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关于我的害怕“没关系,绘里你能……
“没关系,绘里你能坚持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没错没错。”
“换做是我,肯定从中间开始就想放弃了。”
‘呜呜可是,前辈们好不容易才——’
看着被同部门的同伴抱在怀里流泪的选手,我又看向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木兔。
可能是他误会了吧。
嗯。
一定是误会了。
所以他才会说‘对不起’。
而且是我自己突然开始跑的,一般来说,都会以为对方是想被接住吧,他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也没想太多,就是顺势接住了表现出这样的意图的人而已。
为了让这样的说法更加合理,我选择性遗忘了自己早在被抱住之前就停在他面前的事实。
对了,在跑过来之前,我想说的是——
“这次,应该能留下来参加下午的比赛。”
下
一秒,木兔像是被我提醒了什么一样,从自顾自的呆滞中惊醒,然后用比我本人更激昂的语调纠正我的说法:
“不是‘应该’,是一定!”
他得意地就像亲手拿下胜利。
“虽然不了解射击的晋级规则,但我还没见过第一名都不能晋级的比赛呢。你是第一名啊,中岛!”
我想到刚才那个人说的话。
还有安部教练反常的表现。
所以
我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看到木兔犹豫一会,再次向我靠近——
诶?
下一秒,随着几乎是能感受到胸膛震动的声音响起,我猝不及防地‘被动’转身,面向被我忽略的电子屏幕。
“抱歉。”
他的动作很轻,但惊讶之下,我根本来不及反应,于是眼前的世界就这么顺着放在肩膀的双手移转,直到看到手的主人希望我看到的景象——
【1枭谷学园中岛夜游光】
随着排名公布,我和木兔身上的枭谷校服也顺势引起注意。
“就是那两个人吗?fukuno”
“诶,男生也是选手吗?”
“刚才好像抱在一起了,是情侣吧?”
“看、看来运气不错。”
啊,这是什么反应。
“对了,安部教练好像在找我,应该是要签字确认了,等比赛结束——”
我在说什么啊。
比赛不是早就已经结束了吗。
“总之,等会再来找你!”
丢下这句话,我就逃向安部教练所在的方向,尽管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再看向这边,而是跟回到现场的铃木老师高兴地说着什么。
但我已经顾不上穿帮的问题了,因为那番毫无逻辑的狡辩,已经足以让我在说话的人面前漏洞百出。
就连最后一句也是。
比赛都结束了,他应该还有自己的事情吧?
不,重点在于,根本没有理由让他等自己的必要,毕竟我也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想说的那句话也已经说出来了。
虽然冷静下来,那种话好像也没有什么当面说出来的必要。但凡是在现场的人,只要看到屏幕就都知道结果了吧。
而且待会,真的要去找木兔吗?
我不觉得自己有勇气这么做,但凡还能好好站在这个人面前,现在也不至于落荒而逃。
“小光!真是太厉害了!”
不知不觉,我已经来到安部教练和铃木老师面前。
“嗯?啊,谢谢呃,我是说”
好了。人已经不在附近了,现在总该冷静下来了吧。
我顿了顿,重新组织语言:
“谢谢你们。铃木老师,教练。”
我郑重地向二人道谢。
“不用着急,这次的比赛还没结束呢。”
安部教练看起来很高兴,毫不吝啬脸上的笑意。
“没错。”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铃木老师突然压低声音,伸手挡住口型悄声说——
“果然是木兔同学吧?”
说完,他意蕴深长地朝我走来的方向看去。
是在确认站在场外的人是不是木兔吗?
我点点头。
“真好呢,小光。像这样偶尔分分心的确也还不错,对吧?”
铃木老师什么时候也喜欢玩这种谜语人游戏了?
好吧。也不是第一天发现这人童心未泯的特质了,不然也不会和学生们打成一片,我也不止一次听到周围的人说他被票选为最受欢迎的老师的事情。
虽然我还是没能理解他所说的‘分心’到底是指什么,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确定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这份迟疑有没有被捕捉到。
但他看上去很满意,于是我也没有再问。
在统计表上签字确认后,我记住了这个数字——这种时候还说自己记不住,未免有刻意卖弄的嫌疑。
就像那些明明很努力才拿到高分却偏偏要说自己只是随便学学的人虽然我觉得这样也很了不起,但大部分人还是会对这种‘虚伪’产生恶感。
而且就算对数字再不敏感,记住一个三位数也实在谈不上困难。
当我和两位教练离开选手席的时候,第二射击序列的选手已经开始了试射,默默关注着她们的人们此时也和当时的木兔一样,站在不远处的观赛区。
不是感觉我甚至能直接和那些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看过来的视线直接对上。但我没有和其中任何一道特定的目光交汇,因为我要找的人并不在其中。
而且也不需要刻意去‘找’,面对穿着显眼的枭谷外套站在人群中的木兔,就算是不认识他的人,也会一眼就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
木兔在跟别人聊天?
是认识的人吗?
跟木兔谈话的人背对着我,留着短发,虽然因为某人的存在让身高优势没那么明显,但我站在第三人的角度想象着自己和木兔站在一起的画面,对比之下,就能发现这个人已经很高了。
大概是认识的对手吧。
这也是木兔和我不一样的地方,队友自不必说,连作为对手的黑尾同学,都会叫上他一起办学习会。
“中岛!”
完全不顾周围的视线,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他就朝我挥手。
站在他身前的人也顺势转身——
啊,原来是女生。
但这样的惊讶也没有持续太久,就算是不同组别的选手,互相认识应该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像我这种不论年级、队伍、性别——对于其他选手一概不知的‘自大狂’才是个例吧。
想到这里,我有些丧气。
话说,如果刚才有跟那个女生好好聊上一会,说不定就能改变这个结论了
她怎么还在看我?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木兔看我的眼神中充斥着难以忽视的鼓励意味——
比赛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就在我走到两人面前,打算礼貌性地点头跟木兔的‘熟人’打个招呼时,那个人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
“你好,中岛选手。”
应该也是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和我身上的枭谷校服了吧算是优势吗?因为只有一个人参赛。
“你好。”
我尽量让自己不怯场,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种担心。
“初次见面,我是东野高中的紫式庭礼,请多指教。”
诶?好正经啊,这个人。
“哦、哦。请多指教,我是”有必要再说一遍吗?感觉她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但对方都这么严肃地自我介绍了,是不是再自己说一遍比较礼貌?
完蛋。我还是第一次跟这种类型的同龄人接触,完全拿不定注意。
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看向站在一边的木兔——
“她跟你一样,都是射击选手哦。”
“诶?!”我遵循本能地作出惊讶的反应——
下一秒,我就为自己失礼的表现感到恐慌。
啊,这下要被当成目中无人的人了。
好不容易有机会跟‘她们’说话呢难道这也是晋级需要付出的代价?
但我还没有强大到要成为孤家寡人的程度吧。
“抱歉。”
真是万分抱歉。真的。
“不,我才应该跟中岛选手道歉。”
嗯?为什么?
我悄悄抬起头,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她也在低头看我。
如果能再长个5厘米好像也还不错。
然后我就从紫式同学的口中得知,她一直在关注着作为选手的我,要不是已经冒犯过她一次、没有脸皮再打断她的发言,我真的很想对她说实在没有必要——不用把时间和注意力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
但因为我没有说出这种想法,于是她继续说出自己在木兔的提醒下,决定当面告诉我这件事,顺便想跟作为对手的我好好认识的事情。
“不是在做梦吧?”
我感觉自己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
“我的意思是,我没问题。”
也不知道是为
了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对方,我一边重复着这句话一边点头。
等已经走向等待室的紫式庭礼背身朝我们招手告别,我还抱着存下她联系方式的手机,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真好呢。”
我听到木兔这样感慨着。
怎么跟铃木老师说了一样的话。
因为和紫式同学的友好会面,我完全忘记了那个让我尴尬到一秒都无法再在这个人身边待下去的画面。
考虑到上午还有其它组别的选手没有比完,所以距离下午的晋级赛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而举办方在会场旁边雇佣专人准备的简型餐厅也为很多人解决了就餐的问题。
而我也从木兔口中得知,在青年队训练开始之前,他都没有特别的安排。
也就是说
下午的比赛,他也会在。
“我是不是回去比较好?”
他突然这么问,理由不难猜到。
我摇了摇头。
“没关系。”
“我想看看,‘不作弊’的极限在哪里。”
其实,不论木兔是否还在现场,下午的比赛注定是和上午天差地别的状况——
不仅是对手。
还有观众。
我从安部教练那里得知,所有组别的比赛结束后,排名的确发生了变动
“虽然很遗憾,但是小光,你可能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之所以会选择直接告诉我,大概是已经到了完全无法掩盖的程度了吧。
“你的名字,还挂在第一的位置上。”
对了,下午的比赛还会配备正式解说。
还有开幕式结束以后暂时离场的体育记者和跟在她们身边的摄像机。
不知不觉,下午的比赛安排已经贴出,这次虽然不是最早的射击序列,但也没有排在很靠后的位置。
虽然是看似‘安全’的中间,但在这种状况下,再‘平庸’的排列,也起不到任何掩护的效果。
来了。
安部教练出现在门口,神情比起上午,更加莫测。
我想她应该也在犹豫,应该拿出怎样的表情。
就像木兔当时问我,是否需要他先行离开。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又成为需要被‘照顾’的存在了呢?
上一次这样,好像还是小学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在因为对同桌的孩子说错了话暗自懊悔,没听到老师叫我的名字,于是被周围的人就这样默默‘照顾’了一年。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很害怕跟别人不一样。
然后衍生出更多的害怕。
害怕期待,害怕靠近,害怕他人,也害怕自己。
害怕射击。
其实再多想一步就能意识到,其实我害怕的,从来都是同一种事物——
我怕失败。
因为太害怕了,所以干脆从一开始就放弃,从一开始,就不抱有任何期待。
不论是射击,还是朋友,还是
可能是生物在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当我站在这个充斥着让我害怕的一切事物的赛场上时,我开始自我催眠。
我不想赢。
也不想拿第一。
我不想留在枭谷。
也不想射击。
我还是会开枪,但我是因为已经站在这里了,已经没办法了,所以我‘不得不’开枪。
但是。
“没关系。”
瞄准以后,好像不应该再说话了,会影响姿势。
“但是没关系。”
视野没问题。
骗自己也没关系,怎样都无所谓。
就算承认也无所谓。
承认什么呢?
不是不得不开枪。
是想要开枪。
我想要射击。
第32章 关于木兔的答案“现在玩的话就不……
“现在玩的话就不收你钱了。”
坐在板凳上低头摆弄着气球/枪的男人抬眼看了过来,我下意识移开视线,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当我还在犹豫到底是老老实实道歉,还是装作无事发生径直走开的时候,他突然这么说。
气球摊的老板跟附近那家CD店的老婆婆一样。是个大方的好人。
我得出结论。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直接离开反倒成了失礼,于是我牵动着脚步,走到那个被我路过了无数次,却一次都没有真正靠近过的小摊跟前。
台面上还有两把枪,我没有选择,而是按照距离拿起离自己最近的那把。
也没有什么姿势可言,我只是学着那些正儿八经消费过的人,把枪托架在肩上,脑袋朝枪体靠近。
老板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暗自吞咽着不存在的口水,莫名有些紧张,还有些兴奋。
看上去很蠢吧,这种拙劣的模仿。
但是这次,同样的想法没有困扰我太久,因为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瞄准框内的世界全部占据——
那个世界真的好小。
比待过的任何一间出租屋都小,比躲过的任何一间扫把间还小,比衣柜小,比床底小,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世界都小。
小到不允许注视它的人有半分松懈,更别提被胡思乱想扰乱心绪。
最重要的是,很清楚。
不仅是视野,当冰冷的重量和皮肤融为一体,不需要思考,我本能地作出反应——
砰。
因为靠得足够近,而震动本身也会给声量增幅,所以这次的枪声,比围观时听到的任何一声都要响——但我没有眨眼。
心跳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但不是难受。
很奇妙的感觉。
就像随风飘走的风筝被树枝挂住,顺其自然地想要停留。
是自然现象吗?我无意识地继续看向那个锚点,一个红色的气球。
就在我准备再次扣动食指时,理性回来了。
体验过一次,就够了吧。
不能对无法继续的事情上瘾,难以维持的快乐只会在回忆里变成负担。
想到这里,我松开食指,也放下手中的存在,准备跟人道谢——
“这不是还没打完吗?就当是帮忙了。”
“啊?可是,我是第一次玩,之前没有试过”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明明只要说一句‘我打不中’就好了。
“继续用那种姿势,迟早能打中的。”
那种姿势
“算了,要是不想玩了放在那边就行。”
说完,他又低下了头。
在我为数不多的回忆里,成田先生总是低头摆弄着那些退役的步/枪,当时我不知道他为何沉迷与此。枪械爱好者?我有过这样的疑问。
但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我问自己的不是这个问题。
不想玩了吗?
怎么可能。
就算一直打不中,我也会一直开枪。
直到子弹耗尽。
“不行了啊。”
“果然是运气吗?”
“但晋级还是没问题的吧。”
不需要那位数学很好的同学提醒,也不需要通过周遭的议论来判断,在枪声不断响起,子弹一点、一点消耗的时候我就有这种预感。
下午的结果应该和上午不一样了。
但具体差了多少,我心里也没有定数。
而且射击不是考试,不是‘及格’就能通关,相应地,就算‘不及格’也不一定会被淘汰。
因为标准并不恒定,决定结果的不是数字本身,而是数字与数字间的比较。
所以还不至于丧气。
退席后,正好看到准备上场的紫式同学,因为还有人在射击,她只向我点了点头,我也给出相同的回应。
签完字后,我和两位教练坐在一起等待最终的结果,期间我也朝木兔在的地方看了一眼,他很高兴我看了过去,和之前一样朝我挥手,这次是两只手。
这让我想起那些喜欢用张开翅膀、或者展开某个存在感最强大的肢体来宣示存在感的动物。
有些是为了吓退敌人,有些只是单纯地高兴才这么做,还有些是为了求偶
什么鬼。
我甩甩脑袋,本意只是想利用不存在的离心力甩掉这些不适合出现在的赛场上的杂念,但突然的奇怪反应好像吓到了坐在我旁边的铃木老师——
“小光,你头晕吗?不会感冒了吧?”
“啊,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只是想了些不该想的事情。”
没有其他
说辞,我老老实实坦白。
“不该想的事情?不会是说木兔同学的事吧?”
他看到了啊,刚才的动作。
我点点头。索性一认到底。
“有什么关系嘛,今天的比赛已经结束了。而且男朋友来给自己加油,故意不去在意也很为难吧。”
“嗯啊?”
“怎么了?”
“老师你刚才说——”
“结果出来了。”
重新回到等待席的安部教练打断了陷入混乱的对谈。
“中岛,你晋级了。”
悬在心底将落未落的砝码终于落地,天平倒向令人欣慰的一侧。
我和铃木老师都松了口气。
加入对话的安部老师说着接下来的安排,因为下午已经没有需要我上场的比赛了,要是想早点回去休息的话也没有问题。
但我一点也不怀疑,就算下一秒躺回床上,我也进入不了休息的状态。
而且那场未能继续下去的对话也让我在意地不行。
逃避是我惯用的手段,而且大部分时候确实也能奏效。
但我自问自己是做不到自欺欺人的,尤其是在这个两年来第一次摆脱‘一轮游’诅咒的比赛前夜。
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不是吗?不论是因为我自身在与人交往的经验上的匮乏,还是木兔过于不拘小节的个性,这个年纪的男生女生待在一起,会被别人误会,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问题从来不在于‘别人’。
或者说,困扰我的,根本不是来自‘别人’的误解与议论。
有误会的话澄清不就好了。就跟铃木老师误会我跟赤苇同学的那次一样。
“铃木老师。”
“还有什么事吗?”
他很奇怪我会突然叫住他,大概是因为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木兔,以为我会跟他一起走吧。
“木兔不是我男朋友。”
“诶?!啊这样啊。”他看上去很失望。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管对关系中的两人抱有怎样的印象,大部分人对于他人的恋爱,一般情况下都是‘乐见其成’的心态。我也不认为铃木老师会讨厌我和木兔中的任何一人。
“是想等比赛以后再决定吗?”
决定什么?决定要不要交往吗。
说到底,铃木老师、三代小姐、还有最开始的户羽同学大家,为什么会觉得我跟木兔一定就是那样的关系呢?
我摇了摇头,至少目前,我不觉得木兔有那样的倾向,而现在比起作出决定,更想解决疑问的我就更没有这种打算了。
“诶看来是老师狭隘了,不是男朋友,只是‘朋友’,对吧。”
朋友。
木兔是我的朋友吗?
自从升入高中,不论是上课还是训练,又或者是那些曾困扰过我的分组活动,我都习惯在没有固定好友的情况下按部就班地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但我也是有过朋友的。
当特定的词语已经在心中形成‘概念’,再面对那些明显到难以忽略的区别,判断也变得容易。
就像我能确定木兔不是男朋友,同样,他也不是我的朋友。
“木兔就是木兔而已。”
听上去有些犹豫,但我很确定,这就是我的答案。
“木兔就是木兔而已。”
木兔不是故意偷听的,他只是看到结束比赛的中岛,想恭喜她晋级成功,也没多想,就这么走了过去。
然后就这么听到了。
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我呢。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在聊我的事情吗?”
中岛僵住了。
啊,说错话了。
但基于两人最近不断改善的关系,现在的中岛已经不会掉头就走了,虽然她还是像被突然砸落的松果吓到的松鼠一样,一点、一点地挪动——
没什么。
中岛应该会这么说。
木兔猜测着。
尽管无意炫耀,但他总能猜中中岛在想什么,有时候他会想,还好中岛不是男生,也不打排球,不然就算是不以拦网见长的他,应该也能从她那边拦下好几球。
啊,还是不要拦下来比较好。不然她肯定就不打排球了。
木兔下意识这么想。
但同时,他也发现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错了啊。
明明上午才反省过的,不能这样小看中岛。
“木兔。”
“哦。”
他本能地应声,但声音还是不自觉低落下来。
中岛也发现了这一点,但她暂先放下了这个问题。
“在你看来,我是什么样的呢?”
没错。
问题不在于别人的看法,就像铃木老师问我的时候一样,在我心里,木兔是谁才是问题的关键。
但还不够。
这不是我开枪就能决定的事情,因为站在我面前的不是毫无波动的靶心——木兔的内心是丰富的。
会思考,会兴奋,会难过,也会关心。
我很感谢他的关心,但比起这些,我更好奇他为什么关心。
“在你看来,我是什么样的呢?”
你是因为什么样的我,才选择关心呢?
是作为同学的我,还是作为‘需要被施舍好意’的我,还是‘需要被照顾’的我,还是‘作为朋友’的我,或者和我一样,没有太多的思考,只是因为‘我就是我’。
还是
像你做过的那样,给出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第33章 关于我的敌人她很紧张。……
她很紧张。
比起中岛问自己的问题,木兔更关注的居然是这种事情,对于这一点,他自己都觉得不对,但他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在意对方的种种异常。从很早之前开始,就是这样了。
但是为什么呢,明明比赛都已经结束了,看两位教授的表现,中岛应该也知道结果了。
所以不是比赛。
再想到刚才听到的那句话,和这个被中岛用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语气问出的问题,木兔找到让中岛坐立不安的犯人了——
就是自己啊。
“在我看来”
很好回答嘛。
但就像那些将斜线球打得越来越得心应手的时刻一样,越是这样,越容易忘记越简单的东西,比如怎么也想不起来的直线球,比如这个他得出过无数结论,却因为结论太多变得无言以对的问题。
如果换做其他人,他一定会说中岛刚才说过的那句话。
但是不对。
虽然就算他选择这么说,中岛也不会觉得自己是在作弊——就像考场上那些抄其他人答案的人。
但就是不对。
话说到底是哪不对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中岛的逐渐放松下来,但这次不一定是好的征兆。
“抱歉,我忘记木兔你跟我不一样,可能没有太多的想法,就当”
——我没问过这个问题吧。
她想说这句话,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但是已经不需要了。
“是不一样的。”
“嗯?啊,是,大家应该都这么认为吧,我跟木兔同学——”
怎么又变成‘木兔同学’了。
“我是说——”
这可不行啊。
“在我看来,中岛你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很多地方,都不一样。”
“但是我不知道该跟你说比较好。”
实话实说之后,木兔看上去反而更苦恼了。
“因为有很多地方不一样啊,不是说中岛你是怪人的意思啦,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别人这么说。”
“‘不一样’的意思是,我看到的中岛,是跟别人看到的‘不一样’的。”
“说到底,果然还是因为在我心里你是不一样的。”
“一定要找个说法的话”
下一秒,他定定地看向我,看上去什么还是那副没想太多的样子——、
如果不是听他说了那些话,我一定会这样误会下去,又一次,误会眼前这个人。
“大概就是‘特别’吧。”
“在我看来,你是特别的。”
但事实并非如此,这是他很认真、很努力地思考与反复纠结之后,给出的答案。
在听到木兔的回复之前,我确定了。
我不是想听他亲口说些什么。
我是个自私鬼。
还小心眼。
胆子也小。
也不觉得自己是多擅长替别人着想的好人。
所以当我看到木兔被我的问题烦恼到不行的时候——我居然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因为我是某人的‘特别’吗?
不,就像木兔说的,我的确不喜欢被当作‘怪人’,也不喜欢被特殊对待。而且每个人都是特别的,是否特别,只是观察角度的问题。
也并非他给出的答案——在木兔看来,我也是特别的存在。
说实话,在他说到这里之前我就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说什么呢这个人。
我一边这样想,一边发现,就算这次是站在对面,我也不觉得自己和他之间还有那道冰冷的隔墙——
因为他在为我的问题烦恼。
突然之间,那些困扰我许久的疑惑都因为同一个答案无声瓦解。
因为我喜欢看他为我的事情烦恼。
因为我喜欢这个人。
“中岛,你很高兴吗?所以那样说也没问题,对吧!我还担心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呢”
他完全松了口气。
但我突然觉得不太公平。
“的确不够清楚。”
“但是你看起来明明很高兴啊。因为晋级了吗?”
“这个早就高兴过了。”我摇了摇头,“为什么我是特别的呢。”
为了防止这个人以为我在自言自语,我抬头看向那双我不再害怕面对的眼睛,清清楚楚地对他说——
“下次见面的时候,用更‘清楚’的方式告诉我吧。”
为了防止自己心软,我也暴露出自己的弱点。
“我没有木兔聪明,也总猜不到你的想法,所以如果不直接一点,我肯定就听不懂了。”
我在撒谎。
我不担心自己听不懂,在看清内心之后我发现,其实不是‘不懂’,而是害怕面对不确定的结果,或者说,害怕结果不是自己所期待的,所以干脆像无赖的小孩子一样捂住自己的耳朵——装作不懂罢了。
我只是想让他也看清那些曾经困扰着我、现在也让他的直觉无法发挥作用的存在。
和我不一样,他不会害怕面对那种陌生的存在。
第二天的比赛还是从上午开始,但是氛围已经和昨天完全不一样了。
而且这个分组
紫式同学比我更早来到等待室,看她的表情,大概也知道分组的结果了。
当我走进等待室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那些落在她身上,又不小心和我对上的视线。
昨天回去之前,我也问过安部教练关于紫式同学的事情。
那时我才知道,我们是同年的选手。
而她之所以会在毫无交集的情况下记住我的名字,也是因为我第一次参加的那场比赛,也是让我拿到枭谷的特别招生名额的比赛。
当时我是第二名。
第一名是和我同龄的紫式同学,但跟我不一样的是,在我还没摸过气步/枪的时候,她就已经站在专业的赛场上了。
而那场对我来说完全可以用意义重大来形容的比赛,在她参加过、拿下过胜利的比赛里,大概也是不值一提吧。
可能是记忆力非凡吧。
我突然想到昨天那个数学很好的女生。
这么看,除了射击,大家好像还有很多擅长的事情,这种才是‘才能’吧。
今天我抽到的分组很靠后,试射的顺序是根据正式上场的顺序排列的,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还要在这里等很久。
和一个人参赛的我不一样,紫式同学所在的那所‘东野高’——这是我刚才学到的叫法,总之,就是经常听说的‘豪强’,跟高中排球的枭谷一样,东野高也是射击项目的豪门。
和她一起的女生有两个,所以是三人都晋级了吗
虽然没数清具体的人数,但房间里的参赛选手,再算上已经开始比赛的第一射序——也已经是很惊人的比例了
看过来了。
我故意偏过头——可是等待室里是没有窗户的,所以我只能面对几乎抵在鼻尖的墙壁。
怎么会有人突然对着墙壁发呆。
早知道这次就不坐这个角落了。
我一边暗自懊恼,一边在心里默数。
可当我数到将近四位数的时候,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回头确认对方还有没有在看这边——
尽管这是不需要思考也能得出结论的问题,谁会盯着一个无关的人看这么久。但我还是害怕那种不小心‘对视’上的尴尬再度上演。
如果有队友就好了。
相当自我的想法,因为我只是单纯地想这时候能跟人聊聊天,至少这样,被发现的时候还能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我看作救星的安部教练终于出现了——
“今天怎么这么积极?状态很好吗?”
“不”虽然很没出息,但那的确是我当下唯一的想法。
“我只是待不下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如说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所以各种无凭无据的想法反倒冒了出来。
“没有特别的事情,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冷静点,中岛。”
安部教练突然停下脚步。
沉浸在莫名滋生的情绪中,我没能听到那句话里罕见的严厉。
那也是安部教练第一次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跟我说些什么,还是在比赛之前。
呼
呼
呼
不行。
完全‘平静’不下来。
但是为什么呢,一切不都进展地好好的吗?
是因为昨天的事情?不难道是刚才?就因为那种无意间的对视?
还是因为那些议论——
更不对了。
等待室里的人很少,大家连跟‘自己人’聊天的机会都不多,如果有人提到我的事情,至少是能听见的,毕竟我当时无聊地要死。
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感觉。
与其说激动,不如说是——
烦躁。
“怎么办,安部教练,我现在完全冷静不下来。”
我总是在心里问自己该‘怎么办’,但把重复过无数次的三个字用求助的方式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我低头看着地板,很快就要上场了,但我现在的状态,无论如何也不适合——
“中岛。”
安部教练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跟前,宽厚的手掌隔着硬质的射击夹克,扶在我的肩膀上。
明明没有直接接触,明明隔着无法突破的硬壳,但那种本应令我感到恐惧的‘压力’,却因为没有任何温度可言的重量——带来一种确定。
“就这样上场。”
她沉声道。
“就算没有同伴,也没有能理解你的人。”
“如果可以,把我和铃木老师也算上。”
“就这样上场。”
“带着这份愤怒的心情,把所有人都当作敌人——”
“就这样上场!”
第34章 关于木兔的喜欢愤怒。……
愤怒。
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情绪了。
久到我甚至忘记人在怎样的情况下才会愤怒,现在的我又是因为什么焦躁不已。
是因为这个吗。
站在赛场的入口处,我看着那个跟昏暗的通道相比、明亮到甚至有些刺眼的赛场,一时有些不确定了。
如果换做之前,我大概不会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
因为状态不好,所以担心没办法打出好成绩,担心又一次被淘汰,担心浪费这个‘好不容易’才勉强晋级的机会,担心最后的希望都没能抓住。
但好像不止是这样。
准确来说,我讨厌抱有这种想法的自己,第一次,讨厌无比‘正常’的自己。
射击这项运动没有太多的‘花样’,就算选手之间的训练安排和比赛习惯会有差异,但大家站在场上,做的无外乎都是同一件事——
摆出公认标准的姿势,保持躯体的平衡,调整好呼吸和心跳的节奏,最重要的是——
心态要稳定。
这是属于我的武器。铃木老师这样说,安部教练也没有否认,甚至我自己,也亲口对木兔说过自己是因为心态不好,所以过去一年才颗粒无收。
心态很重要,但心态太容易受影响。所以不被影响就是我的优势吗?我不知道,但我深知自己之所以对什么都毫无感觉,只是因为对什么都不抱期待。
没有特别的期待,自然没有多余的反应,失望也好,愤怒也好,在衍生的事物跳出来制造烦恼之前,我对成绩本身,似乎没有太多的关心。
又好像不止是成绩。
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隔着玻璃任人观赏,也无所谓。
因为它不认为自己的反应能改变那些‘旁观者’的想法,所以对它来说,隔着玻璃看过来的,不管是喜欢还是厌恶又或者是嘲弄——
都无所谓了。
被迫离开也没问题,反正,也不过是从一个笼子,去到另一个笼子。
但如果有人对玻璃施加了魔法,隔阂消失了呢。
一开始,我是高兴的,以为自己终于能做点什么了。
看吧,也有人会对我的一举一动有所反应,不是因为他看到的我,也不是因为他听说的我,而是因为我说的话,是因为我的期待。
所以就算是我,也能按照自己真实的想法,改变、准确来说,是收获点什么了吧!
对吧!
对——
吗?
在比赛开始之前。
我都是这么期待的,但当我走进那个等待室,看着再次面面相觑的观者,我才惊觉自己又一次中计了。
没什么好惊讶的。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每当我沾沾自喜,或者自以为能做到点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掉入命运的陷阱了。
接下来,就是永无止境的深陷和下坠。
只是这次的结果还没有发生。
但偏偏,就是在这个连结果都没有出现的时候。
我害怕了。
心跳加速、呼吸也无法平复,还有罕见的燥热和头皮紧绷,这些都是我害怕时的表现。
我是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无论是从未有过的喜欢,还是从未摆脱过的恐慌——我都不会认错,当然,也不会错过。
但安部教练说我在愤怒。
啊,是有听说过这种说法,人类在被恐惧压迫到极致的时候,反而会产生生愤怒。
难道这就是愤怒的来源吗?
在疼痛的提醒下,我举起垂在身侧的右手,摊开手心,掌纹的脉络处满是烙印清晰的甲痕。
当我张嘴想说点什么,我才发现,后槽牙齿所承载的压力已经到了极限——
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不能有所期待。
凭什么明明是我在练习,是我在开枪,不论是正中靶心还是落在外圈———
那些子弹,都是我亲手射出去的不是吗?
凭什么要让那种连面都没露过的东西偷走。
成功也好,失败也好,那都是属于我的结果。
“教练。”
看着因为松缓而逐渐淡化的深痕,我突然不想让它就此消失,哪怕代价是加剧的压力与痛楚。
于是我再次握紧——
“我一直觉得,只要遵守某种规则,就能摆脱那些不受自己控制的东西。”
“所以我不敢让你们替我加油,也不敢让人知道自己是射击部的成员,甚至还想过没有人知道射击部的存在,更别提穿着这件印了校名的衣服参加比赛。”
“但我现在真的很生气,因为太生气了,所以没办法冷静。”
“心态很重要,运气很重要,大家都这么说。”
安部教练没有说话,但这不代表她会认同这种说法。
“但我觉得,我们付出的时间是有意义的。”
“练习的时候我没有偷懒,比赛的时候、就算不觉得自己能赢,我也没有放松。”
直到感受到咽喉处传来的、不断迫近的紧绷,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也是‘娇气’的孩子。
尽管没有被父母宠坏,但我和那些喜欢赖在大人怀里的小孩没什么一样,都会在委屈的时候,本能地哽咽——
“所以”
“凭什么是状态那种不讲道理的东西,决定最后的结果。”
凭什么只有不抱期待,才能勉强守住点什么。
“凭什么只有‘冷静’下来,才能不被淘汰。”
凭什么只有不关心这个世界,才能在这里找到一点安定。
感受到视线的模糊,这次我没有再小心翼翼地用什么过分干净的事物按掉眼角的湿润,而是用紧握成拳的右手,堪称粗暴地擦掉眼泪。
已经没法掩饰了啊。
我干脆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声音也随之颤抖:
“不论接下来的结果怎样,我都想证明…”
“那种东西。”
“根本就不重要。”
如果注定失败就是命运的立场——那我是想战胜它吗?
“就算有…”
不。
就像不知道脱靶多少次才首次打中的气球——
“打碎就好了。”
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没想过战胜什么,也不想要赢,是不是第一,更是无所谓。
这一点,我没有对任何人撒谎。
但今天我想留下来,如果可以,我想拿下胜利。
如果无法改变的失败是命运存在的证明。
那就用它的反面证明——
命运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中岛。”
“去证明吧,证明我们都是错的。”
我想过教练为什么会这么说,明明她也不认可那种结果才能说明一切、选手的状态才是决胜的关键之类的说法。
但她还是选择站在我的对面。
以至于我又一次,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
“嗯。”
当我转身走向赛场时,因为眼泪的作用,那些光线甚至更加刺眼。
刺得眼睛生疼。
但我想,也许只有这样,刚才那份决心才有所意义。
因为我从来都是一个人,站在所有事物的对面。
“比赛快要——你、你还好吗?”
面对工作人员的关心,我摇了摇头。
“不太好,但是不会影响比赛。”
对了。
“谢谢。”
出于礼貌,我还是看着对方的眼睛郑重道谢。
“这样。——啊,这个倒是没什么。”
她看起来比我还紧张,明明快要上场的是我。
愤怒没有消失。
‘蚊子’——也一样。
但是没关系。
我已经不想要‘状态’这份武器了。
尽管心跳的存在还是不可忽视,呼吸也明显比平常来得更加急促,但不知道是不是眼泪的功劳,我的眼前异常清晰。
“不看棒球了吗?”
中岛惠子有些惊讶地看着坐在电视机前的丈夫,回家这么早,居然不是在看棒球赛。
桌子上,也没有啤酒。
“嗯。”
等来的是兴致缺缺的回应。
更奇怪了。
但她没有再追问,因为她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既然不是棒球赛的话,那我换成别的也——”
搞什么啊。
当看到电视屏幕的内容,中岛惠子有些无语。
难怪自己会跟这个人结婚呢。
“你要换台的话就换吧。”
面对丈夫的‘妥协’,她没有说话,而是径直将对方挤开,
占据沙发的另一半。
“不用了。”
等来的是良久的沉默,以及突然惊异的眼神。
“既然要看的话就好好看,还装什么无所谓小光又不在这里。”
当然不在这里了。
尽管没有说出来,但她一直知道。
她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呃找我有什么事吗?”
虽然我已经无所谓受不受影响,但面对紫式同学,我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一方面我还是不理解对方毫无缘由的关注,另一方面,我很担心现在这个已经有点破罐子破摔的趋势的自己,会说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所以我决定主动出击。
好吧其实是受不了这份令人尴尬的沉默。
“丹羽监督就是东野高的教练,总是对我们说,不论是否有天赋,只要能在射击场上站到最后,就是最终的胜利。”
不是吧?
比赛之前,来找对方探讨这种哲学问题?
“换言之,天赋是由结果决定的。”
太好了,还以为她会问‘你怎么看’之类的。
我肯定说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但我不认同这样的观点。中岛同学,国中时期的那次同台竞技,是你第一次参加比赛吧?当时,我听到你跟你现在那位、也是当时的那位教练说话了。”
“啊,确实是第一次。”
居然连安部教练都记住了。这个人果然记忆力非凡。
成绩肯定也很好吧,不止是射击,连学业也是。
真好啊。
“当时我虽然排在你之前,但不管怎么看,都是初次参赛的你更有天赋才对。”
不对劲。
虽然措辞还是一如既往地礼貌,但她的语气已经变得相当严肃了。
这让我想起那位会在考试之前提醒我‘你要好好加油啊,这样下去很难及格’的数学老师。
尽管两人说的并非同一件事,但话里话外都是同一个意思:
‘你这样不行’。
果然,她皱着眉头,看起来很是不解——
“所以为什么,你现在才来到这里呢?你的天赋——”
“紫式同学,很抱歉打断你的话。”
好了好了,那句话我已经不想再重复了。
我就知道。
说到底,不管有没有所谓命运,那种怪兽般的破坏欲又是否合理——这些结论都无法决定什么。
虽然不了解这个人,但顺着对方的意思说话,怎么看都是更适合维持‘友谊’的选项吧。
但我就是想说这句话,就算会弄丢射击场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我也要说:
“但我觉得你想错了。”
“我不知道在你看来天赋也好、胜利也好——都意味着什么,两者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当然了,我也不知道我的现状为什么会让你这么在意。”
“但是比赛快开始了。”
“就算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天赋,但只要计时开始,大家都只会做同一件事。”
“端枪,然后射击。”
“扣动扳机,需要天赋吗?”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她看起来有些失望:
“过去的两年,你就一点不觉得可惜吗?”
怎么可能。
我可是‘可惜’到,再也不想来到这个地方了。
但是现在,既然已经站在这里,而且还有上午也没能证明的那个结论:
“每组十发,一共六组,共计六十发子弹。”
“射出的子弹不会回头,但决定结果的从来不是某一发。”
“而是每一发。”
尽管我知道,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做到了像她说的那样‘站到最后’的紫式同学是不需要这样的安慰的,但我还是对她说了这些。
也可能是说给自己听。
“而且如果光顾着可惜已经打出去的子弹,时间再充裕,也要不够用了吧?”
说完,我还是有些期待的看着她的反应
看来又失败了。
果然,我还是不会开玩笑。
没等她作出回应,就到上场的时候了。
这次不需要抽签,也不需要等前面的人比完。
45分钟之后,比赛就会结束。
联合大赛的闭幕式就会开始。
上午虽然作出了决定,但最后也只是勉强晋级,我不知道这种赛程上的‘进步’能否说明什么,但我觉得还不够。
和恐惧一样,不满也会滋生愤怒。
欲望是危险的,一旦产生,就永远得不到满足。
我会一直愤怒下去吗。
不知道。
但如果要选,与其抱着恐惧麻木面对一切,我宁可听着愤怒所带来的噪音,站在重新起势的欲望对面——
至少,我还能开枪。
砰!
“你是想问该怎么告白吗?”
“诶?”
“别装了,什么‘特别’‘不一样’——比起这些有的没的,好好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意才比较重要吧。啧,虽然有预感,但果然一想到你居然是第一个”
他在说什么啊。
木兔将手机从耳边移开,不解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
这是他打通的第三道电话。
最开始,他想也没想就打给了同为女生、还被他拉去看过中岛比赛的白福雪绘。
但对方只是说‘诶,这样啊。’就在他以为她会说点什么的时候,又语调一转,留下一句‘她也不清楚’就挂断了电话。
所以怎样才是‘清楚’啊
还是说应该先去查字典?
再之后,他本来想打给坐在中岛前面的户羽,虽然不知道两人私下里是否有联系,但跟中岛交好的女生里他只认识作为同班同学的户羽了。
但他没有户羽的电话。
然后他想到,还有一个人,虽然不是女生,但也是为数不多跟中岛有过交流的人。
“中岛前辈说的吗?”
“是啊。对了,听中岛说铃木老师误会过你跟她的关系,是什么意思啊?啊,难道你们是亲戚吗?”
对面的赤苇沉默了两秒。
“不是那回事。抱歉,木兔前辈,我想这个问题不应由我来回答,理由的话你之后再问中岛前辈就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木兔觉得赤苇和白福挂断电话的理由是一样的。
而且他们都不肯告诉他。
就在他决定放弃求助,继续自己思考、实在不行等比赛结束再问问中岛本人的时候——
他接到了来自隔壁班的木叶秋纪的电话。
对了,虽然只有一句,但木叶应该也认识中岛,而且那家伙跟女生的关系好像还不错。
大概是介于白福和赤苇之间的定位?
等听木叶说完自己的事情,木兔就把那个问了两个人,但还是没有得出答案的问题又问了出来。
但想到赤苇刚才的说法,他隐去了关于中岛的部分。
于是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
“要怎么把‘特别’和‘不一样’说清楚呢?最好是能直接让对方理解。”
和赤苇最开始的时候一样,木叶也沉默了一阵。
但他沉默的时间显然要久很多,久到木兔甚至怀疑对方短暂地离开了电话附近。
好在木叶后来又回来了。
然后就有了刚才那番对话。
虽然木叶明显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并不妨碍他从对方提供的信息里,找到能解答自己疑惑的部分——
“告白?如果告白的话,就算是说‘清楚’了吧。”
“喂,你知道‘告白’是什么意思吧。”
虽然木兔的国语还不至于糟糕到这种程度,但听到这种莫名其妙的说法,谨慎起见,木叶还是再次向他确认。
“所以中岛其实是
想让我跟她告白吗”
“给我听人说话啊。而且什么叫想让你跟她告白,这种事情不应该自己决定吗。”
这下他也不确定这两个人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虽然那次吃饭他就看出来了,这样的发展,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木兔这家伙怎么回事。
难道‘告白’也要看状态吗?
他突然开始替中岛同学感到担心,虽然没说过两句话,但他觉得那个总是一个人练习到很晚,又背负着各种压力的同级女生是个好人。
好吧,他最后再做一件好事!
“木兔。”
“怎么了?”
“你真的喜欢中岛同学吗?”
“当然了。”
木叶想摔电话,但他忍了忍,还是决定将这个‘好人’的身份贯彻到底,虽然总被人说样样松样样通,但他觉得至少这种事情上,从一而终不是件坏事:
“那你说说看,是哪种喜欢,最好是具体一点。”
如果木兔再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就只能祝中岛好运了。
具体。
要说具体的话。
果然还是‘那个’吧?
“是想要拥抱的喜欢。”
他想到电车上靠近又分开的两人。
和比赛结束后,靠近——又停在一步之外的中岛。
那个时候,他明明可以不伸手的,中岛已经站稳了,他也不是同部门的队友,‘接住’不是必须的。
那是他自己想做的,甚至还没经过中岛的同意——
他想要拥抱。
第35章 关于枭谷的王牌如果说选拔赛的赛……
如果说选拔赛的赛场是高峰期的车厢,那么决赛的赛场,大概是刚刚开运或者夜晚的末班车才有的空旷。
但过度富余的空间没能带来任何感官上的松懈。
尽管我也能感觉到,紧张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很多事情似乎都是这样,因为‘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这样’,所以既然别人能忍受,你就没有理由不满。
反过来,如果只有你一个人。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
再多的抗议,也是罕见的极端个例——自然,也可以放心忽略。
就算一言不发地全部接受,也没有人会因此称赞,最多,得到一点无关紧要的惋惜和同情。
我讨厌这样。
当这份讨厌积攒到极限时,尚未成为规则的奴隶的我,也向那些在我看来能提供帮助的人求救过——
“可以不转学吗?早上我可以一个人去学校,也会自己早点起来,早餐也可以”
父母没有说话,只是用为难的眼神望向彼此。
尽管没有说话,我也知道他们在互相商量:
快说点什么。
他们都希望对方能解决我的问题,但是最终,疑惑也好、求助也好,都没能得到回应。
甚至都没有问过一句为什么。
只是用一些在他们看来合适的理由,试图给出一些无关紧要的安慰——
“新学校的校服很漂亮,这次我们买新的吧。”
那是我不想去的学校,所以校服什么的,根本无所谓啊。
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抓紧了勒的人喘不过气的双肩背带,不自觉地咬住下唇,似乎这样,就能把那些任性的话堵在心里。
“是啊是啊,而且去新学校的话,也能交到新朋友。”
骗子。
现在过去,大家都已经有自己的朋友了,就算强行加入,最后也会被‘丢下’。
而且
“上次,妈妈也是这么说的。”
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妈妈也没做错什么,交不到朋友是我自己的问题。
但我最讨厌的还是控制不住将责任推给父母的自己。
可是每当我下定决心‘改正’,那道黑暗中爆发出的声音就越发迫切:
就是他们的错。
说什么交新朋友,新校服,不过是哄你妥协的谎话!
你身上的这件校服是新的吗?
你待在这所学校的两个月里,你有交到朋友吗?
就算昨天说好一起走的人勉强算是朋友了,现在——
不还是要分开吗?
“小光,不要任性。”
换做往常,我一定就老老实实走开了,然后再也不提转学的事情,最多是在搬家的时候保持长时的沉默,其实就是一个人在那边生闷气。
但是我和别人约好了。
明明已经跟别人约好了。
“为什么我们总是要搬家呢?我问过其他人,她们就没有经常搬家。我觉得现在的‘家’就很不错。”
“这孩子”
妈妈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她也没有说出——大概就是这件事让她生气了吧。
她也没有再理会我,而是转身离开。
父亲倒是什么也没再说,但我没忘记,在发现惯用的手段发挥不了作用之后——他什么也没做的事实。
那是我最后一次向父母求助。
也是最后一次,试图向屏幕之外的世界,寻求帮助。
理由很简单,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就没有再来一遍的意义了。
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结果。
自然也没有关注的必要。
如果多看一眼都是折磨,那么不看就好了。
在这个世界上,不管做什么都要付出代价,看得见的,比如金钱。看不见的,比如期待,比如信任。
而结果也从来都是一样,付出之后,只能在那个原本就空无一物的空洞中,制造出更大的缺口。
这里也有很多缺口。我想。
“站在第三射位的是来自枭谷学园的中岛选手,曾经在第一轮预选赛打出630分的成绩,成功追平全入选奥运青年队的紫式选手在不久前结束的全国大赛上创造的新纪录。”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之前的个人赛纪录也是由紫式选手贡献的。”
“很期待中岛选手在决赛的赛场上会为我们带来怎样的表现。”
木兔光太郎不自觉皱眉。
“什么嘛,既然期待的话就多说一点‘中岛选手’的事情啊。居然在介绍的时候一个劲地说别人的事情”
但这也只是他的不满。
虽然不知道作为当事人的中岛夜游光听到这种三心二意的解说会怎么想,但换做是他,一定会因为不甘心,然后拼尽全力去证明这份偏心的错误。
运气好的话,不论是接球还是扣球,他的状态都会因此大大提升。
但如果不幸失误
还好。
还好中岛戴了耳塞。
他松了口气。
不过平心而论,似乎也不能全怪解说员。当这种依据射击位次依次进行的解说提到其他人的时候,大多都是关于全国大赛的介绍,比如在上一届、又或者是上上一届比赛中的表现,以及那些选手代表的学校在射击这项运动上的取得过的成绩。
哪所学校是历史悠久的豪强,哪所学校是横空出世的新秀——
他甚至刚刚才知道,原来射击也是有团体赛的。
当然了,这跟连名字都只在中岛的姓名之前出现过一次的枭谷,是没有任何关心的。
对他来说,这是相当新奇的体验。
过去两年的比赛中,不论是全国大赛还是春高,只要枭谷有出场,现场的解说都会特别介绍一下自家学校和排球部的各种渊源。
他不觉得这是虚荣心在作祟。
这只是每个人都会有的,自尊心罢了。
“原来是这样啊。”
他喃喃自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双手已经抓上了面前的栏杆。
栏杆之下是在几位选手伶仃身影的衬托之下,显得空荡荡的场地。
枪声还在不断响起,而空间的构造也让回音的存在感越发明显。
“难怪不想被人知道射击部的事情。”
这是他在高一开学的时候就察觉到的事实。
但直到高二结束,他
才真正触及事实背后的真相。
所以也不怪中岛误会他。
如果没有来到这里,看到这番景象——就算没有那个误会,他跟中岛的关系也不会有本质上的变化。
不论跟她打多少次招呼,不论中岛是否会出于别的理由接受他的‘拥抱’。
最后都会变成同样的结局。
那就是再一次,看着中岛的背影在自己眼前消失不见。又或者明明就在眼前,却永远无法真正触碰对方。
如果要避免那样的结局,都要到这里来才行。
他必须来到这里。
她也必须到达这里。
“看来中岛选手今天的状态很不错啊。”
木兔看了看时间,比赛进程已经过半,中岛的名字才再次出现在解说中。
‘不错’吗?
木兔的视力很好,但因为距离太远,尤其还加上一份高度上的差异,又或者是为了将场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看得更仔细——
他微微眯起双眼。
明明也没什么不一样啊。
其实对他来说,射击这项运动跟中岛完全不一样。
虽然和这个赛场一样,安静也是大家给中岛贴上的标签,对于这一点,他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但就跟中岛本人一样,安静,只是射击的表象。
不然为什么只有这些射击选手戴上了耳塞呢?
春高也好,甲子园也好,世界杯也好——
都是跟安静毫无关系的场合,但这些赛场上的运动员,没有一个会因为吵闹而戴上耳塞。
所以虽然没有亲身体验,但射击,应该是很吵很吵、吵到连那个在教室都能学她或许根本学不懂的数学的中岛,都不得不戴上耳塞——
诶?
“中岛选手在这个时候摘掉了耳塞?”
他果然没有看错那个动作。
不是为了撩开耳边根本不存在的头发,而是真的在比赛中途摘掉了耳塞。
“虽然不知道理由,但中岛选手的确选择在状态绝佳的时候改变了佩戴习惯,可能是为了找到平常的感觉吧。”
才不是。
虽然只有两场的观赛经验,但结合中岛之前提到过的关于耳塞的事情,关于这一点,他相当确认。
中岛从来没有在射击的时候摘掉过耳塞。
准确来说,在没有耳塞的情况下射击,才是她不习惯的状态。
“果然,在比赛中途作出调整多少还是会”
砰!
10.9
“诶?”
“运气吗?”
“不,这个人从刚开始就一直咬着第一名不放,应该不止是运气。”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不戴耳塞。”
“哈哈——!”
啊,果然还是排球更好吧,不知道听到这样的想法中岛会不会生气。
但他现在。
真的很想大声喊出她的名字啊。
“他在笑什么?”
其实那句话不是对木兔说的。
木兔也猜到了这种可能,但他突然也感受到了中岛说过的‘怪物’的召唤。
于是他转过身,在两人茫然的眼神中开口:
“有没有耳塞,对中岛来说,根本就无所谓。”
“你怎么”
一旁的同伴拉了拉她的袖子,猜到眼前的人大概是认识那位中岛选手的。
就在她准备为同伴的失言道歉时,男生脸上的笑容反而扩大了:
“因为她是我们的王牌啊。”
“王牌,必须能突破任何高墙。”
区区耳塞,怎么可能会是中岛的墙壁。
第36章 关于木兔的告白“射击部?啊,是……
“射击部?啊,是新成立的社团吧。训练室很高级的那个。”
“就是只有一个人的那个社团啊。”
“名字好像是‘中岛’!虽然不记得是听谁说的,但既然一个人也能组建社团,还有那种部活室——应该是很厉害的选手吧,话说射击需要应援吗?还挺想去看看的。虽然感觉应该是需要安静的运动”
“王牌当然也是中岛同学啦。”
“射击部的王牌——大家都这么叫,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但还挺合适的不是吗?”
“看起来很稳重呢,果然很有王牌的气度。”
“因为只有一个人,所以不管是王牌、还是部长,都是她了吧。嗯现在看来,还算合适?”
“可能是失误了吧,中岛同学的压力应该很大呢。毕竟整个部门都只有她一个人。”
“但是有点可惜啊。”
“诶,射击部吗?听说上次也没有——”
“难道说只要会射击,都能被特招进来吗?干脆我也试试好了,正好不想干义务劳动了,而且那那个训练室看起来还挺舒服的。”
“应该花了不少钱吧,只有一个人的话确实有点可惜。”
“就是她啦。嘘——”
“就是她啊。”
“‘射击部的王牌’”
“王牌啊不对,我是说中岛同学。那个,数学老师找你谈话。”
一。
二
还没数到三,我就作出了选择——
把扫把一扔,揪住对方的领子,质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可能。
最多,也就像现在这样在心里想想而已。
“嗯。”
我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扫把,但动作很轻,而且放到了离对方很远的地方,不会像想象中那样扫对方一身灰。
只是,当我从他身边走过时,我听到了。
这次不是幻听。
“至少得有一样拿得出手吧。”
声音很小。
所以我不确定他是在惋惜,还是在对我说。
为了确认这一点,在走出半个射距后,我还是停下脚步。
掌心传来的刺痛却没有停止。
三。
我转过身。
那人已经走远了
笨蛋。
我是说我自己。
差不多是在这件事发生的一个月后,那些现实存在的声音消失了。
是真的消失了。
因为就算不小心再听到射击部的消息,得到的,也只有这种反应:
“射击部?我们学校有这种社团吗?”
“啊那个一个人的社团啊。”
“叫什么来着好像不记得了。”
最后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射击部这三个字,已经是高二的事情了。
但跟我一样,这个在过去一年都毫无起色的部门最后也没能被人记住。
“射击部,那是什么?”
那是个高一的孩子。
我应该感到高兴。
但事实上,就像那些声音其实根本没有完全消失一样,我也根本高兴不起来。
人类这种生物真的很奇怪。
明明本能上抗拒着危险,但当这份危机感真的消失,又会觉得好像有点不甘心啊。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我的世界已经狭窄到只剩下瞄准镜里的靶心,只剩下射击了。
那个圆框里的狭小世界的确仍令我为之着迷,也依旧为我提供着一隅庇护,但与此同时,它也是困住我的牢笼。
最后化为诅咒。
上课的时候满脑子只有下午的训练。
训练的时候那些声音、‘蚊子’又开始作乱。
没关系。
开枪就好了。
砰!
砰!
砰!
盲目向前的后果只有和目标背道而驰,射出的子弹是这样,亲手射出子弹的我,也是这样。
射击手的子弹不会杀死任何人,那只是为竞技服务的道具,除了——
她自己。
开枪。
继续开枪。
就跟最开始一样。
不就是跟最开始一样吗?
总能打中的,只要一直开枪,一直训练,不要多想,看着瞄准镜,对准靶心——
开枪。
开枪。
扣动扳机。
按下去。
食指、扣下去
开枪啊!
数学作业、安部教练的鼓励、逃训的负罪感——不是因为这些。
那天,我之所以会逃跑,不是因为这些。
我不敢面对的,从来不是他人,也不是那个胆小无能的自己。
而是一旦端起枪,就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再也无法开枪的事实 。
和之前一样,或许,也和我的父母一样,面对无法解决的问题,我们都选择了逃避。
曾对此感到愤怒、甚至失望到至今没有再好好面对双亲的我,到头来,也跟他们一样。
都一样啊。
跟射击部一样。
跟射击一样。
说到底,为什么偏偏是这种就算以团体形式参赛,也只能一个人上场的比赛。
为什么偏偏是食指。
为什么偏偏是我。
每到深夜,这些问题都困扰着我,以至无法入睡,然后牵扯出更多的问题,问不完的问题。
有队友会不一样吗?
或者我应该换个问法。
在那些不断搬家、转学、不断面对全新的环境、陌生的生活,并逐渐恐惧这些陌生的时间里,我是不是觉得,只要有朋友,只要找到所谓同类,世界就会变得不一样?
不会的。
学校也好,射击也好,房间也好,哪怕是我自己——
都不是我能控制的。
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么选择还有什么意义。
不要再任性了。
面对现实吧。
面对学费和家境的差异,记住诅咒的规律,学着周围人的样子放弃幻想,也放弃抵抗吧。
这是我给自己找到的出路。
这条路不需要扣动扳机,自然,也无须再面对那个无法开枪的事实。
黑暗中,我得出结论。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就连这种时候,都要有人来‘打扰’——
“这里已经满员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说出这样的话,也没有细想,只是本应满是愤懑的声音,因为眼泪的浸泡,反而听出一丝可怜的意味。
因为这一点,我甚至开始生自己的气。
如果不是对方态度不错,我一定会说出更失礼的话。
但是我没有。
因为那个声音听起来也很委屈。
做好的打算因为软弱的内心没能成功释出,我焦躁地抓挠着手肘处的校服,尽管我已经很爱惜这身制服了,但不知是布料本身的特性还是因为能轮替的外套只有一件,那块被我用不安蹂躏过的的地带,已经有了磨损的痕迹。
不再光滑的表面在指尖制造骚动,这下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要怎样了
算了,什么都无所谓了,让他进来吧。
反正这种地方,我再也不会来了。
我总是为自己做出逃避的选择感到羞耻,甚至是悔恨。
但唯独那次,我庆幸自己再一次选择逃避。
所以我想纠正木兔说过的一句话。
不是原谅。
是感激。
对于当时选择放弃的自己,我想说的不是没关系。
而是——
“谢谢。”
砰!
这是最后一发子弹。
没有耳塞的阻隔,我毫无保留地被这声震动击中。
像是主动投降,我放下手中的气步/枪,那个被瞄准镜封锁的世界就此消失。
好安静。
看来今天,我是最后一个完成射击的。
不过没有超时。
确认这一点后,我习惯性地闭眼,试图缓解过度用眼带来的干涩。
但就算是短暂的黑暗,也能凸显黑暗之外的存在——
“中岛!”
我倏地再次睁眼。
骤然撕裂黑色的光线让我有些恍惚。
刚才,那些声音明明已经消失了。
怎么还有——
不对,仔细听的话,不止是他,还有其他观众的声音。
这是我根据之前的经验总结出的规律,是不是幻听,只要判断有没有除此以外来自‘现实’的声音就好。
如果能找到与之对应的现实,那么和周围的声音一起传来的,也是真实。
“中岛!”
但我突然又有些不自信了,于是我选择用自己最信得过的方式,‘亲眼’确认:
“木兔。”
居然是真实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这次他也没朝我挥手,只是叫了我的名字,可能也只是想给认识的人加油,就跟他身后的其他观众,给我站在我身边的那些选手加油一样。
但我还是走、准确来说,是又跑过去了。
而这次,我连自己要说什么都不知道。
说成绩?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第几名,这次的成绩也不会由教练等候然后通知选手,而是等裁判和公证人员统计过后直接公布。
虽然是高中以来,第一次参加总决赛,但今天上场之前,安部教练和铃木老师都叮嘱过我这一点。
但我也只记得这个了。
大概是为了离我近一点,双手撑在栏杆上的木兔也朝我俯身。
我一边觉得他这样有点危险,一边又觉得这样像极了某种某种猛禽的木兔,本身也是一种危险的存在。
太危险了。
危险到,连心跳都开始狂跳不止。
“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
顺从内心,我下意识想这么问。
但他似乎早有准备,在我开口之前,就毫无保留地给出自己的答案——
那个连问问题的人,都差点忘记的答案。
“我是来说‘清楚’的。”
他大声说。
“啊”
我咽了咽口水,但因为上场之前也没有摄入太多水分,肌肉收缩的摩擦之下,嗓子里越发干燥。
是因为缺水吗?我感觉自己整个人皱成一团,但即使这样,也挤不出一个字。
不知道是不是连锁反应,看到我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他的声音也变小了——
“准确来说,是来告白的。”
“你想现在听吗?”
这句就更小声了。
这或许也是他说过的最轻的话,却给我的世界带来前所未有的震动。
以致击碎所有可能的屏障。
第37章 关于木兔的两年现、现在?……
现、现在?
现在听什么?
所以我没听错。
他说要告白?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万一
是呢。
当我低头看向胸口,才意识到自己甚至连东西都没放下,就这么端着气步/枪跑到了场边。
顾不上周围来自台上的观众、甚至是旁边对手的议论和注视,我重新看向眼前的人,逼自己用他能听见的音量尽可能大声——
“我想站在更近的地方听你说!”
当我意识到自己又没把话说清楚的时候,木兔也随之张嘴,眼睛也微微睁大。
但下一秒,就在我试图作出补救的时候,他突然捂住了脸。
诶?!
“你、你怎么了?!”
“完全是犯规啊”
“你说什么?我听——”
在木兔彻底崩溃之前,有工作人员走到她身边说了点什么,紧接着,中岛就一边抱紧手中的气步/枪一边躬身向对方道歉。
被道歉的人反而比她还慌张,连忙摆手。
就在他以为中岛会就这么走远的时候,又突然折返。
“等会,再来找你!”
跟之前那次一样,说完,那个小小的身影就小跑着离开了
隔壁有人在扣球吗?
为什么他整个人都被那种震耳欲聋的声响包围了呢。
他下意识向着声音的来源伸手——
胸膛处的震动,比任何一次状态绝佳的扣球还要有力。
明明没有开枪,却有一种被她击中的感觉。
真厉害啊,中岛。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我来到选手席。
安部教练和铃木老师不在——准确来说,没有任何一位监督或者教练在这里,有的只是和我一样的选手。
这一幕跟那天在等待室的时候有些眼熟。
甚
至可以说是眼熟的过分。
站在对面的大家,和转学——不对,这次是来晚了的我。
但那些眼神却是我从未见过的,而此刻的我根本没心思再去探究或者分辨其中的真意,因为我满脑子都是木兔刚才说过的话。
到最后,那些话都汇总成同一个问题——
他到底知不知道告白是什么意思啊?
“那个”
“啊!”
“抱歉!吓到你了吗?”
看着对方茫然无措的眼神,我连忙摇头。
尽管我确实是被吓了一大跳,但还真不是她的问题,要怪也该怪我自己,或者木兔。
“有什么事吗?”
见我主动发问,像是受到某种鼓舞,女生慢慢凑近——
“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我眨了眨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还以为会问比赛的事情。
但与此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关注点反而让我没那么不自在。
虽然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作为同台竞技的对手,比起所有人都关注的赛果,讨论跟比赛无关的事情显然轻松很多。
但是这个问题
“现在不是。”
又回到原点了啊。
所以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种告白该怎么办?
要拒绝他吗?
不对,为什么我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呢。
明明昨天才确认过了,我当然是喜欢木兔的。
不是不讨厌。
是骗不了自己的喜欢。
“诶——”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她慌慌张张地看了眼周围,双手捂嘴,极力压抑着激动:
“还在暧昧期吗?唔哇~好棒啊!”
好吧没压抑住。
我突然觉得,或许这个既不认识我,也不认识木兔,更不可能认识跟我们有关的人的女生,或许是最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
于是我也转过身,双手放在膝前,让自己看上去有在认真请教:
“他说他是来告白的。但我不确定是不是我想的——”
“绝对是!相信我,一定!当然!百分百!”
呃
我低头看了看被她用双手包裹住的、属于自己的手,一时有些无措。
看到我僵硬的反应,女生也一边道歉,一边松开双手。
但她没有纠结这个意外,而是继续分析:
“这么说可能有些抱歉,但我完成射击以后就在关注啊,当然,不是那种意思。” ?
我歪了歪头,并非有意。
不知道她读到了什么,但看她松了口气的样子,我想大概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是说,据我观察,他一定也喜欢你。”
也喜欢。
“我很明显吗?”
我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来着。
然后这份罕见的自信就被对方用超高频率的点头无情捣碎。
完了。
那木兔肯定也看出来了,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往那方面想。
不过,既然他都看出来了,还说什么告白
“所以真的是”
回应我的是更用力的点头。
她还想拉着我再说点什么,但时间已经不再允许——最终排名出来了。
在分开之前,我只来得及记住她的名字井上理加。
然后就是排名公布。
虽然没有仔细计算,但如果对比之前两场比赛,不论是环数的整体分布,还是从结束以后的现场反应来看,至少是有所进步的。
尽管人们习惯用‘和自己比较’这种更科学、谦逊的标准来要求选手——事实上,说是安慰也并无不妥。
可现实并非如此,尤其是当每个人都在和自己比较的时候,如果还用淡泊之类的说辞来自我麻痹,就再也无法看到真实存在的差异了。所谓的进步,自然也就成了无意义的自娱自乐。
虽然大家都是一个人在战斗,但实战的无可替代性在射击领域也是毋庸置疑的。
“首先恭喜各位。”
结果已经出现了。
就在场馆中央的电子屏幕上,名次、学校、姓名以及最终得分。
“据组委会统计,参加决赛的八位运动员所打出的成绩,跟你们各自在上一轮比赛相比,都取得了进步。”
就算是自顾自地开枪、射击,但如果是跟强大的对手站在一起,的确也能激发出更多的潜能。
是运气吗?
不,运气是不受控制的,尽管也有人认为这也是实力,但我觉得今天这份奇迹般地降临在所有人身上的祝福,并非不讲公平的运气。
只是一个结果。
背负竞技的压力,选择跟这些强者站在一起,或许被他们‘杀死’,或许在决出胜负之前就彻底溃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在清楚这些风险之后,依旧选择来到这里的。只有选择面对这些可能,才能迎来这样的结果。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消息。”
“在前段时间才结束的全国大赛中诞生的,高中女子十米**竞技的全国记录,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再一次被刷新。”
因为那位数学很好的同学的提醒,在被告知那轮比赛的成绩正好就是上一次的比赛记录后,我顺便记下了那个数字。
所以当看到自己成绩的时候,比较的结果也随之诞生。
说完,正在发言的上杉智子也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但也只是一眼,她的视线并没有过多停留。
而这番发言,已经足以将本就躁动不已的观众席彻底点燃。
但她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微笑致意后,有条不紊地将闭幕式主持下去。
“中岛选手。”
是那个带我去等待室的人,但这次我记住了她的名字——西园寺绮花。尽管只有过短暂的交谈,但我认为这是一个人如其名,准确来说,是内心与姓名同样美丽的人。
我点点头,朝她走去,动作尽可能地放轻。
但好像没什么用。
说真的,我现在应该担心很多事情。
比如颁奖结束之后要面对的某人,比如长时间请假之后消息不定的兼职,比如那个同样没有音讯很久了的训练营,比如开学之后射击部和我的命运。
但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自己会平地摔倒这件事。
难道紧张也有滞后性?
明明还在台下,明明地面也没有看起来光滑,明明刚才的久坐也让体力得到了足够的恢复——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地双脚发软,要不是‘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人’的意志在替我行动,现在的我绝对无法安然走完这段并不遥远、却比任何一次远足都要漫长的距离。
“呼”
回到阴影之下的通道,我舒了口气,尽管有些夸张,但不论是这口支撑我走到这里的气流、还是它与空气摩擦后发出的声音,都没有表演的成分。
“同学,你还好吗?”
我又摇了摇头。
但这次是在撒谎。
话说领奖该怎么办,站着就好了吗?站着就好了吧。
不对,好像还要接过奖杯,戴奖牌的时候也要低头,对了如果颁奖嘉宾伸出手可不能呆在那里毫无反应
或许应该先伸手?
但要是对方没有要握手的意思呢?
“不行。”
我咽了咽口水,看向身边唯一的存在:
“真的,好紧张。”
会不会以为我是结巴呢。不排除这种可能,结巴也是可以开枪,可以射击的。
而且连路都走不稳、甚至在路上都快把自己憋死的人,有什么资格把自己放在同情别人的位置。
这样的我,才是最容易被同情的那个吧。
想到这里,我又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了,明明是自己主动求助的。
啪嗒、啪嗒。
通道的四方设计让原本容易被人忽视的声量也找到存在感,但被即将失误的恐慌装进套子里的我已经失去对外界的感知了。
直到手臂上方,传来陌生的温度和重量——
“刚刚走过来的时候,已经很辛苦了吧。”
在揽住我一侧的肩膀之后,西园寺小姐没有停留,而是就这么带着我朝通道的另一侧出口
、同时也是通往某处的入口走去。
“嗯”
我点点头,事到如今,逞强也没有任何意义,谁让我已经‘投降’了呢。
“看着那样的中岛选手,我也很紧张,还担心你不想被人发现呢。不过你能说出来真是太好了。”
呃那个其实你说的没错。
自尊心作祟,这句话我倒是没说出来。
但为什么是‘太好了’呢?明明我才是得到帮助的人。
看到我眼中的疑惑,她一边搂紧已经能正常走路的我,一边笑着说:
“我也想替中岛选手做点什么。所以能得到你的求助,真的很高兴。”
“因为这说明我被中岛选手信任了,哪怕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人。”
啊,‘求助’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在木兔没能发挥王牌应有的实力时,默默支撑着他、甚至在看到这样的木兔之后,依旧选择将球传给他的排球部。
应该说,信任,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想我需要道歉,但又觉得,或许根本没有需要我道歉的人,甚至这份抱歉本身都太自我了。
木兔不是毫无缘由地背负着大家的信任。
是因为他毫无保留地交出自己的信任,然后才成为被信任着的王牌。
我突然特别、特别想要见到现在的木兔。
该说是冲动,还是欲望?就算无法命名,这份迫切也已经强烈到让我想要不顾一切——
但现在,我还是需要‘分心’再说点什么。
“谢谢你,西园寺小姐。”
“太客气了。”笑起来的时候,她的眼睛也会不自觉地弯起,但是是很放松的弧度,和我熟悉的弧度不太一样。
“好了。”和从内场走过来的时候一样,通道本身也不是一段可以彻底交心的距离,但或许心灵的靠近,依赖的从来都不是空间、时间上的贴近。
她松开放在我右肩的手,我的双脚已经不再发软,哪怕下一秒就要走上两个台阶。
高度,并不寻常的台阶。
“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奇怪,毕竟比赛已经结束了,但是”
“加油!中岛选手。”
那双原本撑在我身侧的手,此时握成拳状,但不是因为难以忍受的痛苦和窒息,而是在全然放心之下,想交给某人力量。
我也试着举起右手,掌心处的甲痕早已消失不见,恍惚间,眼前的画面仿佛与昨日的幻影重叠在一起。
但这次我只是很轻、很轻地收拢手指。
但我觉得这样松拢的握法,远比以往任何一次紧握,更有力。
“嗯!”
得到答复,西园寺花崎再次弯起眼睛,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甚至,用比之更轻的力度推了推我——
“去吧。”
领奖台边已经站了两人,一个是我认识的紫式同学,另一个大概就是这次比赛的第二名,没记错的话——
“我是帝德高中一年级的藤原绫也,你很厉害,请多指教。”
“啊,我是”
诶,这个时候说自己是高年级听起来会不会像是在不满?
而且她说的一年级,应该是上学期吧,那我应该说二年级吗?还是
呃,总之,先说名字吧。
“中岛夜游光,请多指教。”
完了。
忘记说学校了。
而且这是什么,机器人吗?无口系?听起来也太目中无人了。
和表里不一的我不同,她看上去倒是真的没有多想,当然,也不像是有什么意见的样子。
但很快,我就看到视线越过站在我们之间的藤原同学,径直落在我虽然不想承认,但差不多就是头顶位置的紫式庭礼。
上次那场关于‘天赋哲学’的探讨,大概不是什么愉快的收尾吧,在她看来。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明显的压迫之下,藤原同学居然丝毫没有要让出一个能够交谈的位置给她的意思
是在发呆吧。
绝对是在发呆,那个状态我再熟悉不过了。
既然这样
就在我准备借藤原同学的光装作没发现她在看自己的时候,紫式同学说话了:
“恭喜。”
不等我出声,原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藤原同学突然转头,三秒过后:
“谢谢。”
“我没有跟你说话。”
“哦,这样。抱歉,我误会了。”
说完,她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两个人看上去关系好吧,我也不确定是好还是不好。
“中岛,这次的胜利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那是我曾经问过她——不,准确来说,是看似提问、实则是想反驳当时那番在我听来不太舒服的话的问题。
但像这样大放厥词后,结果却是是这个被堵得哑口无言的人,用绝对的领先回敬。我忍不住想,如果总决赛的积分也是累计制,我和紫式同学到底谁才是所谓的胜者。
又或者,就像我自己说的,这些根本就不重要。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呢。
“一个月之前,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认识你,当然,也没想过会在这里和你见面。”
大约是因为更近的距离,比起紫式同学的反应,我更先看到藤原绫也悄悄抖动的耳朵。
大约不算偷听?
“带我来到这里的,并不是这次的胜利。紫式同学。”
“是很多次的失败,和放弃,当然,还有在这之后虽然不知道在你看来算不算,但和没能来到这里的人看来,那也是很宝贵的胜利。”
“我也不知道这次的胜利意味着什么,又能带来什么,但有一件事我是确定的。”
“那就是跟过去的那些相比,这次的胜利,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不巧,这次又没等到紫式同学的回复,时间再次告急。
但这次被提醒的是神色复杂的紫式同学。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我们依次走上领奖台,虽然不至于恐高,但面对这样的场景,和正面袭来的各种意义上都过分直接的关注,我还是忍不住呼吸急促。
“在你们学校,你应该是王牌吧。”
出乎意料的,说话的人不是明显想说点什么的紫式同学,而是一直在一个人默默发呆的藤原绫也。
跟她这个人一样,她问出的问题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枭谷的射击部,只有一名成员。”
人选自然无须怀疑。
好吧,至少借着这个机会说出学校了,虽然根本没有必要,公布成绩的时候她应该也看到了。
“那就是了。”
我以为对话在这里就结束了。
但她接着说:
“王牌这种东西,就跟青蛙一样,长在不同的环境,外形也变得千奇百怪。”
“但有一点是一样的。”
“在变成青蛙之前,它们都是蝌蚪,以前我就觉得奇怪,看起来明明完全不一样,居然是同一种东西。”
“但只要学会跳跃,蝌蚪就能变成青蛙。”
说实话,虽然藤原同学的表情看起来相当认真,眼神也一点没有游离在此世之外的意思,但我的确没能领会到她真正想表达的含义,除了最开始的那句。
于是我的回应也只能勉强落在那里:
“藤原同学也是帝德的王牌吧?”
“不,我不是青蛙。”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看上去平静地有些过分。
但我对她了解不多,而且她给人的印象,一开始就是这样,所以我也没有深究。
“对了,”她突然转过头,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台上偷偷聊天了,但她看上去完全不在意——
“你看棒球吗?”
哈?
“父亲有看棒球的习惯。但是抱歉,我没怎么看过。”
根本没看过。
我当下有些慌张,因为藤原绫也看上去是那种无法发现‘没怎么’和‘没有’本质是同一个意思的人,所以如果她把这当成一种肯定,再问我一些棒球有关的事情
估计就要露陷了。
“那就是不看了。”
虽然我的判断又错了,但这种错误反而让我安下心来。
“抱歉,你可能觉得很奇怪吧,突然问这种问题。”
“帝德也是我们学校,就是大家经常说的豪强,在棒球领域。甲子园也去过很多次了。”
啊,那不就相当于——
“就跟你们学校的排球部一样。”
我一时语塞。
“因为我是枭谷的粉丝,所以想着要是你看棒球,正好也是帝德的粉丝就好了。”
终于,颁奖嘉宾都陆续上台,一行人中我第一个看到的是上杉智子。
藤原绫也也注意到了时间的紧迫,趁着这最后的空隙,她补充到:
“虽然说带你去看帝德的训练你肯定也不感兴趣了”
听上去有些失望。
“但可以带我去看你们排球部的训练吗?顺带一提,帝德的排球部是那种爱好者形式的社团,可能几年才有机会参加一次大赛吧。”
大概是担心我怕她暴露‘战术’吧。
不过这么说真的好吗?好歹也是自家学校的社团。
而且为什么棒球部那么强劲,排球部就是爱好者形式的组织,虽然比不上作为国**动的前者,但排球也是相当有受众基础的运动。
最令我在意的,果然还是最后那句话。
因为两三年才参加一次大赛,所以对作为豪强的枭谷来说就不成威胁——
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吧。
好奇怪啊,帝德的棒球部,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
明明,她看上去也想交朋友不是吗?
虽然藤原绫也有些奇怪,但我估计也没资格这么说别人,而且就跟她的说话方式一样,她大概也是比较随意的那类人,是不难相处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也很‘像’,这也是我对她感觉微妙的原因。
这样的人,很‘适合’当朋友,不是吗?
——‘我们很适合当朋友呢。’
哈,我居然也会这么想,在和那个人断绝来往之后。
“枭谷有特定的开放日,除非有特殊情况,排球部的训练是不会随便停止的。”
尽管没有明说,但察觉到她收回的视线,我想应该也不存在误解的可能了。
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是又一次搞砸可能发展成友谊的关系,我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失望。
仔细算来。
最开始的紫式同学。
然后是没来得及交换姓名就没再遇见过的那位数学很好的同学。
啊,井上同学那边倒是没有不愉快,但最后也只交换了姓名,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然后就是
“中岛选手。” !
“恭喜。”
“谢、谢谢。”
上杉小姐笑了笑,不介意我的走神。
尽管我自己已经介意到不行,但时机特殊,我还是稳定心神,配合着握住对方的手,然后意识到自己似乎应该低头,方便让她将奖牌挂上来。
直到最后的合影留念环节结束,我才终于松了口气。
散场之前,井上同学来找我交换了联系方式,看着那个和紫式同学并在一起名字,我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傻瓜一样。
“中岛。”
被人从背后叫住的时候,我感到有些奇怪。
紫式庭礼居然没用敬语了?
而且我突然想到另一个总是这么叫我的人,他用的是和眼前的紫式同学说出的话截然不同的语调。
“紫式同学。”
“回去以后,我会好好想想你说的那些东西。当然,还有这次的结果。”
紫式同学会不甘心也是能够预见的。
“虽然,看到你重新振作我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但果然”
“总之,还是恭喜你了,中岛同学。”
“谢谢。”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有种话还没说完的感觉,也是这份‘不甘’,再一次唤醒那份适才还在让我懊悔的冲动——
“紫式。”
那个第一次还被我误认成男生的瘦高身影停在了原地,但没有回头。
“下次见面,再把话说完吧。”
然后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和安部教练一样不苟言笑的人,露出了微笑。
“嗯,我记住了。”
最后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被我亲手推远的藤原绫也。
她倒是没说太多,但在当时听到过的所有话语里,唯独那一句,总是时不时在我耳边响起——
是报复吗?不,她大概没想那么多。
“紫式问你的那个问题,我不小心听到了。”
的确是各种意义上的不小心,这个还真怪不了她。
“虽然我觉得你说的话听上去也挺有道理——估计你自己也这么觉得。”
我没有否认的表示,考虑到我根本也没说话。
但这不影响藤原同学自顾自地继续,她很擅长这个。
“但最好还说站在那个人的角度想一想,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对现在的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她突然笑了,但我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同样是嫌少微笑的人作出的表情,呈现出来的效果却截然相反。
“毕竟,你也站上那个被诅咒的位置了。”
——也许是因为,诅咒,就是这样的东西吧
“中岛。”
“中岛。”
“你”
啊——
搞、搞什么啊!
当我回过神,只看得见一双过分明亮的眼睛。
我曾在那双眼睛里看清自己,就像现在。
“发生什么事了?”
他皱眉望向我,在看到我有所反应后,就自觉重新站好,没有再凑到我跟前。
但他带来的震慑并没有随着距离的恢复自动解除。
“没”
我下意识想否认,但想到西园寺小姐那番话,又临时改口:
“有个人,说了一些让我在意的话。”
啊。
说起这个。
这个人也——
看到我骤然转变的表情,木兔露出欣慰的表情,大概就是那种发现教过的学生终于有出息了的感觉:
“你想起来了啊。”
“嗯”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不等我做出解释,他继续道——
“那要现在听吗?”
就在这时,比赛结束以后就一直被我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
来电人是铃木老师。
“喂,铃木老师——”
“恭喜你啊!小光!这次终于”
后面的话我没能听清,因为我及时将耳朵从听筒上撤开一个安全的距离——虽然对说话的人感到有些抱歉,可如果不这样,我的听力大概就保不住了。
但也只有短暂的一两秒而已。
毕竟不管是来到这里,还是作为凭借射击来到枭谷,甚至连开始射击,都是因为铃木老师才有的可能性。
对于从一开始就选择相信、也从来没有再收回过这份信任的铃木老师,我可能永远也说不完那些感激的话。
但还是要说的:
“如果不是铃木老师,我也无法走到这里。真的非常感谢您。”
电话那头的激动戛然而止,我隐约猜到了什么,出于尊重没有戳破这份成年人的感性,也没有缺心眼地打扰对方。
等到铃木老师自行恢复镇定,他也说起了正事。
“。本来应该当面祝贺你的,但因为一些情况安部教练那边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暂时走不开,估计还在会议室里吧。我这边——好了!知道了!呃、也碰上了熟人。”
应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吧,很少听见铃木老师用这种不耐烦的语气对别人说话。
“所以可能要让你一个人先待一会了。抱歉啊,小光,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铃木老师,我这边”
随着视线上移,木兔也好奇地看向我。
“不是一个人。”
不知道这句话在他听来是否有别的意思,但我一时也想不到其他说辞。
“诶?这次有人来找你——啊,老师的意思是——”
“老师说的没错。”
“这次,有人来找我了。”
挂断电话后,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被来电打断的对话。
总不能说‘OK现在可
以了你继续吧‘——这种话吧。
又不是工作汇报。
“之前都是一个人吗?比赛结束的时候。”
“啊”
他注意到了啊。
“只有教练不在的场合会,但是不会等太久,而且我也可以提前走到约好的地方去,所以——”
所以就算真的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格格不入的突兀,也不会持续太久。
看着周围和队友、同学甚至还有家人走在一起的选手,我试图为自己的处境找到一点合理性。
但这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过没关系,你不是在这里吗。”
所以当那个能真正意义上改变这种现实的理由出现时,我才会不受控制地去理解、靠近。
木兔就是那个理由。
“木兔在这里的话,我就不是一个人了。我”
“也就不奇怪了。”
我注意到了,这次散场以后,没有难以忍受的同情落在我身上,一次也没有。
因为在那些我没能好好把握的友谊离开之后,木兔找到了我。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场外。
空旷的露天广场边上有大巴陆续驶出,那天看完排球部的比赛后,我也看见过印有枭谷校名的巴士汽车,尽管目的地不同,但使命却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将前来参赛的成员送回学校。
当然了,也有些离得不远的社团是三三两两地走成一个松散的队伍,不紧不慢地步行离开的。这让我想到国中毕业的那场修学旅行,和那个时候一样,尽管我也是属于那个队列的,但似乎只有站在这里看着他们走远,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最后就是眼前的天空了,很奇怪,明明还是正午,太阳也亮得刺眼,我却觉得那片遥不可及的天空应该换成更昏沉的橙色更合适。
就像那些训练结束以后,一边过分悠闲地用钥匙拧紧部活室的门锁,一边毫无自觉地‘偷听’来自隔壁的喧闹的时刻。
在那份偷盗得来的喧哗中,眼前这个人,不讲道理地占据着最主要的部分。
不需要再往前走了。
我停下脚步,察觉到这一点的木兔也随之停留。
我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用他最擅长的、尽管没有强迫的本意,但在我看来依旧是不容拒绝的眼神看着我说的。
但他没有。
甚至没有像我看到过的那些场合里一样,郑重其事地走到那些为之惊慌的接受者面前,尽可能大声地将自己的心意说出,以期同意。
他只是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注视着不可触及的某处,语气平淡地像在谈论一场并不罕见的降雨:
“刚才那段路,要是一个人走的话,应该要走很久吧。”
没想到他会先说起这个。
算了。
再对这样的木兔感到意外的话,不仅我自己都觉得大惊小怪,而且也太‘见外’了。
“嗯。”
我听到微风拂过某种不宁静的物质,摩梭之间发出类似树叶沙沙的响声,但那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叶丛,那声响动来自触手可及的地方。
也该轮到我让他意外一次了。
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恶作剧般的较真,这次我不想再说还好、没关系又或者是那些用来安慰自己、也告诉别人自己不需要安静的话。
也能只是觉得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没道理对着刚刚认识的西园寺小姐我都愿意放下无聊的自尊求助,面对这个人,却要继续躲在幕后。
“真的是很难好好走完的距离,明明没多远,明明也走过很多次了。”
我其实比自己表现出来地爱哭,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所以我从来不敢在别人面前说这些事情,一方面当然还是本能抵触着随之到来的同情,另一方面,我觉得眼泪不应该是那么廉价的东西,廉价到、可以随意挥霍。
但这次我说出来了,但也没有名为哽咽的症状发生。
真是侥幸。
“再过半个月,就是两年了。”
是在说在枭谷度过的时间吗?
我没有问出口,因为木兔从不卖关子,只要问他,只要他知道,他都会毫不吝啬地说出来,不论是对那些站在身边的人,还是站在对面的人。
还有,站在面前的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次来到我面前,距离没有刚才吓到我的那次近,但带给心脏的不安,丝毫没有减少——
“高一的时候,看见那个背着奇怪的黑匣子的女生,一个人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我突然有种预感。”
“不久之后,她会亲口告诉我,那个时候,她在想些什么。”
“很神奇吧,明明连面都没见过,名字也不知道。”
“对了!当时我还以为‘中岛’是你背的手风琴的名字呢。”
“手风琴?”
我终于找到机会发问。
但这点言语上的缺漏没有产生沮丧的连锁,眼前的木兔,还是那个会被铃木老师用有王牌气魄评价的人。
“就是你现在背的这个。当时我以为是乐器,而且也想不起来名字了,不过最近我想起来了,嗯,是叫手风琴。”
“但是我想错了。”
错的很——
“‘错的很明显’——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好烦啊,木兔。”
被拆穿的人会生气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正常的是,我是笑着说出这句抱怨的。
“这句话我从其他人那里听到很多次了,但还是第一次听你说。中岛。”
让人捉摸不透的感慨很快就消失在渐渐止息的风声里,盖过风声的,是不甘心就此消失的话语声:
“‘中岛’不是手风琴的名字,黑匣子里装的也不是手风琴,还有两年,根本算不上‘不久之后’吧。”
“中岛,我觉得两年真的好久啊。”
“听说被你误会以后,我以为没有那个误会,应该就不用这么久了。”
“结果又错了。”
这样听起来,木兔似乎也‘搞砸’过很多事情。
“但这件事,我也是昨天才发现的。算起来,用的时间已经跟手风琴差不了多少了。”
“对不起,中岛,我也错怪你了。”
“如果不是你让我想清楚,就算没有那个误会,时间也不会比两年更短。”
这个人,又随便改动别人的意见了,什么想清楚,我说的明明是
我明明,也想让他想清楚来着。
原来当时没说清楚的人是我啊。
“我在听,木兔。如果你想清楚了的话,我会认真听的。”
不会捂住耳朵。
也不会把你当成幻听。
一个字,也不会听错。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视线突然落在我身后——准确来说,是最开始的地方。
“最开始,只是想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听起来像在喃喃自语,但我想,这只是人在回忆过往时不自觉的表现。作出这种判断,是因为他正在回溯的事件,恰巧也是我知悉的。
“知道答案以后,又觉得还不够。我还想知道,背着它的人当时在想什么。”
这也是我知道的事情。
“然后我发现,这些事情好像都没我想得困难,甚至有些过于简单了。”
不会是在说我很好懂吧。
“所以我‘轻敌’了。我以为就这样随心所欲地继续下去,想做的事情就都能做到。”
“但你躲开了。在我想要近一点的时候。”
这次我完全同意他的观点。
可能,也不一定就是因为那个误会吧。
当时的我,或者也该算上当时的木兔,当时的我们就算什么争吵、误会也没有,但那样的两个人,注定也只能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虽然不知道他的理由是什么,但我想就算不是射击部的事情,‘我’也有的是理由远离这个在我看来根本
不能安然相处的人。
问题不在他,但或许,也不全是那个自卑心理作祟的中岛夜游光。
因为那就是她的生存之道,如果不抱着那样的安全准则,原本就漫长的路,别说走得难捱——就连走完,或许还要借点运气。
我鲜少得到的运气。
“我也想过找你问清楚啦,问你为什么突然不理人,我是不是得罪你了之类的。”
他装作很生气的样子。
“但就跟第一次的预感一样,不,应该是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因为你一定不会告诉我的。”
“与其让你勉强自己说违心的话,还是不问好了。”
“然后我等了很久。我一点也不擅长这个,也完全说不上喜欢,因为什么都做不了。”
“但有人跟我说,如果想得到真正想要的,就不能只想着做那些轻松的事情。”
“虽然不喜欢被别人教做事,但那句话真的很有道理啊。”
“我等到你了,中岛。”
我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也不知那番就算是由并不寡言的木兔说出——也能用漫长来形容的话语,在成句之前,需要经历多少漫长。
因为我看不见他现在的表情,就像那个时候的我沉浸在自己的漫长中,自顾自地赌气,也没有看过那时的木兔一眼。
我是想好好看他的,至少现在是的。
前提是眼泪没有流出来的话。
“抱歉啊,明明是应该高兴的事情。但听我说这些你应该也开心不起来了吧。可我还是觉得应该好好跟你道歉,所以就说出来了。”
我还是低着头,但也在不让眼泪暴露的同时,晃了晃脑袋,不想让他继续自责下去。
因为那是懊悔更痛苦的东西。
“好了!现在应该说开心事情了!”
他刻意提高语调,强行让自己振奋起来,和我那些总是徒劳的勉强不同,他真的成功了。
“最近一次,是想要拥抱。”
“但如果只说这个,总感觉就输给别人了。”
“本来还在想要不要换成别的说法,但这也是我自己想‘清楚’的东西”
“不过刚才,因为中岛你亲口告诉我的事情,这个‘最近’之后又有新的‘最近,不,应该说是现在——’”
“现在,比起拥抱,更想跟你一起走路。”
“还有。”
“我喜欢你,中岛。”
“如果想要就是喜欢,那从两年前开始,我就已经在喜欢你了。”
第38章 关于真正的约会人类会在什么时候……
人类会在什么时候流泪。
几乎是连同呼吸一起,在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啼哭——也伴随着生命的第一次言语。
似乎是因为这种与生俱来的必然,所以当听到来自他人的言语,眼泪也会不受控制地溢出。
但大多数时候是因为感受到了疼痛才无可避免地想要流泪。
所以我想,不想让眼泪流出来,不想听到那些会制造泪水的话语——甚至自己也躲避着说出那些话的可能,大概也是本能的逃避着疼痛吧。
因为就像会流泪一样,人是会害怕痛苦的,不仅是经历,连痛苦的回忆都是能避则避,最好,是能彻底忘记。
那么现在那些打湿地面的雨水,是因为疼痛才不断降落的吗?
“啊下雨了。”
木兔突然出声。
可能是因为对面的人沉默太久,他下意识以为是拒绝的意思吧。尽管他并没有说出那句总是和喜欢一起出现的请求。
所以借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降雨,他试图让我不要因为沉默自责。
“没关系啊,我只是想告诉你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好好跟你道歉。你不用——”
这次,他又接住了似乎是为了拥抱而来的人。
但已经不是似乎了。
胸口处传来的不属于自己的颤抖,察觉到这一点,原本还在犹豫该不该像上次误会的时候一样、抬起,同样置于对方身后的双手,终于慢慢收紧。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学着记忆里看到过的画面,抚向毛茸茸的头顶——
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现在,他是中岛的档案柜了吗。
顺着这点疑问,他低头看向两人此刻的姿势:
如果再把外套敞开,档案柜就算是关上了。
但好像来不及了。
现在,他只来得及在确定不会伤害对方的前提下,一点、一点地用充作守卫的双手,将想被接住的人,想找到安全地带的人保护在名为自己的城堡里。
但这样想也太卑鄙了。
明明是他说想要拥抱的,一定也是因为他这么说了,中岛才想满足自己的愿望吧。
所以到底是他在安慰她,还是她在安慰自己呢。
他又开始犹豫了,这种罕见的状态,一天之内居然出现了两次。
是因为下雨了吗?
还是因为有人在下一场等了很久的雨呢。
雨还没有停,但中岛已经停止了颤抖,抓在他背后的手也逐渐放松,他却反而开始紧张。
虽然在来之前,他就告诉过自己了,不管中岛听到以后会说什么,都不能像上次那样失望地太明显。
那样的话,刚才的道歉就毫无意义了。
“我也喜欢你。”
我一口气说了出来,内心却远没有听上去来得果断。
但这次要是再犹豫下去,我大概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哭是因为想到你提到的那些木兔了。”
不止是自己的痛苦。
当看到他人的痛楚,我们也会控制不住想要流泪。
并不总是姿态孤高的同情,偶尔,也会因为一些少见、但并非不存在的理由。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想替那个人流泪。
也不管他是否需要,但和眼泪一样,这份感情同样也是不讲道理的存在。
隔着依旧模糊的视线,我看见他也在看我。
虽然没能完全看清,但大概已经不是需要我为之难过的表情了。
的确不是。
是我最熟悉的木兔。
“不过现在还是替我感到高兴吧!”
“太好了,这样你也不用再跟铃木老师澄清——啊!”
“怎、怎么了?”
还没彻底从哽咽的反应中恢复,我被这份突然发生的意外打了个措手不及。
还好没被吓到打嗝。
我居然在担心这个。
“我刚才是不是忘记说那个了?”
这样的木兔,也不能说完全不熟悉,尽管比起之前的那个,见面的次数的确不算多,但因为和这个人相处的时间变久了,连他不常见的样子,也变得寻常。
“忘记说——”
“不行不行,那个,中岛。”
“我在听?”
我试图跟上他的节奏,但一时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说话。
而且他忘记说的——
啊。
是那个啊。
“除了拥抱,你还愿意跟我交往吗?”
好吧,这是很木兔的说法。
虽然不是大家经常说的‘请跟我交往’——这样的表述,但是
“好。”
等铃木老师和安部教练同样走到门口时,这场突如其来的降雨还在继续。
而不论是我,还是木兔,都没有想过要带伞。
最后是铃木老师问他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庆功会,正好还能等雨停。
“庆功会?”
没猜错的话,这件庆祝的事情不会跟我本人有关吧。
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铃木老师意识到这一点,倒是打着马虎眼就糊弄过去了,他今天真的很高兴。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被‘敷衍’了,我却和他一样开心。
也许这也是‘信任’吧。
不过这个庆功会和我看到过的那些相比还是简陋了点,从人数上来说。
就算加上木兔,也只有四个人而已。
所以也结束地很早。
不知道是否是注意到了某种变化,当我们提出自行坐电车回去的时候,铃木老师
没有再执意相送。
但也就像木兔说过的那样,现在已经没有澄清的必要了。
和上次不同,这次车厢里有足够多的空余,不需要再被迫和不认识的人发生不必要的肢体接触,空座也是有的。
但有时候,我觉得不一定是要坐下的。
很奇怪,明明之前挨那么近都没有这么紧张,现在
趁木兔不注意,我悄悄估量着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
差不多五厘米的样子。
虽然还有五厘米,虽然还留有空气流动的空间,但和木兔并排坐在过分安静的车厢里,却比那个毫无保留的拥抱更让人手足无措。
要说点什么吗?
但是该说点什么呢。
比赛已经结束了,集训还有几天才开始,但如果抛开这些
抛开这些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枯燥到可怕,可在此之前我完全忽略了这个事实。
大概是因为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太多,所以留给真正想做的事的时间和精力,都匮乏到可怕了吧。
仔细算算,等到这次的假期结束,又要回到之前的状态了。
不,准确来说是等集训开始之前,因为不出意外的话,集训完成之后差不多也是开学的日子里。
而一旦开学,除了上学、训练,还有就是
兼职。
啊。
还有这回事呢。
果然,人还是不能一次性撞上太多好事啊。
对我来说本来就很稀缺的运气,这下怕是要彻底见底了吧。
“你不开心吗?中岛。”
“嗯想到咖啡店的事情了。”
“啊,那个讨厌的家伙。”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木兔用抱怨似的口吻说那个他估计连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的人,我突然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开心了。
正好,我也不想提那个‘讨厌’的名字了。
“明天你会去吗?”
他突然转过来。
五厘米
消失了。
而且——
顺着我的视线,木兔也低头看向意外交叠的某处。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们都注意到了,而这份出于同一个理由的注意也毫无保留地落在对方眼里
但谁也没有作出反应。
可我觉得木兔还是跟我不一样,尽管在有些时候,我们又是一样的。这也是我今天才意识到、准确来说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只是现在,他应该不是在犹豫什么,而是像他明明不喜欢,但同样也不得不用尽耐心去做的一样
等待。
我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试探着将不幸被压在下方的手指抬起——
落在最近的手背处。
不属于我的手背。
也可能是我看错了,我看到那双几乎是停在面前的瞳孔瞬时收缩,下一秒,不仅是手指——连同靠近手腕处的皮肤一起,都被一双过分燥热的手牢牢握住。
明明什么也没做,甚至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
却有种被当场抓获的慌乱。
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我想起同样发生在电车里的事件,但那时候我还只是将那些画面漠不关心地略过的旁观者。
当时我没有多想。
但我的不关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过错,所以现在才需要付出名为不适应的代价。
陌生的感觉,而且和当时档案柜里骤然出现的气息一样,让人无所适从。
但可能是因为接连两次的拥抱已经足以让我对那个熟悉的气息产生免疫,尽管还需要一点时间,不过至少现在
“嗯。”
不会想要逃跑了。
“那一起去吧。”
“诶?”
一起去什么
啊
我这个笨蛋。
在想什么。
他说的是咖啡馆啊。
还以为是不对,虽然没有直接问出来,但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我没有去看不知道是在谁的默许下持续紧贴的肢体,而在是自己也说不出来是何种心情的驱使下,看着好奇看向我的木兔:
“嗯,一起去吧。”
这家伙,不会真的会什么魔法吧。
就跟那本著名儿童文学里的鸟类一样,因为是魔法生物,所以会点类似于夺魂咒之类的东西也很正常。
第一次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是。
现在也是。
我突然想到三代小姐说过的那个词。
要是明天再和木兔一起去咖啡店的话
除了约会,我再想不出其他的用词。
第39章 关于咖啡店的两人“早上好”……
“早上好”
虽然提前跟三代小姐说过我可以像周末一样早点来店里,但被对方用‘难得假期小光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啦,晚点过来也没事哦’的理由拒绝了。
尽管很感谢对方的好意,但想到上次在门口发生的那场争执,跟木兔说好之后,我还是选择早早来到店里。
“小光?还有”
听我说出担心之后,木兔先是问我不是店员的话也能在正式营业之前去店里吗。
在作出回应之前,我就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了。
还真的可以。
店里的常客也有喜欢早起、或者不得不早起的工作党,为了满足这类客人的需要,就算后厨的准备工作没有完全就位,也会先把客座整理好,让到店的客人至少有坐的地方。
如果是我的排班,就会像上次一样摆出写在亚克力板上的临时菜单。
但要是店长三代小姐在的话,也可以直接提前营业了。
得知这一点,木兔想也没想就说他也想跟我一起去店里,我猜这次他说的‘一起’估计还有‘同时’的意思。
所以当看到还是提前来到店里的我,以及单独出现在我身边的木兔的时,三代小姐会露出惊讶的表情,对我来说也不算特别意外。
一定要感到意外的话,也是因为另一个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人。
我说的不是木兔,而是——
“小光,今天也来这么早啊。”
我就知道,这个人一定会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事实,他现在会出现在这里,已经是在自相矛盾了。
“早上好,三代小姐,村上前辈。”
我看到他脸色一僵,大概是发现我不愿意像之前一样,也像那些被他用这一招糊弄过去的人一样‘就此翻篇’吧。
不知道是不是有更在意的现象出现,三代小姐没有注意到我改变了对村上的称谓,以及随之引发的他本人的异常。
当然,注意到木兔的不是只有三代小姐一个人。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哪怕不说话,也会不自觉成为视线的焦点,区别只在于他是否想让那些关注停留在自己身上。
但既然不在比赛,也没有让他振奋的进攻和防守,所以现在的木兔应该无所谓这些。
可有些人并不是这么想的。
“是小光的朋友吗?居然这么早就来了。”
看来他不知道三代小姐见过木兔的事情,而且没猜错的话,这样的说法,大概是打算故技重施了吧。
说到底,木兔是我的什么人,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看在三代小姐的面子上,在确定她的选择倾向之前,我不打算当那个将矛盾挑明的人。
那样的角色,基本都是在对立中以失败告终的定位。
俗称败犬。
对此再熟悉不过的我,当然不会因为最近那些来之不易的胜利,就忘记自己总是陷入的处境——
虽然不打算再逃避了,但如果可以,还是尽量不做那个‘没眼色’的人吧。
就在我准备学着他的方式,跳过这段明显针对我的提问、转而跟三代小姐交谈时,木兔突然转向我:
“我现在算是中岛的朋友吗?”
可能是被村上的问题提醒到了,木兔也关心起这个问题。
不过结合那个昨天才成立的事实,和据此给出的我的答复,这在那个无意识‘提醒’了他的人听来,反倒是种挑衅吧。
而且木兔是我的朋友吗?
很遗憾,因为种种意外,以及那个由他自己提出的请求——我们还没来得及成为朋友。
我摇了摇头。一点没有犹豫。
“啊,太好了!”
要不是时机不对,我怀疑他甚至想上手揉揉我的脑袋,像那些看到教导的学生取得进步的好老师,也像他昨天做过的一样。
不同的是昨天他真的这么做了,但因为一些突发情况,我也是入睡之前才想起这件事。
然后果然睡得比平时还要晚。
但最后我用比赛的胜利安慰自己,这样的失眠,不算痛苦的体验。
而今天的场合,显然不适合他这么做,尽管木兔很少在意他全然不在乎的那些人的看法,但我想,现在他之所以没那样做,大概是因为有一个特别在乎这些的人吧。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这个人也只能是我了。
而这样的反应,明显也在本就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和的店里,掷下决定性的一颗不安定——
“诶?难道说”
三代小姐动作很快地捂了下嘴,在看到我不掩饰的点头后,又迅速放下,但看起来更惊讶了。
考虑到很快就到我的上班时间了,而且虽然不是周末,但最近很多学校都有在放假,所以今天无论是客流量还是工作任务,都不会比平时少,甚至会比之前更需要人手。
没猜错的话,村上大概也是这么说的。
“三代小姐,今天我也会好好工作的,不会因为”木兔——
意识到这样的说法可能造成的误解,我及时收回了已经来到嘴边的名字。
如果说是因为木兔我才没法好好工作,听上去不就像是他在打扰我吗但他明明是为了陪我才来店里的,而且我也知道,万一工作中途的时候走神,也一定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
毕竟之前在学校的时候,哪怕他什么都没做,甚至还是坐在我完全看不到的后方——我也会因为他的事情心不在焉。
所以还是换种说法吧。
“我的意思是,不会因为男朋友在店里就分心走神的。”
“嗯!我也不会给中岛添麻烦的!”
我完全没想过自己的话会给木兔带来怎样的影响,因为他平时也是这样,不论是接下来要做什么,还是像他说的那样‘不要’做什么,都是一副随时准备付出全力的状态。
我曾经很羡慕这种无所畏惧的态度,羡慕到有些害怕了。
但现在不会了,我说的是不会害怕。
不知道是我表示决心的态度足够诚恳,还是木兔积极配合的样子、以及那份无意识间带来的感染力,三代小姐看起来特别高兴,完全没有刚见面的时候,被瞌睡折磨到哈欠连天,甚至让人怀疑快要睁不开眼的样子。
当我换好衣服出来,木兔还没有找到位置坐下。
但现在店里除了他,再没有其他客人,就是那几位习惯早早到店坐下开始用笔记本工作的客人,也都还没到呢。
而且
是那个木兔啊。
不会是三代小姐,而现场也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那就只可能是——
“那家伙跟你说什么了吗?”
我的语气听起来不算冷静,因为很少这样说话,所以连我自己都注意到了这点。
但想到那种可能性,我对村上积攒已久的意见,几乎是下一秒就要不受控制地爆发。
就跟上次在门口的时候一样。
对了,那个时候,他也对木兔说了那种话。
“‘那家伙’?”
他奇怪的看向我。
然后兀自反应了过来——
“啊中岛你说那个人啊。”
他摇了摇头。
看上去也有话要说,但我觉得就像我刚刚猜错的那样,大概不是村上的问题。
好吧,虽然这并不能改变那个人依旧讨厌的事实,但我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了。
具体来说,是那份突然窜起的怒火,来得有些莫名。
“你刚才是在担心我吗?”
他瞪大了那双本来有些落寞——甚至是空白到堪称空洞的眼睛,内里也重新聚起焦点。
我是很容易被那样的中心捕获的,因为注视着那样的靶心,是每个射击手的职责。
就像瞄准了就应该开枪,虽然现在立场已经互换,总是习惯躲在瞄准镜后面的我,站在被狙击的位置。
无处可躲。
“嗯、算是吧。”
既然是‘被开枪’,会犹豫也是很正常的吧。
我不自觉地垂眼看向被三代小姐擦得明亮的地面,适才还觉得锃亮的地砖,相比之下,居然有些黯淡。
“其实吧”
虽然已经不是那个大受打击的木兔,但他大概还没从那个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的困扰里走出来。
“我是想像上次那样坐在能看见你的地方啦,但是又担心会打扰你工作。”
“虽然中岛你肯定没问题,但我绝对——忍不住不去看你的。”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是因为过分强烈才会被听见。
而制造慌乱的人,看上去似乎比我还要苦恼。
真过分啊。
更过分的是,在我给出回应之前,挂在门口的欢迎铃已经尽职响起。
有人来了。
听动静,人还不少
不对。
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结果连营业时间都没搞清楚啊。”
“我是看有人在sns上面发帖说假期的时候老板会提前营业的啦,难得休息诶,真是有够倒霉的说~”
这个熟悉的JK语调,但是是男声。
对了,这么说的话,母亲是有说过那所学校离我们家很近。
所以
“啊!是、是”
“哦,真的有提前营业啊。但你在大惊小怪什么。”
“不,这次不是他的问题,抬头看看前面吧,藤堂君。”
“这是什么语气”
当还是蓄着金发的藤堂同学,以及站在他身边,但先他一步走进店里的要同学,以及小手指棒球部的各位一齐看过来的时候,我突然有种安定下来的踏实。
因为总在转学,搬家,而升上枭谷的这两年我也没什么交朋友、更别说是跟朋友见面的机会了。
所以当这种明明没有约定,却在熟悉的地方再次见到认识的人时,我甚至有些恍惚。
以至于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好久不见。”
“大家。”
“嗯,好久不见。”
没想到最先说话的是那个印象里话最少的清峰同学。
但很快,我发现他的注意力落在我身边——
可我不觉得他认识木兔。
顺带一提,如果说木兔的想法我虽然总是猜测,但多少还是能猜到一点、至少有那么几个可以选择的方向,那么这位清峰同学,我是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的。
然后我意识到,可能对很多人来说,木兔也是这样的吧。
“好久不见啊,最近还好吗?”
本来就走在最前面,看上去也是这次‘活动’的发起者的要圭同学走进店里,来到我跟木兔跟前。
“嗯,和上次比起来,还不错。”
“嘿嘿,我也觉得你看起来好多了。话说中岛同学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我眨了眨眼。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似乎不是那么随处可见的咖啡围裙。
再次抬头,千早同学和藤堂同学已经捂住自己的脸,甚至脑袋都扭到了一边——
也是借着这个动作,我看见他们身后还有两位没见过的同学。
其中一个察觉到我的视线,画风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像上个世纪流行的华丽派别的少女漫 。但发型似乎不是那类漫画的受众偏爱的风格。
他甚至抬手朝我打招呼,好像还说了句什么
虽然很不礼貌,但我真的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我决定装作没看见。
“那个,要君,中岛同学应该是在店里兼职。”
谢谢你,山田同学,我实在找不到既能让气氛不那么尴尬,又好好回答要同学的说法。
解答完要圭的疑惑,山田同学就没再管当即涨红了脸甚至隐隐有些汗流不止的趋势的他,而是看向站在我身边的木兔,跟他介绍了自己和其他人的身份,算作自我介绍。
顺便还提到了我们认识的事情,也就是那次我躲进档案柜,又跑到气球摊前才在机缘巧合之下和小手指的各位发生的相遇。
“哦,原来是这样。”
果然,木兔应该也疑惑了很久吧,我还在想该怎么找机会告诉他,但当下面对的人太多,而这种多线型的社交场合,对我而言实在苦手,甚至可以说为难。
借着山田同学的搭话,木兔也顺势说出自己的名字,当然,还有我们都在枭谷上学的事情。
就在这时,也许是真的变得健谈了的清峰同学再度开口,但这次他看的是木兔——
这一点很好分辨,现场能跟他毫不费力地以一种过分水平的角度对视的人,就只有同样高我一截的木兔了。
“你多高?”
“诶?居然是问这个吗?”木兔皱起眉,试图找到更准确的记忆“小数点后面那个不太记得了,但前面是185厘米”
“啊,想起来了,是185.3!”
已经够了吧。
从木兔说185以及后面还有小数点的时候,清峰同学看上去就有点后悔问这个问题了,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得出的判断。所以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我还以为,会问我跟中岛是怎么认识的呢”
可能是因为山田同学主动提了我们认识的经过,所以木兔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只是,虽然现在的我和木兔是站在同侧的,但即便如此,我也忍不住想山田同学那样提醒他——他已经自己说出来。关于我们都在枭谷上学的事情。
但山田同学真的是个好人,他居然真的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这份善解人意让我想到我们学校一年级的赤苇。
果然,这样的智慧是不分年龄的。
“那木兔同学跟中岛同学是怎么认识的呢,两位看起来很要好呢”
啊。
恍然大悟之下,我下意识看向木兔——他也在看我。
而且很明显,他用眼神示意,这个问题可以由我回答。
当然,如果我不说的话,他也不会吝啬自己的答案。
但我想,善于洞察这些的山田同学应该早就已经发现了,所以这个答案,也许也不是他想知道的。
“不止是要好我们,现在是在交往。”
如果我有朋友的话,大概也会需要这么跟她说吧。
虽然不知道擅自把第二次见面的一群人当成友人会不会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但我想,就算想错了,应该也是可以原谅的事情。
好吧。
尽管后来的场面实在有些混乱——主要是要圭的反应来得太剧烈了,但是别误会,不是因为他喜欢我,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至少这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
在这位习惯用JK语气说话的要同学看来,我应该只是另一个不太习惯他的说话方式的JK。
就像动画片里上演的关系不错的同学,虽然要圭不是真正意义上的JK,而我们也不是同学。
但这也提醒我一件事。
因为人数够多,而店里的正式营业时间也还没到,在三代小姐鼓励下,我暂时还得空和大家坐在一起。
还是上次那个足以容纳很多人的卡座,但这次我就跟木兔坐在一起。
不同的是,上次坐在这张桌子边的都是来自排球部,而这次,除了我和木兔,剩下的几位都来自
棒球。
对了,既然是棒球部的话
“要同学。”
“嗯?怎么了?”
“你们听说过‘帝德’这所学校吗?”
当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另一位在那个画风奇怪的同伴的映衬下,存在感没那么强烈的男生当即看了过来。
啊,不会这么巧吧。
但很快我就注意到了,不止是他,其他人的表情也各有各的复杂。
会不会太莫名其妙了。我开始反思自己的问题。
于是,我也顺势说出自己这么问的理由,并提到那位来自帝德射击部的藤原同学,当然,那番令我在意的话暂时还是被我隐去了。
事实上,我只想知道,在如此强劲的棒球部的对比下,那所学校的排球部,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
“排球部?”
“好像没听说过诶。”
“对了,照夜你听说过帝德排球部的事情吗?”
被问到的男生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听大哥说起过排球部的事情。”
“那可能就是像她说的那样吧。”
只是那种说法,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认同。
很快,我就没办法再在这里闲聊了,已经有其他客人来到了店里。
因为人手的问题,我暂时去到了后厨,开始帮刚刚来店里的樱井小姐打下手,主要是一些烘焙材料和咖啡制作的准备工作。
虽然这样就完全看不到外面的事情了,但比起不得不跟村上对接的工作,果然还是
“有什么要交给我的吗?”
听到这个声音,我和樱井小姐都面带疑惑的回头:
然后就看到了,让我们更加疑惑的事实。
是木兔。
但是是穿着店里的工作服的木兔。
“这个”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身上的围裙“是店长拜托我的,说是外面的人手不够了。”
也不是第一次看到木兔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了,毕竟抛开其他的一切,我们也是在同一所学校上学的学生,校服、运动外套、都是一样的。
但这样的木兔,我的确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定要给这种奇异的感觉找一种说法,大概就是‘应该是至少五年后才会看到’的木兔。
可能因为这种自带工作属性的服装,就是会给人成熟的印象吧。虽然这一点在我身上似乎没能奏效。
“小光,我这边一个人就可以了。”
“啊?哦没问题——”
不等我说完,樱井小姐就扶着我的双肩,‘强行’将我转了过去——
这下完全面对着木兔了。
他也歪了歪头,奇怪地看着突然不知所措的我。
可能后厨太热了吧。
“没问题!既然外面缺人,小光你就先去那边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回头再次确认后,我又转回了脑袋。
不知道为什么。
我选择低头走出那道站着某人的门。
“那、那就先出去吧。”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
我实在得出去透透气了。
否则,估计要因为忘记呼吸,当场晕倒了。
我也实在不想这样。
第40章 关于我的泥沼木兔说的没错,今天……
木兔说的没错,今天来店的人的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所以虽然都在客座间走动,但不论是我还是木兔,又或者是沉默到有些反常的村上,都没机会跟在场的任何人的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抬头看见挂在收银台上方的英式钟表时,时针恰好卡在十点到十一点之间的位置。
店里的人稍微少了一些,但再过个半小时,说不定会比之前还要多。那会正好是用餐时间。
思绪放空,我突然明白樱井小姐为什么会急着把我“赶”出后厨了。说起来,木兔第一次来的时候,店里除了我也只剩下樱井小姐了,或许是她猜到了什么,又或许是在我和其他人聊天的时候,三代小姐也把我对木兔提的那个问题的回答也转告给了她。
当视线重新聚焦在眼前的时候,我看见要同学正在跟我打招呼。
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挥手。
我刚打算给出点回应,表示自己也有看到他——
“如果是排球部的事情,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诶?”
我茫然地回过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个问题,因为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难道说在我看来,小手指的几位同学是比木兔更容易交流的人吗?
还没等疑惑占据头脑,我在心底摇头。
不是的。
事实上,就算是那个向他们提出的请教,也是因为棒球这项运动产生的联想,才想到还可以问问眼前这些人。说到底,如果不是这份意料之外的巧合,我完全没想过要跟别人说藤原提到过的事情。
果然。
虽然也想试着交付自己的信任,而在某些时刻我也强逼着自己这么做了,但当真正影响着我的问题出现的时候,我还是下意识想要自己解决。
甚至没想过跟别人提起这件事。
哪怕现在的木兔,对我来说已经不应该是‘别人’了。
可如果我如实告诉他,这只是我的习惯,会不会太冷漠了。
“抱歉。”
“诶?!”
他反而被我吓了一跳,同样的字符从他嘴里说出来,连惊讶都坦诚得多。
“是不是吓到你了?”
任谁看都是你被我吓到了吧。
我摇了摇头。
“果然还是说错话了。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啦,中岛。而且”
“不要总是跟我道歉嘛。”
他明明是从高处低头看我,我却有种被不到腰间的小孩子,抱着腿撒娇的错愕。
以至于不知所措。
但我能做的只有不去看这个时候的木兔,话说,这也是他最近在研发的‘新武器’之一吗?如果是的话,我觉得他最好还是不要随便用了。
不过这里的‘随便’说的到底是时机,还是频次,又或者是使用的对象我也不能确定自己想的究竟是哪一个,或者说哪一个在我看来更为重要。
但是既然这件事在木兔看来很重要,尽管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说能否得到他的理解,但我想比起对方是否接受,将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其实,我一直很在意藤原说过的那句话,关于她们学校的排球部。”
之后,我几乎是转述般地将藤原提到的有关排球部的所有话题告诉了木兔。
虽然有偷懒的嫌疑,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坦诚’。
可能就像射击一样,不论是求助、信任、还是交付出自己的真心,都是需要练习才能进步的事情。
尽管对我来说有些困难,但这样的事情我并不讨厌。
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事情已经很少了,更多的是努力也没有回报的徒劳。
而我也曾被那些徒劳的存在堵得哑口无言,所以当我想重新开口,笨拙也是在所难免的。
但这也只是我的想法,说到底,有没有好好传达自己的真心,还是要看听话的人是否听见——
“我知道了。”
“是想到射击部了吧。”
侥幸,木兔是那个能听见的人。
我无从否认,只能点头。
我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大概是一般人听到这种担心的时候都会用的鼓励和肯定,又或者直接摆出事实,劝我用不着妄自菲薄。
但是他没有。
木兔知道我在想什么,也知道我的担心,但他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更不用说给出所谓‘建议’。
因为我也只是说出事情本身,并没有要向谁求助。
“下次如果想说这些,就跟我说吧。再怎么说,我也不是朋友”
“是‘男朋友’啊。”
我注意到他刻意加重的那个读音,也许在他看来那个多出的前缀,也代表着比之后者理应享有的优先与特别。
但我觉得他可能也忘记了,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朋友。
同时我也发现自己早上说过的话,居然被他记到了现在。
等过了中午的高峰时段,一直在台前走动的我和木兔终于得以回到后方的休息室,当然了,因为是店里统一规定的休息时间,村上自然也在。
可能他也知道木兔的出现只是偶然,所以看起来没有特别在意,至少,没有像上次一样。
为了给不久后的集训腾出时间,我决定趁现在去跟三代小姐商量一下排班的事情,希望她能同意我用接下来几天的全时段兼职,换到集训期间的空余。
跟木兔说过之后,我就去找还在外面的三代小姐。
事情比我想象地顺利,几乎没有纠结,三代小姐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而且她看上去还有些担心——
“真的没问题吗?最近几天会一直像今天一样呢,这样会不会太辛苦了?”
我却觉得应该感到抱歉的人是我才对,毕竟我是为了自己的安排,才临时提出这样的请求。
而为了减轻三代小姐的这份担心,我也有必要说出自己的‘私心’。
“其实是因为,那几天要去集训,所以没法来店里了。很抱歉——”
“诶?!集训中岛你还有参加部活吗?”
我点点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震惊。
但下一秒,这份令我不解的震惊就转变为更令我感到不安的怜爱:
“方便问一句,你参加的是什么社团吗?美术?啊,难道是数学、物理之类的”
我越听越心虚,最后只能老实交代:
“是射击。”
“诶————好酷啊!是会用真枪、啊我的意思是,就是奥林匹克上那种吗?”
果然,提到射击,几乎所有人都会想到奥运会。
“嗯是有气步/枪的项目。”
“诶~我听说那个很贵诶。”
刚刚还在休息室的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们身后。
而且还听到了我跟三代小姐的对话。
越过此人,我看见木兔也从休息室出来,但和他不一样,木兔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很贵’的意思是?”
三代小姐好像还不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情,所以她大概也不会猜到,村上的话,并非单纯只是想到这项不常见的运动需要的花销、就自然发出感慨。
“哈哈,我也是听学校里那些内部生提过啦。上次说要去射击馆体验射击,结果只是看到那个价目表,我都有些害怕了。”
依旧是开玩笑的口吻。
“光是作为娱乐都花费不小了,小光居然在专门练习这个吗?啊,既然集训的话,那至少已经是选手了吧!”
他越说越兴奋,可能觉得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了。
“果然,我就知道小光你是来体验‘生活’的,最近学校里很流行这个吧?还带朋友过来了。”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我说的没错吧,小光。”
他是故意的。
而且他也知道,除了我,其他人也不会多想。
但是这样的话在作为店长、刚刚还让我再次调整排班的三代小姐听来又包含着怎样的信息我大概也猜到了。
果然,只要发现不‘合’他的心意,他就会用这招。
川田小姐,就是上学期离职的那个女生,也是店里除村上之外唯一的大学生——也是在他作出这番挑拨之后不久,就自行离开了。
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事情的发展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异。
因为他看起来已经相当得心应手了。
这也是‘熟能生巧’的事情吗?
但我需要冷静,至少,现在不是冲动行事的时候。因为一旦露出破绽,就会被这个人抓住——他不是我一贯相处的那些人,无论是在学
校,还是在我‘自行’选定的安全场合。
和路灯罢工的夜晚、凌晨的便利店、以及过分荒凉以至于只有不良团体会在那里集会的地下通道一样
这里很危险。
必须谨慎,必须小心。
说的每一个字,每一次呼吸,都要好好想想
集训快开始了,在这之后就是开学,还有接下来的比赛——真的没有时间再找一份兼职了,更别提万一找不到的话
“那个,虽然只有几次,但是我看到的中岛一直都很认真。”
“木兔同学,我没有说小光工作不认真的意思啦,你可能误会了。”
“”
收回之前的结论,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我的意料。
当然,也不在三代小姐预想的范围之内。这算是件好事吧,她应该也不希望继续被这个人蒙在鼓里。
但这样的效果,也并非木兔的本意。
“嗯,中岛工作的时候也很认真。但我刚才想说的是射击。”
像是看不见村上难看的表情,木兔继续道:
“虽然没有太多的经验,今天应该也只能算你说的‘体验’吧——”
“但既然中岛工作的时候足够认真,这样就够了吧,理由很重要吗?”
“我觉得光是‘认真’工作,就已经很手忙脚乱了。估计也没时间去想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了吧。”
这是木兔最后的结论。
就像上次一样,他没有站在一个试图发起攻击的立场——因为我亲眼见到过那样的木兔,尽管次数不多,但也足够我分辨出来。
村上显然没想到,尽管这次木兔没有挑明他那些隐藏在‘善意’之下的意思——是他自己暴露的,但结果也没太大区别了。
不同的是,这次三代小姐也在现场。
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等到今天的工作结束,木兔也已经换掉店里的工服在店外等我的时候,村上从休息室走了出来。
不久之前,三代小姐刚刚进去。
用来更衣和储放个人物品的杂物间就挨着休息室,两个房间都很小,过道也是。
我猜三代小姐应该已经不在里面了。
否则就算结果已经注定,他也不敢像现在这样,看似‘不经意’地堵在两扇紧挨着的房门之间——
“有什么事吗?”
我不自觉地皱眉,木兔还在外面等我。
“这次连‘前辈’都省略了吗?还是说你们是故意的——”
“木兔和你不一样。”
他没想到会被我‘打断’。
哪怕有上次那场不大不小的冲突,但在他看来,不,或许在很多人看来,包括高一的那位班主任老师——我都是那种会乖乖接受他们的‘安排’的孩子。
可能这也是难免的吧,因为我的确被迫接受了很多安排。
但这不妨碍我还是讨厌被这样对待。
“他不是‘为了’什么才那样说的。”
“是因为他知道我跟你看到的、跟你说的都不一样,他才会说那些话。”
不知是哪件事彻底激怒了眼前的人,他直接走到我面前
后面,只有杂物间了。
杂物间里是没有后门之类的东西的,当然,也没有别的通道,也就是人们常说的
死路。
“别担心,我可不是那种会用暴力来解决问题的蠢货。”
“但你会不会太得意了点?”
似乎是知道自己才是走到死路的人,村上干脆放弃了自己友善的表演:
“既然是有钱的大小姐为什么还要来店里给别人添乱呢?就这么喜欢在朋友面前表现自己吗?”
如果只是说这种话
那就随他去吧。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也是这份突然回归的平静让我意识到,原来之前那些愤怒,本质上都跟‘自己’没有关系。
就算不是在赛场边上,这种不算友好、甚至是带着恶意的话语,我也不是很少听人说。
哪怕是对着我说。
所以那时候会那么生气,问题只可能出在那个唯一的‘变量’上了——
“不过我也觉得很奇怪呢。”
他突然笑了起来。
但无所谓了,只要他不提到木兔。而且说真的,因为他说的事情跟真实情况差别实在太大,所以就算是在当面被人把辛苦工作指责成‘玩票’,我也一点没有被冒犯到的感觉。
‘大小姐’他在说谁啊。
但我还是小看他了。
虽然失误不断,但不知道是运气回潮,还是他的确有这方面的天赋,最后居然真的被他抓住了点什么——
“不管是你那个男朋友,还是上午跟你一起聊天的那几个孩子都是男生啊。”
“中岛,怎么都不看你跟女生玩啊?”
“难道说你是那种bitch的类型吗?真看不出来。”
“还是做人太失败,根本交不到——”
事实上,只要我中途打断他,指出他那些堪称可笑的猜测,他大概也没脸继续耀武扬威下去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不想再找别的理由来反驳他了。
没有什么事实上。
至少,最后那句。
是属于我的事实。
还真被他说对了。
而他也说到做到,可能也有看到我哑口无言的样子、自觉出了口‘恶气’的成分在,他没有再向前一步。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是因为被解雇了,才肆无忌惮地说那些话。
所以就算嘴上占了便宜,这份‘无关紧要’的胜利,也没能让他轻松多少吧。
我不是大小姐,和他一样,我也需要这份工作。
所以我也知道,如果把昨天那个位置对调——只要能留在这家薪资不错、店长也好说话的店,哪怕被我指着鼻子说上一天的难听话,他也是万分愿意的。
但那些话还是被我暗自记下了。
好在出门之前,我提前在洗手间‘练习’过了——直到最后分开,也没让木兔发现我的异常。
这也是‘熟能生巧’吗?
可能因为太轻松了,总之,这样的进步根本无法让我感到高兴。
反而比平时更累。
不仅是村上的那番话,当离开店里的时候,出于某种难以启齿的心理,我悄悄看了一眼那个先后被木兔的朋友,还有小手指的各位坐过的位置
其实是不一样的。
对于木兔而言,那些真的是他的朋友。是需要的时候,想见面的时候,不用依靠偶遇或者其他特别的理由也能约出来见面的朋友。而小手指的各位虽然很热情,也是很好的人,像这样意外遇见也能自然的相处——
但是是不一样的。
简单来说,就是‘朋友’和‘熟人’的区别吧。可能不计较的人不会太关注二者之间的差异,但我不是。
我是特别喜欢斤斤计较的人。
所以我清楚地意识到,一旦放置到这些标准里,就算是被村上攻击的那些责难,对我来说都是没能达成的愿景。
他说错了,不是只跟男生玩。
现在的我,几乎是只能跟木兔‘玩’。
如果气步/枪也算的话,那可能还能加上一个。
啊,不过这样,那应该先把安部教练和铃木老师算上
果然还是没朋友。
算是人类的劣根性吗?一旦得到点什么,就想要更多。而这种凭空生出来的欲望要是得不到满足,又开始愤愤不平。
那个时候,我大可以像之前一样说,比起朋友,我需要担心的事情可太多了。没有就没有吧。
不论是上学、兼职,还是射击。
我都可以一个人做好。
而且现在,我还有木兔
可越是这样想,我就越担心开学。
现在这个木兔的确只‘属于’我一个人,可回到学校,面对自如地和他的那些朋友待在一起的木兔,无法摆脱这份执念的我,真的能自然地跟他相处吗?
很快,答案揭晓的时候就到了。
但这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情了。
而这一周里发生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将我从那份不安的泥潭里拖出——
代价是陷入另一片万劫不复的泥沼。
而当我低头看向自己所处的陌生领地时,比锁链更难挣脱的黑泥已然盖过膝盖。
也不是没有人提醒过我,但那时我被胜利所带来的喜悦冲昏头脑,甚至发自内
心地相信自己真的证明了什么。
所谓‘暴发户’心态,或者文雅一点——穷人乍富,说的就是我当时的痴状。
为期七天的集训结束,我不发一言地走出射击场,而那些走在我前面,又或者是走在我看不见的后方的选手,也都跟我一样。
如果我想要同类,这里多的是。
可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这里的所有人,包括紫式庭礼,大概都是这么想的。
跟上次一样,藤原绫也这次也叫住了我。
但我已经做不到像上次那样,把她那番提醒当成单纯的劝诫,然后无所顾忌的抛之脑后。
现在看来,比起提醒,更像是一种预告。
而用她的话来说,那是作为更早受难的人,对我这个外来者的欢迎语。
反而是真正想要提醒我的紫式同学,被我用不知好歹的无知回敬了。
“嘛,不过中岛你的话也不用太担心。毕竟只有一次,所以就算被谁顶下去,也不需要太在意,而且既然只有你一个人,至少等到下次大赛之前,都不用担心‘内部’的问题了吧。真羡慕你。”嘴上这么说,表情倒是看不出羡慕的意思——还是那张会被误以为在发呆的脸。
初次见面的时候,我没想过她会这么能说,可能我的确不擅长分辨哪些是他人的表象,哪些才是本质。
她说的没错。但是,没有内部竞争,真的是件好事吗?
“藤原。”
“愿意带我去排球部了吗?”
说得像是我们在同一所学校一样。
但比起其他人,现在的我,更关心一些迫在眉睫的事情。
“我可以帮你问问。”
她瞪大了双眼,配合微微张大的嘴唇,完全想不到她会说那些话,也会认同那位教练的说法。
难道说我是在迁怒?还是把自己的不认同也带到了眼前这个人身上
我真的不认同吗?
“条件是,参加枭谷的练习赛。”
“那不就是跟你比赛吗?”
她像是发现了很有趣的事情。
“真没想到,你居然比紫式那家伙先‘屈服’,我以为你是更固执的类型。”
固执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对于是不是受了松原教练的影响这一点,我也不知道。”
“原来是没主见的类型。”
难怪连紫式庭礼都不喜欢她。
“好哦。我答应了。”
然后我对开学的所有关注,就都留给这场主动邀约的练习赛了。
以至于,过分忽略了很多、不,那种程度根本是忘记了吧。
还是说,因为此前没有过这种经历,因为缺乏素材,自然也无从想象。
【贺中岛夜游光选手联合大赛全国优胜并高中女子组十米**射击全国记录斩获!】
我突然觉得。
要是父母能给我取个简短一点的名字就好了。
至少这样,那块属于我的横幅也不至于占据最大的版面。
或者我应该去练别的项目。
原来我一直以来练习的东西——全名这么长吗?
还是说,负责排版的同学,不应该因为那条横幅的尺寸最大,就把它挂在墙面最中间的位置。
我躲过很多地方,也躲过很多东西,但这还是我第一次想躲开一直被我瞄准的‘中心’。
忽略掉那些不断响起的,和高一的时候一样夹杂着我的名字,但语气和感慨已经完全不同的议论,我快步走向教室。
“新纪录的意思是,目前为止的最高分吗?”
“应该是吧,好像还有转播呢!”
“笨蛋,应该是录播才对吧?”
“太厉害了。”
“完全看不出来,平时那么沉默的一个人。”
“中岛,你怎么不进去?”
听到木兔的声音,我甚至没敢抬头。
因为那些聚焦在名字上的讨论也戛然而止,就像被某人强行按下了暂停——
下一秒,又化作实质性的焦点。
不幸的是,这份关注落在了完全不想要的人身上。
“我正打算进去。”
我完全不想进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