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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沉辞_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你是我的珍宝(11)一更 温热的血浸……


    时砚带着他径直来到了京城内最大的酒楼, 二话不说和掌柜定了个最大的房间,两人坐下之后,小皇帝还未来得及问时砚为什么要个大房间, 便听见他对掌柜的说:你们店所有的菜品,都上一份。


    别说是掌柜的,李宵尘也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么便是耳朵出了问题。


    但可惜,在掌柜的再三确认下, 时砚依旧没有改口,还给了他一锭银子,要他保密,此事不可外泄。


    掌柜的离开时眼里还透露着莫名其妙, 似是不理解为何有人来点一大桌子菜,也不理解这种事为何还要封口不许外传。


    不过掌柜的掂了掂银子的重量, 又笑了开来。


    那些个贵人们做事他哪里晓得为什么, 左右银子进了他的兜里就对了。


    掌柜的脸上堆着笑下了楼, 嘱咐厨房里的伙计:“做快点啊!那可是位阔绰客人, 别耽误了贵人的要事!”


    伙计忙不迭点头:“诶, 掌柜的放心,咱这边肯定先紧着贵人那屋。”


    *


    一道道菜被端上桌,李宵尘坐在时砚身旁, 看他无视掉店小二惊讶的视线自顾自倒水涮杯, 终于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袖子。


    “点这么多……你一个人吃的吗?”


    他都有点怀疑是不是时砚在宫外结识了一些人, 此次是为了宴请好友了。


    但时砚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没有别人, 是我们两个……算是我一个人的吧,你胃口小,也吃不下多少东西。”


    宫外不必宫内, 一应东西都没那么讲究,时砚将用热水烫好的一套碗筷放到小皇帝面前,看着他呆愣的模样笑了下:“不想尝尝宫外的厨子做的菜?不会比宫内御厨做得差。”


    能在京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拥有一座最大的酒楼,菜的味道必须过硬,不然也是站不稳脚跟的。


    而这座酒楼至少有五年十年的历史了,味道肯定差不了。


    时砚没说他一个深海来的人鱼从哪懂得这么多的,只是让小皇帝找自己喜欢的菜品尝尝。


    而他自己……


    无所谓了,反正最后都是能吃完的。


    鲛人生活在深海中,少不得要与深海里的大鱼之类的打交道,所以吃得多身体壮,再加上或许是天生胃口大的缘故,时砚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胃口,这一桌菜可能也就够他吃个八分饱。


    不过好在他一直窝在皇宫里不动弹,少吃一些也能顶很长时间了。


    小皇帝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不相信,但饭菜的香味勾起了他的馋虫,宫中御膳虽好,但现下这一桌都是他没见过的菜品,他自然迫不及待地想尝尝。


    偌大的包房里,小皇帝矜持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他胃口确实不大,所以每样菜都尝了一口几乎就饱了,反观时砚……时砚已经吃空了三个盘子。


    李宵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平心而论,时砚的吃相并不难看,也不急躁,每口放进嘴里的饭菜都细细咀嚼,看他吃饭甚至会觉得赏心悦目。


    但他一筷子接一筷子地不停,李宵尘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了,总之一眨眼的功夫,时砚面前盘子里的东西便下去了大半。


    时砚吃饭其实还挺细嚼慢咽的,但可能是他太专注了,和行事都要讲究一个“雅”字的古人不同,所以就显得吃饭速度格外快了。


    他在这里吃着饭,61从系统空间跑出来,举着相机对准他,然后嘎嘎地笑。


    时砚分出一缕意识到61旁边,一脚踹在他屁股……也许是屁股的地方上。


    “笑什么?”


    61早就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被踹了也不计较,抱着相机一边记录一边笑:“哈哈哈,宿主……太能吃了……哈哈哈……”


    时砚没理他,吃得多少也不是他能决定的,要怪就怪这个世界的鲛人能力太逆天,连带着饭量也逆天了。


    他吃的中途还分心回忆了一下,在原主的记忆中,他们鲛人一族捕鱼烤鱼……捕的都是足有一人高的大鱼。


    小鱼小虾完全不在鲛人的考虑范围内。


    时砚还没吃到胃里有感觉的时候,小皇帝已经吃饱放下筷子了。


    “怎么样,是不是和御厨做的是完全不同的味道?”


    小皇帝点了点脑袋,满脸都写着吃到了好吃食物的喜悦:“好吃!但就是我胃口太小了……”


    时砚安慰他:“无妨,下次还带你出来。”


    说到下次还来,小皇帝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问出自己在心里盘了好久的问题:“时砚,你每次都要吃这么多吗?”


    时砚放下筷子看向他,挑了挑眉:“怎么,陛下怕自己养不起我了?”


    李宵尘摇了摇头,那必定不会,国库里那么多金银财宝,时砚吃的也不是什么罕见的天珍海味,怎么会供不起他吃饭。


    而且……按照时砚所说,他只需每半个月饱餐一顿便可,这样算来,和一些商贾人家每月的开销比,也多不了多少。


    想通之后,小皇帝放下了一半的心。


    然后他就看着……时砚一个人,以一种不可思议但又分外优雅的动作,吃光了慢慢一桌菜。


    一、个、没、剩。


    小皇帝张了张嘴:“……”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变故突生,时砚一把将他拽进了怀里,力道大得让他怀疑自己的手腕都被捏轻了。


    没等他反应,时砚立刻将他推到了屏风后的角落,语速飞快:“躲好,不许出来。”


    李宵尘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外面就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他从屏风与墙壁的缝隙处看过去,一个身着黑衣面裹黑布的人从窗户闯了进来,手握着一把短刀,径直冲向时砚。


    小皇帝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将到了嘴边的惊呼堵了回去。


    时砚看着破窗而入的黑衣人,不但没慌,还十分挑衅地说了句:“你是谁家的死侍,如此不懂规矩。”


    竟然在人吃饭的时候出手杀人,不知道很影响食欲吗。


    黑衣人没听懂时砚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听懂了前半句:“这个问题等你下去问阎王爷吧!”


    说着就举着短刀直接刺过来,时砚侧身躲过,单手钳制住黑衣人的肩膀,趁他动弹不得的时候出腿猛踹,黑衣人一下子退到了窗边,险些从大开的窗口跌下去。


    “找死!”


    黑衣人被激怒了,他后仰弯腰稳住身形,一手扒住窗框,借力将自己往前一甩,手中短刀摇身一变,分裂成两把一模一样的短刃,直冲着时砚的致命处袭来。


    “啧。”时砚后退半步,将刺客引得离屏风那边远了些,免得误伤到小皇帝,将立于身侧的架子一推,挡住了刺客的攻势。


    他的目光落在刺客双手中的短刃上,暗自叹了一句:“这下是真有些麻烦了。”


    他和小皇帝偷摸出宫,不想在这里弄出太大动静,而对面黑衣人显然身手不凡,有些难对付,时砚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他。


    迟则生变。


    小皇帝躲在屏风后面,看着黑衣人和时砚短短几息便已过了十几招,时砚身形轻快,看着还游刃有余,他才稍稍放下了心。


    但每当刺客手上的短刃在挥动中闪现银光,李宵尘还是控制不住地心中一紧。


    刺客明显是冲着小皇帝来的,他见久久杀不掉时砚,又没能立刻发现小皇帝的身影,手下动作越来越狠厉,刀刀冲着时砚的心脏和脖子而去。


    有几次险而又险地从时砚脖子旁边擦过,小皇帝在角落里看得提心吊胆,但时砚依旧不慌不忙,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也没有变化过。


    但其实时砚是在一边打一边寻找趁手的工具,不过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失望地发现并没有什么好用的利器。


    那刺客被时砚耍着玩,自己招招拼尽全力,却碰不到他分毫,已然是怒火攻心:“皇帝身边何时有了这样一位高手,你到底是谁?!”


    时砚自然不可能如实回答,他后仰躲开刺客的又一次攻击,勾唇一笑:“你还不配知道。”


    几次三番都伤不到人,刺客这下彻底恼了,再攻过来时动作变得更快,刀下生风,已挥成了残影。


    时砚眼中闪过一丝微芒,在刺客又一次刺出短刃时错身避开,右手化作鲛人手掌模样,尖锐的长甲直接划破了刺客的肩膀,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你、你是什么怪物!”


    刺客面露惊愕,立刻闪躲,但可惜的是他的动作依旧有了一瞬的停滞,而就是这短短一瞬,让时砚抓住了机会,直接闪身至他面前,伸手刺穿了他的胸膛。


    “嗬、你……”


    手指用力,心脏崩碎。


    温热的血浸湿了手指,顺着手腕往下流,啪嗒,啪嗒,落在了地面上。


    那刺客瞪大眼睛,哐当一声仰面倒了下去,瞬间就没了呼吸。


    危机解除,时砚看了眼窗外,没有发现还有其余人的踪迹,看来是幕后之人十分放心这个刺客的身手,居然让他一个人来执行任务。


    可惜,他是不可能回去复命了。


    时砚举起还沾着血的指尖,嫌恶地甩了甩上面的血迹,再垂眸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眸中不含任何情感地抬手一挥,桌面上的烛灯落下,突然凭空燃起了火焰。


    那火焰急速蔓延,很快便将黑衣人吞噬其中,焚烧起他的血肉,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


    时砚背后,屏风发出了声响,他回过头,恰好与从暗处走出来的小皇帝对上视线。


    小皇帝的眼神落在他沾血的手掌和燃烧的刺客尸体上,嘴唇动了动,脸色煞白。


    时砚望着他沉默片刻,抬脚迈出一步,小皇帝心头一跳,下意识后退,瞪大的双眼中带着惊惧。


    但他又很快反应了过来,硬生生止住了想要继续后退的脚步。


    第72章 你是我的珍宝(12)二更 小七身边何……


    时砚将小皇帝的动作和犹豫都看在眼里, 他停下脚步,不再上前。


    两人沉默以对,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良久, 直到那刺客的尸体都快要被燃尽了,时砚才出声问他:“吓到了么?”


    小皇帝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白着脸摇摇头。


    时砚垂下眸子,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手,手指动了动, 引来附近的水流,给自己冲洗干净。


    李宵尘或许没意识到,自己摇头时身体还在微微发着抖。


    他一边细致地清洗自己的手,一边漫不经心地观察小皇帝。


    直到手上一丝血迹也没有了, 地面上的尸体也被烧干,时砚再次挥了下手, 尸体附近的水弥漫, 阻止了火势的蔓延。


    水覆灭了火焰, 剩下一地焦黑灰烬。


    李宵尘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哑着嗓子开口:“……看起来, 不像是丞相那方的刺客。”


    不论是使刀的样子,还是衣着打扮,都和他以往见过的刺客不一样。


    见小皇帝刻意避开了话题, 时砚顿了下, 选择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不清楚, 但确实不像是普通的死侍, 而且……”


    他蹙了下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刺客虽然出手狠辣看似刀刀致命, 却不像是亡命之徒,他面对时砚的时候,杀意并不浓郁。


    更多的还是因为时砚激怒了他,才下定决定出杀手。


    时砚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小皇帝,小皇帝听完便低着头陷入沉思,连时砚叫了他两声都没听到。


    “回神了,陛下。”


    时砚突然靠近,小皇帝吓了一跳,垂眸看见他还未收回的利甲,身体一缩。


    时砚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默默将手背在了身后。不是他不想变回去,而是手上沾了血,鲛人血脉里的好战因子开始躁动,利甲一时收不回去了。


    李宵尘看见他长长的眼睫垂下,遮挡着看不清情绪,连忙解释:“我不是害怕,时、哥哥,我没有怕你。”


    小皇帝急得连哥哥都叫出口了,他靠近时砚,从下往上仰着头看他,抿了抿自己苍白的唇:“朕只是第一次见……下次便不会了。”


    时砚嘴角微勾:“陛下还想下次再遇到刺客?”


    “……”小皇帝哑口无言,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时砚故意误解他,“没有没有,朕下次会保护好你的!”


    看着一脸害怕但信誓旦旦说要保护自己的小皇帝,时砚眼底闪过一抹微妙复杂的情绪,淡淡地“嗯”了一声:“我不需要陛下保护,如果再遇到刺客,陛下记得保护好自己。”


    小皇帝张了张口:“……哦。”


    好像确实不用他保护时砚,他不拖后腿就很好了。


    这个话题算是过去了,李宵尘看了眼那边的一滩骨灰,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刺客被火焰燃烧的样子,问时砚:“为何要将他的尸体也毁掉?”


    在这个时代的人心中,毁掉一具尸体的方法有很多,火烧,无异是其中最严重的一种,死去的人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


    时砚解释说:“若是留着尸体,懂行的人便能从他的伤口处看出凶器为何,我的身份不适合暴露于天下,所以只能毁掉尸体。”


    李宵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心里依旧沉重。他不是第一次面对刺客了,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但每一次心中的沉重都不会减少半点。


    时砚看着小皇帝脸上变来变去的神色,瞬间就懂了他在想什么。


    心软是帝王大忌,但同时,也是一个人仁善的表现。


    李宵尘现今还不能很好的平衡二者的关系,所以才会被这些人的死亡影响心绪,但是时砚并没有想立刻纠正他。


    在他心里,李宵尘现在年纪还小,心软不是罪,背后也有他时时盯着,不会出什么岔子。


    小皇帝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慢慢成长就好。


    *


    经历了一次刺杀,小皇帝也没心思继续在宫外玩了,时砚便带他回到了宫中,照样是没有惊动任何人,从屋顶翻下去,直接将小皇帝放在了他寝宫后面的窗户处。


    这里已经成了两人每次进出的固定地点。


    双脚落地,李宵尘拉住了时砚的袖子,阻止了他想要离开的脚步。


    对上小皇帝欲言又止的视线,时砚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问:“陛下还有什么事?”


    李宵尘抿了抿唇,道:“今日之事……我心中有个猜测。”


    “那刺客大约……是皇兄派来的。”


    那刺客虽然一身黑衣,但衣袍转动间可见其上暗纹,说明主人家是很注重细节之人,甚至有些挑剔;刺客使的一双短刃,不像是盛朝本地的功夫,而他三皇兄……曾经去过边陲小城。


    不过这些都是猜测,李宵尘心里也并不能确定,但他莫名地信任时砚,所以才说了出来。


    时砚卡壳了一下,一时没在记忆中找到恰当的人。


    无他,这个三皇子、现在被封为瑞王的亲王殿下,存在感太低了。


    先帝有四个儿子,除去小皇帝这个年纪最小的七皇子,剩下的三位皇子中,太后的亲子是最年长的一个,但已经在夺嫡之争中身败名裂,后于狱中自尽;二皇子从小体弱久病缠身,更是早早被人害死;最后一个三皇子,则是被暗算瘸了一条腿,身有残疾者不可登帝位,这位是唯一活着的、小皇帝可以称一句皇兄的人。


    而这位瑞王殿下,现今就住在京城的瑞王府中,借病不出门,性格古怪孤僻,像是要一辈子将自己关死在府中一样。


    时砚眉眼间附上一层阴霾,无论是谁,有杀小皇帝之心,都该死。


    “我去杀了他。”


    “不要!”小皇帝吓了一跳,连忙拉住时砚的手腕,心里想着阻止他的理由,“我、也许是我猜错了,没有证据之前,先不能动皇兄!”


    时砚停住了脚步,看向他,眼中挂着明晃晃的无奈:“陛下又心软了?”


    李宵尘见他冷静下来,便松开了手,闻言摇了摇头:“不是心软,只是……”


    三皇兄在他心里有特殊的分量,曾经在这偌大冰冷的皇宫中,三皇兄是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


    小皇帝想起曾经种种,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对时砚说:“此事暂且不要追究了,我们、我们还有更重要的敌人,是丞相和太后,还有严家。”


    他用希冀的目光看着时砚。


    时砚看着他,良久,就在小皇帝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时砚点了头。


    “好,此事便由陛下决断。”


    *


    入夜,空荡的庭院中响起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一下一下很有节奏,突然,一颗棋子从指尖滚落,滚入旁边草丛消失不见。


    “他死了?”


    说话之人拎着壶酒,落下一颗棋子便喝一口,衣衫凌乱,浑身充斥着酒气,一双狭长眼眸中却依旧清明。


    “死了,没有找到尸体。”一个身着黑衣的人从阴影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外袍,披在了院中喝酒之人的身上。


    “……怎么死的。”


    那黑衣人顿了顿,“不清楚,我们的人后来便跟丢了。只知道皇帝身边有个轻功很厉害的男人,就是那人带着他偷偷出宫的。”


    又一颗棋子落下,黑白两方势均力敌,看不出输赢,李宵玄低低地笑出了声,将手中攥着的一把棋子扬了,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小七身边,何时有这样的高手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小院中响起,玄一顿了顿,俯身下去将桌面上的棋子一点点拾回棋篓,声音很淡:“你醉了。”


    李宵玄愣了愣,喃喃道:“我醉了?”


    “嗯。”玄一惜字如金,但又忍不住多解释了一句,“喝多了你腿又会痛。”


    “是么……”


    李宵玄愣愣地站起身来,玄一将拐杖塞进他手里,却被推开。


    “不用这个,我能走。”


    他拖着一条几乎使不上力的腿艰难地迈出一步,下一刻就身体摇晃着要摔倒。


    但是没摔,他被玄一接住了。


    因为摔得突然,玄一接住他的姿势也有些别扭,将他整个人都牢牢禁锢在了怀里,身后靠着暖烘烘的一片。


    李宵玄喝了酒,脑子转的慢,他怔怔地盯着地面,没注意到身后的玄一注视他的眼神幽深,放在他腰间的手不但没放松,反而收的更紧了。


    “既不用拐杖,我便抱你回去。”


    李宵玄根本没听他说什么,自顾自皱着眉,这时候倒像个醉鬼了,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怎么会呢,我走路都能摔跤?让旁人看见了不成了笑料……玄一、玄一在哪儿呢?”


    玄一稳稳将他拦腰抱起:“我在。”


    “哦,你可算来了。”李宵玄打了个哈欠,困倦地闭上眼,十分熟练地在他怀里钻了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带本殿下回宫吧,自己跟自己下棋真是无趣,小七什么时候能长大,跟我一块儿下棋?”


    他又糊涂了。


    玄一脚步不停,任他在怀里不安分地一会儿说话一会儿乱动,稳稳当当地把人抱回了里屋。


    然后伺候他脱衣、洗漱净面,最后再塞进被子里。


    被折腾了一通,李宵玄累了,也没力气继续说话了,玄一坐在床榻旁看着他,他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呼吸变得缓慢绵长。


    睡着的李宵玄很安静,安静到玄一总会忧心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还是死了。


    一夜过去,玄一坐在他床边,频频伸手试探他的鼻息,看着天光微亮了,才起身离开屋内,去准备李宵玄早起的吃食。


    这人挑剔的很,也不管他们现在是什么条件,不合心意的东西一口都不会吃,玄一没办法,只好自己学着上手做。


    第一次做出来的东西难吃得很,但李宵玄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硬是给面子地吃了两口,转天便上吐下泻,但还是坚持让玄一做,他吃。


    就这么互相折磨了一段时间,玄一的厨艺变好了,李宵玄也终于吃完不吐了。


    第73章 你是我的珍宝(13)一更 想摸我的尾……


    皇宫里, 已是半夜,但小皇帝却突然从床上坐起了身,眼中并无一丝困意。


    虽然现在伺候的宫人变得尽心尽力了, 但他还是不习惯半夜睡觉时有人在身边守着,便把人都赶到了屋外,现下他光着脚下了榻,小心翼翼地点燃了烛火。


    微弱的烛光并不起眼,李宵尘端着它走到放置闲杂物品的架子上, 摸索了片刻,从上面取出一个小木箱。


    重新回到桌子旁边,烛灯放好,恰好照亮桌子这么大一块地方, 李宵尘将小木箱上的锁扣打开,取出里面被绒布包裹的东西。


    东西暴露在烛光下, 是一盒透亮的玉做的白色棋子。


    是很多年前, 三皇子送给他的礼物。


    李宵尘还记得, 那时的三皇兄还是个活泼少年, 在宴会上见到他孤零零一个人, 便主动过来找他玩,后来混熟了,便常常约他一起下棋。


    不过小宵尘那时候年纪太小了, 连规则都听不懂, 更别说和他对弈, 李宵玄却也不闹, 任他在棋盘上乱放白子,然后再自顾自地下黑子。


    那时候的小宵尘不明白为何三皇兄嫌弃他不会下棋,还次次都要找他, 后来才知道,他是偌大后宫中三皇兄唯一放心的人,不会针对他,不会给他下毒,也不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李宵玄也年少失母,所以小小的李宵尘便成了他在皇宫中唯一可以说话的人,小宵尘五岁生辰那天,李宵玄送了他一套白玉棋子,而配对的另一半黑子则是自己拿着。


    天真的小宵尘仰着脑袋问他:“皇兄,只有一半,不能用。”


    李宵玄笑着敲了敲他的额头:“你个小鬼我教了一年都教不会,到现在还只会摆小兔子,管它能不能用干嘛,拿着玩吧。”


    “哦,谢谢皇兄。”小宵尘闷闷不乐地道了声谢。


    后来三位皇子都长大了,先帝的身体也逐渐衰败下去,一场浩大的夺嫡之争便开始了。


    皇兄们争斗的那几年,是小宵尘记忆中时间过得最快的几年,那时候的他尚且还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总来找他玩的三皇兄再也没有来过,一向不待见他的大皇兄二皇兄也没再找过他的麻烦,只是见到他冷哼一声就走了。


    从回忆中脱身,李宵尘才发觉深夜的凉意已浸透了衣衫,他抿了下唇,将那盒从未打开过的白玉棋子收好放回去,熄灭了烛火,躺回了榻上。


    因前半夜心里揣着事情,小皇帝重新躺下后很快便沉沉睡去,梦中他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在前面跑,他一个劲地在后头追,却总也追不上,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消散。


    李宵尘紧闭着眼,眉头却死死皱着,嘴里喃喃地说着梦话。


    “三皇兄……慢点跑……”


    *


    那次刺杀过后,时砚和小皇帝便没再出过宫,一是因为时砚不需要,二是因为小皇帝因为赈灾一事忙了起来。


    虽说丞相掌握着大半朝堂,但他一天不反,就还需在小皇帝面前走个过场。


    早朝时底下人汇报赈灾成果如何如何,李宵尘却没认真在听,他知道,这都是丞相想让他听到的东西,真正的实情他从丞相这里得不到半点。


    “陛下,微臣斗胆,薛侍郎于赈灾情一事上尽心尽力,百姓赞叹有加,臣觉得此人心性稳重,有志有谋,恰巧这户部尚书一职暂有空缺,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丞相此言一出,朝堂之下议论纷纷,保皇党一脉皆面露忧色,李宵尘掩在袖袍下的手也攥紧了。


    什么薛侍郎,不也是严氏子弟,谁人不知这薛氏和严氏同为勋贵,姻亲不断,进入官场的薛氏年轻子侄,皆是丞相一党。


    想到时砚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小皇帝深吸一口气,视线状若无意地扫过御史大夫,扬声道:“丞相此言有理,不过薛侍郎毕竟年轻,恐难担大任……”


    丞相知道小皇帝一定会找借口阻拦,正想要拱手再说什么,就被小皇帝下面的话打断。


    “……然朕知,丞相也是一心为国,那不如给这位薛侍郎一个考察期限,定在三月后如何?届时若做得好,这位置朕再给予他。”


    小皇帝一口气说完这么长段话,紧张的手心里都出了汗。


    他看向御史大夫,荆大人微不可查地对他点了点头。


    严丞相这个老狐狸自然是注意到了他们二人的小动作,心下有了决断。


    他当陛下今日为何想出此等办法,原来是早已和御史大夫串通好了。


    丞相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拱手道:“陛下英明,此事听陛下所言,考察那薛侍郎三月,三月后,臣相信他会给陛下一份满意的结果。”


    小皇帝维持着面上的假笑:“朕很期待。”


    一场小风波被化解,早朝上再无重要大事,小皇帝心里揣着赈灾和百姓的事,草草结束了早朝,下朝后快步回到了御书房。


    屋内,小皇帝借口支开了大太监——他近日经常如此,说自己不习惯身旁有人侍奉,所以此话一出,大太监丝毫没有怀疑,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小皇帝松了一口气,看向屏风后,轻轻出声:“时砚,你在吗?”


    屏风后传来轻响,一条深蓝色的鱼尾伸出来摆了摆。


    小皇帝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去。


    绕过屏风,一个浴池映入眼帘,这里本是供皇帝换衣清洗的地方,若是晚上看奏折很晚了在这里歇下,便能在此简单洗漱。


    不过李宵尘借着自己是皇帝的便利,将屏风后改造出了一个浴池,这样时砚便可以不必长时间变化双腿,也能够在他身边待着了。


    鲛人这段时间在宫里过得过于悠闲了,今早小皇帝起身去上朝的时候,时砚居然还未清醒,不过想到答应了小皇帝要来御书房陪他,只好强迫自己醒来,变成双腿避开众人来到御书房。


    只是在等待小皇帝下朝的这段时间,时砚又不小心打了个盹。


    眼下,他上半身懒懒地靠在池边软榻上,一双无处安放的大尾巴拨弄着池水,其上深蓝色的鳞片仿佛会发光,在不同角度闪现着不同的色彩。


    李宵尘的视线黏在那鱼尾上便离不开了,他前几次见到时砚的尾巴,都是匆匆一瞥,或是鱼尾在水中藏着,看不真切,而现在,是李宵尘第一次如此细致地观察到他的鱼尾。


    像被蛊惑了似的,李宵尘一步步走近,直到时砚发现他的靠近,睁开了眼。


    “陛下?”


    小皇帝一激灵,感觉像是要做坏事被戳破般尴尬,他定了定神,道:“朕见你闭着眼睛,还以为……”


    时砚突然笑了一声。


    小皇帝的声音戛然而止。


    时砚的笑不是嘲笑,而是一种很轻很轻的哼笑,混着他还未清醒的有些沙哑的嗓音,莫名悦耳。


    他说:“陛下,想摸我的尾巴可以直说。”


    他又不会不让小皇帝摸。


    李宵尘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到底还是个孩子,开心与否都明晃晃写在脸上,时砚想刚才若是不答应他,此刻怕是那一双桃花眼都耷拉了下来,无精打采可怜巴巴。


    鱼尾拍水的动作停下,时砚将鱼尾放到池边,上面还带着滴滴水珠,对小皇帝道:“陛下,过来?毕竟我的鱼尾很难抬到你那里去。”


    李宵尘如梦初醒,连忙上前几步,在时砚身边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这条鱼尾平时在水下不显,现今出现在小皇帝眼前,他才清楚这鱼尾到底有多大。


    若是按照时砚腰部往下一直到尾巴尖算,大约有六七尺长,站直了估计比小皇帝还高。


    鱼尾从上到下是由粗到细的,在尾巴尖最细的部分却又突然分叉,生出两块三角形般的尖尖,尖尖上的鳞片看着颜色更鲜亮些,触感……


    小皇帝摸到了尾巴尖上的鳞片,表面是软的,内里却又是硬的,轻轻摁下去感觉就像包裹着一层柔软的膜的石头,触感是凉凉的。


    再往上,因为有水滋润的缘故,鱼尾主体是滑溜溜的,而其上的鳞片又是坚硬的,放在一起有一种奇妙的触感,小皇帝一开始还不太好意思,摸了两把之后,手渐渐放肆开来,不知不觉便顺着鳞片的走势往上摸去。


    靠近时砚腰部的鱼尾鳞片颜色最深,最上方的几排鳞片已经是接近深海的蓝黑色了。


    “嘘。”


    突然,时砚按住了他作乱的手,在小皇帝茫然的目光中俯身凑近。


    时砚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见他还愣着反应不过来,声音里带着无奈地提醒:“陛下,再摸下去可就是登徒子之为了。”


    小皇帝愣了下。


    他自小跟在嬷嬷身边长大,也并未受过先生教导,所以对某些事情了解不深,方才见鱼尾上部平坦宽阔,想也不想就将手放了上去,结果……


    被时砚提醒,他才反应过来,鱼和人没什么两样,尾巴从腰际开始变化,那他刚才摸的地方不就是……那里。


    李宵尘想明白了,脸色瞬间爆红,被烫到一般飞速收回了手。


    “抱、抱歉,朕不知道……”


    时砚笑了笑:“无妨,毕竟陛下也没有真的摸到。”


    他不说这句还好,他一说,小皇帝脸上更挂不住了,匆匆起身头也不回地逃离,他跑到桌案旁给自己倒了两杯茶水灌下去,隔着屏风也能听到时砚的闷笑声。


    时砚逗够了小皇帝,将鱼尾一摆放进水里,鲛人天生喜水,还是在水里更舒服些。


    他懒洋洋地闭上了双眼,没注意到小皇帝又折返了回来,站在离屏风很远的地方,在遮挡不住的角度看过来,视线落到鱼尾上他差点摸到的那个地方。


    又好奇又害羞,李宵尘一边警惕着时砚突然睁眼,一边鬼鬼祟祟地偷看。


    时砚闭目,嘴角微微上扬,装作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第74章 你是我的珍宝(14)二更 陛下永远无……


    自上次小皇帝在太后面前下了她的面子, 太后着实安生了一阵子,没有再给小皇帝找茬,也不随随便便叫他去慈宁宫用膳了。


    其实太后本身就不是个特别聪明的女子, 她能当上皇后是因为先帝需要严家的助力,能在后宫站稳脚跟也是因为运气好生了先帝的第一个儿子,大皇子又聪明懂事,再有哥哥位居丞相为她保驾护航。


    而当上太后之后,身边没有了哥哥儿子帮着出谋划策, 她磋磨小皇帝也只是因为对方年纪小脾气软好欺负,现在小皇帝硬气起来了,她自然不敢上赶着自找没趣。


    不过按照时砚对她的了解,知道太后绝对不会甘心仅限于此, 她必定心里还憋着坏,就等什么时候小皇帝降低警惕了再突然出击。


    ……


    但这些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李宵尘一身黑色衣服, 脸也用黑布包裹了起来, 只露在外面一双眼睛, 他悄悄碰了下身旁的时砚, 做贼般小声问:“我们在这里要做什么啊?”


    时砚将他露出的脑袋往下按了按, 轻声回道:“再等等。”


    好戏就快要上演了。


    今日晚膳一结束,时砚便说要带他出宫看好戏,小皇帝自然欣喜, 但出来之后才发现并不是他理解的去戏园子看好戏。


    时砚带着他左拐右拐, 深更半夜街道上早已安安静静, 两侧房屋皆是门窗紧闭、漆黑一片, 他不解,正想要开口询问,就见前方出现一片亮光。


    时砚带着他拐了个弯, 眼前骤然明亮起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眼前的一整条街都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气,来来往往的人们都面带笑意,被楼前装扮精致温言调笑的姑娘们搀着进了楼里,隔着老远就能听见里面的丝竹乐声,还有男子拼酒摇骰子的声音。


    小皇帝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这种地方,就算他之前从未来过,但也能一眼看出是做什么的。


    这里竟然是青楼!


    小皇帝红着一张脸移开视线,但没等他害羞或是什么,时砚便带着他飞身上了另一侧的屋顶上,按着小皇帝趴了下来。


    “我们在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啊?”


    小皇帝又害羞又兴奋,时砚挑的这个地方正正好对着整条街上最大的青楼,旁边便是赌坊,两家生意看起来不分你我,客人们在两楼之间的连廊穿梭。


    时砚看着小皇帝因为过于兴奋而抬高的脑袋,将他整个人揽过来靠近自己,然后按着他低头:“嘘,我们是来看戏,但若是被发现,可就变成别人看我们的好戏了。”


    “好哦。”小皇帝捂住了自己的嘴,扭了扭身体往时砚身上靠,试图让时砚将自己整个人包起来。


    时砚任由他乱动,他看出来了,小皇帝就是仗着有他在有恃无恐,根本安静不下来。


    夜深,一轮弯月挂在天空,照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将他们与对面的喧嚣分隔成两个不同的世界,那边富贵迷人眼,而这边是只有他们二人的寂静天地。


    李宵尘等得无聊,但也知道这事不能催促,于是便百无聊赖地翻身仰面躺下,手臂支在脑后,数起星星来。


    恍惚间,他觉得现在这样真的很好,他不用每天早起上朝,只用躺在房顶数星星,身边还有时砚陪着,不必担心掉下去。


    舒服得可以随时闭上眼睡上一觉。


    “好戏来了,看不看?”时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皇帝咕噜一下翻过身来,在他身边趴好:“当然要看!”


    *


    他们正对的青楼,外廊是没有屏风和窗户遮挡的,直接暴露在众人面前,有些猴急的甚至在外廊上就和身边人抱着啃了起来,时砚捂住小皇帝的眼睛,直到那人进了包房,才松开手。


    他给小皇帝指了个方向,轻声道:“那蓝袍男子,就是丞相觉得可以胜任尚书一职的薛侍郎。”


    小皇帝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在丞相口中“踏实稳重、不禄功名”的薛侍郎,此刻正一边揽着一位美人,一边在牌桌上扔下筹码,手还不安分地在美人身上乱动。


    “诶薛哥!你这小美人借兄弟玩玩?明儿还你个更好的!”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站在薛侍郎身旁,看样子也是这里的常客。


    薛侍郎摆摆手,松开了怀中美人:“送你了,我们兄弟,分什么你我!若是林兄想,一同玩乐也无妨啊!”


    这话只有长久浸染在风月场的人才能懂,薛侍郎此话一出,瞬间引起周围一片起哄。


    “薛少爷大气!小美人今日可是有福了,一下子伺候两位大人呢!”


    那女子用帕子捂着脸羞怯地笑,眉眼动人,众人起哄得更厉害。


    而薛侍郎自始至终没有再看那女子一眼,红着眼盯紧面前的赌桌,得知自己赌赢后拍桌而起,抓着一把筹码往高处一撒。


    “小爷今日心情好,赏你们的了!”


    瞬间,不远处的一些赌徒扑上来围住了他,伸手去接他撒下的筹码,还有人不顾形象趴在地上捡,人人都癫狂兴奋。


    “薛少爷厉害!”


    “哈哈哈,薛少爷今日玩得可是尽兴!”


    “……”


    小皇帝看着那边的动静,只觉得灼灼刺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他捏紧了拳头,脸色难看,愤怒地说道:“此人、此人的真面目竟是如此,这与丞相所言简直两模两样!”


    还妄想当尚书?真当他这皇帝是个摆设吗!


    时砚没想到小皇帝反应会这么大,连忙拍拍他的背:“为了这种人生气不值得,陛下只需知道,他永远也成不了尚书,就连侍郎的位置也不会留给他。”


    小皇帝眼睛一亮:“时砚,你拿到对付他的证据了?”


    时砚但笑不语。


    证据自然是有的,这位薛侍郎仗着自己家和严家的姻亲关系,在花柳之地从来不隐瞒身份,出手阔绰还广结好友,证据都不用时砚主动搜罗,便能撞到手里来一大堆。


    但他这么肆无忌惮的原因也是因为背靠严家,他是薛家小辈中最有才学之人,得丞相重用,不止一次被丞相挂在嘴边提起,朝堂上下畏惧丞相手握重权,谁人敢和他作对?


    但丞相到底是高位坐久了,忘了物极必反这个道理。


    时砚带小皇帝亲自出宫看看,也是想让他亲眼所见这种人是什么样貌,而不是只在短短供词上看见,夜深露重,看够了热闹,他带着小皇帝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陛下,丞相虽说在朝中颇有威严,但并不是全然没有弱点。”


    小皇帝一副请教的模样看着他:“此话如何说?”


    时砚笑了笑,将道理掰碎了一点一点灌输给他:“薛侍郎靠着丞相这座大山作威作福,平日被他欺负的人一定不少,但大多碍于严家的面子按下不表,既是怕被报复,也是怕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小皇帝顺着他的话思考,若有所思。


    不远处便是皇宫外墙,时砚停下脚步,揽住身边小皇帝的腰,脚尖一点便飞身上了屋顶,轻巧且快速地冲着宫内跑去。


    而他的话还没有结束:“但我们若是想办法,让丞相不得不抛弃了这颗棋子呢。”


    小皇帝眼睛一亮:“好主意!只要薛氏的丑闻闹得足够大,丞相碍于面子必定不会保他,甚至会主动责罚!”


    毕竟他可是薛氏一族这一辈最出众的少年,缺少了他这一个棋子,丞相是不会有太大损失,但与严家紧密相连的薛家可十分在意这一根独苗。


    到时丞相碍于自己的面子和威望处置了薛侍郎,回头又得想办法和薛家解释清楚,不能让这一件事毁了两家的交情。


    小皇帝很聪明,脑子也转的极快,经过时砚的点拨他很快便想通了,但是……


    “第一步就很难做,我们要如何在丞相发觉前将此事闹大呢?”小皇帝苦着脸皱眉。


    他现在的能力还是太小了,连这般小事都做不到。


    眼看着已经到了皇帝寝宫,时砚从墙壁上跳下,松开小皇帝让他站好,然后盯着他的眼睛,十分严肃地说:“陛下永远无需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小皇帝眨了眨眼睛:“但是朕身为盛朝皇帝,本就与寻常孩童不同,你不用安慰朕,朕知道自己还远远……”


    “不是这样的,宵宵。”时砚语气和缓,叫了他的小名,“身为帝王不代表要独自背负一切艰难前行,你要做的,是学会利用手中可利用的一切。”


    小皇帝愣愣地垂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手中,可利用的一切?”


    “没错。”


    时砚敲了下他的脑门,语调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荆大人是不是说过让陛下有任何难处都可告知他?支持陛下的官员们是不是心甘情愿任陛下差遣?这都是陛下手中可利用的东西。”


    “陛下明日下朝后可留下荆大人,具体能不能做到,要如何做,不问过怎么清楚呢,对不对?”时砚眼中盛着温柔的笑,鼓励他说。


    李宵尘愣愣地注视着他,鼻子一酸,突然很想哭。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你虽是帝王,但你不必独自扛着一切,你的身后还有支持你的大臣官员,他们就是你手中的刀刃,你并不是孤立无援。


    迎着皎皎月光,月光下的人仿佛天神降世,小皇帝连忙眨了两下眼睛,眨去眼眶中的酸涩之感,张开手臂向前一扑,准准地栽到了时砚的身上,将明月抱了个满怀。


    第75章 你是我的珍宝(15) 宿主你根本就不……


    第二天, 小皇帝下朝后将御史大夫单独留了下来,丞相阴恻恻地看了他们一眼,但并不以为意, 他站在高位太久,已然觉得这朝堂皆由他掌控,保皇党再多的小动作都无法动摇他的根本。


    时砚从水镜中注视着严丞相的脸,过了很久,才挥手将水镜散去。


    自负的人将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代价, 他很期待看到丞相得知这个消息时的表情。


    李宵尘和御史大夫的谈话时砚没有参与,他已经将路都给小皇帝铺好了,剩下的需要他自己去做,也算是历练。


    果不其然, 小皇帝从御书房回到寝宫,一路轻快地来到了时砚所在的偏殿, 刚推开门便迫不及待报喜:“老师有办法将事情闹大, 时砚你说的都是对的!”


    时砚接住激动地扑过来的小皇帝, 看着他沾上水渍的衣服, 轻轻一挥手, 衣服上的水汽便被带离回归池子中,时砚自己身上的水也去除了。


    省得小皇帝再蹭到自己身上。


    等小皇帝那阵激动劲过了,后知后觉现在的姿势太亲密, 连忙松开紧抱着时砚的手, 后退一步。


    他在时砚身旁席地而坐——因为时砚能控制水, 所以房间内可以保持时刻清洁, 连地面都一尘不染,小皇帝发现这件事之后便再也不肯好好坐椅子了,非要坐地上, 美其名曰这样离时砚更近。


    宫中知道小皇帝重视人鱼,连有数的好东西都先紧着偏殿送,于是小皇帝每次一来,都会在时砚身旁看到一些新鲜东西,有时是难得一见的水果,有时是御厨新研制的糕点。


    时砚偶尔也会给面子尝上几个,但最终大半还是进了小皇帝的肚子。


    十三四岁正长身体的孩子,平日里总会饿,时砚看着他动作斯文却速度极快地消灭一盘糕点,拄着头若有所思。


    他是不是应该给小皇帝加上身体锻炼了?毕竟一朝帝王没有一个好的身体是不能负担起繁重的工作的。


    时砚沉默片刻,思索着给小皇帝找一位老师,不要求他学成什么厉害人物,最起码骑射要学会吧。


    *


    骑射老师的事情先放一边不提,小皇帝又忙碌了起来,忙到和时砚放松地单独说话的时间都变少了。


    御史大夫经此一事,对小皇帝的滤镜更是加深了数十层,觉得小皇帝非常聪慧只是开蒙太晚,于是便更加用心辅佐,顺便加重了课业。


    有苦说不出的李宵尘:“……”


    没办法,他不能将时砚暴露出去,于是只好认下这份夸赞,并带着荆大人的深厚期待日日苦学,每晚回到寝宫累得倒头就睡。


    但好在辛苦是有回报的,小半个月过去,御史大夫联合保皇党,终于将薛侍郎的事情推了出来,在丞相察觉不对之前在京城传得轰轰烈烈。


    热闹到街边稚童都能说上两句这位薛大人的“事迹”。


    丞相府中。


    一只装着热茶的茶杯猛地砸在跪着的人头上,那人却不敢吭一声,身上还带着脂粉和酒味。


    “混账!”丞相一早就被小厮喊起来,本就没睡好觉,再听闻薛侍郎夜夜笙歌吃喝嫖赌的消息已传遍了京城,气得头脑发昏。


    他恶狠狠地盯着下方跪着的薛择:“早就说了要你谨慎行事谨慎行事,在这等关头给我弄出麻烦,我看你脑袋上的乌纱帽是不想要了!”


    听见丞相这话,薛择一身冷汗都下来了,宿醉的余味也散了个干净,脑子从没这么清明过,飞快地想着应对之法。


    “大人,大人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能失去这侍郎一职啊大人!”薛择想到自家父母的殷切期待,还有等着将他拉下去的族内兄弟们,惧怕涌上心头,不敢想自己若是失势,会是何等下场。


    薛家本就式微,靠着紧扒严家才稳住了现在的世家地位,他作为薛家最受重视的子弟,若是沦落到连那些族弟都不如,薛家怕是会彻底放弃他。


    所以他现在必须抓住丞相,让丞相保住他!


    哪怕没有了晋升希望,能留在侍郎位置也是好的,他只要不被罢黜,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丞相的下一句话让他的心彻底坠入了冰窖:“你可知这事是谁的主意。”


    薛择深深低头:“我……我不知。”


    他仗着薛家和严家在外风流,自然也结仇不少,此时让他想是得罪了谁,自然是找不到答案的。


    丞相看着他的蠢样,第一次怀疑了自己眼光,怎么当初就挑了他这样一个蠢货。


    “蠢货!”丞相恨铁不成钢地伸手指着他,“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想,在我之上有能力捅出这件事的,普天之下有几个人?”


    “难道、难道是……”薛择白着一张脸抬头,声音发飘,“是陛……”


    “好了,此事你心里清楚,不必说出口。”丞相制止了他,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


    是他小瞧了小皇帝的能耐,不过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丞相懒得再分给薛择一个眼神,吩咐管家:“备车,去荆府递帖子。”


    “就说,我得了壶好酒,请御史大人品鉴品鉴。”


    丞相声音凉薄,不像是上门拜访,反倒是像要去发难。


    地上跪着的薛择将脑袋更深地低下去,不敢发出一丝动静,生怕惹恼了发怒的丞相。


    *


    这件事以小皇帝都没有料想到的速度顺利展开,一日,下了朝,他兴高采烈地去找时砚分享喜悦,但时砚听完却皱起了眉头。


    小皇帝说了一半的话顿住,犹豫地问道:“……怎么了吗?丞相早朝上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薛侍郎,我以为他已然放弃了……”


    “不好说。”时砚摸摸他的头作为安慰,然后才道,“丞相是活了多少年的老狐狸了,先帝在位时,他从一届无名之辈到站位脚跟,再到如今的权倾朝野,不是只凭先帝赏识和运气的。”


    时砚思索了一下,叮嘱小皇帝:“陛下和御史大夫万万不能放下戒备,他必有后招。”


    小皇帝听进去了,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但是他们都没想到,丞相这次的后手居然和薛择没有半分关系,甚至若不是因为时机太巧,都很难怀疑到他的头上去。


    竖日一早,小皇帝起身去上朝,还未来得及继续向薛择发难,便从御史大夫口中听到了一则震惊的消息。


    ——京城一夜之间传遍了一则关于人鱼的故事,其内容完全颠覆了以往人们对人鱼这种生物的认知,引得人心惶惶。


    这则消息瞬间压过了对薛择的讨论,此人的事迹和人鱼比起来还是太不惹眼,百姓口中已然没了他的位置,全都在讨论这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新鲜事情。


    “诶,听说了吗,那人鱼居然是凶兽!可不是什么保佑祈福的东西。”


    “诶呀,怎么没听说,今早街坊里边都传遍了,据说当初献给陛下的那玩意儿,以吃人为乐呢!”


    “真的真的,前些日子不是说皇宫里抬出了两具尸体?那血淋淋的,都是人鱼吃的!”


    “这这这……虽说是太监,但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死了?”


    “可不是么,那东西还会魅惑人心,不然怎么引得陛下如此喜爱,我早前便听说那人鱼不仅住陛下旁边,还日夜与陛下睡一块儿呢!”


    “竟还有此事?!”


    “……”


    与时砚相关的流言像加了翅膀般在京城里飞速传开,等传到小皇帝耳朵里的时候已然是为时已晚。


    “时砚,时砚!你听说了吗,宫外现在……”


    小皇帝根本没等到下朝,听御史大夫讲完来龙去脉之后,脸色难看地宣布了提前退朝,然后一刻不停地来找时砚。


    大门被猛地推开,小皇帝红着脸喘着气站在门口,时砚皱了下眉,等他走进来后挥手将门关上,挡住了外面微凉的风。


    “不急,坐下慢慢说。”他操控茶壶倒出一杯温热茶水,递给小皇帝。


    李宵尘现在根本没心思喝茶,他忧心忡忡地伸手去接,一个没对准直接脱手,茶杯掉下,碎了满地。


    他被一声脆响惊得回过了神,下意识蹲下去捡。


    “别动!”


    时砚一声喝住了他,语气严厉。


    “小心手,这些你不必做。”


    他拉着小皇帝距离破瓷片不到一寸的手,缓慢将人拽开原地,依旧不放心,于是从水池中起身,深长胳膊将他圈在自己怀里。


    “陛下,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自乱阵脚。”


    时砚的声音带着平静和温柔的安慰,让李宵尘险些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回头看向时砚,盯着他的眼睛,好像要从中寻找到一丝伤心的痕迹:“你不知道,那些话、那些人他们……”


    “他们根本不了解你!为何要如此说?那些传闻没有一个是真实的!”


    李宵尘说着说着情绪有些失控,他看过了御史大夫私下里塞给他的折子,里面汇聚了他让人整理的百姓传言,那些话都是……简直不堪入目!


    “朕、朕要杀了他们!”


    这话说的自然不是无辜百姓,而是传播流言的那群人。


    但这是小皇帝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展露出自己的憎恶,时砚有些忧心地皱了下眉。


    他自然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或许可以说,从这件事刚开始发酵的时候起,他便注意到了。


    他自身对这些谣言并无什么感想,只是没想到小皇帝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好了。”时砚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唇边,成功阻止了小皇帝的话,“陛下先息怒,有些话需得在心底想好了才能开口。”


    小皇帝不服气,还想要说什么,被时砚一句话堵了回去:“我比陛下知道的还要早一些,所以陛下不必急躁,也不必因此事动气,伤了自己的身体。”


    “什么?”小皇帝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急了,“你何时知道的?为何不告诉我?外面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胡乱说话,丞相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借此……”


    李宵尘的手紧紧抓着时砚的胳膊,情急之下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力道大得过分,已经在时砚的皮肤上留下了刺红的痕迹。


    见他情绪稳定不下来,时砚知道现在不是好好说话的时候,便先避开此事不提,俯身将小皇帝搂进怀里,当自己手臂上的疼痛不存在一般,一字不提。


    他的手轻轻拍着小皇帝的背,垂眸安抚:“好了,陛下,乖乖听我说,可以么?”


    李宵尘在他怀中肩膀颤抖,良久,再抬起头来,眼周红红的一片。


    时砚心里泛起了疼,但好在小皇帝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可以听他说话了。


    “陛下从御史大夫那里听到了消息,便立即来找我了?”时砚知道他心情不好,于是将鱼尾摆出水面,转移小皇帝的注意力。


    李宵尘果不其然被吸引了过去,状似无意地伸手触摸到了滑腻的鱼尾,这种独一无二的触感让他想一直摸着不放手。


    时砚倒也纵容他,鱼尾尖尖翘了翘,悄悄往小皇帝手里钻。


    “……荆大人对我说,外面的传言愈演愈烈,已经到了扰乱民心的地步,不止是百姓,就连大盛的官员、将士,都对此深信不疑。”


    李宵尘另一只掩在袖袍下的手握紧了,手指用力到指尖都隐隐泛白:“就连荆大人都……”


    剩下的话时砚不用他说也能明白,无非是这位荆大人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念头,隐晦地提醒小皇帝孰轻孰重。


    而他一条魅惑人心的人鱼,自然是不能够继续留在小皇帝身边了。


    “那荆大人的意思是什么?”时砚出声询问,声音冷淡得过分。


    小皇帝张了张口:“……”


    他要如何说呢,总不能告诉时砚,这大盛朝没有一人容得下他的存在,就连荆大人都表露出了斩草除根的意思。


    而他一个手无实权的傀儡皇帝,连将时砚平安送回大海都做不到。


    李宵尘捏紧了拳头,声音嘶哑:“时砚,朕是不是很无能。”


    时砚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宵宵,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的。”


    李宵尘因为时砚的话生出欣喜,但紧接着心底涌现出更多更深的不安。


    可这样的他,面对外界的诸多压力,连保住时砚都做不到。


    “时砚,朕……”他恍惚间换了称呼,好似在求助的幼童,声音充斥着无助,还带着不安的哽咽,“我要怎么做?我要如何做才能保住你?”


    时砚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道小皇帝是真的很在意他,在意到自己都方寸大乱了。


    这件事其实根本没有那么难解决,小皇帝已经比初见时成长了许多,放在其他同等的情况下,他未必没有自己解决的能力,但关心则乱,当事情出现在时砚的身上,他便没了精心思考的能力。


    61从系统空间跳出来,他已经知道了外界的传言,气得圆滚滚的身体都扭曲了:“宿主,丞相这招也太狠了!”


    他家宿主什么都没做错,只是被人类抓上来进贡给皇室,也从没有害过人,现在居然被丞相扣上了这么大一顶帽子。


    简直欺人……欺鱼太甚!


    时砚挑了下眉,先安抚地抱紧怀里微微颤抖的小皇帝,然后才回答61:“你的智商去哪儿了?怎么比小皇帝还笨。”


    61:“?”


    你这么直白地说你老婆笨真的好吗……不对,我怎么就没智商了!


    时砚冷冷道:“丞相找人散播的不是有关人鱼的传言么。”


    61愣愣点头:“对啊。”


    时砚看了他一眼,眼神微妙:“那我是什么?”


    61:“你是我宿主啊……不对,宿主你根本就不是人鱼!”


    61恍然大悟,甚至想给自己的数据条一巴掌。


    好笨,宿主这个世界明明是条鲛人!


    第76章 你是我的珍宝(16) 他在恐惧面对事……


    事实证明61的智商比这个世界还未长成的小皇帝还低, 因为小皇帝不知道时砚的真实身份。


    当李宵尘听到时砚口中的“我不是人鱼,而是鲛人”的时候,仅仅反应了几秒钟, 便瞬间亮起了双眸。


    “那丞相让人传播的流言便与你无关了!”


    人鱼做的事,和他一个鲛人有什么关系呢。


    时砚对上小皇帝期待又好奇的目光,笑了笑,伸手轻点了下他的额头。


    “若是我没记错,陛下的书库中便有记录鲛人的书籍, 那大概是本关于神话传说的杂谈,其作者许是偶然见识过鲛人一族,便记录在了书册,其描写……”


    时砚故意卖了个关子, 顶着小皇帝期待的眼神,停住了话头:“还是陛下自己去看吧。”


    *


    于是小皇帝愤而放下他的尾巴, 跑去皇宫里的藏书楼找书了。


    而时砚这边, 小皇帝走后, 他将61唤了出来, 打开水幕屏, 淡淡道:“外面的传言都说我什么了,打开看看。”


    61犹犹豫豫:“宿主要不你还是别看了,影响心情。”


    时砚笑了一声:“我会因为这点小事受影响?”


    61想起自家宿主在以往世界里火拼大佬的逆天操作, 默念自己多管闲事, 然后乖乖将外界流言总结了出来, 分门别类地出现在时砚眼前。


    有理智讨论的, 散播焦虑的,恐慌害怕的,还有暗中鼓动激起民怨的。


    时砚眯了眯眼, 将其中几条流言拽出来保存了一下。


    61看着自己的数据库里多出一个文件夹,不明所以:“宿主你留着这些东西做什么?”


    时砚懒懒地伸伸胳膊,往后面软榻上一靠:“记仇,等着后面还回去。”


    61抖了抖身体,默默加密保存了两遍:“好的宿主。”


    他在心里为丞相点了根蜡,默默说你惹谁不好,偏要惹他宿主,惹他宿主就算了,还针对宿主他对象,不记恨你记恨谁?


    而另一边的小皇帝,匆匆跑到藏书阁前,才慢下脚步,心中提了一口气。


    让守阁的老太监给他打开门,一股扑面而来的笔墨味儿呛得小皇帝低头直咳。


    但他顾不上这些,挥了挥袖,吩咐道:“将阁里记载神话传说的书籍都找出来。”


    老太监大半辈子都耗在了藏书阁中,消息不通,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何事,也不是丞相或太后任何人的棋子,他只知道来人是皇帝,便躬身道:“这类书籍并不多,奴才这就去取,陛下请在门口稍候。”


    老太监脾气有些古怪,面对皇帝不诚惶诚恐,也不请他落座等候,但小皇帝此时没有心思计较这些,看着老太监蹒跚的背影只觉得着急,但他不知道藏书阁中的书是如何摆放,所以也帮不上老太监的忙。


    好在老太监动作虽慢,但打理藏书阁用心,也清楚地记得每一类书所在的位置,没一会儿便给小皇帝找齐了。


    确实如他所说,不多,只有薄薄几本,在老太监手里都显得很轻的样子。


    李宵尘呼吸一滞,甚至等不及回到殿中,自顾自地坐下就开始翻阅。


    老太监也不多说一句话,自己慢慢走到桌案旁,也坐下,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小皇帝的动作。


    关于神话志怪类的书籍一向不受宫中主子们欢迎,所以这几本书虽说年代久远,但意外地保留得很好,没有多少翻阅过的痕迹,其内字迹依旧清晰。


    李宵尘手心里出了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怀揣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翻开了面前的书册,逐字逐句地阅读。


    他想过,既然鲛人一族不为外人道也,那记录下此见闻的著者一定是用了很短的笔墨描写,不然怎会不被世人所知呢?


    但李宵尘发现他想错了。


    前两本书中没有有关鲛人的记述,他放下手上这本,继续翻开下一本,然后,翻页的手指突然顿住。


    这本书的第一页,便出现了“鲛人”二字。


    他重新去看扉页的著者与书册的名字,发现居然全都是空白。


    李宵尘倏地一怔:“……”


    *


    怀揣着那本无名书,李宵尘魂不守舍地离开了藏书阁,一个人在宫道上缓慢地走着,方才阅读过的文字在脑海里一一浮现。


    鲛人,是比传闻中的人鱼更加古老的种族,他们拥有人民的信奉之力,是海洋的霸主,拥有世间最尖利的指甲和牙齿,鱼尾轻轻一摆便能激起浪潮。


    小皇帝书读的不多,但他也清楚,这样的物种,是不可能如人鱼那般成为人民口中福祉的代表,也不应该像毫无能力的人鱼那般被人类困住当做什么祥瑞,当成什么救世主降世的讯号。


    眼看着距离寝宫越来越近,李宵尘的脚步慢了下来。


    时砚,他本应是驰骋于大海的自由鲛人,却被贪婪的人们抓住,又被送至皇宫这座牢笼,困于方隅之地。


    不,不对。


    李宵尘身后起了一层冷汗,忽然想起了和时砚还未熟悉起来时,他说过的话。


    他说他的能力没有完全恢复,所以需要暂时留在皇宫养伤。


    当初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话,现在想来,处处都是漏洞。


    李宵尘想起时砚带他出宫的那次,他一招直接刺穿刺客心脏,从头到尾都没有显现出一丝一毫的慌张,最后更是干脆利落地将刺客毁尸灭迹,甚至可以控制火焰的燃烧范围,不惊扰酒楼内的任何人。


    而这样的时砚,会连回到大海的能力都没有么?


    那如果一切的前提都被推翻,时砚留在皇宫、留在他身边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


    眼前便是时砚所居的偏殿大门,李宵尘怀抱着那本无名书,抬起一只手抵在门上,手腕却开始细细发抖,迟迟不敢落下。


    他在恐惧,恐惧面对事情的真相。


    而他惊愕地发现,比起可能存在的欺骗、背叛,他最害怕的,居然是时砚的离去。


    若是他就此挑明,时砚会不会直接离开,将他抛在身后再也不回头看一眼。


    李宵尘的呼吸重了几分,抬起的手又落下:“……”


    “站在门外做什么?进来。”时砚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李宵尘握了握拳,还是伸手推开了门。


    没有人知道,他在刚才那短短一瞬思考了多少东西,才能在推开门对上时砚的视线时伪装成毫无破绽的模样。


    “时砚,我找到那本书了。”小皇帝眼睛亮晶晶地跑到他面前,直接就地坐下,将无名书展开给池子里泡水的时砚看。


    时砚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看着小皇帝脸上的笑容,总觉得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但是也没多想,只当是小皇帝对他的身份感到惊讶,有一点不自在。


    他歪头思考了一下,轻轻将尾巴甩上来,尾巴尖搭在小皇帝身前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嗯,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小皇帝自然地伸手摸摸尾巴尖,回道:“是你告诉我有这本书的,你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吗?”


    时砚的回答出乎意料:“我又没有读过,自然不清楚。”


    “啊?”小皇帝惊讶出声,然后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度,收敛了一下,才好奇道,“那你是如何知道有人将鲛人之事写进书中的。”


    时砚拄着头思索了一下:“记忆中隐隐有一点印象,有个弱小的人族出现在了鲛人居住的海域,不过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后来那人走没走出去,有没有将这本书中的内容告知于天下,抑或是在书中如何描写的,时砚一概不知。


    小皇帝摸着鱼尾的手一顿,声音平静地问:“很多年前……时砚,你活了多久了?”


    他的声音尽量保持着和平时一样,好似就是天真地感到好奇一般。


    时砚没多想,他对小皇帝不设防,开口回答:“不清楚,已经活到记不清自己的岁数了。”


    那就是很多很多很多年了。


    李宵尘默然,低下头,将有些颤抖的手指拢进袖中。


    时砚不知道,那本无名书被收录至皇宫的藏书阁已有两百多年,根据纸张的特殊制作方法再加上推测,这本书在被收录进藏书阁前至少已经存在了一百年。


    所以时砚……至少已经活了三百多年了。


    人鱼的寿命和真正的鱼类没什么区别,最多也只有短短十几年,而鲛人,居然可以拥有如此漫长的寿命。


    这是那本书中未能提到的事情。


    ……


    李宵尘掐着自己掌心,强迫自己从恐慌中脱身,然后十分平静地分析:“既然有了书籍作保,我们便可以从中操作,让民众相信鲛人与人鱼是两种不同的物种。而丞相一定料想不到这一点,所以他让人散播的传言并没有直接针对你,而是改变了人鱼在百姓眼中的形象。”


    “那最关键的一步,便是如何让他们相信你是鲛人。”李宵尘一下子就点破了事情的关键,获得了时砚一个赞赏的眼神。


    “不错,说得很好。”他奖励似的拍拍小皇帝的头顶,没有察觉手下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


    “可要如何让他们相信……”李宵尘皱着眉思索。


    时砚不慌不忙地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唇上,凑近了一点,轻声说:“陛下,不要忘了我与人鱼最大的区别。”


    李宵尘被他的气息弄得耳朵一烫,压下怦怦乱跳的心脏,下意识追问:“是什么?”


    时砚笑了,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流露出狡黠的表情,他神神秘秘地指了指自己,冲着小皇帝挑了下眉。


    “陛下,鲛人通人语,还会变做人形。”


    “这些,还不够么?”


    第77章 你是我的珍宝(17) 野心大涨,取而……


    时砚口中的办法自然是最有力的证据, 但小皇帝皱起了眉,想都没想就开口拒绝。


    “不行!”


    说完,他才发觉自己的态度过于冷硬, 于是急忙找补:“若是将真相大白于天下,百姓之中一定会引起恐慌,朝堂之上也必会因此产生动荡,他们不会接纳你,反而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


    “嘘, 听我说。”时砚将食指抵在小皇帝的唇上,堵住了他的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我懂,但是, ”他神秘地笑了一下,“民众本就是愚昧的, 他们信仰什么, 皆看手握权势的人要他们信仰什么。”


    李宵尘愣住。


    这种大逆不道的道理从没有人对他讲过, 他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从时砚的口中说出来。


    时砚看着小皇帝愣愣的模样, 嘴角笑意微敛。


    就连61都忍不住跑出来插嘴:“宿主, 你这样教育小皇帝真的可以吗?一代明君可不能信奉这种思想啊!”


    时砚没有说话,眼神暗了暗。


    他当然不是要小皇帝认同这个理念。


    只是他时砚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一点, 他并不想在小皇帝面前隐瞒。


    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卑劣的手段, 要说卑劣, 丞相比他卑劣多了。


    “考虑得如何, 陛下?”时砚食指轻轻蹭了下他高挺的鼻尖。


    “既然丞相用这种卑劣的办法,那我们便将事态闹得更大,大到足以影响所有百姓, 大到颠覆所有人的想象。”


    时砚嘴边的笑容扩大,已经决定要给自己按上一个惊艳世人的身份,只看小皇帝配不配合。


    李宵尘不愧是时砚看中的人,短短几息就已经接受了时砚“大逆不道”的思想,追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做?”


    他一定会尽全力配合时砚,荆大人那边他也会去游说。


    明明时砚还一个字都没说,小皇帝便已经想好了后续如何为他排除阻碍,看得时砚一阵心软。


    他的语气也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像哄孩子似的说:“我还未想好具体要如何做,陛下要同我一起么?”


    小皇帝看着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


    竖日一早,小皇帝便在下朝后召见了荆大人,丞相退朝后向着他们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但小皇帝没心思和他对峙,现在外界传言愈演愈烈,他们需尽快将这件事解决。


    来到养心殿,李宵尘动作隐晦地瞥了眼屏风后面,然后在龙椅坐下。


    顾念着荆大人年纪已高,恐一时半刻接受不了,他还特意让人搬来一把椅子。


    荆大人不知小皇帝召他前来要说什么,先一步开口,提醒小皇帝外界传言已导致百姓恐慌,需尽快做决断。


    “陛下,人鱼之祥瑞传说并无证实,我们大可直接将之处死,流言自然会不打而散呐!”御史大夫一心为小皇帝着想,这已经是最简单迅捷的解决办法了。


    李宵尘骤然听见荆大人如此说,来不及阻止,只好忧心地往屏风那边看了一眼,希望时砚不要将这话放在心上。


    见小皇帝不说话,荆大人还要再劝,双腿刚刚触及地面,就被小皇帝叫停:“荆大人,此事我已有解决之法,只是要先和您商议。”


    荆大人惊讶地抬头:“陛下愿意将那人鱼处死了?”


    小皇帝伸出的手顿了顿,又放下:“不是如此,而是……”


    他思索着要如何告诉荆大人这个消息才能不吓到老人家,但就在这时,屏风后传来一声清晰的人声,那人不耐地“啧”了一句。


    李宵尘的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荆大人一脸惊愕地看过去。


    “何人在此偷听!”


    屏风后的影子往前走了两步,映照出清晰的身形,荆大人正一脸茫然且警惕地看着拿到剪影,下一刻,却见那人从屏风旁走了出来。


    长身玉立,身着深蓝长袍,一双波浪般的长发披在肩头,双眼直直地看过来,带着不似人性的野兽模样,让人头皮发麻。


    望着这张仅见过一次但让人记忆深刻的脸,荆大人惊愕地方大瞳孔,后退两步,颤抖着手抬起:“你、你……”


    那人歪了歪头,张口,竟是口吐人言:“荆大人,又见面了。”


    荆大人伸手指着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惧怕与慌张,稳重了一辈子的御史大夫此刻宛如天雷轰顶,一阵头晕目眩。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人鱼,不,你不是人鱼,你怎会拥有双腿!”荆大人呲目欲裂,视线往下移,“还有,你怎会口吐人言!”


    “陛下,陛下!”


    他像寻求救命稻草一般看向小皇帝,却见小皇帝安稳地坐在龙椅上,对他重重点头:“荆大人不必惊慌,时、他就是你曾见过的那只被捕的人鱼。”


    小皇帝将到了嘴边的时砚的名字咽了下去,本能地不想让外人知道,于是便用了一个单字代替。


    不等荆大人反应,小皇帝又继续道:“不过他并不是人鱼,而是鲛人,此事若对外宣告,丞相传播的流言便可不攻而破。”


    荆大人……荆大人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今年已有五十多高寿,自认大半辈子过去了,什么风雨都见识过了,神神鬼鬼的故事也听闻了不少,但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亲眼见到鱼尾化腿,畜牲口吐人言。


    眼看着年事已高的老头就要一翻白眼厥过去,时砚挥了挥袖,一股水流拖着荆大人坐在了椅子上。


    “荆大人还是坐着吧,小心一会儿晕过去。”时砚毫无诚意地说了一句。


    亲眼看到他彰显申通,御史大夫这次是不信也得信了,他看着时砚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再看看满脸期待的小皇帝,只觉眼前一黑。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关切道:“荆大人可缓过来了?时间紧迫,最晚在明日就要做出抉择,实在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荆大人缓过来了,张口就要拒绝,结果被早有准备的小皇帝堵了回去,顺便塞给他一本薄薄的书册。


    “藏书阁内有本无名之书,其中记载了鲛人这种生物,荆大人不妨先看看,再做决断。”


    荆大人颤抖着双手捧起那本书册,翻阅开来,刚读完第一页,便陷入了沉默。


    小皇帝和时砚知道他需要一些时间去接受,便没有催促,御史大夫静静地捧着那本书,是不是抬眼看看时砚,似乎是在对照他是否如书中所说一般。


    但结果自然是肯定的。


    况且当初匆匆一眼看不出来,但此刻荆大人看着书中对鲛人一族外貌的描述,再回忆起记忆中外界传闻人鱼的长相,与当初的那一眼对比,结果自然明了。


    “……”


    荆大人觉得自己这大半辈子都白活了。


    时砚站在离他远点的地方,见状挑了下眉,对小皇帝说:“看样子荆大人已经反应过来了。”


    小皇帝眼睛一亮:“爱卿,这下你可相信了?”


    荆大人见到小皇帝眼中的光彩,知道自己是不信也得信了。


    其实这件事最重要的一环不是鲛人身份的真假,而是如何让此信息深入百姓心中,才可瓦解丞相的阴谋。


    而陛下如此慎重地将他召来,还让他看了那本记载鲛人的书册……荆大人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小皇帝见他已经动摇,立刻拍桌道:“实不相瞒,朕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即可瓦解丞相的算计,也可安抚民心。不过还需爱卿的配合才能成事。”


    荆大人心里叹息一声,看见时砚姿态肆意地立于皇帝身旁,知道此事没有转圜了,无奈拱手道:“请陛下吩咐,老臣定竭尽全力。”


    小皇帝倾身向前,将时砚和他的计划讲与荆大人听。


    荆大人满脸赫然,直接跪下,声音悲怆:“求陛下三思啊!非我族类,怎知心中所想,若如陛下所说做法,怎知将来有一天,他是否会野心大涨,取而代之!”


    这话的矛头直指时砚,御史大夫是抱着必死之心喊出口的,所以在话音留下之后长跪不起,大殿一片寂静。


    李宵尘暗自捏紧了拳头。


    他与时砚想出的办法便是转移百姓的注意力,在将时砚与人鱼身份分隔开的同时,放出一则更大的消息混淆视听。


    而这更大更让百姓震撼的消息,在时砚和小皇帝的讨论下,最终找到了最合适的一条。


    ——将鲛人奉为祥瑞,从后宫走向前朝,赋予神职。


    而御史大人长跪不起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让一个丝毫不了解的、神秘强大的异族成为本朝官员,还是陛下亲信,一旦时砚抱有不臣之心,江山易主易如反掌。


    荆大人势必不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这个道理李宵尘难道不明白吗?


    他坐在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上,比谁都清楚这把龙椅所代表着什么,这是集天下权柄于一人之身的证明,是无数人为之厮杀死也不悔的追求。


    但是他没有别的办法。


    在与时砚的商议中,这个主意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他清楚,要想扳倒丞相与严家,仅凭他自己和保皇党的努力远远不够,身怀神力且对丞相同样憎恶的时砚是他最好的选择。


    而时砚站在台前比躲在他背后能发挥的力量多得多,李宵尘也怀有私心,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将时砚与他绑在同一条船上,彻底断绝了他倒向丞相那边的可能。


    而野心这种东西……


    李宵尘手心出了汗,他垂下眼装若思考,但实则是在偷偷观察时砚,见他并没有注意自己,李宵尘抿了抿唇,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第78章 你是我的珍宝(18) 是一条真正的鱼……


    李宵尘承认他在赌。


    赌时砚对皇位不感兴趣, 赌时砚不会背叛他。


    低垂的眼睫轻轻颤动,小皇帝再抬眼,眸光坚定, 声音洪亮:“此事朕意已决,一切后果朕都一力承担。荆大人,按朕说的去做吧。”


    “可是陛下,臣……”


    御史大夫还想再说什么,小皇帝一个眼神看过去, 让他立刻噤了声。


    荆大人起了一身冷汗,才发觉不知从何时起,小皇帝身上已经不见了那般懦弱气息,已然隐隐有了帝王之姿。


    他深深俯拜下去, 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声音嘶哑:“老臣, 遵旨。”


    *


    荆大人退下了, 而沉默在李宵尘与时砚之间蔓延。


    时砚垂着头, 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李宵尘从龙椅上站起身, 走到他的面前,仰着头看他,眸光闪烁着自己都不甚明白的情绪:“时砚。”


    “陛下, 我在。”时砚看着他的双眼, 回答他说。


    小皇帝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每一次自己叫时砚的名字, 都会得到坚定清晰的回应。


    他晃了晃脑袋,将那些多余的思绪抛出去,对着时砚展露笑颜:“今日过后, 你就可以在日光下行走了。”


    不只是白日的日光,还有代表着权力的明面上的身份。


    他有预感,这是他此生做过最大的赌约。


    时砚低头看着他,突然一笑。


    小皇帝眨了眨眼,有些疑惑:“你笑什么?”


    时砚将他发间的一缕乱发拨正,缓缓说道:“我在笑,陛下的心思。”


    李宵尘一怔,没有明白。


    但时砚不肯再说了。


    他微凉的手指轻点小皇帝的眉间,然后转身,打开正门,迎着一众或惊疑或惧怕的眼神,走了出去。


    *


    转天,就在早朝上,丞相还沉浸在算计即将达成所愿的幻想中,姿态轻松地站在殿下,对着上位的小皇帝拱手:“陛下,百姓之中流言已盛,为了我朝,为了安定,请陛下下旨,处死人鱼!”


    他的身后一个个官员跪下去,俯身叩首:“求陛下下旨,处死人鱼!”


    “求陛下下旨,处死人鱼!”


    “……”


    大殿一片安静,除却丞相一党的人外,没有任何人敢开口说话,生怕被丞相记恨上,后遭报复。但令大部分官员摸不着头脑的是,就连御史大夫和保皇党一脉的几个大臣,也没有开口。


    虽说这妖孽害人的传言任谁听了都觉得应该处死,但此事件背后真正的罪人是丞相一党的薛侍郎,保皇党这一沉默,让丞相一党占尽了先机,此事了后,薛侍郎一事难保不会被轻轻放下,就此翻篇。


    丞相也是这样想的,他在百姓之中散播的恐慌不会因为一条畜牲的死消散,百姓还将有很长一段时间活在流言之中,而这段时间无人在意一个小小侍郎,正是丞相将薛择摘出来的好时机。


    但他的算计注定要落空。


    望着殿下跪了一片的官员,小皇帝头一次没有应下他们的情愿,而是听不出情绪地淡淡地说:“此事朕知晓,丞相先起来吧。”


    与预料之中不符的结果令严丞相脸色一变,但他不可能在朝堂上当面反驳小皇帝的话,于是只好站了起来回到一旁,立正后再次拱手:“陛下,此事造成的影响已十分严重,请陛下造作决断,迟一刻,便是让百姓们多提心吊胆一刻啊!”


    他这一段话端的是冠冕堂皇,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是个多么系心百姓的人。


    严丞相说完,大殿中响起细碎的议论声,他掩在袖袍下的嘴角勾起。


    “丞相大人对此事很着急啊。”


    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严丞相猛地抬头,百官也不约而同地朝着上方看去。


    小皇帝的身侧,那立了不知多久的全然当做摆设用的屏风动了动,从后面走出一道人影。


    来人信步走到小皇帝的龙椅下一阶,没有回头,没有行礼,而是直直将视线投向下方的丞相大人。


    丞相从看清男人的脸的一刻起,便感觉四肢百骸都生出了一股冷气,惊得他都顾不得殿前失仪,连连后退,脊背薄薄一层里衣已然湿透。


    时砚垂下眼,与丞相惊愕的目光对上,勾唇一笑。


    “丞相大人,好久不见。”


    朝堂因为这个陌生之人的出现陷入混乱,不明所以的百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而先前有幸见过人鱼一面的大臣们都陆续反应了过来,一个个神色大骇,面如土色。


    唯有御史大夫荆大人,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之后便收回了视线,淡定的神色在前排的一众大臣之中格外显眼。


    丞相无意间瞥见他的脸,瞬间像给自己找到理由了一般,抬手直指:“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捣鬼!你又蛊惑陛下做了什么!”


    一字一句皆是质问,下方百官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发生大事了,皆沉默不语,实则暗自观察着殿中的场面。


    御史大夫被他用手指着,也没动气,只是闭了闭眼,道:“严丞相,殿前失仪,不敬陛下,这可是大罪。”


    严丞相被他一提醒,稍微冷静了一点,但转头对上时砚冰冷不似人的眼神,又是背后一凉。


    在上方看了半天戏的小皇帝突然开口,阻止了这场闹剧:“够了。”


    他的视线在殿下扫过,目所及之处一个个官员都深深垂下了头,似是在刻意躲避他的眼神。


    视线转了一圈回到殿中央,此事丞相一人站在那里,显得滑稽又可笑。


    这样想着,李宵尘也真的笑了出来。


    “丞相这是怎么了,情绪如此激动。”他抬手指了指站在下一级台阶处的时砚,“是见到熟悉的面孔,被吓到了?”


    严丞相哆哆嗦嗦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时砚,但当看到他干干净净的脸和颈侧,以及长袍下的双腿时,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


    “你到底、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双目像要喷出火,死死瞪着时砚那张雌雄莫辨的脸。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曾命人将这畜牲带到御书房前的空地上,邀请商议国事的大臣们一同看过。


    而那时,时砚的下半身可是真真正正的一条鱼尾!


    丞相一党的官员被丞相的样子吓了一跳,但是他们职位不高,没机会得见人鱼,所以也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焦急地等待着,却也无计可施。


    小皇帝勾了勾唇,扬声道:“丞相与爱卿的叙旧可以留到下朝后了,朕今日是要宣布一件事。”


    他的视线扫过下方或惊疑或茫然的百官,即将做出大事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的飞快,他清楚,圣旨一下,事情就再无后悔的余地了。


    从一开始就没有和小皇帝对视的时砚倏地回过头,李宵尘和他猝不及防地对上视线,只觉得心跳空了一拍。


    时砚无声地张了张口:“陛下,别怕。”


    别怕这件事,也别怕他。


    李宵尘觉得自己莫名读懂了时砚话中的两层意思。


    他定了定心神,继续开口:“此事与前段时间京城内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有关。”


    “你们眼前站着的这位,便是流言中的主人公,丞相派人进献给朕的祥瑞——深海人鱼。”


    此话一出,殿下一片哗然。


    时砚就站在原地,不躲不避地对上百官各式各样的视线。


    许是想起了流言中的描述,有些胆子小的官员,在对上时砚的视线后尖叫一声,吓得重心不稳摔倒下去,更有甚者已经吓晕在了原地。


    61十分煞风景地出来,锐评:“心理素质真差,就这还当官呢,回家洗洗睡吧。”


    时砚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不论殿下百官如何反应,李宵尘一口气将话说完,最后宣布道:“时砚、就是你们面前的人,经朕与御史大夫的查证,并不是人鱼一族,不论外界流言如何,都与他并无关系。”


    众人还沉浸在此人就是吃人的人鱼的震惊中,又被小皇帝的话打了个正着。


    不是人鱼?流言和他无关?那就是说人不是他吃的了?


    不对啊,那此人若不是人鱼,他怎么会……


    当初押送时砚进京城时的队伍十分高调,京城内有不少人看到了那条深蓝鱼尾。


    百官恍然大悟。


    若不是人鱼,怎会有尾巴呢!


    而此刻站在台上、明晃晃用双腿双脚站立的人,怎么看也不是藏了条尾巴啊!


    百官有些糊涂了。


    小皇帝观察着他们的反应,不急不缓地说出后面的话:“经朕与御史大夫查证,以及皇宫藏书阁内书册的佐证,以及时砚本人的证明,可以断定,他的种族是千年难遇的鲛人一族。”


    “鲛人……”


    “鲛人是何物?我只听闻过人鱼。”


    “好耳熟的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


    鲛人被信奉的年代已经太久远,流传下来的书本与故事都已在时间长河中慢慢褪色,到如今,已经极少有人知道“鲛人”这个种族了。


    而人鱼,在鲛人一族面前,不过是只仿其形不解其意的劣质仿制品罢了。


    小皇帝的话说完,殿下已经沦为清晨市集一般的喧闹,“鲛人”距离他们的生活实在太遥远了,而台上……


    不少人偷偷看向时砚,目光中流露不解,明明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青年,只是样貌过于出众了些,并看不出半点异样。


    人对于没有见过的东西是会缺乏想象力的,时砚早就料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不急不缓地回头对上小皇帝的视线,在他默许的目光中,缓缓抬手。


    一股股水流从大殿各方涌进,在半空中不会落下,形成道道奇妙的水桥。


    这一异像惊呆了众人,包括早有准备的御史大夫。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


    水流在时砚掌心汇聚,遥远的水源还在不停地涌进来,但奇怪的事这些水不会乱流,都十分听话地汇集到时砚的身边,形成一个大大的水球。


    水球继续变大,直到快要将时砚整个人包裹,就在这一刻,文武百官见到了他们此生都不会遗忘的一副画面。


    ——时砚的长发无风自起,他的一身靛蓝长袍在那一刻开始变形、收缩、化作透明。


    而取而代之的,是他胸前、脖颈、乃至脸侧密密麻麻的蓝色鱼鳞。


    那双眼倏地睁开,里面是一对全然不似人形的竖瞳,像是猛兽的眼睛。


    而他的下半身,双腿已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由粗到细、散发着淡淡深蓝幽光、蕴含着恐怖力量的鱼尾。


    那条鱼尾在水球的包裹中缓缓摆动,尾尖的分叉朝向殿下众人,宛若一把尖锐匕首,直直地刺进每个人的心中。


    第79章 你是我的珍宝(19) 陛下已经成长得……


    那一刻, 心志不坚定的人早已被鲛人迷得晕头转向,却又在时砚刻意放出的威压下狼狈跪下,深深压着抬不起头来。


    李宵尘坐在时砚身后, 但也能隐隐感受到那股威压,是属于海域霸主的气势,甚至让人不敢直视。


    他在这一刻才清楚,平日里时砚在他面前收敛得有多么好,对他又是多么的骄纵。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在心底蔓延, 李宵尘握了握拳,轻咳一声,及时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朗声道:“此事各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百官吓都快吓死了, 哪里还能有什么异议,见殿下一片寂静无声, 时砚嘴角勾起, 拂袖将水流褪去, 鱼尾也变回了双腿。


    一日之间见到人变鱼鱼又变人, 文武百官下朝时腿都是软的, 也顾不得身边人是严党还是保皇党,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大殿。


    “你说什么?”男人执棋的手一顿,难以置信地偏过头。


    跪下下方的暗卫将话重复了一遍, 他能感受得到主人的怒意, 但并没有躲开的意思。


    不过李宵玄到底没有冲他发泄, 只是兀自沉默。


    良久, 玄一从外面走进来,显然是已经知道了消息,看到跪着的下属, 眼睫垂下,淡淡道:“你先下去。”


    那暗卫小心翼翼地抬头,见李宵玄并无不悦,才行了一礼,安静地退了出去。


    玄一上前两步,像是没有注意到李宵玄的情绪一般,自顾自将桌面上的棋盘收起,摆上清淡的午饭,言简意赅:“吃。”


    李宵玄看他一眼,气笑了:“本王的钱都花光了?给我端上来这个。”


    玄一看着他,皱了下眉:“你在喝药。”


    调节身体和心情的中药,大夫说了饮食要清淡,前三天不能见荤腥。


    李宵玄偏过头:“不吃。”


    一片安静。


    待他再转回头时,便看到玄一自顾自坐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见李宵玄瞪着眼睛看他,玄一顿了顿,说:“不能浪费。”


    这盘中的饭菜也就李宵玄一个人的量,对常年保持高强度训练的玄一来说,多吃这两口饭不是问题。


    李宵玄:“……”


    最后他这顿午饭也没吃,吃了一肚子气。


    *


    早朝之后,关于鲛人的消息不胫而走,转眼便传遍了京城,因为是天子下令,所以无人敢不从。那本无名书册也被抄录了数本,在百姓之中传开。


    而时砚在早朝上展现的那一手控水之术,自然也瞒不过,消息如同风吹一般急速蔓延。


    而百姓中便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尤其前些时日边城大旱解决得艰难,若是有此控水之术,干旱怎能奈何得了他们?


    于是关于“鲛人乃天赐福祉,护我大盛安康”的流言愈演愈烈,已经形成了不小规模的信仰。


    而陛下感应天昭,赐予鲛人国师一职,独立于六部之外,直接受天子管辖。


    而更巧不巧的是,陛下下旨的第二天,干旱已久的边城天降大雨,有人看到天边出现五色玄鸟,盘旋高鸣不止,堪称神迹。


    比小皇帝还晚一步知道此事的61:“……”


    “宿主!!!”


    它生气了,并且是非常生气!


    时砚穿着他的新朝服,稳稳站在朝堂一侧,比丞相御史大夫等人的位置都更加靠前,闻言懒懒地哼了一声:“嗯?”


    61顾不得现在宿主在上早朝,从系统空间里跳出来,整个身体团成个圆的不能再圆的球,猛地朝他撞过去。


    “宿主在小世界使用超出本世界应允范围的能量,系统监督失职,要扣八百万点贡献值!!”


    61愤怒地将系统的罚款公告拍到时砚脸上。


    他工资都没了,现在宿主已经不是他最害怕的东西了!


    时砚被虚空的一张纸拍了个正着,但是没有任何感觉,所以他眼都没眨一下。


    今日早朝上,因为时砚这个特殊身份的人的存在,显得格外安静,有事的大臣汇报完立刻站回队伍里,无事的大臣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直到小皇帝宣布了退朝,百官们战战兢兢地退出大殿,时砚才回答61:“你缺这点贡献值?”


    61瞬间熄了火:“……那倒是不缺的。”


    系统的贡献值都是由宿主的任务完成度决定的,61跟了时砚那么多世界,贡献值在他那里早就成了一串数字,少个八百万,也就是个零头。


    但这不妨碍爱财如命的61生气。


    “宿主你怎么可以不经过允许就在小世界使用过度能量呢!”


    那什么天降大雨,五色玄鸟,凭借这个世界的鲛人身份,就算61给他开八百条绿灯都做不到这些。


    但是时砚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规则的空子,硬是把雨招来了,还给自己整了个玄鸟齐鸣的神迹。


    但时砚只是想给他的小皇帝撑场子而已。


    他思考了一下,慢悠悠道:“赔你八百万,自己去我在账上转。”


    “……你怎么可以贿赂系统!”61这么说着,八百万贡献点已经到账,“那个宿主既然没事了我就先撤了,你好好完成任务不要再犯规啦!”


    时砚笑了一下。


    *


    散朝之后,严丞相与御史大夫荆大人被皇帝留了下来,无人知晓他们谈了些什么,只是自丞相出宫之后,面色难看地与御史大夫告别,让人驾马车直接去了薛府。


    而薛择,这几天在家安安分分地待着没敢再出门去找快活,昨天还庆幸于自己逃过一劫,今日便得到了严丞相落败的消息。


    所以当丞相踹开大门一巴掌扇到他脸上时,薛择捂着脸怒了:“丞相大人这是何意?”


    严丞相气得不轻,指着他鼻子骂道:“何意?老夫为了捞你,明面上得罪了陛下不说,现在还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鲛人搅了局!老夫的脸都丢光了!”


    时砚新官上任三把火,又是小皇帝推出来的人,这第一把火就明明白白地烧到了他身上。


    边城大旱得以缓解,他从中捞取的钱财还没进兜里便又要交还回去,潜心算计了许久的尚书一位彻底没了希望,薛择还被小皇帝记恨上,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会管这个蠢货!


    “老夫现在自身难保,你自求多福!”


    严丞相落下一句狠话便拂袖离去,而他身后的薛择顶着高高肿起的脸颊,面目狰狞地摔了一屋子的东西。


    “时砚!我们下一步的计划可以实施了!”小皇帝兴高采烈地将现在外界形式都告诉时砚,然后期待地看着他。


    “因着赈灾一事得到了解决,那朝廷发下的赈灾之财物也将收回大半,丞相此时正烦心着如何将他贪的那些不被人注意地还回来。”李宵尘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正是我们对他发难的好时机!”


    时砚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陛下切勿得意忘形。”


    丞相虽然在这件事上吃了个大亏,但他在朝多年,根基远不止明面上的这些,若是轻举妄动,说不好会两败俱伤。


    李宵尘揉了揉自己额头,眼神里的光暗淡了下去:“……是朕考虑不妥了。”


    “无妨,陛下已经成长得很快了。”


    时砚站在小皇帝身旁,从窗口照进的日光正巧洒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都环绕了一圈金灿灿的光芒,李宵尘抬着头看他,一晃神竟觉得他的身形无比高大,大到能为自己遮挡住外界所有风雨。


    李宵尘不知不觉看呆了:“……”


    直到时砚再次将视线投向他,小皇帝才倏地回过神,磕磕绊绊道:“是、爱卿此言有理,那我们下一步应如何做?”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回了些什么话,手心又出了汗。


    余光中,时砚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解决了薛择,便就不需陛下再出手了。”


    小皇帝虚心请教:“此话如何说?”


    时砚淡淡道:“陛下可知严家与薛家为何仿若一体?”


    这么简单的问题小皇帝还是清楚的,他点点头:“薛家与严家姻亲不断,利益相通。”


    “这便是了。”不知为何,时砚的表情有些淡漠,“薛择此人,虽是薛家同辈中最得丞相青睐的,但他的夫人身世也不差。”


    “那女子姓严,父亲是严家最有经商天赋的人,虽说商人地位不高,但百官之中,谁人不需应酬、或利用银钱打通关系?所以丞相十分依赖此人,与严家这一分支的关系也最为密切。”


    “而那位薛夫人,虽性情温婉不与人争,但骨子里带着傲气,当初嫁给薛择本是想找一安稳过日子的人,谁料薛择竟日日流连花丛。”


    说到这,时砚故意停顿了一下,问小皇帝:“陛下猜,薛夫人知不知道薛择的作为?”


    小皇帝摇了摇头。


    也许是不知的,薛家并不富裕,此桩姻缘看似是严家女高攀,但其实是薛择需要借女方家中财富往上爬,所以在薛夫人面前应是装得体贴用心。


    小皇帝聪明,猜的都对,时砚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陛下说的没错。”


    “这日日装贤良的薛择一下子在薛夫人面前漏了馅,又断了仕途,还被丞相厌弃……”时砚挑了下眉,“陛下觉得,严家女会甘心咽下这口气么?”


    小皇帝皱眉思索片刻,然后骤然抬眼,双眼惊讶地瞪大。


    后来的事情也确实如时砚所说,当鲛人立足于朝堂,并解决了边城大旱,京城之中关于人鱼性情暴虐喜吃活人的流言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在大旱中没出多少力、拿着贪来的钱财肆意挥霍的薛择,又重新被推到了台前。


    “陛下,陛下!求您再给臣一次机会!”


    第80章 你是我的珍宝(20) (含加更)太后……


    薛择时隔多日再次被准允上朝, 却是当众宣告对他的惩罚。因着贪污一事是丞相在背后操手,此时此刻他们还未能找到切实证据,所以此事便无从判决。


    但薛择上任以来的各种腌臜事都被翻了出来, 罢官罚俸是不可避免了。


    “陛下!陛下臣知错了!臣真的知错了!”


    薛择哭得像条死狗,但没人敢帮他说一句话,丞相一党也沉默不语,丞相本人更是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一场闹剧结束,薛择被狼狈地扔到了宫外, 泥土混在着汗泪黏在脸上,他活了二十多年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还躺着做什么?起来。”一道温婉的女声响起,与声音同步靠近的是清雅脂粉的香气。


    薛择一骨碌翻了个身爬起来,不顾双膝还跪在地上, 面露欣喜:“婉儿,你来接我了, 我就知道你胸怀宽广不会记……”


    “无耻之徒。”女子淡淡落下一个厌恶的眼神, 打断了薛择想要说的话。


    她身旁的侍女小心搀扶着夫人, 以免她情绪过于激动站立不稳, 但女子推开了她搀扶的手臂, 兀自挺直了脊背。


    薛择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但又想到什么,硬是挤出一个笑来:“婉儿, 你听我同你解释, 我已发誓今后再也不去鬼混!就在家中替你管理铺面, 可好?”


    做官做不成, 他还能去经商,夫人的母家只有她一个女儿,等两位长辈死了, 偌大家业还不是落到他的手上!


    这可比当个什么破侍郎舒坦多了!


    薛择眼中的算计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严婉闭了闭眼,掐紧了手心。


    再度睁眼,眼中已不含丝毫情谊,她居高临下地望着薛择,声音是薛择这么些年都从没听过的冷漠:“薛择,和离书我已写好,你回去便签了字罢。”


    “什么?”薛择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表情变了又变,一字一顿地从牙关挤出来,“你说,要和离?”


    严婉看着他,眼神无波无澜,似是已经伤透了心,又或是对薛择失望透顶。


    “和离,是给你最后的脸面。若你不愿,我便上请休夫,想必陛下会很乐意见你被休弃。”


    她掩在袖袍下的手捏紧,此话自然是诓骗薛择的,陛下怎会见她一个小小严家女,不过严婉在赌,赌薛择此刻心无定所,看不破她的谎言。


    果然,听见“陛下”二字,薛择浑身一颤,想到方才大殿之上无意与那鲛人国师对上眼神,对方眼中的冰冷仿佛有实感一般,直直刺进他的心底,让他遍体生寒。


    放在以往,还未成长起来的小皇帝薛择是看不起的,但今时不同往日,那拥有通天手段的鲛人动动手指就能杀了他。


    若严婉真求进了宫中,对方就算是为求个清净,对他狠下杀手也并非不可能。


    冷汗顺着额头淌下,薛择却顾不上擦拭,他僵硬着身体,对严婉的语气放轻了些:“……好,我们、我们回家商议,此时在街道之中,不是谈话之地。”


    总要先稳住严婉再说。


    薛择这样想着,只见站在对面的严婉眼神中露出轻蔑与不屑,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转身由侍女扶着登上了车架。


    “夫君身上有伤,便不必委屈与我同乘,上后面那辆马车罢。”


    说完,严婉也不顾薛择的回答,让车夫架起了车,径直远去。马车四角的流苏挂坠随风摇晃,用金子雕刻的严字牌挂在车架正中,路遇之人皆朝旁避让。


    而薛择只能铁青着一张脸,上了身后那辆朴实无华、内里连软垫都无的灰扑马车,驾车人更是鲁莽,他刚钻进车内还未坐下,便一鞭子打在了马身上,马车突然行进,将薛择狠狠摔了一跤,膝盖处的伤再次撞击,疼的他差点没一下子晕过去。


    *


    “时砚,朕今日听说薛择和严家女在门前闹开了,引来不少百姓围观。”一日下了朝,小皇帝留下了时砚,回到御书房便迫不及待跟他讲今日八卦。


    时砚笑了笑,径直走到一旁的水池中变回双腿。


    他被封为国师后在宫外自然是有府邸的,但一来小皇帝不想让他搬出去,二来百官们对他过于忌惮,谁都不想与他做邻居。所以对于他日日宿在宫中一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人提出不妥。


    而时砚的身份已大白于天下,自然是不用再躲避宫人,于是小皇帝命人将屏风撤了,这样方便他与时砚交流。


    时砚听见他的话,鱼尾拂了拂水,说:“此事是必然的,严家女心气高傲,薛择品行卑劣贪婪无度,两人势必谈不拢。”


    李宵尘听他的意思是早就预料到了,双眼一亮,凑到时砚身边,追问道:“你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对不对?他们二人闹得不好看,势必会影响严薛两家的关系。”


    说着说着,小皇帝又陷入迷惑:“但他们一个是薛家弃子,一个是严家旁支的女儿,还没办法左右严薛两家吧……”


    时砚将浸湿了的鱼尾摆上岸,懒懒地搭在一旁,一只手伸出去,勾着小皇帝身前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手指上玩,被小皇帝用期待的眼神看了片刻,才开口道:


    “陛下,裂隙既已存在,便可供人利用。”


    他对上小皇帝求知若渴的眼神,顿了一下,继续道:“严氏与薛氏的姻亲关系并非牢不可破,薛择就是我们找寻的突破口,此事严家女和离之心已定,结局必定是二人分离,那么我们便可由此入手,扩大此事对严薛两家的影响。”


    “将这道不起眼的裂缝扩大,直到变成让丞相不得不重视的麻烦。”


    时砚托起一滴水珠,放在面前让小皇帝看,然后又不断往这滴水珠中加入一个个小水珠,慢慢地,小水珠变成了大水珠,再变到时砚一只手都盛不下,然后——


    砰。


    水球破裂,水珠迸溅而出,离得近的小皇帝和时砚无一幸免,都被水珠扑了一身。


    “如此,陛下可明白了?”


    李宵尘抹了把脸上的水,点点头:“朕明白了!”


    时砚笑着帮他拂去脸上身上的水,让衣物重新变得干燥。


    平心而论,李宵尘是个聪明的孩子,并且不缺乏勇气与魄力,是个当皇帝的好苗子。


    时砚注视着他,已经隐隐可以预见他长大后的模样了。


    *


    时间如流水一般淌过,解决了薛择,虽说动不了丞相,但也算毁了他们的一个重要算计,尚书一职最后给了一位中立官员,丞相也因补回赈灾钱款大动干戈了一回。


    最后,丞相钱也没捞到,还损失了一员可用之人,相当于是被狠狠断了一臂,在朝堂之上逐渐没有了之前那股嚣张气焰,沉寂下来当缩头乌龟。


    而经此一事,保皇党抓住机会迅速站稳脚跟,李宵尘也开始逐渐上手政事,文有御史大夫教导,武则是由时砚帮他从禁卫军中找了位老师。


    骑射老师名为岁明川,是禁卫军中一个不起眼的中郎将,被时砚看中提拔,短短几年便升到了禁卫军统领,掌管整个禁卫军,保卫皇城,独忠于帝王。


    一晃五年过去,小皇帝已经十八岁了。


    烈日炎炎的演武场上,一身明黄的李宵尘面色凝重,举着弓箭专注地盯着前方一点。


    咻——


    那支箭稳稳扎进草靶中,几乎是贴着中央的红点扎进去的。


    “明川,看看朕今日的成绩,还不错吧?”


    少年帝王的身形已经抽条,远远看去已经有了顶天立地的帝王模样,他甩了甩手,神采飞扬地对身旁人说道。


    小皇帝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男人,五官端正皮肤偏白,看上去一副柔弱书生的模样,但举手投足间的气势骗不得人,这是个真正见过血的将士。


    岁明川往前一步,抬头看了眼远处的草靶,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举起自己的弓箭,一连三发,次次射中正中心的圆环。


    他放下弓箭,对着小皇帝行了一礼:“陛下,还需勤加练习。”


    言下之意就是,成绩还行,但不够好,继续练。


    岁明川说话没有给小皇帝半分面子,但小皇帝却一点都不恼,抬手拍了拍比他高一截的肩膀:“等着,朕总有一天超过你!”


    岁明川嘴边勾起一抹不太明显的弧度,点了点头,干巴巴道:“好。”


    “啧啧啧,宿主你看,多美好的画面。”61在系统空间里看着这和谐的君臣相处之景,替自家宿主酸涩了一会儿。


    时砚此刻正斜倚在伞下躺椅中,半眯着眼睛瞌睡——许是鲛人喜水,一旦离开了水源,便总会感到困倦,这么些年时砚总在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打瞌睡,所以小皇帝每到一个地方,都令人先给他支上遮阳的伞,再放上躺椅。


    听见61的声音,时砚懒懒地睁开眼,往小皇帝那边看了一下,又收回,声音冷淡:“你很无聊?”


    “不是,宿主,你就不着急吗?”61不理解他家宿主这种咸鱼态度从何而来,明明前两个世界还很积极的,“任务目标已经成年了诶,虽说还有两年才及冠,但古代通人事都很早的,他这个年纪……宿主,你懂的。”


    61故意话说了一半,挤眉弄眼地去撞时砚,结果被时砚不耐烦地一巴掌拍远。


    “我懂,但此事急不得。”


    先不说李宵尘还未及冠,就是已经及冠了,时砚也不会用这个身份近水楼台,更不会做出主动勾引小皇帝的事情来。


    在这个小世界陪伴他五六年,时砚于小皇帝来说亦师亦友,更是可以绝对信任的后盾。


    但是他并不想利用这一点,更不想在小皇帝还懵懂的时候让他承担如此重的喜欢。


    沉默了片刻,时砚淡淡地说句:“时间还长。”


    他等小皇帝开窍的那一天。


    …


    练完了射箭,因着小皇帝今日空闲,岁明川便请他再练习练习骑马。


    李宵尘翻身跃上马背,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少年人的英朗帅气。


    他手握缰绳,余光瞥见远处伞荫下的时砚,忽然想起几年前他刚学骑射之日。


    那时候李宵尘身高堪堪到时砚肩头,上马还需人扶着,他避开了第一次见面的岁明川的手,眨巴着眼睛看向时砚。


    时砚无奈一笑,上前两步,托着他的腰将他举了上去。


    不过也就那一次,小皇帝很聪明,第一节课就学会了如何上下马,往后的日子便是时砚在一旁瞌睡,他在烈日下努力练习,乍一看,时砚反倒比他更像皇帝。


    彼时的岁明川也才十七八岁的年纪,碰巧被时砚看中提拔上来,顶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教小皇帝骑射,两人都不是话多的性子,很长一段时间演武场上空就只有马蹄声和弓箭破空的声音。


    后来慢慢熟悉起来,才变得有话题聊。


    眼下,两人骑着马来到演武场一侧,准备比试一场。


    小皇帝微微俯身,双腿夹紧马身,只听得一声令下,便如飞弦之箭般冲向前去。


    而岁明川自是不甘落后,策马在后紧追,一时之间两人竟不分胜负。


    演武场的场地到底不适合策马飞驰,所以二人约定绕场一周,谁先回到起点便是胜利,小皇帝侧头向后看了眼,岁明川紧追着他的马匹不放,稍一错身便能超越。


    李宵尘唇角提起,扬声道:“明川,朕要先行一步了!”


    岁明川也笑,声音随风传入他的耳朵:“陛下不要得意太早!”


    两人目视前方,紧盯着中终点那处的红色旗子,咬紧了牙关准备冲过去。


    倏地,李宵尘眼神一偏,正正好对上躺椅上时砚投过来的目光,不知为何,那带着笑意的眼神竟让他浑身一颤,热意从心底迸发。


    李宵尘出神了一瞬。


    “陛下,小心!”


    身后传来呼声,李宵尘惊醒,身下的马不知为何突然暴起,前蹄抬高,他一时不察,竟没抓住缰绳,眼看就要滚落下马。


    身后是岁明川努力伸来的手臂,身前是暴起的白马,李宵尘突然腾空,缰绳彻底脱手,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一道清澈水流拖住了他,柔软得像摇篮,小皇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半空,水流组成的屏障将他托在半空,衣衫却丝毫没有湿意。


    他抬眼,看向水流的源头,时砚站在那里,皱眉看着他。


    李宵尘心头一怔,觉得有什么在心底生根发芽,给他的心捅破了一个口子,言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开始滋生。


    “时……”


    “陛下怎么弄的,骑马时还能走神。”


    水流拖着他下来,额头被轻叩了一下,不疼,但李宵尘捂住了额头,满脸羞臊。


    “是朕一时大意……”


    决不能说是看时砚看得出了神。


    看着小皇帝紧抿着唇,一副懊恼的模样,时砚叹了口气,也没有继续追问,将水流撤了回去。


    李宵尘双脚落地,连忙后撤一步,偏头看向已经安静下来的白马。


    “陛下!您没事吧!”


    落后一步的岁明川从马上翻身而下,急匆匆地走到小皇帝面前,面色焦急。


    虽然刚才也看到了国师大人出手,但此事严格说起来因他而起,也是他护驾不力,所以自然十分紧张小皇帝的身体。


    “啊?”李宵尘看着他,愣了下才回答,“没事没事,朕的错,一时走神了。”


    岁明川看了眼一旁的国师大人,又看了眼小皇帝,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关头情商上线,还是选择闭上了嘴。


    “陛下,臣去检查一下流云的情况。”岁明川抱拳行礼,走到白马面前,白马乖顺地垂下头。


    小皇帝的这匹马名唤流云,是他十五岁生辰的时候时砚送他的礼物,是特意从善育马匹的边陲小国带回来的,性情温顺,按理说不会突然暴起。


    岁明川在白马身上细细检查着,猜测是不是被什么利器伤到了,才突然受惊。


    时砚往那边走了一步,抬手摸了摸白马的头顶,然后倏地一笑。


    “陛下发呆的时候揪流云的毛了?它吓了一跳。”


    被拆穿,小皇帝脸一红,脚步悄悄挪到流云旁边,牵着它往后退。


    迎着岁明川不解的眼神和时砚的调笑,李宵尘轻咳一声,道:“今日不宜骑马,朕先将流云送回去了。”


    像是生怕时砚再拉着流云探听到更多,小皇帝拉着流云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留下岁明川单独面对时砚,他愣了一会儿,开口道:“国师怎知流云是因……才吓到的?”


    想起时砚的真实身份和他刚才放到流云头上的手,岁明川恍然大悟:“原来国师还有与万物沟通的能力。”


    他对这位提拔自己上来的国师大人很有好感,随即拱手道:“国师大才。”


    时砚笑了下,免了他的礼。


    待岁明川退下,他才将视线重新投向小皇帝离开的方向,眸光深邃。


    放在袖袍下的手指微微颤动,时砚心想,他刚才应该没有看错小皇帝眼底的那一抹微妙的情绪。


    看来是真的长大了啊。


    *


    回到寝宫,小皇帝感觉脸上还烧着,忍不住用手背贴了贴,在听到背后响声时又连忙放下来。


    “陛下很热?”


    小皇帝回过头,看着倚靠在门边的时砚,眼神躲闪了一下,摇头道:“没、没有,只是方才被太阳晒了一路,脸有些烫。”


    他怕时砚追问,心里说不出的心虚,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前些时日荆大人说时机已到,我……需要做些什么?”


    五年过去,李宵尘十八岁了,放在现代已经是成年,正好他这五年间毫不懈怠地学习处理政务,现在对朝堂之事已能做到游刃有余,御史大夫说的时机已到,便是要小皇帝彻底夺回朝堂大权的意思。


    时砚思索了一下:“不急,陛下现在做的已经足够好,无需贪多,接下来便看丞相那边会有何举动。”


    自五年前时砚算计了他一招,薛侍郎与严家女姻亲一事闹得难看,最终以丞相出面让二人和离结束,但这一事只是严薛两家关系断裂的开端。


    自那之后,时砚暗中挑拨严婉一家,先是断了薛家在严家商铺的诸多便宜,后又是毫不留情拒绝了薛家子弟想借严家行方便之事。因着严婉父亲做生意确实有十分的天赋,整个严家都靠着他的财富才能过上奢靡生活,所以此事丞相也不好斥责。


    但薛家那边与丞相府深交多年,彻底闹僵对丞相百害而无一利,所以他又不得不一边稳住严婉父亲,一边安抚受挫的薛家,被两家的鸡毛蒜皮小事搞得焦头烂额,那段时间上朝都没心思找茬了。


    但时砚怎会如此好心地只到这里便结束呢?


    裂隙一旦存在,想修复就不容易了,时砚这些年间多次暗中出手干预,从严薛两家旁氏入手,一开始不起眼,但当事情闹大,大到引起丞相注意的时候,便再也无法简单了事了。


    而且,不光是时砚在捣乱,不想丞相好过的还有一拨人,时砚在一些事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人操纵的痕迹,猜测是小皇帝心里比较重要的那位三皇兄。


    顾及着小皇帝,时砚没有与他们作对,但也没有交好的打算,对方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这五年间两拨人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做什么事都从不直接对上,有了矛盾也都暂且避退。


    因为这一点,时砚这些年对瑞王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在暗地里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


    只要不涉及小皇帝的安危,在时砚眼中都是小事。


    “丞相最近安分得有些过分了,估计又在筹谋什么。”时砚这样说着,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紧迫,他对小皇帝笑了下,“陛下只需静候时机,我会永远站在陛下身后的。”


    被“永远”二字迷了眼,李宵尘眨了两下眼睛,点点头:“好。”


    他相信他们会有永远的。


    接下来的日子和以往一样平淡,但平淡之下又像是隐藏着什么惊涛骇浪,只等人一个疏忽,便猛地扑上来淹没。


    李宵尘坐在御书房一整天了,他伏案批奏折批得头疼,正想要出门找时砚聊聊天,便见大太监推门而入,径直跪在他面前。


    “怎么了?如此慌张。”李宵尘皱了下眉,问道。


    大太监稳了稳心神,将声音控制在小皇帝刚好能听见的大小,做贼般说:“是太后娘娘那里,又有动作……”


    大太监是多年前太后安插在小皇帝身边的人,但他早已认清了局势,倒向了皇帝这边,所以现在实则是在为小皇帝在太后那边当内奸。


    太后这几年大小也搞过几次事情,但都被小皇帝和时砚轻松化解,后来安分了一段时间,这次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了?


    “她又要做什么?起来说吧。”


    “是,谢陛下!”大太监站了起来,依旧弓着背,“奴才没有直接得到太后娘娘指示,只是方才与太后宫中另一位今日颇得太后青眼的太监遇上,聊了几句,这才探听到些许状况。”


    李宵尘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滋润了下干涩的喉咙,说:“别废话,直说,朕又不会怪罪你什么。”


    “……是。”大太监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奴才听闻……太后似有为陛下选妃之意。”


    哐当。


    李宵尘手中的茶杯落地,茶水溅出,一部分沾染到了他的鞋面上,但他却无暇顾及。【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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