买走一堆不需要的东西,但其实不会被坑的来着。


    完全就是被坑了啊!


    将手上的气球也一并交给我之后,我就一手抱着自己打来的粉兔子玩偶,另一只手抓住木兔买到的白色气球——站在旁边看他射击。


    抛开一些令人的担心的状况不谈,这种感觉还真是微妙。


    正常情况下,基本都是木兔在场外看我射击,或者是坐在观众席的我看他在排球场上跃起又下落。


    看他举起气/枪、摆出我熟悉的姿势,还是头一次。


    砰!砰!砰!砰!


    又不是机关枪!


    开这么快干嘛!


    不行,还是不要这么说了。


    肯定会被打击到心态崩坏的。


    对了,还有46发  ,等45发的时候再——


    砰砰砰!


    “木兔。”


    “嗯?怎么了吗?”


    “那个,我是说稍微慢一点的话,会比较方便瞄准。”


    至少好好瞄准再开枪。


    ——我其实是这个意思。


    但可能我错怪他了,毕竟是有问题的设备,就算有意瞄准,估计也只能纳闷怎么总是打不中。


    只是大部分人都会把问题归结到自己身上,而不是当即怀疑是枪出了问题。


    “瞄准”


    他重新看回瞄准镜,这次倒是没有急着开枪。


    姿势倒是不错。


    而且虽然不是最科学的射姿,但本人的稳定性却保持地很好,枪把靠在肩上之后,和身体几乎融为一体——一动不动了。


    虽然木兔可能更习惯腾空的动作,但不管怎么说,在地面控制躯体都是相对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对习惯了‘空战’的人来说。


    尤其是木兔。


    真不愧是他,就算只是娱乐性质的射击,也想着要做到最好,哪怕对新手来说,这些调整本身并不轻松。


    特别是在得不到任何正向反馈的情况下。


    大部分人在发现不论怎么试错都无法对结果造成任何改变后,基本都会选择放弃,或者随心所欲地乱射一通,或者干脆选个最舒服的姿势,什么也不想,就这么开枪。


    运气好的话,也是能有所收获的。当然,这种收获就只能是那堆玩偶了,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


    但一般人根本也不会想着在这种娱乐项目上锻炼出什么技能,何况还是把问题枪。


    可木兔不一样。


    “你刚才,有发现什么不对吗?”


    虽然开枪的速度快了一点,但也不是毫无章法地瞄准,而是有意沿着气球的横向分布,一点、一点地平移。


    竞技射击的靶心只有一个,但如果是为了打中气球,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对新手来说最有用的窍门,能很大程度上减少因为距离调整造成的误差。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一点。”


    我听见老板嘁了一声。


    但没有理会。


    “是哪边的一点?”


    “左下角。”


    很果断啊。


    “试着把瞄准范围往右上角的方向调整两点。”


    “诶?右上角吗?那不是反过来了吗。”


    嘴上问着问题,但木兔还是很快调整了姿势,尽管不明显,但我看见了气/枪前端细微的颤动,很快,又不再有任何变动。


    真应该让铃木老师来看看。


    不过就算那位热血教师发挥百分之两百的拼劲,应该也很难从排球部的两位监督手上挖到人。


    但我还是决定找机会告诉他,铃木老师应该能承受这份遗憾。至少,我相信他可以。


    比起之后的事情,还是先回答眼下木兔的问题好了:


    “问题不在弹道,像这样的枪——”为了进一步验证自己的猜想,我拿起唯一闲置的那把气/枪。


    试着瞄准。


    再移开视线。


    再瞄准。


    “如果在弹道或者内部的结构做手脚的话,别说在不被人察觉到异常的情况下供人使用,连打出子弹都成问题。”


    确认过后,我重新将枪放下。


    “所以是瞄准架的问题,要是没猜错的话——”


    “咳咳!”


    算了,还是不断人财路了。


    但不妨碍我将自己掌握的情报传达给木兔:


    “应该是用太久了吧。瞄准架的松动导致瞄准范围出现偏移,以为是子弹朝左下角飘了,但其实是作为参照的瞄准范围——也就是瞄准镜里的东西朝左下角飘了,子弹本身的轨迹不存在问题。”


    怎么感觉周围的人越变越多了。


    烟花秀已经结束了,按理说人应该更少才对。


    而且


    我注意到,在木兔的周围,也有人尝试着拿起那些本应闲置的气/枪。


    算了,还是先说完吧:


    “所以,要想通过姿势的调整抵消误差,就要把瞄准范围调回原位——也就是向右上角挪动大约两倍的距离。”


    砰!


    重新瞄准后,木兔还是没有打中。


    但是没问题,只要确信自己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一两发、甚至更多发的落空,都已不再是毫无意义的胡来。


    就像走迷宫,为了找到那条唯一的路径,一些错误的尝试也是不可避免的。


    尤其是在射击这条道路上。


    所以,只要走在路上的人认真记下那些错误的标记,再逐一排除,需要做到事情就只剩下一件了——


    那就是毫不怀疑地前进。


    多余的顾虑、不必要的装备、以及错误的经验。


    如果说排球是需要不断进化,不断开发新武器来实现变强的运动,那么对于射击手而言,变强这件事在选择上就变得很简单了——


    为了不断靠近那个唯一的正心,我们所有人,都只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丢掉那些会使我们软弱的东西。


    最后只剩下自我,但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的自我。


    “哈。说的头头是道,结果不还是没打中。”


    砰!


    啪!


    那人不说话了。


    但我很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或者说,一开始的时候,基本上所有选手都会有这样的顾虑。


    明明已经按照教练说的去做了。


    明明已经努力调整了。


    训练也没有偷懒。


    开枪的时候也没有胡思乱想——


    为什么还是和以前一样?


    甚至可能更差。


    排除掉自欺欺人的可能,当这样的想法产生的时候,要丢掉的事物就很明确了——


    那就是这个想法本身。


    或者说,所有让你不敢开枪的东西。


    “没打中说明不了什么,哪怕是刚才那一发,也一样。”


    “想说是运气吗哪有这样泼自己人冷水的。”


    虽然语气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敌意,但这人说话还挺动听的。


    好吧,既然这样,那就再说两句吧——


    我看了看他持枪的姿势,虽然还只是放在身前,并没有正式举起,但跟木兔那种明显是初学者通过直接模仿才摆出的姿势不同。


    说话的男生,是有练习经验的选手,那个握枪的动作,不止是标准,还有结合个人习惯的调整。


    真奇怪,明明自己就是射击手,居然还会有那种想法。


    还是说,他也还在怀疑‘理论’的阶段?


    “只要开枪,就有打中的可能。但不开枪——”


    我故意让自己的视线明显地从他手中静默的步/枪移至他眼前。


    高中生?还是大学生?


    “是绝对无法改变什么的。”


    所以哪怕对目前的一切都抱有怀疑,也必须通过开枪和打出的子弹来证明。


    就算是错误,也必须用真实的弹孔击碎。


    否则就只能被不断发生的自我怀疑彻底击败。


    “中岛”


    没等男生回应,木兔那边就出现了‘状况’。


    “怎么了?还是不行——”


    我下意识看向气球板——是对新手来说很不错的成绩。


    而且,就算不看结果本身,只消观察观察老板的脸色


    不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种没什么人光顾的气球摊居然也排起队了。所以老板的脸色很好看。


    哪怕那一排的气球都已经所剩无几了。


    “虽然说也不是一定要”


    不是一定要?


    木兔看上去有些为难,连一直维持地很好的射击姿势都动摇了。


    “不行!中岛你还是‘一定’要看我!虽然这样也不一定能打得中,但听你和其他人说话,我完全看不见什么气球、瞄准范围之类的东西了。”


    忘记了。


    虽然在射击上也表现出了不寻常的天赋,但那些不常见的弱点也被他带过来了。


    “如果还想要之前那只兔子,现在已经可以了。”


    没想到居然是‘不良商家’解的围。


    “诶?真的吗?我有打中跟中岛一样多的——”


    “哦,那倒没有。”


    好过分。


    就算骗他一次也不会怎样吧,这种时候干嘛实话实说,明明还在气/枪上做手脚来着。


    “但后面还有人想玩呢,如果只是要和她手上那只一样的兔子,分数已经够了哦。当然,要是你想继续玩——”


    “和我比一次吧。既然你这么懂射击。不耽误你们的时间,先打中的人就算赢。”


    这下不仅是我,连木兔都放下不,这次他没有直接放回台面,而是继续拿在手上,走到我跟那个男生的中间。


    但说话的人似乎并不在意他人因为自己的言语作出的举动,这让我想到不在场的某人。


    射击手的通病吗明明紫式就不是这样的。


    好吧,仔细一想,我好像也挺喜欢自说自话的。


    所以成为例外的反倒是格外有教养的紫式同学。


    “要跟他比吗?中岛。”


    是怎么扯到我身上的啊。


    明明只是看木兔想好好射击,正好又不想看他被人坑,所以才说那些的。


    啊,不过后面那些的确是我自己没刹住车。


    但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他当作‘对手’,明明连分组都分不到一起去。


    “呵,说开枪才是最重要的人,一轮到自己,连枪都不敢开。”


    “激将法吗!”


    “我、我又没这个意思。”


    被木兔点出心思后,男生恼羞成怒。


    虽然现在不接茬也没问题,毕竟他看起来已经想要离开了。


    但是


    “木兔,你那边还剩多少发?”


    “没记错的话应该只有十发了。”很快,他领会到我的意思——


    “这只有一组机会哦!没问题吗?中岛选手。”


    居然还记得规则,难道只要是体育相关的知识都能很好吸收吗?


    这可真是不得了的天赋。


    也很令人羡慕。


    但也只是羡慕了,对于记忆力,我也没有特别的需要,事实上,我需要的只是:


    “十发吗?”


    因为之前已经完成过‘试射’了,也知道了针对这些枪的‘特别’用法。


    所以——


    “一发,就够了。”


    第50章 关于木兔的一面“看来不……


    “看来不需要你担心了,高梨。”


    重新汇合、已经准备离开的一群人发现还有两个人怎么都联系不上,而这两人又是如出一辙地处于电话脱机的状态。


    最后决定一起去找他们。


    说话的人,也是最先看到气球摊前的两道身影的是跟他们同班的北条,看见人群中熟悉的两道身影,她拉了拉好友高梨的衣袖。


    听到这声提醒,排球部的几人也注意到人群中眼熟的某人。


    虽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乌龙,但木兔在跟人交往的事情已经在不大不小的体育馆里传遍了,所以看到两人单独待在一起也并不意外。


    至于木兔先于所有人摆脱单身身份的事情,过了这么一周,大家也差不多勉强、勉为其难——好吧主要是不接受也不行地总之最后还是接受了。


    看着那个紧盯着某处的木兔,小见春树甚至还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喂。”


    出乎意料地,既没有被吓到,也没有过分惊奇地回头看向出现在身后的‘大部队’。


    木兔的反应很平淡,平淡地甚至有些过分:


    “你们来了啊。”


    “你在看什么?”


    小见春树下意识看向四周,这时他才发现,现场的人多得有些异常。


    难道还有什么活动?


    宣传册上有写吗?


    “应该是在看中岛前辈吧。”


    接话的是赤苇。


    “‘中岛’?”


    不算罕见的姓氏,他们班上也有姓这个的人,但联想到刚才看见的画面,以及这个名字在木兔口中出现的频率。他当即想到的不是他们班上那个叫中岛的男生,准确来说,在认识木兔的人看来,‘中岛’这个名字更多地意味着——


    砰!砰!


    啪!


    几乎同时响起的两发子弹,只击中了一个目标。


    “是你赢了。”


    男生放下枪,转头看向站在身侧的中岛同学。


    不愧是射击部的王牌。


    关键时刻,完全不掉链子嘛。


    “不,我有作弊。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提前‘试射’过一轮了。”


    “说好只要先打中”


    “好吧,那就算我赢了。”


    还是先顺着他的意思来吧,感觉是很固执的类型。


    肯定也喜欢钻牛角尖。


    “但也不代表你是错的,自己的想法、现在的训练方案到底是否正确,都是自己的选择,选择相信什么,什么就是必须贯彻下去的正确。”


    “听起来有些莫名奇妙,但如果一定要用什么来做决定——”


    “就用这个吧。”


    我再次看向他放下的枪。


    但在这之后,就没再看他脸上的表情。


    把枪放归原位后,我就走到看上去很想击掌的木兔身边——


    虽然不太情愿,但我还是配合地伸手。


    和他毫不掩饰的兴奋不同,是刻意放轻的动作。


    就像被一只礼貌的小鸟用嘴啄了一下。


    比起痛感,更多的是痒意。


    很快,我就感到脸上一阵发烫——


    居然都在吗


    然后就很难再自如地抬起头了。


    “是认识的人吗?看到你们的比试了,很精彩啊。”


    这个人我有印象,没记错的话好像也是攻手,但是是主攻手还是副攻手——说实话,不是没记住,而是我那为了看一场比赛临时恶补的排球知识还不足以我分辨这两个都是负责扣球的位置具体有怎样的区别。


    这可不行,木兔可是把射击的组数和每组的发射数目都记住了。


    考虑到他也看过不下三场比赛了,估计已经把规则了解地差不多了吧。


    今晚回去再看看电视回放好了,如果父亲没在看棒球比赛的话。


    “我不认识那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比赛啊,还有,谢谢。”


    感觉是个好人是因为嘴巴的形状吗?不管有没有在笑都是微笑的形状。


    我想了想镜子中的自己。


    不刻意作出什么表情的话,都是呆板木楞的样子,虽然不至于被人说‘看上去不好惹’之类的话,但如果因此给人留下‘看上去好欺负’的印象,我觉得还是前者更有性价比。


    很快,木兔那边的注意力就移开了,几人说起了木兔不在的时候碰见的事情,说话的对象自然是当时不在场的木兔。


    相比之下,女生这边的气氛就低落地明显。


    甚至可以用尴尬来形容了。


    特别是看上去莫名很生气的户羽同学。


    尽管好奇,但现在也不是适合缺心眼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场合,于是我看向走在我和户羽同学前后之间的中野同学,察觉到我的视线,中野同学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一开始表现地最为担心的中野同学,现在反而成了场上为数不多能露出微笑的人。


    看来户羽同学‘做到’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与我无关的事情,具体发生了什么也毫无头绪,但我还是为这份不属于自己的轻松,由衷地、感到高兴。


    如果说那天


    还发生了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那就是在去车站的路上,我们遇见了杏里,当然,那群人也跟在她旁边。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跟不同的人走在前面,或者是中间,看到我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跟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就一个人走了过来。


    其实那个时候比起羡慕她,我更羡慕能跟她做朋友的人,她也说过我们很适合成为朋友。


    也许就是这句并不真心的肯定,让我能放心‘期待’点什么了吧。


    可最后她又亲口否认了这种说法。


    就在我开始时不时地‘缺席’她们的活动,偶尔也为了外地举办的比赛请假不来学校的那段时间。


    也就是开始练习射击的那段时间。


    起初,她只是不经意地问我怎么又不在学校。


    虽然杏里的朋友很多,但同班的只有我一个,而班上的其他女生也早就结好了伴,这就意味着我一旦不在学校,杏里就不得不在某些场合,面对‘一个人’的处境。


    我很清楚那样的处境,对于刚开始接触的人,是很难适应的。尤其是杏里这种朋友很多的人。


    所以我也跟她道过歉,并保证会提前跟她说一声,不管是训练还是比赛,但是——


    “算了,也不是非要跟中岛你一起啦。啊,我的意思是,你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好了。”


    当时我把后半句当成了重点,还在为朋友的体谅一边感到喜悦,一边、又加深了让对方陷入和自己同样的窘境的自责。


    但我完全误会了,也是这个误会,让后来的愤怒愈发难以抑制——因为连我都觉得自己可笑到不行。


    跟现在一样,尽管当时的我为了赶上那些不论是天资,还是练习、比赛的经验都甩开我一大截的同龄选手,我的确把大部分的精力和时间都交给了射击。


    但我的世界不是只有射击。


    甚至比起穿射击夹克,我穿学生制服的时间总是更多的。


    但杏里好像误会了这点。


    又是一次分组练习,那会我刚结束一场比赛,也拿到了足够获得特招资格的名次,俱乐部那边的训练可以暂时减少了。


    “杏里,我们一组吗?”


    怪那个时候我问了这个问题吗?但我的确觉得,‘一起’这件事,已经不是可以默认的事实。


    容易多想的我自然免不了这么向她确定——


    “诶?你今天不用去训练吗?就那个、手枪?还是狙击枪来着?”


    她是故意的。


    虽然不知道理由,但这个突然变得很讨厌的杏里,的确是故意的。


    不止是她,坐在她身边的同班的几个人也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当然,没有杏里的‘允许’,谁也不会擅自说些什么。


    但他们不需要说一句话了,光是那样的注视,都足以让我产生当场逃离的想法。


    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吧。


    如果在此之前,对于那些来自‘对面’的、把我置于某个中心的视线我还只是难以适应的话,在那次之后,只要再碰到稍微相似一点、哪怕只有角度上、一点点的相似,都会让我回到那个时刻。


    说痛苦会不会显得小题大做?


    但呼吸急促、氧气供应不足、心跳混乱、大脑嗡鸣——


    这一切所组成的体验,对我而言,就是由满世界的不确定构成的痛苦。


    不确定眼前发生的事物,不确定自己异常的反应,我甚至都不能确定——


    这个世界,到底还是不是真实的。


    还是只是一场噩梦。


    如果只是一场噩梦就好了。


    但不是,这是真实的世界,只有真实的世界才会出现这些令人痛苦的不确定。


    可我该怎么办?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


    【你知道的】


    【你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


    【既然是对方先撕破脸,你干脆也别管这么多了】


    【做你想做的事情,说你想说的话】


    【至于其他——】


    【管他呢。】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被装上了消音器,又或许,被装上消音器的是我自己。


    我像一把被扼住咽喉的枪,除了在无人能见的世界里挠着脖颈拼命汲取愈发稀薄的氧气,剩下的,就是和求生的本能一样,不经思考地射击——


    哪怕我们都清楚,这样发出的声音,不会让任何人产生愉悦。


    因为这个世界,不允许我们发出这样的声音。


    如果我不那么自私、不那么自我、更温柔一点、更耐心一点、更懂事一点、甚至只需要多‘顾全一点大局’多‘想想以后’。


    我都不应该发出那样的声音。


    不想把一切搞砸,就不应该说那样的话。


    可我还是说了。


    我还是听了‘怪物’的唆使,明知道说出的话就跟发出去的子弹一样不可挽回,但还是不顾一切地让那些话语倾泻而下——


    “为什么装作不知道。我明明提前跟你说过了,短信说过了,上午课间的时候也说过了。”


    为什么会特意强调呢,也许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现在的这个杏里,已经找到新同伴的杏里,已经不再需要我的杏里——一定会抛下我。


    但我还抱有侥幸,以至于等到现在。


    “啊,抱歉啊中岛,我最近的事情也很多呢。不小心忘记了。”


    又是这样。


    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对我毫不在意,不管说什么都只能得到敷衍了事的回应,不是‘哦’就是‘这样啊’,哪怕刻意去找对方感兴趣的话题,也只有不耐烦的打断。


    但一旦像现在这样我注意到来自教室里的视线,不属于杏里的朋友的视线,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一旦有了除我之外的人,杏里又会变成那个好说话的杏里。


    或者是现在这个,‘诚恳’地跟我道歉的杏里。


    如果顺势原谅她,一切又会回归平静,她也会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在需要我的时候用热情和友善扮演我想要的‘朋友’角色。


    但我真的想要这样的朋友吗。


    “名字,我也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是气步/枪。”


    “喂,中岛,你是在冲小杏发脾气吗?就因为这种事情?”


    有人看不下去了。


    “真的假的?就因为朋友不跟自己一组就大发雷霆?好可怕。”


    “难怪除了杏里同学都没人愿意跟她一起。”


    “这下连唯一的朋友都没有了吧。”


    “好吓人,完全就是地雷啊。”


    “货真价实的地雷。”


    没头没尾的质问,原来也能成为被选择的真实。


    还是说,因为选择的另一面是我,所以不需要思考,就知道该选择哪边。


    总之不是‘和我一边’。


    明明是合理的诉求,就因为不被选择,连争取基本的公正也变成了无理取闹。


    我很早就知道了,不被选择的话,不论讲出多少个道理,都只能是闷死在枪管里的‘哑弹’。


    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看向眼前的人——


    “不说点什么吗。杏里。”


    那双一向单纯的眼睛里,多出几分复杂的神色。


    但她还是没有说话。


    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看坐在她周围的男男女女,又回头看向用同样的眼神向我宣泄某种不满的人们——


    “原来是这样。”


    我又看回已经低下头的人:


    “因为有人替你说了,所以你什么都不用说。”


    “什么都不用说,就有人把你想要的事情做成——‘真好啊’。”


    “你一定觉得我在这样想吧。”


    “我知道哦,杏里一直很高兴,因为觉得我会羡慕有朋友陪在身边的杏里,所以很高兴。你很喜欢看别人露出那样的眼


    神,尽管有时候离得不算近,但我还是看见了。”


    “看见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人偷笑的杏里。”


    “可是如果我不能再羡慕杏里,如果我不能再看着无聊的杏里、玩那些无聊的游戏——杏里就会不高兴。”


    “说错枪的名字也是故意的。杏里忘记了吗?我第一次跟你说自己在练习气步/枪的时候,你还说想去看看呢。”


    “杏里也去过俱乐部,举起过俱乐部里的枪。”


    带不认识的人到俱乐部里,还拜托管理枪械的姐姐多给一把气步/枪——我明知道能免费训练已经是要感恩戴德的一件事了,但听杏里那样说了之后,还是厚着脸皮做了这些事情。


    但杏里只去了那一次。


    理由是自己什么都打不中,而我一个人在那边‘玩得开心’,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她说和‘朋友’出去玩不是这样的,要大家都开心才算玩的开心。


    原来是这样。


    因为我从来都不是朋友,所以就算我一个人在旁边不开心,也不妨碍‘大家都开心’。


    “亲手触摸过的事物,也能记错名字吗?还是手枪这种一只手就能拿起来的枪。”


    我听见来自身后的议论,看来这样的事实对他们的选择造成了动摇。


    也不过如此嘛。


    杏里,你‘做到’的事情。


    也不过如此。


    “只是开玩笑而已,中岛,你这个人就是容易多想。好了好了,我跟你道歉——”


    “道歉才不是这种东西!”


    ——‘好了好了小光,爸爸跟你道歉,下次一定按时来接你。’


    “道歉,是真心觉得抱歉,才能说的东西!”


    别哭啊,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哭的。


    而且你明明‘赢’了啊。


    你戳破了他们不堪一击的真实,你赢得很漂亮。


    别哭。


    ——‘妈妈跟你保证,下次一定不会了!’


    “是要说到做到才能说的东西。”


    真倒霉。


    遇见你们,真倒霉。


    真倒霉。


    又搞砸了。


    又哭出来了。


    就这样,原本快被我误打误撞之下赢得的信任,又因为我后来那番不明所以的哭诉,最终——还是变成了无理取闹。


    那天回到家,父母告诉我又要转学了。


    两人看上去有点担心,担心好不容易交到‘朋友’,还在周末跟‘朋友’出去聚会的我,会跟小时候那次一样闹好大一通脾气。


    按理说,我应该觉得高兴才对,把学校里的人际关系搞砸,亲手把自己变成‘乱发脾气的疯子’‘占有欲爆棚的地雷’,最后居然还能顺理成章地逃跑,准确来说,我甚至还应该庆幸。


    庆幸什么。


    庆幸父母两人不知道谁,不知道是把所剩无几的积蓄交给柏青哥店、又或者是为了不扫兴,买一大堆朋友推荐的投资产品——总之就是输得一干二净吗?


    所以我应该生气?


    “嗯。知道了。”


    抱歉,但我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回到床上,我只看得见那把用奖金买来的气步/枪,我还没来得及用上一次。


    但我决定下次就要用它。而不是俱乐部里那些、属于别人的枪。


    我讨厌这个世界。


    但唯独射击,唯独瞄准镜里的世界,勉强不算讨厌。


    更重要的是,就算讨厌,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朝它们开枪。


    砰!


    只要能开枪,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以为自己找到了在射击一途上不断行远的秘诀,那就是除了射击,什么对手、朋友、家人、同学、名次甚至是引我走上射击这条道路的教练。


    什么都不在意。


    只要不在意,不抱有期待,就能不受影响。


    就能‘专注’。


    我甚至觉得自己理解了铃木老师——原来我真的很擅长这个!


    我擅长专注,我擅长保持‘稳定’的状态,这可是我为数不多的武器,也是我仅有的武器。


    所以。


    我一定不要期待。


    你们,也一定不能对我抱有期待。


    可是我错了。


    捷径或许存在,但跟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关系。


    那个时候,我也不是被射击拯救了,更没能在瞄准镜里的世界得到救赎。


    相反,我被困死在圆环之内了。


    把一切都托付给射击,所以一旦发现自己无法再开枪,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明明自己也知道,强加上去的期待是会把人压垮的,所以我怎么敢心安理得地把一切押在射击身上呢?


    不过现在我倒是真正理解了铃木老师说过的话,但不是关于我在专注上的天赋。


    而是‘分心’。


    在决定去看排球部比赛的下午,铃木老师告诉我,分心也是好事。


    那个时候我完全不懂,甚至怀疑他是口误。


    现在我知道了。


    不管我怎么想,我的世界都不可能只由射击构成,除非我把自己困死在射击上。


    但这样作茧自缚的结果,就是连射击这条最后的救命稻草都差点失去。


    目空一切、一无所有的孤胆英雄或许更能振奋人心,但我做不到。


    我承认,我做不到。


    我只能做我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现在,看着几乎和回忆中一模一样的杏里,我能做到什么呢。


    “好久不见啊,中岛。听他们说你还是一个人,我差点吓了一跳。其实那个时候的事情我已经不在意了,所以现在看你有了这么多朋友,也替你高兴呢。”


    “杏里。”


    其实这里,不完全是我的朋友。


    木兔不是我的朋友,我还没缺心眼到把朋友和男朋友划等号。


    户羽同学和中野同学虽然我很想这么以为,但不知道两人是否认同。


    至于高梨同学她们,今天才第一次正式说上话呢,我又不是藤原那种自来熟。


    排球部的男生,是木兔的朋友,看起来都是好人,但不是朋友。


    但这些杏里都不知道,所以我不想再纠结其中的故意成分了。


    因为我需要的不是关于这件事的——


    “道歉。”


    “什么?”


    她看上去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止是她,骤然安静的空气里,应该还有很多类似的想法。


    所以才如此安静。


    听上去像是我又搞砸了点什么。


    难得一起的出游、意外的久别重逢、顺理成章的冰释前嫌都被我搞砸了嘛。


    “因为那个时候你什么都没说,所以,你还欠我一句道歉。真心实意的道歉。”


    “喂,你别得寸进尺——”


    “中岛同学似乎没有在跟你说话吧。”


    说话的是中野。


    “可是我为什么要跟你道歉呢?就算强人所难,也总要有个理由吧。”


    “因为我不想翻篇。”


    因为我不会再听见那些声音,所以我可以相信自己,就算说出这些事情,也不会在大家面前哭出来。


    “如果你还想装作没想起来,我也可以再说一遍。”


    跟过去做个了结的时间,姑且还是有的。


    但我知道,即便如此,我也等不到我想要的道歉。


    因为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不是她真正需要道歉的中岛夜游光,也不是那个会不知所措的中岛夜游光。


    而这个人,也不会发自内心地感到抱歉——


    “虽然不知道中岛你说的是什么,但既然你这么在意,肯定是我做错事了吧。”


    “不管怎么说,还是跟你道歉哦。对不起,这次,是真心的。”


    是真心吗?还是又是顺势而为呢。


    算了,不重要了。


    对于那些无法改变的事情,只需要确定,当机会到来的时候,没有因为任何理


    由错过——


    “这就够了。”


    她的答案不重要,所以,这就够了。


    回去的时候,又只剩下我跟木兔两个人了。


    “其实我刚才就像说了,那个‘杏里’,给人的感觉和某个人很像呢。”


    ‘某个人’可能是没记住——


    “对了!是叫‘村上’,就是咖啡店那个村上,中岛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啦。


    “真厉害,明明都是没见过几次的人,居然也被你发现了。”


    “中岛。”


    “怎么了?”


    “我觉得见过几次面——其实不是很重要哦。”


    “不重要吗?”


    “啊,也不是完全不重要啦。但是就像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我们以后关系会变好。”


    “不是变差了一段时间吗”


    啊,这次居然说出来——


    “居然说出来了!虽然还是更想听你像之前那样夸我,但偶尔听你说这种赤苇他们才会说的话也不错啦。”没等我发问,他又自顾自解释——


    “因为这是你想说的话嘛。”


    “总之,我想说的就是,想说的话,想做的事情,不管是不是第一次见面,只要见到了,对他说来就行。”


    “搞不好是最后一次见面呢。”


    是把每一次见面都当成最后一次的意思吗。


    没想到木兔居然也会有这种堪称‘悲观’的信条。


    但是他说得没错,要不是今天的巧合,初中转学的最后一天,就是我跟杏里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所以就算连那种真假掺半的道歉,也没法听见。


    但比起那些,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比起那些,现在的我更关心的一件事——


    “木兔,如果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会想说什么?”


    他突然停住脚步。


    我也随之停下。


    但他没有说话,看起来,也不像是在思考。


    但也没有发呆。


    只是盯着我脸上的某处,默不作声。


    我脸上有东西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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