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关于道歉回复完来自木兔的短信,我……
回复完来自木兔的短信,我站在原地,一时失去了方向。
可我不是不知道该去哪——我应该回家,尽早开始晚上的复习。也并非不知道路,我确信我走在这条几乎是闭着眼睛也能安然无恙地走到家门口的路线上。
但我还是产生一种熟悉的迷茫,就好像站在雾里,努力想要看清点什么,终究一无所获,除了空虚。
不应该是好事吗。
没有像以前一样突然收到来自父母的‘噩耗’,习以为常的日程也没有被打破,有的只是木兔的好心提醒。
而且要不是看到那条短信,我还真忘了明天有人带午餐的事情。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习惯。
习惯了自己准备午餐,自己处理好的一切,所以就算和木兔约定在先,我也下意识自己做好明天的安排——包括午餐。
总之,应该说是多亏了木兔吧。
不管是差点浪费的午餐,还是短暂得救的侥幸。
第二天的午餐还是在天台,这是我和木兔都很满意的地点。
“像在户外野餐一样!”
这是木兔的理由。
我没有户外野餐的经历,不论是跟朋友还是和家人,自然也就不知道‘户外野餐’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我想,如果是和现在一样的话,那应该是不错的体验吧。
尽管没能产生共鸣,但我还是咬着三明治,点了点头。
“嗯。”
“”
怎么又不说
很好,这次我没有噎住。
但看着那双近到可以让我完全看清里面的自己的双眼,今天的第一口午饭,我还是咽得很艰难,但考虑到这是木兔的好意,我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明显。
“怎怎么了?”
其实他也没有特意凑得很近,差不多是户羽同学转过头来说话的距离。唯一不同的是,不是前后桌,中间更没有用以阻隔的课桌。
是面对面,而他大概是为了看清我的反应,所以矮了点头。
话都已经问出口,我才意识到根本没有问的必要——
于是赶在木兔解释之前,我又说:
“味道很不错。”
他终于满意地坐直了身体,我也松了口气。
“那就好!虽然在外面的店里试过自己烤的烤肉,但在家里从头开始准备还是第一次呢,我还以为会很不过现在看来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
他是不是得意过头了?
“文化祭的时候干脆申请烤肉摊好了。”
绝对得意过头了。
但我看了看被我咬了一口的烤肉三明治,决定还是不要用商业化的餐饮标准来要求这个一看就是第一次下厨的人。
虽然
吐司片烤过了头,吃的时候会划到上颚,仔细品尝还能吃出一点点焦苦的味道,当然,不排除有人喜欢这种口感。
烤肉应该没有提前腌制过,而且即便是我,也能判断出肉的品质相当不错,是不会进打折区的那种——但估计是撒料的时候没太注意,或者就像木兔自己说的,大概是参考了自助烤肉的做法,所以放完调料后也没有再翻炒一遍,以至于不同的肉片之间咸度差得有点大。
但如果只是作为上学时的午餐——
我又咬下一大口。
“哦!中岛你真的也很喜欢烤肉呢!太好了!”
能在学校里吃到烤肉三明治,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但我其实没有和他比赛的意思,好吧,也可能木兔这个人吃东西本来就是这样的,我看着他也咬下一大口三明治,和他比起来,刚才我自认为的‘一大口’,简直是夸大其词。
“好像”
啊,看来他运气不太好。
于是我默默别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继续专注于这份来自木兔的宝贵的烤肉三明治。
但木兔没有过分挑食的习惯,尤其对象还是他最喜欢的烤肉,所以他还是咽了下去。
“抱歉。”
不好。
我闻声转头,果然看到那个眼神空洞、形状圆得有些过分的木兔。
如果这里是上次那个空教室,我怀疑他会毫不犹豫地钻进档案柜。
“要不我们还是去学生餐厅吧?对不起啊中岛,明明你请我吃了那么好吃的三明治。结果害你吃到这种——”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个被他一口咬掉三分之一的三明治,又继续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我。
看上去真的很抱歉。
好吧。我承认,大部分人在吃过木兔做的三明治之后,应该会把‘很不错’这样的形容当作礼貌性的恭维,类似的谎话,我也不是没有对人说过,但是
“我是真的觉得很高兴,木兔。”
可能因为在我面前的是‘那个’木兔。
面对这样的木兔,我似乎总能以一种更接近平常心的状态与之相处,包括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内心真实的感受。
也是为了让他相信,这些话百分百出自我的真心。
说完,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看着那个塞满了烤肉馅,几乎都快看不见鲜嫩生菜的影子的三明治——其实后者对我来说,也同样可贵。考虑到我根本没有时间在晨训之前去买新鲜的蔬菜,晚上到家也很晚,也很少赶上家里的晚餐。
所以大部分时候,我都只是用家里用剩的蔬菜,来填补一天需要的膳食纤维和维生素摄取。
对了,还有虽然有点焦化、虽然会硌到上颚,但一吃就知道是早上才从吐司机里跳出来的复热好的面包。
以及将三明治紧紧包裹,以至于现在还温热着的保温袋。
“谢谢你让我发现,热过的三明治其实也很好吃。”
可能是因为疲惫的上午过去,能吃到不论是食材、还是温度,又或者是心意都弥足珍贵的食物,我很自然地笑了出来。
不知不觉间,木兔空白的眼睛里又重新充满色彩,还有熟悉的、
在毫无阻碍的太阳光线下更加明亮的光点。
但我却不觉得刺眼。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又用这副表情看我?”
与其自己琢磨半天,还被樱井小姐意义不明的话越弄越糊涂,我决定干脆问问本人的想法。
“是脸上有东西吗?”
在听到木兔的回答之前,我又自行想出一个令人尴尬的理由。
然后在场面冷下来之前,下意识擦向嘴角——
“不是。”
听到木兔说话,我按在嘴角附近的手指僵在原地。
罕见地,这次他先移开了视线。
和我无数次的临阵脱逃不同,他看上去没有很明显的慌乱,尽管他没能答上我问他的问题。
他在思考。
没有摆出之前那种一看就是在认真思考,却让人哭笑不得的姿势。
他只是坐在原地,眼睛不知道是在看面前的地板,还是楼下的操场,又或者是那棵树枝已经快要窜上楼顶的树的树冠。
我想到刚开学的时候,他也总是这样看着窗外,而我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
渐渐的,尽管不能完全肯定,但他大概就是像现在这样其实什么也没看,又或者说——
他在看自己的心。
完蛋,我好像把他也弄糊涂了。
“抱歉,应该是我想太多了。”
我这个人就是容易胡思乱想。
但是自己钻牛角尖就算了,敏感过了头,还把问题丢给别人就不合适了。随着年龄增长,我逐渐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平时也很少把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说给旁人听,以免从‘木楞’走向‘心里扭曲’的新极端。
我总是很难在天平的两端找到平衡。
一定是因为木兔太好说话了,所以我才
“嗯?可是中岛你为什么要道歉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木兔已经回过神来,不再回避——不对,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要回避我的视线,总之,现在他又直直地看着我发问。
我的脑子也糊涂了。
我以为他说的道歉,是上次那句还没解释清楚的道歉。
而我之所以会在这种时候想起那个听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大概也是因为,在我心里,那才是我最想跟他好好道歉的事情。
不管是认识的人,还是街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这里的人总把道歉挂在嘴边,我也不例外。
但有时候我会想,我们说过的‘对不起’‘抱歉’‘不好意思’里,有多少是真心实意地对那些被我们冒犯、甚至是伤害过的人怀有愧疚才道歉,其目的又究竟是给真正遭受委屈的人一个交代,还是让自己从所谓的负罪感中解脱——
哪怕仅仅是这样虚伪的愧怍,也自始没有发生。
就像我说的,可能是一个人待久了,我总是会想一些毫无根据的问题。
有时是在从新学校,回到所谓的‘新家’的路上。
有时是在落单的修学旅行、或者是分组练习上。
但也唯独是在这种时候,我不认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是过分的事情——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来打发时间。
可是最近,这样难以消磨的时间明明已经见底——准确来说,是时间根本都不够用。所以我明明不该再去想这些和射击、学费、兼职、期末考试毫无关系的问题。
但无论是在训练的间隙,复习的中途、抑或是现在,我都忍不住思考这个问题——
我又是为什么,想要跟他道歉呢。
这个问题我一个人思考了很久,就像我习惯了一个人解决那些也许从一开始就无解的问题。
无所谓吧,反正后果也是我一个人承担。
但也是这一次,当我一个人思考了很久、也没能找到答案的问题被木兔问出来时,我终于在困住我的迷雾中,看到了点什么。
去寻找答案。
有人这么跟我说过。
于是我也试图回答他的问题,尽管在我说出口之前,我也不确定我想说的是什么。
但至少,寻找答案是没有错的。
试图建立联系,也是没有错的。
“对不起。”
“一年前,我因为射击部只有我一个人的事情被大家知道了,擅自生木兔同学的气。”
“其实我看到你跟我打招呼了,但我故意没有好好理你。”
“那次值日,我也是故意一个人提前把所有任务都完成,目的是为了不跟木兔同学说话。”
“这些全部,都对不起。”
——‘中岛,你一个人都做完了吗?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你值日我再——’
——‘不用了。反正我也没有急着去训练。’
记忆中,那是在我决定单方面‘疏远’木兔之后,唯一一次正面回应他的话,理由当时我以为是嫉妒。
因为他是排球部名副其实的王牌,而我只是仗着射击部只有一个人,所以勉为其难地被当作‘王牌’看待的赝品。
这次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那段时间,类似的话从旁人口中也听了不少。
我很在意别人的想法,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
但我忘记了,木兔不是那些‘旁人’中的一员。
他是无辜的。
而我也从来没对他说过不要把射击部只有我一个人的事情说出去,就连这件事本身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
以及就算他不说,结果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也没有人在射击的时候干扰过我,裁判的解说会被耳堵挡住,观众也很克制,其他选手更是专注于眼前的目标,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过我——
是我自己淘汰了自己,用我亲手开出的枪。
我不知道现在的木兔在看哪里,又在看什么。我不自觉又开始看向地面,尽管那里还是什么都没有。
尽管我说的这些,在木兔看来,或许也什么都不是——最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的小事。
没错,我曾经被这个理由拖住双脚,因为对方可能根本不在意,所以自己也没有勇气说出口。
直到作为当事人的木兔问出那个问题,像我这样的胆小鬼,才找到等了好久的借口,终于好好向他道歉。
我说了很多我觉得抱歉的事情,但我想还不够,这样的道歉还不够有诚意,最多只是为了排解道歉者的内疚之心。
所以还要说一些就算对方没有问,就算他根本不在意,就算会被拒绝也要说出来的话:
“我跟木兔道歉,除了觉得对不起,还因为我想好好和你相处。”
这也是我唯一确信的事情。
木兔的反应是我预想之中的惊讶,可能就像我猜的那样,那些自顾自的‘远离’,他或许根本就没有察觉。
但我又错了。
错得非常彻底。
“虽然我还是接受你的道歉啦但是。”
“我没有跟别人说过哦。中岛你一个人在射击部的事情。”
“不管是一年前,还是最近。”
第23章 关于木兔的担心就在我下定决心……
就在我下定决心好好道歉以后,木兔告诉我,他其实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那件让我担心不已的事情。
“诶?”
过度震惊之下,我像被骤然戳破的气泡,只来得及发出一个戛然而止的短音。
木兔以为这是一种寻求解释的求助。
“因为那个时候中岛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想被人提到射击部的事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在这件事上中岛和我的想法是不一样的,所以就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件事。”
“不过为什么会觉得是我说的呢。”
如果换成任何一个人说这样的话,大概都会是饱含委屈的样子,但他看上去没有那种意思,更没有要把这份不存在的‘委屈’归到我的头上,尽管他完全有理由这么做。
但他只是没有,就像他在我并未嘱托的情
况下,也没有说出那个我自己都羞于托付的‘秘密’。
“啊。”他得出了答案,不再看向思考问题时习惯性注视的前方,而是又凑过来“你不会只告诉了我一个人吧。”
我无力点头。
“嗯”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能听出其中的不满。
我不自觉攥紧手心,是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感到难堪。
“虽然我觉得中岛你会这么想也有道理啦。”
笨蛋,这种时候,就不要替我想了啊。
明明什么都没做错,甚至好心替别人着想,却被这个人误会了一整年现在还——
“但是,果然还是生气吗?不对,总感觉我没办法对中岛你生气呢。”
没办法对我生气?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但做错事的人不应该这么心安理得的听别人替自己开脱。
“我”
“我知道了。”
在我抬起头的瞬间,他也低头看了过来,准确来说,是看着我的眼睛。
“果然,就算现在和你的关系变好了,而且是比之前还要好。虽然这样也已经很好了但是。”
“但是一想到要是能从一年前就和中岛你那么要好,果然还是那样更好?对吧。”
我怔怔地看着他,还是说不出一个字。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向我确认这一点,又为什么在我做错事、搞砸了像他说的那样或许从一开始就能更好的事情以后,依然没有选择放弃。
‘我也觉得’
我也觉得。
如果我能说出点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这么说。
“!”
然后我看见木兔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而当眼中的液体滑落时,我才连忙低下头,出于本能地不想让人看见这副样子,更不想从他的眼中看见我最讨厌、也最害怕的情绪。
不想要同情,做错事的我,更是连同情也不配得到。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但我也控制不住不断涌出的眼泪和颤抖的声音。
“对不起。”
这次我又是为什么道歉呢。
这次木兔没有问我,但他看起来已经顾不上这件事了。
因为他也开始向我道歉——他一定觉得是自己害我哭成这样。与此同时,他试图在身上为数不多的口袋里找出点什么。
“纸巾可恶!刚刚已经用掉了!早知道就留一点”
等我的眼泪终于止住,木兔也不再执着于到处翻找可以用来擦干眼泪的东西,不论是纸巾还是手帕。
但他看起来还是很担心,甚至还有愧疚,明明他才是最不需要对谁生出这种情绪的人。
可能是干掉的眼泪让他觉得我又能听进他说的话了,但他还是担心刚才那样的‘状况’会再度上演。犹豫了好一会,他还是说了:
“虽然不知道中岛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难过,但是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
“是真的。”
回去的时候,我们撞上了意想不到的人,来自隔壁班的木叶同学。
一开始,有意低头隐瞒些什么的我还没有引起他的注意,所以他只是照常跟木兔打了声招呼,但当他看到我低着头、却还是明显红肿的眼睛和鼻尖时,他呆住了。
然后他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木兔。
最后又看了看我。
视线还撞了个正着。
“喂,木兔——”
“木叶同学。”我及时打断,但连我自己都能听出来声音里明显到难以忽略的沙哑。
“不是”
不是木兔的问题?
不对,这样听起来完全就是在欲盖弥彰啊。
“是我做了对不起木兔的事情,太自责了所以才”
还是实话实说吧。
听到我的解释,木叶同学恢复了平静,但好像有些太平静了。
“对不起啊木兔,错怪你了。”
到这里还算正常,虽然木兔觉得有些奇怪,今天怎么都开始跟他道歉了。
但木叶同学还朝他走过去,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加油啊。如果想找人说说话,可以来隔壁找我。”
说完,他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木兔好几眼,才走回二班的教室。
我红着眼睛,和同样一头雾水的木兔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木叶同学离开的背影,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我们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这次我们想到了同一件事——
难道我又说错话/做错事了?
因为中午发生的事情,下午不论是上课,还是在课间,甚至是在最后一节课结束,部活时间开始的时候,我都察觉到来自木兔的关注。
为了彻底打消他的担心,在他走过来的时候,我主动开口:
“没关系,我已经没事了。”
但看他的反应,似乎还是没能完全放心。
“是真的。”
我试着模仿他最后那句话的语气。
但我还是有些惭愧,明明是我误会了他,还反过来让他来安慰自己,尽管这并非我的本意。
最后把他叫走的,是已经在门口等他的排球部成员,他们看上去也很意外,对于训练一向是最积极的木兔,居然还有待在教室不走的时候。
听到来自身后的呼唤,他下意识回头应答。
然后又转过来,朝我点点头,希望他能接受我的说法。
“那我先去训练了。”
我想也没想,也点头说再见。
但当我从射击部的训练室走出,准备在回家之前,先去打工的咖啡店为期末考试好好复习时,我才明白,那句‘先去训练’真正的含义。
同样看到站在门口的木兔,铃木老师看起来比我还要意外——
“诶?居然不是赤苇同学,而是木兔同学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待我澄清的误会。
但在此之前,我还是先跟已经走到跟前的木兔打了招呼,而且比起我知道真相的误会,我更好奇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射击部的门口——因为这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关于木兔,或许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确认我的状态已经完全从下午那种快要被负罪感压垮的颓丧中恢复,木兔也高兴起来,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铃木老师的说法吸引:
“赤苇?老师,为什么是赤苇?”
铃木老师大概也没想到他会直接这么问,而且在他看来,那是属于我和赤苇同学的‘私事’,在不确定木兔是否知情的情况下,他也下意识想替我隐瞒,于是他看向我,将解释的机会拱手让出。
尽管我很感谢他的好意,一直以来都是,但这次也是真的没有必要。
“铃木老师好像误会了,我和赤苇同学的关系。”
我看了看木兔,又对铃木老师说:
“铃木老师,那次,赤苇同学是为了找木兔才去我们班的教室的。只是碰巧教室里面只有我一个人。”
铃木老师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
“原来如此,那老师就不打扰你和木兔同学了。明天见!”
“明天见,老师!”“明天见。”
“哦!”
铃木老师看上去很高兴。
但我觉得他的话听上去有些耳熟
他又误会了!
只是这次,铃木老师误会的对象换成了——
“嗯?怎么了?”
察觉到我的视线,木兔也偏头看过来,笑意还挂在嘴边。
“没怎么。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回家吗?其他人呢?”
糟糕,怎么一口气全问出来了,就好像我很好奇他的事情一样好吧,关于这一点,我也没有办法否认,但可以的话我还是不想让他知道。
“难得中岛你会问我这么多问题呢。”
好在他没有深究。
“我是来找你的,所以就让大家先走了。你要回家吗?”
我下意识点头,又迅速摇头。
看着我自相矛盾的反应,木兔歪了歪脑袋,疑惑得不能再明显。
“呃平时这个时候,都是要回家的。但是不是快期末考试了吗?在家里的时候总是想
睡觉,所以就想去咖啡店,店里有给员工免费提供的咖啡。”
“哦!是上次我们去的那家吗?”
我想他说的我们,大概是指他和赤苇、黑尾同学一行人。
“嗯。”我轻轻点头。
但他还是没有说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也没说他的打算。
不过也没有这个必要了,因为他说——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我突然想到樱井小姐说过的话。
话说,如果答应的话,这就算是如假包换的‘约会’了吧。
第24章 关于不对劲的我我一直以为,……
我一直以为,每当被木兔用那种直白到让人心脏发颤的眼神注视的时候,我之所以会下意识地哑口无言,又失控地说出那些本不打算如实相告的话,是基于恐惧、压力总之是‘被迫’将那些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双手奉上的。
这也是我害怕日常状态的木兔,却能在陷入消极的木兔面前保持平常心的原因。
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很正常吧。
像我这种习惯把什么都憋在心里,又喜欢把听到的事情含在谁也看不见的牙槽间反复咀嚼到变质的人,不想被戳穿、更不想被人从隐秘的树洞里生生拽出,直面自己都不忍直视的内心——都是出自本能的反应。
但这次的木兔没有突然凑得很近,甚至连步子都没有挪动一点。
他还是站在两步之外,身高上的差异更是让实际距离维持在合理的社交范围之内。
也没有为了看清点什么特意低下头,虽然为了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他还是垂着本应上扬的脑袋——但这也只是他的习惯,不是针对我一个人的特殊。
那双茧状结构分布和大小都和我不同的手,也一只垂在身侧,另一只则自然地搭在横在他胸前的斜挎包的背带上。
甚至连说出的话也不是祈使的句式——‘带我一个吧’之类的,明明这才更像他会说的话。
他只是普普通通、甚至是带了点请求的意思问我,如果我没有想偏的话。
所以,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其实不是害怕。
我只是单纯地没有办法拒绝这个人说的话,不管是询问,还是请求。
“时间没问题吗?你应该还记得吧,那家店离学校还挺远的,要先坐电车,出站以后,还要再走一段距离。”
虽然不远。
可我不应该这么说的。我明明是希望他去的。
但一般来说,如果说到要去的地方很远,过程又麻烦,听到这里都会以为对方在委婉拒绝吧。
“我的意思是——”
“啊,那中岛你晚上回去不也很晚吗?”
“咖啡店的话,离我家还挺近的。”
“但放学回家不就很晚了吗?难怪每次看你从射击部出来都走的很快。”
我点点头。
他说得没错。虽然枭谷学园远离市区的地理位置是一部分原因,但我和父母现在住的房子,本身也处在偏僻的地带。
所以上下学对我而言就变成了从一处偏远向另一处偏远迁徙,尽管学校离电车站台很近,但离我家最近的站台,走路回去也要一段时间,不过好在那条路上的商店和行人都不算少,所以也不至于太担心安全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木兔很担心我,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还是希望他能丢掉这种不必要的负担情绪——毕竟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也早就已经习惯了。
事实上,我也是这么跟他解释的,没想到紧缩的眉头反而皱的更厉害:
“可是会很辛苦吧。要坐那么久的电车,还要走回去,之前听你说,回家还要自己准备晚饭。而且就算是坐在电车上,也算不上休息吧,我每次坐车都会睡着来着”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样丧气又扫兴的话我没有说出来。
“但是,如果直接去咖啡店的话,会近一点,可以用员工特惠点餐,还有咖啡。快考试的时候,这样就会方便一点。”
话题转移地也太生硬了,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所以,你还去吗?”
又错了。
我也希望自己能改掉这种爱说‘反语’的习惯,尽管连这个词该不该这么使用我也拿不定主意。
但即便是刚上幼稚园的小孩子都明白,如果想要邀请某人和自己一起,就应该好好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意——不需要特别聪明的头脑,或巧妙的言语,直接说就好了。
木兔就很擅长这种事。
但我却总把同样的事搞砸,这次也是。
‘还去吗’‘还要吗’‘还想吗’——潜台词是,‘最好还是不要了吧’和‘我不希望你去’。
但我分明是希望他去的。
可当我认清这一点的时候,事情已经晚了。
就在我以为木兔会顺着这个带有一点引导意图的问句、或者在我的提醒之下意识到原来要花费的路途比他想的要远,总之是在我与本意相悖的言辞促使下改变主意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说:
“当然了!”
我微微瞪大了双眼,习惯闭合的嘴唇也不自觉地张开,但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好我到底要说什么。
又或者我本来也没想着要说什么,只是溺水者得救后本能地想要好好感受来之不易的新鲜氧气。
很快,我又意识到自己太大惊小怪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是吗。
所以我也只是,没什么大不了地感到高兴了而已。
走出校门,在听到有人隔着老远的距离跟木兔打招呼,后者也挥手也回应着那个我不认识的人时,我才反应过来,从射击部出来,到走完整段路途的过程中,我完全忽视了来自周遭的视线。
明明中午的时候,我连从天台走回教室——在这段甚至都没有挪出教学楼的距离中,都没能做到完全不在意路过的人,也不管到底又没有人真的路过。
可能还是要归功于这个人吧。
我看了看已经和对方挥别,重新转向我的木兔。
他继续刚才的话题:
“所以要是一直没有长高,体重也没有变化的话,不就能永远穿下去了吗?”
是刚才聊到的射击夹克的事情。自从那次去看过我的比赛,他也对这种就算认为射击本身毫无意趣、也会觉得很‘帅气’的服装产生了兴趣。
但我觉得枭谷的运动外套跟射击夹克还挺像的,都是类似冲锋衣的版型,颜色也是充满科技感的白色。
不过
虽然我不在意体重这种事情,家里更是连电子秤都没有,但这么堂而皇之地讨论异性的体重真的合适吗?我不由地替和女生朋友相处的木兔捏了把汗,尽管到目前为止,除了户羽和排球部的两位经理,我很少看到他和其他女生聊天。
但我莫名觉得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不会讨厌跟木兔待在一起。
“永远穿下去还是有点勉强但如果能维持体型不变,的确能穿很久。”
不像排球、篮球或者任何其他需要剧烈活动的运动,射击夹克所经受的磨损几乎可以说微乎其微。除了穿卸和偶尔需要的姿势调整,只有挂在衣柜里和挂在人体上的区别。
“一直穿同一件夹克对射击也有帮助吗?我知道了,就像‘幸运球拍’‘幸运手套’之类的。”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幸运这种东西,别说用真实存在的物品去祝祷,我连毫无意义的幻想都不敢有那么一瞬。只要没那么‘不幸运’,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但我还是很爱惜这些陪我很久的东西。不论是气步/枪、设计夹克,还是笔袋、电子闹钟、以及穿了很久也舍不得扔掉的‘出行’外套。就是在不想为穿什么出门费脑筋时一定会穿的那件衣服。
一方面因为像候鸟一样随着父母不断迁徙的童年经历,使得我很难在变动不断的生活中留下点什么唯一不变的事物,以确定那些过去不论是好是坏,都是真实存在的。另一方面,当然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要是能一直穿那件射击夹克,就不用另外花钱了。”
“中岛你很缺钱吗?”
可能因为在学校里都穿着校服,而木兔又不是那种会过分关心身边的人使用的文具、生活用品,更不用提根本没被他纳入过关注范畴的饰品的人,所以对他现在才发现原来我并非那种不需要替金钱发愁的孩子这件事,我也不觉得意外。
至于他一如既往的直接,就更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最近还好,因为有之前的比赛积累的奖金,还有在咖啡店兼职什么的。对了,还有铃木老师帮忙申请的学费减免。”
说这么多,只是不想让这件事像‘回家’的话题一样,徒增不必要的担心。
“居然是自己交学费吗?真厉害,像电视剧里的主角一样。”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吐槽他的关注点居然在这里,还是该好奇自己交学费什么时候像后排靠窗的座位一样成为主角标配了,而且木兔看的电视剧吗?
我想象不到木兔看晨间剧的样子,总感觉还是JXXP和特摄片比较适合他。
“也没什么。”
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自己不需要去考虑这些事情,所谓劳动带来的满足感,和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塑造的自信力,在我这里也从来没有过。大概因为我不是主动选择这么做的,所以也没有自我追求可言,有的只是迫不得已。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说,感觉倒也不错。
为了避免自己得意过头,我还是补充一点事实:
“父母当然也出资了一部分。”
“那就是合作制?”
他大概是刚好复习到这一块了吧。
“嗯。”
“也很厉害了!我都完全没有参与过呢,学费的事情。中岛你果然很可靠啊,完全就像是大人一样。”
从‘电视剧的主角’变成‘大人’了吗,好像有变得正常一点。
但是
我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高了我一大截、像教学楼旁边那棵几乎要窜过天台的那棵树一样站在旁边的木兔,顺带一提,他现在伸手抓住电车上方的扶杆的样子,看起来更像那棵树了。
“无论谁看,都会觉得木兔你更像‘大人’吧。”
而且要说可靠,也是有着‘全国前五的主攻手’名号的枭谷王牌更可靠才对好吧,虽然偶尔也有不可靠的时候。
但我是根本没有可靠的时候。
而且我注意到了,在途径人流量最大的几个站点时,难以忍受的和陌生人的衣物摩挲并没有发生,原因大概也是他。
“也更可靠。”
“是、是吗!”
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我奇怪的看过去。
然后就听见他说,排球部的大家总是嫌他乱添麻烦,教练也总是叫他靠谱一点。
我想起每到锁门的时候,从排球部传来的声音,但这次我想到的是不在这里的那些人的声音。
“这样吗。”
啊,有画面了。
“我还以为中岛你会否认呢”
这下不用看也能猜到,‘那个’木兔又来了。至于出现的原因,大概是上一秒还在说他可靠的人,听到那些‘不可靠’的说法之后,又改换阵营了吧。
但其实根本就没有互相区别的营地,在这一点上,排球部的大家和我的想法应当是出奇的一致。
因为那个时候的木兔,是被深深信赖着的。
就像我说的,出站以后,走到咖啡馆其实不需要特别久。
“欢迎光临——小光?”
“晚上好,三代小姐。”
三代小姐,也就是那位放心把店里的钥匙和周末早上空无一人的店交给我一个未成年的店长,看起来有些意外。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没有排班的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店里。
“啊~又到那个时候了呢。”
我沉重地点点头,不论上一秒心情有多轻快,只要想到前途未卜的期末考试,全世界最开朗的人也很难再开朗下去。何况我本来也跟开朗这种词毫不沾边。
紧接着,她注意到站在我身后的木兔。
又看了看我。
继续看了看木兔,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这位客人,是和小光一起来的吗?”
“小光是在说中岛吗?没错哦。”
木兔也学着她的样子,低头看了看我,但他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视线再也没有移开。
“难道是木兔同学?”
这下我也加入‘你看我我看你’的游戏了,原因自然是从三代小姐口中出现的木兔的名字。
“诶?你认识我吗。”
他本人也很惊讶。
“听礼子说过木兔同学和小光的事情呢,没想到居然真的一起来了,真好呢,青春。”
是说上次木兔来店里的事情吗
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尤其是想到樱井小姐明显不对头的各种用词。
而且三代小姐的话也很怪。
“两个人的话,就坐那边吧。”
不同于周末一大早的冷清,工作日的晚上,店里的座位还是很紧俏的。到店的人群也很丰富,上班族、和我们一样刚放学或者结束部活的学生、也有上年纪的老人。
三代小姐指引的位置是更靠里侧的卡座,和上次木兔他们坐的位置不同,虽然桌子更小,但也已经很够用了。
只是。
店里的布置我很早就已经看习惯了,可当我看到坐在样式相同的座位上的那对高中情侣时,突然觉得这张被我亲手打扫过无数次的位置有些陌生。
准确来说,是暧昧得有些陌生
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毕竟木兔就只是看了一眼那对坐在同侧、时不时凑在一起咬着耳朵说悄悄话的情侣一眼,就很有礼貌地收回了目光——可能也有不在意的成分在。
嗯,一定是我想太多了。
所以接下来我想也没想就走到对面坐下,把另一侧的位置留给木兔。
没错,这样就不一样了。
看到木兔也随之坐在隔了一张桌子的位置上后,不知道为什么,我松了口气。
我一边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那对情侣的事情,一边尽量自然地问木兔想喝点什么,但我忘了上次他就没点咖啡。而且他还没吃晚饭。
不过听我这么一问,木兔也捧场地说也想试试我做的咖啡。
还自觉点了晚餐,是店里的猪排饭。
当他问我打算怎么解决晚餐的时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脑宕机的我,下意识重复他说过的话。
还好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走到吧台,跟三代小姐知会一声,把两份猪排饭的点单告诉她之后,就先去员工间穿好围裙,愣愣地洗手消毒后才神不守舍地飘到咖啡机面前。
“小光?可以和平时一样用那台哦。”
她指了指空闲下来的自动磨豆机。
我看了看手中的磨豆机,又看了看三代小姐手指的方向,转而朝新的方向移动。
不在状态的我甚至没看见她脸上意味不明的微笑。
而当我意识到自己真的不对劲的时候——
已经晚了。
“那个请慢用。”
我端着咖啡回到座位,尽管我把第一次失败的‘作品’留给了自己,但第二杯——也就是木兔正端在手里看的那杯,也没好到哪去
我就知道。
果然还是又搞砸了。
所以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5章 关于我的冲动还没看够吗。……
还没看够吗。
我默默抿着属于自己的那杯咖啡,故意先把最上面那层堪称惨不忍睹的失败拉花喝掉。
绵密的奶泡混合着浓香的咖啡,舌尖传来的微苦有唤回一点为数不多的理智。
怎么还在看
我准备出声提醒他,不论再怎么看下去,也只是不成任何纹样的‘杰作’。
早知道
就不做拉花了。
可能是最近的一切都太顺利了,不论是射击、还是和周围人的关系,以至于产生我自己都没发现的得意。
我一直都是个胆小鬼,害怕失败,也害怕成功,害怕不幸,同样也害怕突然变得没那么不幸。哪怕察觉到一点幸福的苗头,也担心它转瞬即逝。
但是刚才的我在想什么呢,或者,是想证明什么吗?
不管我怎么想,结果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那就是我什么都没能证明。
我深知这一点,所以如果木兔要生生从那个谁看都夸不出口的结果里、硬找出点什么来说好听话,那我宁可他什么都不说。
至少那样,我还能保留不被可怜的自尊。
“好苦。”他的五官几乎皱到了一起,但当他睁开被苦到紧闭起来的双眼,发现我正一口一口、没事人一样喝着一样的咖啡时,整张脸又因为惊讶舒展开——
“中岛,你是怎么喝下去的。”
“就这么喝下去了。”我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手里的咖啡,又看了看对此感到奇怪的木兔。
和他一样,我手中的这杯也是最普通的拿铁,牛奶很好地中和了咖啡液的苦味,也是我最常给自己做的咖啡,简单又不容易出错。
“苦的话就加点砂糖吧。”我从桌边摆放的调味品抽盒中拿出最常见的砂糖包,想也没想,就这么递给木兔。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但我还没来得及把纸袋包装的砂糖放在桌上,他的手就更快靠近了
我尽量让自己抽回手的动作看起来自然,但好像还是快了一点。
“静电?”他奇怪地看着自己的手。
好像是在疑惑自己为什么没有感觉。
“可能是衣服材质的问题。”
听到我蹩脚的解释,木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可是我们穿的都是校服啊。”
“这样吗。”
这样不就穿帮了吗。
好在木兔没有深究这个问题,而是继续看着我递过去的白糖,像是在犹豫——
“?”
“果然”他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凝重。
“还是做不到直接喝下去。”
然后开始往里面加砂糖
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端着那杯咖啡看了这么久,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我想起医院里看到过的那些被哄着喝药的小孩,平均年龄一般不超过五岁。
但咖啡也不是药,没有不能加糖这样的规定,不然也不会把砂糖喝奶球放在桌上供人选择了。
尽管疑惑,但看着他满脸挫败地‘妥协’,我想最好还是不要问了。
猪排饭是今晚有排班的村上送过来的,和我一样,他也是店里兼职的学生,但村上已经在读大学了。
他应该是刚刚才结束学校的事情赶过来,所以看到我出现在这里,还挺意外。
“小光?啊,是为了期末考试对吧。请慢用哦~”
和三代小姐不同,看到同座的木兔,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看上去反而更像那种什么都做得面面俱到的社会人士。
“嗯。谢谢村上哥。”
他笑着点点头,一边说着请慢用,一边又将属于木兔的那份放到他面前。
离开之前,他还是像之前一样,让我有不懂的随时可以问他,有空他会过来教我。
事实上,他每次都这么说,但我一次都没有向他请教过。
倒不是出于平白出现的自尊心,而是村上给我的感觉很奇怪,让人总是想不自觉跟他保持距离。
至于‘村上哥’这个称呼,则是他本人的要求。
虽然年纪比我大,但他却是在我之后来店里上班的,所以当我想按照长幼顺序用‘前辈’的尾缀时,他拒绝了,并在店长她们面前让我用这个听上去有点亲昵,但也没那么不礼貌的称呼。
当时的氛围不允许我说出拒绝的话,而店里也不是学校,工作上的人际关系比学校里更重要,因为前者造成的麻烦直接和领到的工资挂钩。
连在学校都避免出错的我,就更不愿意在工作的地方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了,而且说到底,也只是称呼而已。
村上离开以后,木兔终于察觉到我的不对劲。
“中岛,你不喜欢那个人吗?”
我们的座位离前台很远,不用担心被他提到的人听见。
犹豫半晌,我幅度很轻地点了点头。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以后,我已经不会再为木兔的直觉感到惊讶了。
但我也不想再讨论村上的事情,而且我们也不是来这里闲聊的。
用完餐食,村上又过来收走了餐盘,但这次他没有说多余的话,虽然那种让人感到不适的眼神还是落在我身上。
也正因为这样,这次我确定了,他是故意不去看木兔的。
我不知道木兔本人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我想,就算他发现了,不管村上是出于何种目的这样做,他的大概都不会如愿。
原因我也说不上来,但我就是如此相信着,一定要给依据的话,大概也是直觉吧。
可惜数学是无法靠直觉攻克的学科,所以不论是我,还是木兔,在决定先写数学作业的时候,都出现了同频的卡顿。
“要不先复习别的吧?”
“好主意啊。”
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考虑到木兔还要坐电车回去,我们结束地还算早,但这个时候店里的客人也已经不多了。
村上也到了要回学校附近的时候。
换做往常,我都会等他走了以后再自己离开,主要是为了避免想各种理由拒绝他的同行邀请,哪怕只有一小段路。
但这次我全然忘记了这件事,所以当在门口遇上刚换下围裙的村上的时候,三人撞了个正着。
“小光也要回去吗?这么晚了,一起走吧。”
总是这样的理由。
措辞也合理地让人挑不出毛病,如果我没有多疑的毛病,大概不会拒绝他的‘好意’。
我想了想,看向站在一边没有说话,但表情看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木兔——
“我们先去车站吧。太晚的话会赶不上电车的吧。”
最近的车站正好在从咖啡馆回我家的路段中间,所以我和木兔本来也是要同行一段距离的。
“诶难道小光你和这位同学是那种关系吗?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约会了。”
听到这句话,我和木兔都皱起了眉头。
‘那种关系’——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有迟钝到连这么明显的恶意曲解都读不出来,而且,即便我和木兔在交往,也没有用这种意义不明的说法来指代的必要吧。
他是故意的。
故意用这种词语逼迫我和木兔中的任何一人——不管是承认还是否认,总之是在他给定的范围之中给出回应。
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还故意问出这种问题,不就是想听我澄清,然后再顺势达成他的目的吗。
可即便我猜到他的想法,也没办法不按他想的回复。
所以我才讨厌这个人。
“我们——”
“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这是木兔今天第一次跟村上说话。
“什么?”
我很少看到村上露出这种错愕的表情,他总是表现出一种令人反感的游刃有余,就好像所有人都是他能‘摆平’的事情一样。
“你没看出来中岛她不想跟你一起走吗。”
大概是因为木兔的语气
太过平常,以至于村上一时判断不出来,他是单纯想要告诉他这个事实,还是在有意挑衅。
“小光,你的同学好像对我有意见啊。如果有什么想法,小光可以当面跟我说哦。”
我不由捏紧了手里的拳头。
又是这样,总觉得只要话说得好听,就能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但如果直接把那些暗含在看似友善的话里的不怀好意点明,又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让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别人想太多。
三代小姐是个好人,但正因为她是个好人,所以下意识以为村上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我对你的看法,跟中岛有什么关系呢?而且你看起来也没有特别在意我的想法,毕竟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正眼看过我。”
“这位同学,我好像没有在和你说话吧。”
村上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向无往不利的人罕见地露出了破绽,我突然觉得自己也能做点什么。
也可能,我只是又一次受到某种冲动的驱使。
“不要叫我‘小光’。”
真的特别、特别恶心。
“而且,木兔说得没错。我不仅不想跟你一起走,也不想再叫那个称呼,还有”
我知道我又要搞砸了。
“你才不是‘没有’在跟他说话,而是因为你想的事情都被木兔说中了,所以害怕跟他对话。”
我不知道话又没有必要说到这种份上,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添油加醋地把这些告诉三代小姐,再一如既往地将局面往对他有利的方向引导。
我只知道我想这么说,于是我也这么做了。
“小光,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啊,我知道了,因为谈了恋爱,你也变成‘坏孩子’了是吗。”
听到这样的说法,我也一点没能感到意外。
但无所谓了,不管最后留下的是谁,而在这之后我又能不能找到新的兼职,全部——
“随你怎么说,全都无所谓了。”
是的,这次我还是搞砸了。
然后呢?当然是逃走。
不需要思考,我作出这样的决定。
但这次我没忘记站在旁边的木兔,于是我下意识拽住他的手,抬起头看向拦在路中的人——
“能麻烦你让开吗?村上。”
第26章 关于木兔的信任不知道是太过惊讶……
不知道是太过惊讶,以至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还是不想在店门口惹出乱子。刚刚还咄咄逼人的村上居然真的就这么侧身让位,我瞅准时机,拉着突然一声不吭的木兔离开了咖啡店的门前。
我脑子里现在很乱。
尽管我还知道要往车站走,但事实上,我的步频已经快要接近奔跑时的状态了。
但和不断加速的步调相比,节奏更具紧迫感的是我越跳越快的心脏。
怎么办。
我又搞砸了。
熟悉的恐慌和无措再次找上门,时机也掐得正好,又是在冲动褪去、后果和理智一并回归的时候。
我不是现在才意识到我是需要这份兼职的。
期末考试结束,很快就是即将到来的联合大赛和集训,就算有心,也有一年来的兼职经验,但时间也是不得不考虑的消耗。
但我哪有这样的时间呢。
除了比赛和外地训练需要考虑的差旅费,还有因为打消转学的念头,不得不再次并入支出事项的学费。
而本来也不擅长数学的我,更不可能在现在这种状况下算出这些数字和我拥有的那部分数字之间的差额了。
其实也不一定那么糟糕吧。
最开始的时候,我都会这么安慰自己。
但事实一次又一次证明,事情只会比我想象地还要糟糕。
我不确定三代小姐是否会在我和村上之间作出选择,更不确定我是不是会被选择的那个。
无关情谊,只是从现实层面来说,身为空余时间更充沛、社会经验也更丰富的大学生的村上,不管怎么看都比我这个只能在周末和偶尔不需要训练的周内晚上去店里兼职的高中生要强。
我都知道啊。
在决定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所谓的冲动,不是没想到后果,而是就算想到了这些,我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那样做。
为什么呢。
之前那么多次,不都好好忍下来了吗。
当着大家的面被他要求用亲昵称谓的时候,第一次被他跟着回家、虽然最后也找借口甩掉的时候,还有一同值班的时候莫名其妙的靠近——
尽管在那些时候,我也听到了那个声音的召唤,但一想到这份工作之于我的份量,我都选择了充耳不闻。
但这次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看着木兔毫无负担地对村上说了那些我想说很久的话,也下意识想要模仿?所以我是在羡慕他吗。
不是的,就算再羡慕别人,我也一直记着自己和那些被我深深艳羡着的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他当然可以那么说,他不需要兼职,不需要这份工作。
你们和我不一样,你们
你们就算搞砸了什么,也无所谓,是真的无所谓。
和我这种胆小鬼的欲盖弥彰完全不一样。
但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现在的我也想不出答案。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终于发现附近的街景已经很接近车站的位置了。
当然,离店里就更远了。
刚才那些一股脑涌上来的担心像海啸过后的回潮——将已然殆尽的勇气和力气全数收回,我停下脚步,也松开握住某人的手。
我突然有一种不管不顾的冲动,但和刚才那种仿佛热血漫画的主人公一般、要拼命斩断些什么的奋勇不同,这份冲动的底色是消极的。
我想当场坐下,更想像之前一样,找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再默默消化这份熟悉的懊悔与不甘。
是的,每当我顺从那份源自内心的破坏欲,将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平衡打破时,和恐慌一起找上门的,除了懊恼,还有一份无法压抑的不甘心。
不甘心又一次重蹈覆辙,不甘心我就不能心安理得地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但这里是大街上,不是学校、不是我自己的房间,虽然路过无数次,但我一时也想不起来哪里有可以让我把自己和那头唆使着我把自己的生活搅成一团浑水的野兽‘关起来’的地方。
所以我只能顺着被抽走的力气,在重力的牵引下无力蹲下。
我没忘记这是在人来人往的户外,但我也做不到不去看那些克制但还是像毛毛雨一样落下的目光,所以我只能把脑袋埋进膝盖——既然管不住别人的眼睛,那就只能自行‘闭眼’。
“对不起。”
我也没有忘记,被我逞英雄般的举措拉走的木兔,此时还站在一边。
他一定觉得很丢脸吧,和一个莫名其妙在路边蹲下的人站在一起。
路过的人也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吧。
他会介意吗?
但不管他介不介意,又是否会像我一样感到难堪,都不能改变他被我连累的事实。
就连村上那种人也是。
如果不是我,他根本犯不着跟村上那种人说话。
这次木兔没有问我为什么道歉,事实上,从被我拉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现在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一阵衣物摩挲的声音,大概是因为失去了视觉提供的信息,听力发挥的作用更加显著。
然后是皮肤感知到的温度,一个有着更高体温的存在在向我靠近。
不用细想,这个时候还会来到我身边的,除了从一开始就在那里的人,再没有其他人。
就在我以为木兔会问点什么,至少是说点什么的时候,寂静却继续沿着时间编织的路线继续蔓延。
终于感受到眼球被压迫的不适,作为依赖眼球胜过任何其他器官的选手,我下意识抬头,虽然
没有顺着这个动作直接起身,但至少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
我不常通过这个视角看到眼前的世界。
没有明明很清楚、但却觉得模糊到无法读出任何信息的人脸。
也没有明明很陌生、但却送出我最熟悉的信号的眼神——大多都是不好的信号。
有的只是一双双行色匆忙的腿,和被踩在脚下、步履不停的脚步。
像最近会在YouTube上刷到的定格动画。
很奇怪,明明我就在这个世界上,却感觉和我看到的世界隔了一层屏幕。
所有人都在屏幕里面做着自己的事情,不论是新转入的班级,还是最熟悉的父母,除了屏幕外的我——
“原来小时候看到的都是这样的东西。”
“,,,什么?”
好奇怪,我等他问我问题等了这么久,到头来却变成我向他提问。
我看到木兔转过头,笑着说——
“中岛你是想试试像小孩子一样看东西吗?我有时候也会这样。”
才不是这样的理由,我不是想‘尝试’什么才学鸵鸟的。
事实上我就是那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不是为了看清沙子里面有什么,而是为了不去看沙子之外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逃避。
我是为了逃避。
但看着那双自顾自发亮、像极了某种星体的眼睛,我说不出这些。
见我没有反驳,木兔继续说:
“站在楼顶看的话,学校也会不一样。虽然差别没那么大,但如果跳得更高,看到的对手、地板也会不一样。”
我试着去理解他说的东西,虽然没能完全抓住话里的喻意,但我能想象他描述的画面,因为我看过那场比赛。
“自从那次的斜线球被拦下以后,我就改练普通的扣球了。”
“‘普通’的扣球只是人们习惯的说法,一般来说,都是正面球网扣球,所以‘侧身’扣球才变得‘不普通’。”
“在我发现大部分对手都不擅长应对这种‘不普通’的扣球的时候,我就一直想办法让角度变得更特别一点,最好谁也接不到。”
很难想象,这种话居然是从木兔嘴里说出来的。
我突然又开始和他口中的‘对手们’共情了,那一定是相当可怕的体验吧,要从这样的家伙嘴里拿下胜利。
“但还是被接起来了,那样的扣球。”
难道是因为这个,那场比赛他才‘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练习赛,我还是不甘心,继续用斜线球去撕开拦网。结果不仅没起作用,反倒连能普通扣球的得分的机会都浪费掉了,最后干脆忘记该怎么扣那种最‘普通’的球了。”
练习赛啊。
是那次。
“哈哈,看来你也有印象。”
我眨了眨眼,还是没有说话,但即使只是这样的反应,也足以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我猜这也是排球部的大家,虽然总是嘴上说‘木兔又添麻烦了’、却愿意一遍又一遍配合,并解决他带来的烦恼的原因。
因为那真的不是特别困难的一件事,而且在这之后,看到又变得和一样、或许又不一样的木兔,很难不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就好像自己做成了一件多了不起的大事一样。
“那次你说,是角度的问题。”
明明是‘心态’的问题
算了,差不多吧。
“这次也是吗?”
他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至于我为什么发现这一点,因为如果他看的是别的地方,我就不可能从里面用‘正面’的角度看到自己。
完整的自己。
也是什么?角度吗。
联想到他最开始问我的话,我突然有些理解他想听我说什么了。
虽然木兔也问过我很多问题,但很多时候,他并不是真的在问我。
他其实从来没有追着我要我交出‘秘密’。
相反,他是在等我。
等我说出答案。
至于是否正确,至于他用来引导我说出答案的说法跟我想说的是不是一样的——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我其实没有想那么多。”
他果然没有很惊讶。
这次我居然猜对了。
“我只是害怕,但我也不是对他说了那些之后才开始害怕的。我一边害怕,一边说了自己不该说的话。现在又很后悔。”
“你后悔对那个人说那些话吗?”
不知道是不是想不起来了,他没提村上的名字。
我摇摇头。
这让我和我的说辞显得有些自相矛盾还是该说言行不一?
“我只是后悔,后悔自己明明做了想做的事情,却还是想逃避结果。我后悔自己想逃避。”
躲在档案柜的时候我品尝的也是,那份后悔,不来自于冲动之下交付的真心,而是因为我选择听从真实的自己之后,又选择了逃避。
从一个骗子,变成了叛徒。
到最后,我连自己都没能成为自己的‘同类’。
我把自己的真实当作诅咒,自己则是怪物。
“所以你是在跟自己道歉吗。”
他突然这么问。
原来我是在跟自己道歉啊。我犹豫着,最终还是点了头。
“原谅她吧,中岛。”
木兔很少让别人怎么做,大多都是请求。但这是第一次,他用祈使的语气对我说话。
正因为是第一次,我情不自禁地、也想按他说的做。
“我会试试看的。”
后来起身的时候,我因为蹲了太久,脚有点发麻,就在我试图撑着地面起身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只手——
手的主人好像没想太多。
我不知道想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想,下意识握住了这只手。
借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看我站稳,那只手又自然地收了回去。
看着走在前面的木兔的背影,我又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了。
很快,就到了车站。
“我是不是应该送你回去啊?”
他的手放在后脑勺,和刚才那个仿若‘智者’的木兔全然不同。
但我也是时候习惯木兔的转变了,而且不管怎么改变,在我心里,那都是木兔。
我摇了摇头。
“已经很晚了,如果耽误你赶不上电车我会有负担的。”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我换成了和用习惯的客套不同的说辞。
“那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吗?”
“当然了。”
这似乎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希望对人说这种话,毕竟我很害怕这种东西——
“相信我吧。”
但这次,我希望某人能交付我信任。
第27章 关于我的安慰看着中岛鼓起勇气说……
看着中岛鼓起勇气说出的话,木兔想起刚才被她握住手的瞬间。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甚至想现在就看看手心,亲眼确认她在那里留下了什么。
但不论中岛带给他的是什么,总之现在,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虽然很多时候,他总觉得中岛这个人总会让人想替她担心。
刚才是,现在也是。
但是现在
如果继续说担心的话,又会变成‘说错话’的结果吧。
如果更糟糕一点,面前这个好不容易不再躲自己的中岛,又会消失不见。
想到这里,木兔自觉点了点头。
直到亲耳听见眼前的人说出道别的话,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而且中岛看上去很高兴。
这样就足够了吧。
木兔想着,不再纠结于刚才的问题。
时间的确不早了——木兔从电车里明显减少的乘客数量得出结论。
不仅是不再像他和中岛来的时候拥挤,甚至是空得有些过分,他突然有种不想看到这种空旷场景的感觉。
“那个”
听到来自身后的声音,
木兔意识到自己站的地方不太合适,看着近在眼前的座位,原本不打算落座的他也径直走过去坐下。
坐在相对设置的电车座位上,他看到坐在正对面的是一对情侣,穿着同款校服的两个人正凑在一起聊天,两人的脸挨得很近,说话的时候,男生都快贴到女生的脸颊——
他下意识看向一边。
借着车窗的倒影,他看见抱着背包坐在座位上的自己。
其实来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看着车窗的,不同的是那个时候他们没找到座位。
他倒是无所谓了,但他觉得中岛或许需要休息一下。
她看上去很累。
这也是木兔觉得中岛会让人忍不住担心她的原因。
明明看上去很累,但却学不会好好休息。
比如上课的时候,脑袋都开始一点一点地快要控制不住的掉下去了——
但当那颗小小的脑袋真的快要砸向课桌的时候,下一秒,又像被自由人接起的排球一样弹起。
和排球不一样,中岛还会左右甩甩脑袋——大概是想把瞌睡甩走。
运气好的时候,这样的画面就不会再出现了。
但有时候,尤其是最近,同样的动作大概会重复个三到五次。
如果是在上课的时候他还能理解,虽然不是第一名,但要论认真和努力,他不觉得中岛会输给他们班上那个总是考第一的孩子。所以如果是为了不在课堂上睡着错过老师讲授的知识,强忍着不睡觉也是合理的。
偶尔也会看到她休息,但当她醒来的时候,反而会比睡着之前更勤奋地一边听课,一边往回翻着课本,在上面快速书写着什么。
而大部分时候,即使是下课、甚至是午休这种听名字就该休息的时候,她也没有要好好休息的意思。
可是人累了不就该休息吗。
就像渴了就该喝水,饿了就该好好吃饭——
对了,中岛也很少好好吃饭。
如果中午用完午餐,回教室的时候还早,他会看见中岛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吃饭。
有时候是便当——但是简单到该用简陋来形容了,尤其是和同样坐在教室里其他人的便当相比。
3。
中岛的便当总是和3有关。
有时候是三明治——这种还算普通,虽然他觉得有点小了。
但大部分时候,就是简简单单的三个格子。
一格白色的,米饭,没有调味梅子也没有海苔或者芝麻碎,就是最普通的米饭。
一格绿色的,蔬菜,如果不是西兰花,就是各种瘪下去的叶子。
另外一个,有时候是黄色的鸡蛋,偶尔也会换成白色的肉类,他猜应该是鸡肉或者猪肉吧。
如果不是最后那个格子里的荤腥,他甚至会怀疑中岛家是不是有饮食禁忌的修行家族。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他都觉得那些看起来用时就不会超过十分钟的食物,应该很难给人带来‘幸福’吧。
不过也有可能,中岛是对美食不感兴趣的类型。虽然不多,但他也见过几个这样的人。擅自可怜别人是不礼貌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但是不是。
中岛也是会因为吃到好吃的东西,就能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的孩子。
只是他没有想到,连很少挑食的他都觉得有些难以下咽的三明治,会让中岛感受到食物带来的幸福。
明明不好吃啊。
咬完那个即使有家人的帮助、但仍然没能避免沦为失败品的三明治,木兔忍不住怀疑,却又不知道该怀疑什么。
那明明应该能让很少产生其他表情的中岛都满足到勾起嘴角的食物。
后来他知道了,是因为中岛太容易满足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大家都认可的优点,在他看来,却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当这样的‘优点’出现在中岛身上的时候。
盯着同样的地方,即使只是出神,也会让眼睛感到干涩。
木兔忍不住眨了眨眼。
对面那对情侣已经起身,准备走了。
这么说不太准确,因为只有男生准备离开,但女生还是起身了。
——“明天见。”
——“嗯,你也是。”
没什么特别的,大家都是这样告别的,类似的话他跟中岛也说过,也从中岛那里听到过。
但眼前的男生是有些腼腆的类型,嗓门也比他小很多,要不是车厢里实在太安静,他一定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
下一秒,这个‘腼腆’的男生就伸手揉了揉女生的脑袋。
啊是不是又不应该看了。
木兔意识到这个问题,奇怪的是,这次他没有完全移开视线,但也没有再看两人的脸。
可是接下来的动作,不需要看脸,也能看清。
静止三秒之后,两人抱在了一起。
准确来说,是那个虽然看起来很安静,但是身量略高一点的男生,把女生抱在怀里,双手放在她的背后
明明。
没什么好意外的啊。
两人很克制,短暂的拥抱过后,就彻底分开,男生出站了。
普通的离别,甚至只是第二天就会重逢的离别,在寂静中开始,又在宁静中悄然结束。
但是为什么,他会有一种被击中的感觉呢。
他突然又想到了中岛,这次是在咖啡馆里,变得有些奇怪的中岛。
对了。
因为后来的那些事情,他差点都忘了。
那个时候的中岛,说了很奇怪的话。
——静电?
车厢里的人不多,中岛更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木兔抬起那只被人牵着走,又将某人从地上拉起的手——
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的啊。
如果那个时候是静电,那刚才他跟那两个人隔着至少两米的距离呢。
啊,说起来,当时坐在他们隔壁的,也是一对情侣。
好像就是在看到那两个人之后,中岛就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既然不是静电,又会是什么呢。
“啊!到站了。”
因为期末考试的原因,我提前跟三代小姐请好了假,后者表示体谅,所以在考试结束之前,我都不需要再去店里,可以把大部分时间都留给训练和复习。
可能是因为‘献祭’了这份一年以来都干得不错的兼职,我在训练和学习上反而进展得有些顺利。
可以说,顺利的有些过头了。
“你自己应该也有感觉吧。”
拿着记录表,安部教练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欣慰。
我点点头。
从中间开始,我就有一种预感,而就在我以为后来会出现打破这种预感的失误时——
后者却没有发生。
所以‘预感’实现了。
我点点头。
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
“是新的纪录吗?”
安部教练用干脆的点头表示肯定。
当时的感觉有些奇妙,我想大概是堵在胸口的气球,快要爆破的感觉,但当时我还不能让它就此泄气——
直到期末考试结束,成绩出来。
带着忐忑的心情,教室里的学生坐在座位上。
这次不仅是我,除了对成绩有把握和完全不在意成绩的人,其他人都肉眼可见的紧张。
木兔其实也是。
而且他和我担心的大概是同一件事。
不论是我还是木兔,又或者是班上其他把重心放在部活的同学,比起卷面上的数字自身的大小,我们更关心它是否超过了那个可以决定假期的命运的数字。
好吧,虽然我想让祈祷及格这件事听上去更悲壮一点,但事实就是,我们都只想要及格。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但这么简单的事情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难办到。
不及格的成绩对我来说并不陌生,虽然后来都有通过补考合格免除补习的麻烦,但是自从这件事被某人指出,我就不期望这样的好运能再度降临。
至少不及格的科目,不要超过三门吧。
我默默想着。
但其实我最高的‘不及格纪录’是两门,最后也是侥幸才通过了补考。
就在我默默祷告的时候,卷子发下来了。
就像花大价钱购入的彩票终于到了开奖时刻,我缓慢地抬起眼睛
圈。
勾。
圈
看到姓名了
我松了口气。
但还没能完全放松。
这样的过程重复几次后,我不敢相信地盯着被我摊开在桌上反复确认的卷面——
全部。
都合格了。
包括数学。
听上去有些夸张,但我几乎要喜极而泣。
这意味着,不需要补习,甚至都不需要为了补考而复习,接下来的几天我能专心备战即将到来的联合大赛了。
可能人高兴过头就是会容易做平时不敢做的事情吧,确认眼前的现实并非梦境——更非幻想之后,我转身看向坐在斜后方的人。
他也举起手中的试卷——
“全部都合格了!”
公布完成绩,得到不同结果的学生也开始为各自的假期做准备。
从木兔口中得知,虽然之后要去参加那个传说中以‘全日本’开头的训练营,但在这之前,他还是能留在学校参与枭谷排球部内部的集训,又因为期间会住在学校,所以大家也更习惯用‘合宿’这样的说法。
当然了,这跟只有一个人的射击部是毫无关系的词。
在听说我也要为几天后的比赛备赛时,木兔下意识以为我会留在射击部参加训练,还说这样假期也能见面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但我摇了摇头。
“假期的时候,我一般会去安部教练所在的俱乐部训练,这样能节省更多时间。”
这时他发现,那把一只被我放在训练室的气步/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带来了教室。
“哦这样吗。”
又变成那个木兔了。
原本,我只是想试着安慰他。
所以也顺从内心的想法,随便想了个理由——
“如果要见面的话,这次联合大赛好像就在”
等等!
太随便了,这个理由——
“和上次一样在东京吗?我能去看吗。”
我就知道。
但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我也找不到理由拒绝。
“嗯。”
第28章 关于我的意料之外作为一学期的最……
作为一学期的最后一天,在这之后,大家都会开启各自的假期安排,虽然不是所有人都会离开东京去外地度假,但大部分人都不会有再来学校的机会。
也就是说,今天放学之后,不论是同班的同学,还是同部门的好友,很长一段时间估计都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
考虑到这一点,不论是社团还是学生会之类的学生组织都停止了部活,所以今天走向校外的时候,路上的学生会比往常要多。
这是很正常的。
我这样想着。
往年也是这样,不止是在枭谷,同样的规律在我待过的那几所学校也适用。
不正常的是在我缺心眼地说出联合大赛的事情,就兴致勃勃地说要去看那种基本没有什么观赏性的比赛的木兔。
我突然想起最开始的那次午餐,那次好像也是这样,明明谁也没说邀请,也没人点头答应,但他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走在我旁边。
就好像我们约好了要一起放学。
事实上,这是我们第一次在放学的时候、一起从教室走出来,但他却自然到已经发生无数次了一样。
我也没有排斥这种安排,之所以会一个人走,不是因为我更喜欢一个人待着。
而是因为在我要做的事情和做那些事情的时间里,没有能‘恰好’一起的伙伴。
我也想过如果后来有人加入射击部,或许‘和队友一起去训练’之类的事情我也会有所经历。
但显然没有。
而在那些我早早退场的赛场上,我也能看见彼此相熟的、作为穿着不同校服的‘对手’却熟络地扎成一堆攀谈的选手。
其实一个人代表学校出战的情况,在射击项目上并不少见,或者说,这才是更常见的情况。除了少数几所能拿到复数名额的强校——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豪强’,大部分学校都只有一名选手能站上赛场。
不过仔细想来,可能我自身的问题也占据了很大一部的原因。
每次比赛,我总是在场外一个人找地方待着,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走进等待室——
然后也是一个人坐在那边发呆。
这倒不是因为紧张过度导致的头脑空白,虽然‘完全不紧张’这种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大概也没有人会相信。
但那样的反应的确是我故意为之。
目的是为了尽可能清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以便在接下来的正式比赛中保持专注。
毕竟,就像铃木老师说过的,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武器了。
好吧,我也不确定他的原话是不是这样,但在我听来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但是没有用。
不论我在赛前如何对自己的精神进行各种意义上的‘深度清洁’,那种如飞蚊症般给人带来困扰的症状还是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
不是在眼前,而是在耳边。
蚊子。
在我更小一点的时候,大概是在小学。那个时候家里的经济状况还要更糟糕,甚至可以说是最糟糕的时候了。
我还记得当时租住的那间屋子,是类似于半地下室的构造,但却不是专门的地下室,只是因为相对低平的地势和不讲究的建房习惯造成的低洼。
我对阳光没有特别大的需求,但如果住在完全照不进阳光的地方,还是会有很多难以忽略的困扰。尽管我已经很努力逼自己去忽略了。
蚊子就是其中之一。
尤其是在夏天。
低平、潮湿、透不进阳光而当然昏暗的室内——
简直是这种生物的安身之所。
但可惜不是我的,而且一般来说,就算是天性喜爱亲近自然的人,估计也很难跟蚊子友好相处吧。
明明谁也不是非要吃掉谁不可,彼此却成为天敌般的存在。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不喜欢睡觉了。
所以后来,入睡也开始变得有些困难。即便是我,也难以做好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事,即便是本来也做不好什么事的我。
但这次真的不是我的问题。
我承认我喜欢钻牛角尖,喜欢用已经过去、或者根本没发生的事情自寻苦恼,但那个时候的我还不至于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虽然我很羡慕那个时候的自己。
是蚊子的问题。
咬人就算了,好好涂药膏就没事。
但唯独它们环绕在身边时发出的声音——实在是难以忍受。
而且这种声波攻击,在那个时候几乎是无敌的存在——如果我们真的是天敌,那在这场较量中,人类输得很彻底。
隔着纱帘组成的城墙、巧妙避过自以为是的电蚊拍、对所谓的特制药水更是熟视无睹。
如果那天不是特别困,我会干脆放弃抵抗,睁着不知道是不甘心还是已经麻木的双眼,愣愣地待到天亮。
好在这样的较量没能持续太久。
人类再次通过科技的进步战胜了敌
人,各种驱蚊器和驱蚊物品的更新迭代让这些原本被它们不屑一顾的产品终于发挥了作用。
不过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后来我们搬出了那间房子。
因为那些不愉快的夜晚,那是我唯一不留恋的‘旧屋’。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我端起气步/枪、瞄准、准备射击的时候——
又出现了。
蚊子。
又出现了。
但这次没有人类站在我这边,因为这不是全人类的问题,那些‘蚊子’也不是真实存在的。
是我自己的问题。
这次的‘它们’,是我亲手制造的。
不知道是不是卷土重来的缘故,这些复仇者们简直强的不像话。
如果之前还只是觉得烦躁的话,当我发现在这些声音的笼罩之下,自己根本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来不及产生厌烦,恐惧已经先一步将我吞没。
就连气压也变低——不,准确来说,这份压力更像是另一种东西。
不是空气中的,不是陆地上的——
是来自深海。
‘可惜。’
‘只有她一个人吗。’
‘如果还能更稳定一点就好了。’
‘只有你一个人吗。’
‘嘶’
‘又是这样啊。’
‘怎么又是一个人。’
‘没办法呢。’
‘只剩你一个人了啊中岛,没办法,那就只能’
‘好像有点可怜啊。’
我在这里。
我被声音组成的海,被海里的声音难以忽略的重压,压在地心深处。
别说扣动扳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但心跳还狂跳不止,可能是本能的垂死挣扎。
但这份出于本能的自救,没能让我制造出生机、希望,或者类似的其他事物,这些好不容易产生的勇气,都被我拿来强装镇定了。
我很庆幸自己平时不太喜欢笑,所以这种时候,不笑也不会狼狈地太明显。
而且差不多该习惯了吧。
看着安部教练和铃木老师的反应,我想我猜的没错。
那么,我也应该习惯了。
是真正意义上的习惯。
虽然嘴上说了无数遍,但在我不愿对自己坦诚的某个角落,还是有所保留的。
但这次,我或许真的应该改掉心口不一的坏毛病了。
要改的毛病不止这一个,但先从这个开始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走出赛场,我想起自己对铃木老师说过想去看排球部的比赛的事情。
但那个时候,我只是不想让那件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抢占我注意力的事情徒增干扰。
现在想来,这样的想法也挺可笑的。
因为就算我比赛的时候根本想不起来这件事,结果也没有任何改变,或者说,说不定当时想着这些事情,一出神——还能瞎猫撞上死耗子,碰巧打出一发好成绩。
但是没有意义了。
本来——
我是这么想的。
但当我走出射击比赛的场馆的时候,从路过的人口中听到某个名字。
我下意识看过去,对方穿的不是我预想中的枭谷校服,看起来也不像不同学校的对手。抛开枭谷学子的身份,那些人就是和我一样的路人。
但是就连这样的人,都对那个‘枭谷王牌’抱有不小的期望。
甚至还说什么——‘全国五大主攻手带领的排球部’。
听到这种说法,我当时下意识皱眉。
没记错的话,排球部还有三年级的前辈。
而且不同于射击,排球是团体比赛,用这么个人主义的说法真的好吗?
万一没发挥好怎么办?
比赛输了怎么办?
难道要怪他一个人吗?
不止是这样,用这种过分的期待绑架某人,对幸免于这种‘绑架’的人,其实也是一种伤害。
被看见很难受,但看不见,也未必是件好事。
我会选择后者,也只是因为习惯了而已,但我从来没把这种忽略当成谁的恩赐,选择怎样的境况是自己的事情,但不代表做出这些的人就能因此无辜。
不过可能也只有我这种人会这么想。
一般来说,都会觉得是在夸人的话吧。
把好事往坏处想,把好话听成咒骂,也是我的坏习惯。
但这一点,我已经不打算改了。
这样想着,我准备离开
本来,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但不知道是为了向根本没说过话、甚至连名字也叫不出的路人证明‘我才是对的’——这种幼稚的想法,还是为了满足莫名产生的好奇,又或者是预感到那天说不定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综合大赛的现场了,总之
我没有离开。
我去看了比赛——
果然。
被压垮了啊。
如果说看见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木兔,对我来说是意外的发现。
但换成‘被期待高高捧起的人’狠狠摔倒——这样的说法,那点乍然出现的意外,也随着我心底最后一丝突兀的存在一同,被海底的黑暗湮没了。
对这家伙好一点吧。
不知道在这种时候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否合适,但那个时候,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和我一样啊。
我好像是应该开心的,而且的确,当看到亲身验证了我未能说出口的预言中一样的木兔时,我的确感到那种一直环绕在我周围的孤独,消失了那么一瞬。
还有点庆幸。
看吧。我说的没错。
那种期待,只会害人。
好像有点可怜啊。
啪。
属于我的比赛已经结束了,但在产生了那个想法的瞬间,我却有种被击中的感觉。
是真枪实弹。
果然,不该来的。
不管那种毫无意义、甚至带着我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恶意’的预言是否灵验,不管这里有没有我的同类,不管那些期待、绑架、夸奖之于他意味着什么,对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全都没有意义。
因为不管面对怎样的答案,都无法令我产生任何悸动,不论是兴奋的,还说厌恶的。
只有无意义的空虚,和‘果然如此’的绝望。
趁还有力气,先去找教练他们会和吧。
砰!
“木兔!”
“木兔!”
不要吵了。
不要再叫那个名字了。
不要再擅自对别人抱有期待了!
你们没看见他——
“打得好!木兔!”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张明显喜悦的面孔。
来不及擦掉额间溢出的冷汗,或者让好不容易喘上气的胸膛平息下来,我下意识顺着他们的目光,那些我原本以为只会和那些声音一样、在海面之上不断加码的目光看向场内——
“果然——”
果然?
“我是最强的ace!”
我好像应该愤怒。
因为这个害我担心了半天,担心到自己都快要窒息的人,明显,是个——
“骗子。”
木兔光太郎是个骗子。
但我为什么笑了呢。
可能是因为,气过头了吧。
“中岛?”
“啊,没什么。抱歉,我又走神了。”
“我们一直在说比赛的事情啊。”
比赛?排球部最近有比赛
不对 。是我的比赛。
我的比赛还没有结束,准确来说,是还没有开始。
“哦,联合大赛的时间好像是”
循着记忆里看过的企划书上的数字,我将比赛的具体时间告诉了眼前的木兔,顺便补充了地点。
“对了。”
不等他说什么,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熟悉的冲动驱使我说出来。
是因为想到以前的事情了吗?不,说以前可能还是太过了,其实也就是不到一个月之前的事情。
但我似乎总是这样,只要一想到过去,不论是多久之前的过去,就会冒出现在的自己根本不会产生的念头。
“比赛之前,你能来给我加油吗?”
如果一定要找个理由来解释我当时的反应,我想只有一种说法,那就是鬼上身。
总之那个让别人来给自己徒增压力,选定的那个人还是‘木兔’的人,绝对不是我,不是中岛夜游光,但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我不记得自己认识那样的人。
不清楚,不记得,不认识,不知道
不想面对。
当在射击馆的场地外,看着同样穿着枭谷外套的木兔时,我只能想到这四个字。
我知道这样很过分。
但我那时候真是鬼迷心窍了。
或许我的应许之地既不是咖啡店,也不是射击场,而是寺庙——我可能是那种灵感很强的体质。
但现在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晚了,不管是作为巫女重新规划人生,还是临阵脱逃。
“你还好吗?中岛。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你好像好得不得了,要不然你替我去吧。
不负责任的话我说了不少,但无赖到这种程度的,我还是没脸说出来。
“还行。”
“虽然我也很意外,啊!不是说我不想来的意思,我本来也很想来看你比赛的啦。”
看得出来,而且不止是我看出来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刚才看到枭谷校服还惊讶地问我‘小光你同学来看你比赛啦?’——的安部教练,也看出来了。
没错,木兔到的比我们还早。
但比起自惭形愧,我们更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么早?
没记错的话,排球部的合宿才刚刚结束吧。虽然我不认为自己是精力不足的类型,但这家伙未免也太充沛了。
见我不介意,木兔继续说——
“只是没想到,中岛你愿意让我来给你加油。”
虽然我觉得自己对木兔有些过分关注了,但很多时候,他给我的感觉却是比起我那些很少正确的解读,他对我的了解总是更加准确,可以说是准确地过分了。
读心术?
“可能是想改变一下吧。就像发型之类的。”
如果木叶同学在这里,应该会第一句就说到这个吧。
这也是安部教练和铃木老师当时没有认出这个‘明明是印象很深刻的孩子’的原因。
一大早出现在这里的木兔,没有像往常一样顶着和眉峰一起保持着高高上扬的角度的发型。
是很‘普通’的那种刘海,似乎还能从特定部位的发丝间看到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水汽。
啊,难怪他到这么早。
“不会感冒吗?”
我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他的发尾,如果木兔因为我一句并不真心的邀请感冒了,我真的会忍不住以死谢罪。
“哦!没关系,有这个。”
说着,他向后举起手——我才发现他里面穿的是连帽卫衣。
灰色的兜帽就这么扣在黑白相间的头顶。
“诶?男朋友吗?”
“好高啊,模特?”
“你过来的时候也戴着帽子吗?”
我装作没听见两侧传来的声音。
和我不一样,他倒是真的没听见。
他点点头。
“可能是早上没有晨跑,然后又一直被帽子压住了吧”
他又伸手将帽子摘下——
“难道很奇怪吗?说起来,过来的时候好像的确感觉有人在看我”
这是什么形象改造以后的少女漫女主言论。
我摇了摇头,但我不想对他在意的事情做出评价。
因为常年维持着根本没有‘发型’可言的头发形状的我,没有审美上的自信,所以就像我说的,也只是意外而已。
不过从刚才路过的人的反应和木兔的说法判断,就算是‘奇怪’,可能也是好的方面吧。
“要不还是先进去吧。”
他点点头。
走进射击馆,除了和木兔一样来给选手加油的‘亲友’类型,剩下的,就是和我一样的选手了。
“今年是两个人吗?”
顺带一提,男女射击的比赛虽然是分开的,但射击馆只有一个,所以像这样的公共区域都是共享的。
“不,那个人我认识,之前看排球比赛的时候”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事情,但也不算特别意外吧,最近不管是‘综合大赛’还是‘春高’,排球比赛的人气都有泛大众化的趋势,像木兔这样的选手会被其他学校的人认出也不是罕见的事情。
“啊那不是又跟以前一样。”
“不过能出场也很不容易了。”
“毕竟是东京赛区,竞争多少也是有一点的。”
“但是换做气步/枪的话”
“真好啊,有钱人的项目。”
“要不——”
就到这里吧,比赛结束我再来找你。
原本,我打算这么说来着。
可能因为次数太多,这样的事情,我也习惯了。
我那些自以为会成立的‘原本’,总是被眼前这个人打破——
“我相信你,中岛。”
就像我也以为,他会说加油的。
“嗯!”
第29章 关于木兔的好意可能是为了尽量缩……
可能是为了尽量缩短赛程,联合大赛没有团体赛的项目。好处就是不需要再像参加综合大赛的时候一样,等上午的团体赛结束,才正式迎来下午的个人赛——也是唯一和我有关的比赛。
不同于分区举办的全国预选赛,这次的小组赛直接和出线之后的晋级赛排在了同一天。
这也是现场的选手比全国大赛的时候还要多的原因。
但这也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不论是来自外地,还是来自几所校名眼熟的东京校的选手——我一个也不认识。
幸运的是,这次我抽到的序列很靠前,是第一批上场的轮次。
先开始,就能先结束。
尤其是考虑到相比往年任何一次比赛都要庞大的参与数量,如果不幸抽到特别靠后的射击序列,恐怕要在等待室等上很长一段时间。
无需等待的安慰很好缓解了这份幸运带来的恐慌。
和情绪一样,我相信运气这种东西,即使分配给每个人的份额有所差异,但‘守恒’的规则应该在哪都一样。
所以如果接下来有重要的事情,特别是需要利用本就稀薄的运气的事的时候,在此之前的霉运,反倒能让我感到安心。
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就算‘不小心’抽到了第一轮上场的名字,我也觉得这是一种幸运。
而且这份幸运也没有制造恐慌,大概是因为‘快点结束比赛’的心情胜过了对于好运的畏惧。
在正式比赛之前,会安排即将上场的选手先去进行赛前练习,但很少有人真的把这当成平常的练习。
站在那些即将同台竞技的选手中间,我自问是做不到的。
但要说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其实也还好。
别说对手的成绩,我连自己打出的分数都很少去看。
这种‘懦夫’心态反倒让我幸免于来自身边的压力。
而且别忘了,虽然几天前的期末考试有侥幸合格,但我的数学成绩还是在生死线边
缘挣扎的程度,这次只是死里逃生了而已。
所以就算我看到了什么,又不小心记住了什么,我也算不准最后的结果,不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抛开这些之后,比赛对我来说就变得很‘简单’。
当然了,我说的是流程。
——“总之就是跟练习的时候一样,在规定时间之内把子弹打完就行了吧?”
第一次参加比赛的我,是这样向安部教练确认的。
虽然沉默了一秒,但教练还是点了点头。
可能是因为她也很少见到大脑苍白到我这种程度的选手吧。
那个时候,我很少关注什么对手、观众、裁判、解说员之类的存在。
就连第一次走进陌生、又因为格外正规而高级的布置让我感到更陌生的场馆,我也只是下意识地‘哇’了一声——当然没有真的出声。
然后就像我自己说的那样,听着各种指令,上场,端枪,瞄准,射击。
然后等待成绩。
那个时候,‘压力’之于我,就像浩瀚的知识之于压根就不识字的人一样——是毫无意义的存在。
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
所以后来我想铃木老师一定是误会了。
我不是因为心无旁骛才专注,也不是天生心性过人才表现镇定。只是因为,比起其他人,我是真的两手空空来到这里的。
信任、友情、期待、梦想、决心、骄傲
我不知道那些站在我身边的孩子背负了多少,但第一次参赛、也抱着最后一次参赛的心态跟他们站在一起的我,背负的是0。
所以当那次比赛结束,我第一次站上领奖台,接受着比起场馆和那个从未有过的俯视角度——更陌生的,是不断响起的掌声和赞美。
我甚至都不记得他们说了什么。
我只觉得不管他们说了什么,大约都跟我本人做了什么没有关系。
同样地,看着那一双双或许欣赏、或许不甘、或许愤怒的眼睛,我也只有一个想法——
别这样啊。
我没有赢你们任何一个人。
就算结果说明了什么,也不能证明我值得被你们这样看待。
因为我作弊了。
但我的道德感还没有高到会让自己因为一份侥幸得来的奖牌就认为自己是什么大罪人,事实上,当我用那些比赛的奖金买了气步/枪,又因为那块奖牌拿到枭谷的入学名额,能不用等成田先生快要收摊才能争分夺秒地玩上几轮,而是整天、整天地待在俱乐部射击的时候——我相当高兴。
可以说是人生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我想,大概就是那份轻而易举就得来的安逸,让‘诅咒’得以趁虚而入。
但我不想责怪那个时候的自己,如果快乐都成了一种罪孽,那这人未免也太可怜了。
她应该也不想被人觉得可怜吧。
“小光,到你了。”
啊,原来第一射击序列的准备时间这么短吗。这样看,似乎也不完全是好事。
我点点头,起身走向门口和站在门口的安部教练。
她似乎有话想说。
也是,硬是要求人在经历‘不平常’之时,也拿出‘平常心’去面对的话,其实也是一种苛求不是吗。不论是对我,还是因为最近的征兆,也对这次比赛抱有期待的教练。
我想这也是铃木老师不在这里的原因,他肯定觉得自己做不到不激动。
其实我也做不到。
但这次,我也把勇气都拿来假装镇定了:
“总之,就是在规定时间之内把子弹打完对吧?教练。”
我很少看到安部教练露出特别的表情,据铃木老师所说,在这一点上,我们很像。
但她笑了,大概是因为我也在笑。
“真是很久没听你这样说了。”
“没错,这次也一样。”
想了想,虽然木兔那家伙没有按常理出牌选择说那句大家都会说的话,但我觉得,如果一个人都不说,也太说不过去了。
没办法,那我就自己说吧。反正我也习惯什么都自己来了。
“我会加油的。”
等我说完,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你也是枭谷的吗?”
一开始,木兔还没有意识到这人是在跟自己说话。
因为现场太安静了。
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来看射击项目的比赛了,但比起异常火热的排球现场,一开始,他果然还是没能习惯。
但当他看到等待的人,这份异样很快就被他忽视了。
中岛夜游光出场的时候,已经换上了设计夹克,头发和往常一样,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露出小巧白皙的右耳。
在教室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把头发别在耳后,而从他的位置看过去,看到的也是发丝之下的耳朵。
也有人会在教室里戴耳机,为了能专心做自己的事情,或者只是单纯的听歌。
一开始,他以为是中岛不需要、或者就是不习惯带耳机这种事情,但后来他提到这件事,对方才说自己没有那种用来听音乐的耳机,不过偶尔也会去家附近的二手CD店试听碟片。听她说有很多音乐爱好者会专门跑到那家店去,就为了店里收藏、不,她补充说只是卖不出去的旧碟片。
她说如果有人买的话,那家店的老板是很愿意卖的,但那些人好像觉得这是很冒犯的事情。
其实根本没有。
那只是一家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为了让家里堆积成山的CD发挥作用才开的店。或者根本也不是什么专门的古董唱片店,那就是她家,她住在二楼。
中岛家就在隔了一条巷道的路口。
“为什么不带耳机?”
听到他这么问,中岛夜游光想也没想,下意识回复——
“我没有耳机。啊,如果射击的时候戴的那种也算的话,那应该算有?”
她不自觉皱了皱眉,那是她不自信的时候会露出的表情。
“但是那种听不了音乐。嗯,所以应该算没有吧。而且也有人叫耳堵。”
在被那个人搭话的时候,木兔想的就是这件事情。
最后他得出结论,等比赛结束,他得去问问中岛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你在说我吗?”
木兔看过去,是一个个子很高的女生,虽然听白福她们说中岛在女生里不算矮,但他总觉得中岛好像看起来格外‘小’——最后当然是被提醒别在本人面前说这种话。
什么嘛他当时还有点委屈来着。
因为他觉得中岛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甚至还会说‘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所以如果以他眼里的中岛作为参照,那这个女生应该是‘在女生里也算高’的类型吧。
“除了中岛,枭谷应该没有其他选手了吧。抱歉,刚才看你穿着一样的衣服才这么问的。”
木兔眨了眨眼。
“你们是朋友吗?”
对方很果断的摇头。
这时木兔注意到她穿的衣服上也有标号。
但跟中岛身上的相比,是大了很多的数字。
“她不认识我。”停顿两秒后,女生还是开口:“那个,虽然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可以的话,希望不要告诉她我单方面认识她的事情。”
虽然她说不认识,但就像她说出中岛的名字一样,对于中岛不喜欢被人关注这件事,她也有所了解。
察觉到这份出自好意的担心,木兔想到了很多他认识的人。
这些人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认识中岛,而且也总是这样‘担心’中岛,所以大概也像她一样,出于好意,擅自在中岛本人不知道的地方,替她作了很多打算。
他也一样。
但他突然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就算是关心,就算是出于好心,但如果真的想让那个人开心,至少应该——
“这种事是没问题啦。但是我觉得,如果你告诉她的话,中岛说不定会觉得高兴呢。”
虽然很不礼貌,但听到这种没头没脑、甚至用‘离谱’来形容也不过分的话,紫式庭礼的第一反应是:
这人在说什么?
“可是我去说的话,不就暴露我认识她的事情了吗?”
犹
豫片刻,她还是说出心中的疑问。
虽然时间还早,但她不想带着问题上场,虽然这样的事情其实也无伤大雅,今天的比赛也谈不上多重要,但这只是她的习惯。而且她觉得能被中岛接纳的人,一定是个好人。
“啊,是我没说清楚。”
下一秒,紫式庭礼发现眼前人的气势变得不一样了。
“虽然没什么依据,但感觉中岛可能会很高兴能认识你呢。”
如果能做朋友的话,就更好了。
见对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即将上场的人身上,紫式庭礼没有再追问,也没有为了追求过分的严谨再多余说些道别的话。只是带着答案安静离开,将观赛席重新留给已经不再说话的人。
比赛即将开始,窸窸窣窣的声响逐渐消失,不可避免的那部分,也被选手佩戴的设备阻挡在外。
尽管所有人都在极力降低彼此的存在感,但所有人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不会消失——
当然,不会消失。
蚊子。
还在。
话说这种算是yips吗?
中岛想起重新回到射击摊的下午。
当时她也确认了这件事,不过是在后来的游戏厅。
是不是
开枪以后就知道了。
开枪。
才能知道。
第30章 关于我的潜意识“嗯?丹羽监督?……
“嗯?丹羽监督?没记错的话,紫式选手的射击序列很靠后吧,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这群孩子里,有你在意的选手吗?”
虽然选用了职业上的称呼,但在上杉看来,眼前人还是那个熟悉的社团后辈。
不等对方回答,她继续看向已经开始射击的队列,事实上,就像她自己说的,这里也有在她看来值得关注的种子。
也有人习惯用宝石、器物之类的存在来比喻这些有着大好未来的选手。
但她觉得种子会是更合适的说法。
原因在于,除开自身的秉性与天资,环境和际遇对选手来说,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植物的长成。
听上去或许很残忍,但在射击这项竞技运动中,后者甚至是更重要的存在。
虽然只是她的独断,但她认为,很多时候,决定射击运动员生涯的,往往不是天赋,恰巧是这些外在的因素。
拥有天赋的确难能可贵,但能将天赋发挥出来,还需要一定的运气。
被海啸淹没的种子之间没有优劣之分,但一旦被淘汰,不论在假定的美好未来中有多少奇迹般的的可能性——也毫无意义。
应该对这些还没来得及开花结果就被命运吞噬的种子感到同情吗?
不。
没有必要。
事实上,还有更多的种子,是连新芽都没能长出,就在得不到雨水眷顾的旱地中静默枯亡了。
不幸的程度不是比较的单位,但总是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没有罪过的人,也是一种傲慢。
没能生在能好好培养她们的家庭,没在心气还未被磨灭之时获得支撑自己走下去的骄傲,没能遇上合适的伙伴、教练、崇拜之人,并非她们的过错。
尽管如此,上杉部还是认为‘错误’是存在的。
但她无意于追究谁的责任,她只是想纠正,纠正那些本不应如此的现实,就算不能让每颗种子都找到合适的土壤与气候,但至少,如果她看到了
她希望尽自己所能,延缓那些错误发生的时间。
所幸还有很多和她抱有类似想法的人,所以虽然是第一届举办的比赛,但不论是通过决议还是申办场馆,都没有遇上特别大的阻力。
但也只是延缓而已。
就算在多出的比赛中取得胜利——像这样的机会,也只会落到少数人身上,而大部分时候,这些种子原本就已经生在合理的环境中了。
所以她也会怀疑她和那些志同道合的人士的努力,到底能否达到本来的预期,还是加剧某种不公。
现实是残酷的。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这些孩子里已经有几个完全找不到最初的状态了,还有人从一开始就没能适应比赛的环境——或许也不是这些原因,只是很常见的、并不应当被任何人指责的落后了。
这种说法可能会显得先前的一番理想宣言无比虚伪,但这也是体育竞技的冷漠之处,在人人都强调个性与综合标准的时代,在这里,评价是被量化的。
甚至很多结论,在结果出现之前就能得出,而后也不过是一次又一次,毫无意外的验证。
但她还是会看完比赛的全程,因为即使如此,即使心中已经有了结论,她还是期待这些看似确定的过程中,能出现一两个意外。
只要有一个,她们的努力就是有意义的。
不过,她不觉得丹羽会是其中之一。她这个人只看结果,也一直奉行这套标准,并将同样的理念言传身教地传给所带领的团队,无论是作为选手,还是教练。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或者说,这样的人,才是最适合出现在赛场,最适合体育竞技的人——如果只从目前的结果来看的话。
这也是为什么,她好奇丹羽出现在没有特别优秀的选手出战的第一射击序列的比赛现场的原因。
而她最得意的学生,不仅不在其中,就算是往后数上四五个轮次,也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只是看到上杉前辈你在这里,过来问候一声。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不愧是她上杉有些无语。真要问候的话第一句就该说这个吧。一板一眼地解释完才说这些,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
跟那个看着呆板,但有活力多了的紫式选手一点也不一样。
“托你的福,最近的工作相当顺利。东野高今年输送的优秀选手,连组委会那边都赞不绝口呢,拨给训练营的经费都比往年多不少。”
“这种事情,跟我说合适吗?”
“啊,那麻烦丹羽你当作没听见吧。”
不过看她那样子,应该很难装作没听见吧。
“经费吗最近也能从那些孩子身上听到金钱相关的话题,但执着于这些无关的事物,并不能改变什么。”
差点忘了,这人从出生起就没为她口中‘无关的事物’发愁过。
但都人这么大了,想法还这么上杉决定闭嘴。
“我倒是没有特别关注过这一批的选手,是紫式说要来看这场比赛,正好又看到了前辈,所以就过来了。”
哈,居然还记得最开始的问题。
该说她严谨还是和印象中的一样,刻板过头了。
上杉挑了挑眉,没猜错的话,她跟紫式庭礼想到的应该是同一个人。不过在这方面这两师徒又是出奇一致的相像,明明已经过去快三年了要不是提前跟她的教练通过电话,上杉甚至会怀疑说不定都不会在报名名单上看到那孩子的名字。
但看样子,耿耿于怀的应该只有紫式同学一个人,毕竟丹羽还是跟以前一样,很少在意那些落后于自己的对手。她想,如果紫式同学有告诉她自己关注的对手的名字,这人说不定还会皱着眉头问——
‘你应该把注意力放在更高的目标上。’
换而言之,那样的选手,连‘对手’都算不上。
不是她自夸,但她很庆幸还有很多和自己抱有相同理念的人,世界上的教练不全是丹羽这种类型。当然她也不是否认对方,或者想借助本质上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选手的成绩来证明什么。
只是,就像丹羽自己说过的,也一直坚持的那样——
“从结果来看,很明显嘛。紫式同学选择来看这场比赛的原因。”
对于这样的意外,上杉一向是喜闻乐见的,更何况,她本来也对那个孩子抱有不小的期待。
丹羽没有说话,但和那些不断议论着的选手和观众一样,她也注意到了。
当然,她也没用‘运气’之类的小气说辞来反驳什么,因为在这之前,她本来也没有观点——对于不能成为竞争对手的选手,不需要抱有特别的看法。‘比起别人,请多关注自己的状态’这是她挂在嘴边的话。
“节奏太快了一点,但姿势和平衡不错。”
看来是相当不错了。能从她口中得到这样的评价。
“是一年级的新生吗?去年少年组的比赛没见过”
“跟紫式同学同年哦。”
丹羽不自觉皱眉,现在多半已经改变看法了。
“靠运气促成的实力吗。”
虽然是问句,但她想这人已经得出结论了。
跟以前一样,她们的想法又背道而驰了。
运气吗?
从她查到的资料来看,中岛夜游光,大概是跟离这个词最远的选手之一吧。明明有那样的天赋,还是差点成为被海浪吞吃殆尽的那批但她希望这次真的是‘差点’。
如果接下来的比赛还能保持这样的状态,她在训练营那边的努力和‘私心’大概就要白费了吧。
但她觉得这样,或许更好。
能生长在阳光充沛的地带固然值得庆幸,但如果自己长到能被阳光惠及的高度——大概会是相当美丽的景象吧。
比起之前的预选赛,这次的场馆要大上不少,同样的场地,决赛也是举行过的。
但来自场外的声音还是传到了内场,而且还有来自周围的声音。
“真厉害,你是第一次参加吗?抱歉,因为我是第一次来东京参加预选。所以对有名的选手没有很了解。”
我摇摇头。
虽然没看到她的成绩,但我看了看身后还在射击的其他选手。
好像太快了点?
算了,还是听安部教练怎么说吧,至少我自己没有特别的感觉。
准确来说,是等子弹打完,我才意识到已经结束了。
这种状态其实挺危险的。
射击的时候需要专注,但专注过头以至于完全忽视环境,有时候也会出现问题。
话说
“蚊子”
“蚊子?诶?!有蚊子吗?”
对方突然左顾右盼,摇晃脑袋的频率相当之快。
“没有蚊子。抱歉,忘记回答你的问题了。”
“不不不,不用介意,没关系的,我有时候也会这样。但我们学校的射击部只有我一个人,所以不知道其他选手是不是也这样。”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射击结束以后请到指定位置等待。”
“啊!抱歉抱歉!”
转头的速度也好快啊。
难怪她也那么快就打完了。
如果速度也是评判成绩的标准,这人一定能晋级下午的比赛。
“我们学校,也只有我一个人。”
想了想,我还是决定先说这个。
“诶————!真的吗?!太好——啊,不好意思,我是说太巧了!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跟自己一样的选手。”
怎么看都完全不一样吧。
“还有,我不是第一次参加,也不是有名的选手。”
“怎么会。”
“是真的——”
“可是。”她突然站在原地,不容反驳地继续“刚才的成绩,已经追平去年的全国纪录了。”
我下意识看向正在跟负责统计成绩的工作人员对接的安部教练——
她甚至在无声朝我挥手。
那个安部教练在挥手?
不知不觉间,不断响起的枪声早已停止,这次我清楚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和快要淹没我的议论。
但我还是问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你在比赛的时候,还算了我的成绩吗?”
“啊!抱歉!”
“不,我不介我是想说——”
我想,木兔那家伙如果在这里,肯定也会好奇这个问题。
“你数学也太好了点吧?”
“”
“诶?”
她呆在原地。
“中岛!”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不是那种夹杂在细细碎语中,听不出喜恶的叫法。
是一种希望我听到的方式。
“抱歉。”
匆匆道别后,我转身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虽然不知道那位射击速度很快的同学说的对不对,但看安部教练的反应应该不差吧?
至少不用担心晋级的问题了。
这就够了。
至于去年的记录,说实话,我根本就没关注过,从一开始,我就只想着留下来。
所以。
既然确定是能留下来的比赛,暂时不去看也没问题吧。
但是安部教练在朝我招手。
是为了告诉我情况?还是想让我过去?
对了,还有节奏的事情
但是。
但是。
“中岛!排名已经出来了,你是——”
我没有扭头去看公布成绩的电子屏幕。
同样,也没有再犹豫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我只是想着,我可以留下来了。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就像试卷发下来、确认及格以后,我也不知道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是为了什么。
我听过这种说法,所谓的‘下意识’‘本能’其实没有完全脱离本人的意志。
而是一种先于理性与考量支配身体的潜意识,从前,我把这种冲动当作诅咒,因为最后的结果都很糟糕,而我都会后悔。
但有人告诉我,不管做了什么,不管是否后悔,不管有没有逃避都是可以原谅的。
所以
我忍不住低下头,加快脚步。
我看不到那人脸上的表情,但我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确认这一点,我甚至短暂地闭上眼睛。
节奏是不是太快了。
跟去找档案柜的时候一样。
话说,就算再激动,也不至于跑起来吧?
会不会得意忘形了呢?
到了。
来不及思考这些,我一边喘息着,一边调整呼吸,想把早就准备好的话在下一秒,不对,是现在就——
诶?
“啊。”
僵住的不止是我
档案柜。
不对,跟那个时候不一样。
但是
味道是一样的。
还有温度。
还有
我缓慢抬起头,清楚看到木兔眼睛里的自己——
清晰地不可思议。
“抱歉。”
他呆呆地吐出两个字。
然后像做错事了一样,松开双手,后退了一步。
但在拥抱结束之后,这样的后撤,还是没能让距离回到‘安全’的范围。
“我”
都怪木兔。
我完全忘记我要说什么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