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非人类和救赎对象he了[快穿]》 1、只是一只小狐狸(1) 笼罩在铁笼子外面的黑布被掀开,刺目的灯光猛地照进,笼中小小的火红狐狸叫了一声,赤红的毛在灯光照耀下呈现出绸缎般的光泽。 可是就在下一秒,关住狐狸的笼子被人从外面猛地踢了一脚,小狐狸往后退了退,缩到了角落。 “畜生玩意儿,别叫了!”踢笼子的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额头上一道粗短的狰狞疤痕让面目看上去更加可憎,但转眼看向另一旁的西装男人时就变成了谄媚讨好的笑,“陈总,您看今天这货,看看这毛色,品相,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极品啊!” 笼中,毛茸茸的小狐狸抬头,透过带着铁锈和干涸血迹的笼子往外看,对上了一个衣着光鲜,眼神里却带着狠意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抽出只烟叼在嘴里,刀疤男狗腿地凑上去点燃了烟,男人蹲下身,冲着笼子吐了口烟圈,满意地看着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像是吓傻了的小家伙。 “确实是上乘货。” 这是什么情况?刚结束一场a级任务打算休假的时砚满头雾水。 “61,这是哪里?”时砚视线转了一圈,很快冷静下来,没有轻举妄动,在心底呼唤他的随身系统。 脑海中传来一阵机械卡顿的声音,过了两秒,一道清亮稚嫩的机械音在时砚耳边响起:“宿主,61在这里!” “……”61的机械音十分人性化地卡了两秒,再出声时带着很逼真的惊恐情绪,“宿主,我们怎么进入任务小世界了?” 时砚心里没有意外,只是想:果然,他们已经不在主世界了。 时砚反问回去:“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一睁眼就在这里了。” 上个任务世界太过血腥暴力,时砚回到主世界提交任务结算后本打算休息一阵,结果刚刚躺到床上,眼睛一闭一睁,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初步推断是一个和之前经历过的任务世界相似的小世界。 时砚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 还变成了一只狐狸,火红色的。 时砚在心底和系统61对话:“连接主系统,发布对话请求。搜索主世界信号进行定位。” “好的,宿主。”61飞速操作起来,但没过两秒,就哭唧唧地回来了。 61的声线是他自己设置的,偏向幼小的小男孩,哭起来就更像了,此刻呜呜咽咽地和时砚说:“呜呜……宿主,联系不上主世界,主系统也没有回应……” 时砚听见他的话,丝毫不意外:“嗯。” 猜到了,毕竟自己一个大活人在全科技覆盖的主世界莫名其妙失踪,早就应该被全力搜寻并联系他的随身系统了,但到现在一条消息都没有,要么是主世界出了什么bug连他丢了都顾不上找,要么就是他出于什么原因被迫和主世界断联了。 显然,前者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是后者了。 一个闭眼的功夫,他就被拽进了陌生的小世界,主世界和系统之间的高维链接也被切断,这件事处处透露着怪异。 不过时砚也不急,因为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61见时砚一脸淡定,也不哼哼唧唧了,在虚空里飞了两圈,观察这附近的环境:“宿主,你这是被抓了吗?我们要不要先想办法逃出去?” “观察一会儿,现在我还没有危险。” 时砚说着,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团起来,他对于狐狸的身体用得不怎么熟练,但还是首先保护住了狐狸脆弱的腹部和尾巴,紧接着,笼子就被提了起来。 刀疤男拎着他,重新将黑布盖上,时砚听着声音,应该是跟着刚才那个年轻男人走到了外面,隔着黑布也能感受到环境变亮,声音也变得嘈杂起来。 “61,视野共享。” “好嘞宿主!” 61打开了视野共享,时砚就可以借助系统的角度看见外面的景象。 刀疤男和年轻男人走在一条长廊中,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刀疤男冲着前方快他一步的男人笑着说:“陈总,不是我说,外面那些贵夫人娇小姐,可看不了那血腥的场面,要我说还是在后台剥干净了再送上去。” 年轻男人手指夹着烟,闻言扯了扯嘴角,笑了:“你以为能到这里来的,会是什么天真单纯的女人?他们见的血说不定比你都多。” 刀疤男脚步一顿,又状若无事地快步跟了上去:“是,是,陈总说的是,是我想岔了。” 两人走过一片充斥着血腥气的空地,时砚朝那边看过去,清晰地看到了和装着他的笼子一模一样的许多笼子,以及…… 墙壁上挂着的动物皮毛。 61吓得系统虚影颤了颤,抖着声音道:“宿主!那些都是新鲜剥下来的动物皮!” “他们、他们居然是做这种违法生意的!” 61不是这个小世界的人,但从周围环境和人类话语中都能听出不对来,瞬间感觉机械汗毛都立起来了:“宿主!我们快想办法逃跑!” 时砚趁着黑布遮盖了笼子,悄悄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却突然惊讶地感受到了什么。 “这具身体……”时砚眉眼间划过一丝讶异,“竟然是只狐妖么?” “嗯??”61听见这句话,立马飞过来给时砚做了全身扫描,“哇,真的诶,我还以为是普通狐狸呢。” 他们穿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世界,没有任务发布,也没有继承记忆,所以一切都是两眼一抹黑。 “既然是狐妖,那就好办了,”时砚悄悄调动体内妖力,打算先逃出去再说,“61,帮我调出这里的分布图,规划最近路……” “这里面的那只,我要了。”一道冰冷淡漠的男声响起,随着轮子滚动的声音,渐渐逼近时砚所在的地方。 这意料之外的发展打断了两个男人的步伐,也打断了时砚的计划。 系统61却在此时突兀发声,声音变成了冰冷刻板没有感情的机械音,令时砚的动作停了下来:“检测到巨大能量,系统正在分析中……分析完毕,检测到特殊任务发布。请问宿主是否接受任务,完成可获得部分能量作为报酬。” 透过系统的视野,时砚看到走进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色光芒,看周围人的表现,此世界的人应该都看不到,只有时砚和系统能看到。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调动起来的妖力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时砚性格一向谨慎,对于这种前所未有的状况,他有心问问61,但现在显然不是了解这些的最好时间,所以时砚只好暂且抛之脑后,专注地观察着外面几人。 年轻男人听见了那道声音,一脸不耐烦地转过头去,正想骂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却在看清那人的脸的一刻,腿瞬间软了下来,险些给来人跪下。 “哟!原来是季总,季总今天怎么想起来光临我这里了?”男人掐了烟,说话声音也变得正经了很多,态度恭敬礼貌,脸上挤出来的笑容真切又别扭,“是看上什么好货了吗?您说,我做主直接送给您就是。” 时砚因为这人的前后态度变化,多看了轮椅上的人两眼,刚才那个拽天拽地的陈总如此低声下气地讨好,轮椅上坐着的那位却神色平静,没有因为他的话产生丝毫的情绪波动。 看来这个季总的身份不简单。 季识槿面色比常人苍白一些,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像个毫无生气的死人,但却没有人敢轻视他,拎着时砚笼子的刀疤男在看到那张轮椅的一瞬间就绷直了身体,紧张的情绪不言而喻。 年轻男人走上前弓着腰和季识槿介绍他们这里的优品,态度恭敬而谄媚,季识槿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向后招了招手,站在后面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西装男上前一步,向年轻男人伸出手。 “陈总,我是季总的助理,季总看上了您手下拎着的这只,请开个价吧。” 那陈总动了动唇,神色为难:“这……” 助理见他不应声,皱起了眉,开口就要再说一遍,却见季识槿抬了抬手,制止了他们之间的交谈,视线直直看向那被黑布包裹的笼子,淡淡吩咐道:“打开。” 助理上前一步,正正好站在了季识槿的斜前方,在不遮挡季识槿视线的情况下将人和笼子隔开,呈现一个保护的姿态,普通人发现不了,时砚却一眼就能看出。 他多看了这个助理两眼,发觉这应该不是普通的助理,这人身上有专业训练过的痕迹。 年轻男人看了看这站在前面的助理,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后面那坐在轮椅上的季总,见他神情坚定,只好叹了口气。 “既然季总您都这样说了,那就打开吧。”年轻男人转头,对着刀疤男摆了摆手,“快掀开,让季总看看里面的货。” 遮在笼子上的黑布被撤去,时砚抖了抖耳朵,抬眼向外看去,对上了轮椅上男人的视线。在那双眼睛的倒影中,时砚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一只通体火红的赤狐,只有尾尖和额头有些许黑棕色的毛,看上去和普通的赤狐无异,只是毛色更加漂亮纯粹。 年轻男人见季识槿不说话,心里打鼓,说出的话也挺没底气:“季总,不是我不给您这个面子,您有所不知,这是今天要带去前面拍卖的货,早先就通知了大家的,我也不好违背诚信。要不,要不您看看其他的?我这里顶顶好的货也有一些,说不定就有您看得上眼的呢。” 季识槿抬了抬手,制止了他没完没了的话。 他扬了扬瘦削苍白的下巴:“就要这只了。” 虽是和年轻男人说着话,但他的视线一直在笼子里的赤狐身上,没有向旁人分去半分注意。 助理得到他的指令,不着痕迹地将男人往旁边引了引:“季总喜欢这只,您开个价吧。” 年轻男人心知这笔买卖他是不做也得做了,脸上硬挤出个笑,向人介绍道:“季总您真是好眼光,这是今天刚抓到的新货,您看它这毛色比一般赤狐都要红,背部更是没有一点杂毛,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纯红色毛皮,瞧瞧这光泽,这可是纯天然……”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这只赤狐的价格可不便宜。 年轻男人的话季识槿完全没有要听的意思,他直接操纵轮椅来到了笼子前,近距离看着笼中的赤狐。 时砚动了动耳朵,微微后退了一步,做足了普通狐狸的警惕模样。 季识槿看着他,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淡淡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五十万。”【你现在阅读的是 】 2、只是一只小狐狸(2) “五十万。” 年轻男人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季识槿的轮椅转了半圈,看向他,神情淡漠,好似只是说了五块钱那样淡定:“五十万,买这只狐狸,和补偿拍卖会的损失。” 年轻男人擦了擦额角的汗,这下脸上的笑容要多真切有多真切,迫不及待地应道:“好,好!诶哟季总您真是太大方了,我现在就安排人给您处理了这畜生。” 要知道这畜生虽然是好货,但在拍卖场上能拍出二三十万已经是高价了,季识槿一出手就是五十万! 年轻男人生怕季识槿反悔,说着就要招手叫人过来给时砚剥皮。 “不用。”季识槿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多给对方,直接了当地说,“要活的。” 年轻男人愣了愣:“啊?” 但他愣神的时间,季识槿已经转身走了,助理快步跟上去推着轮椅,只见他招了招手,阴影处冒出来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国字脸,眼神狠厉,走到刀疤男面前,比他高了半个头还多,粗声粗气道:“我是季总的保镖。” 刀疤男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将笼子递到这人手中,还颇为狗腿地躬了躬腰,保镖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拎起笼子快步跟上了前面的季识槿。 直到看不见几人的背影了,年轻男人绷直的脊背弯了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刀疤男也一样,他抹了把脸,凑到那个陈总跟前,小心翼翼地问:“您刚称呼那位为季总……是我想的那个季吗?” 年轻男人“嗤”了一声,重新拿出根烟点燃,只是放到嘴边的手还有些抖,他声音嘶哑,语气里含着些许忌惮:“自然,在这承宁,谁人不知季家,尤其是那位……” “圈内号称活阎王的掌权人,季识槿。” 刀疤男想到曾经听说的关于这位的种种传言,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庆幸刚才没有不长眼地得罪贵人,不然怕是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而此刻,他们口中令人惧怕的“活阎王”坐在车内,皱眉盯着脏脏的笼子。 时砚装作未开灵智的小狐狸模样,冲着他歪歪头。 黑布已经在上车前被去掉了,现在他可以清晰地看到笼子外的一切,当然,也包括那双在西装裤包裹下依旧显出有些萎缩的腿。 “把他放出来吧。” 助理坐在另一侧,听到这话猛地回头:“季总,这狐狸刚被抓来,野性未褪,您……” “没事。”季识槿伸出纤细苍白的手指靠近笼子,从缝隙中伸了进去,距离时砚的鼻尖只有短短几厘米。 助理和保镖都放缓了呼吸,浑身肌肉紧绷,准备在狐狸露出伤人意图时及时阻止。 但他们想象的一幕没有发生,那只软乎乎的小狐狸没有做出攻击性行为,反而对着季识槿的手指闻了闻,稍稍往后退了下,表情无害。 助理和保镖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呵。”季识槿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了零星笑意,“还是个会审时度势的聪明小家伙。” 61在虚空里看着这画面,整个统都麻了:“……” “宿主,你还好吧?” 他英明神武冷酷的宿主怎么变成这样了?! 时砚丝毫没有被人发现自己撒娇的窘迫感,淡淡道:“发布的任务不是和眼前这个人有关吗,所以我要想办法留在他身边。” 而目前来看,伪装成无害的宠物是最好的办法。 61只在刚才检测到任务的时候被管理系统接管了一瞬,之后就恢复了正常,现在见宿主脱离了危险,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想到了那个奇怪的任务。 “宿主,现在查看任务吗?” 没有宿主许可,系统是不能擅自查看任务的。 “……再等等。” 时砚看着面前打开的小门,谨慎地抬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这车内像是专门为他改造过,后排大半的宽阔空间被用来放置轮椅,配有专门的安全带和防护措施。 季识槿此刻眼睛里含着淡淡笑意,探身向前,伸出手:“过来,小家伙。” 狐狸脑袋歪了歪,像是不理解他在说什么。一旁的保镖正要伸手将他抱出来,却被助理不动声色地阻止,两人齐齐看向伸着手等待的老板。 过了一会儿,小狐狸还是没动静,季识槿却耐心地一直伸着手等待,从时砚的角度,能看到他因为腰部支撑力不够导致手臂有些微微颤抖。 眼眸颤了颤,时砚慢慢从笼子里走了出来,抬头将鼻子抵到他的指尖。 季识槿的笑意加深:“乖宝宝。” 豪车后排并没有将所有座椅全部去掉,助理坐的位置就是保留改造后的座椅,旁边还有另一个空余座位,时砚扮演着聪明乖巧的小狐狸,顺着季识槿的指引跳上座椅。 助理看了眼和自己排排坐的小狐狸,伸手摸了下鼻子,请示了季识槿后对着前面的司机吩咐道:“章叔,走吧。”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季识槿虽然让时砚从笼子里出来了,但却没有摸他,而是自顾自闭着眼假寐。 时砚静静观察了片刻,车上静得出奇,没人敢打扰季识槿休息,哪怕他并没有睡着。 “61,查看任务。”时砚蜷了蜷身体,做出一个困倦了要瞌睡的模样,将脑袋埋进前肢底下,闭上眼呼唤系统61。 “好的宿主,现为您查看任务。” “叮。任务已发布,任务内容:改变季识槿的命运。任务完成奖励:神秘力量x1。” 这个神秘力量就是一开始系统检测到的那股力量,陌生强悍,按理说不应该存在于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世界。 “宿主,我这里得到了系统提示,积攒足够的神秘力量,或许可以尝试打开时空通道,联络或返回主世界。” “嗯?”时砚有了点兴趣,“这么巧?我正好需要的东西,下一秒就自己送到我面前来了?” 61听完这话有些犹豫:“那……宿主,我们还接这个任务吗?” 世上没有免费的能量,万一他们被骗了怎么办? 时砚倒是毫不犹豫:“接。” 不然又能怎样,他们现在被困在这里无法离开,除了完成这个突然出现的任务,没有其他任何办法。 当然他们也能等主世界那边来找,但各个世界时间流速不同,哪怕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能活很久很久的妖怪,也不能保证在被主世界找到之前还活着。 “61,查看任务详情,有关于任务目标的资料吗?” “有的,宿主。”61将资料传输给时砚,仅需短短几秒,有关这个世界和任务目标的信息便出现在了时砚的脑海。 这里确实如时砚所想,是三千世界中一个十分不起眼的普通小世界,要说和其他现代世界有何不同,那就是——这是个人妖并存的世界。 人类和妖族共同生活在这个星球上,但人类并不知晓妖族的存在,妖族也不会破坏人族的生活,只是一些妖力强盛能化形的妖怪,会隐瞒身份混迹在人类社会中。 而时砚的身份,则是一只修炼了上千年,几乎活成了狐狸一族老祖宗的强大狐妖。 因为好奇所以想来人间看看,却因为毫无人间生存常识,没有像其他妖怪一样直接变作人形,而是用法术遮盖了自己本来的面目,在人类眼里看上去就是一只漂亮一点的普通狐狸。 被抓也是因为对人类没什么戒心,不过到底是妖怪,在人类手中活下来简直轻而易举,不过这件事给单纯的千年狐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从那里逃出来之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狐妖一族的领地,一生都没再出来过。 时砚:“……” 打扰了,原来活了上千年的狐狸也可以这么单纯。 对自己现在的身份有了数,时砚着重去看关于任务目标的资料。 先前从抓住他的那两个男人那里便看出了对季识槿的忌惮,从而推测出他的身份不简单,但现在看了资料,时砚才意识到年轻男人和刀疤男的恐惧从何而来。 在承宁,若说一手遮天,众人第一个能想到的名字就是季家。 季家是延绵了几百年的大家族,根基实力不容小觑,近几代中出了不少在商界政界有名的人,导致季家在承宁的威望几乎到达了顶峰,所以这一代的季识槿被选定为继承人的时候,外界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季家怎么会把这么大的产业交给一个残废呢?季识槿幼时因事故导致双腿无法用力,这么多年哪怕季家一直寻访满世界的医生治疗,也堪堪得到一个“不必截肢”的结果。 所以当这则信息传出来的时候,整个承宁的上层圈子都惊掉了下巴。 不过往后几年,季识槿用实力证明了他确实担得起这个位子,将季氏带领得更上一层楼,从“他不过借季家的势”变成了“季家有季识槿真是一大幸事”。 不过好景不长,季识槿这一生仿佛都在充斥着遗憾中度过,二十八岁,身体状况突然下降,病弱到卧床不起,公司被有心人从内部破坏,百年基业几乎毁于一旦,季家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最后,季家强撑着百年大族的脸面,退出了承宁的商圈,同时,年仅三十多岁的季识槿因病痛去世。 许多年后再次提起季家,大家都说,这位季总真是运气不好。 确实,这样倒霉的气运,就连见惯了各种糟心事的时砚都觉得惊奇。 “不正常,按照季家的能力,季氏哪怕遭受冲击也不至于走到破产边缘,更别说季家其他人的事业也遭遇重创。还有季识槿的身体,常年有世界顶尖的医生看护照料,怎么会突然虚弱到卧床不起?” 这里面的可疑事真多。 61绕着时砚飞了两圈,听见这话也疑惑道:“是哦,看这任务目标的前半生,明明是个富贵没有大挫折的命,怎么后来就急转直下了呢。” 时砚眼底闪过一抹暗色,意识到这个任务可能不简单。 不过…… 他悄悄抬起头,看向那闭眼假寐的男人,不论这人是什么身份,他现在都别无选择,跟在这个人身边,才有机会解答自己的疑问。 “嗯?” 时砚正出神地想事情,却突然听到了一声疑问。 “盯着我做什么?”季识槿睁开眼睛看向这只小狐狸,总觉得刚才在那双狐狸眼中看到了十分人性化的情绪。 抱着不能被怀疑的心态,时砚收拢心神,站起身晃了晃脑袋,做出一副刚睡醒懵懂无知的小狐狸模样,冲着季识槿娇娇地叫了一声。 “嗷~”【你现在阅读的是 】 3、只是一只小狐狸(3) 因为在车上那声娇里娇气的叫声,直到下车走到屋内,季识槿的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 “先生,您回来了。”红姨在门口迎接,看到季识槿表情放松还隐隐有笑意,心中惊了一瞬,紧接着就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已经很久没见先生这么高兴了。 “红姨。”季识槿示意了一下跟在后面的小狐狸,“收拾一间房出来,给他住。” “啊?”红姨向季识槿背后看,却没看到人,在助理的手势示意下视线下移,才看清了那只小小的红色团子。 倔强要面子不肯让助理抱,自觉跟在季识槿轮椅后面走的时砚抬起头,观察着这个一头银发,慈祥和蔼的老人家。 “诶哟,先生这是从哪儿带回来了只猫?”红姨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也没认真看,下意识把时砚当成了只猫。 助理憋着笑跟红姨解释:“不是,这是只狐狸,不是猫。是老板在拍卖场买回来的,可喜欢了。” 一见面就伸手去碰,嫌笼子脏还让小狐狸趴在车里座椅上,那狐狸身上就不脏了?虽然老板和往常一样闭目养神,但他却能看出来老板一直在暗戳戳地观察这个小家伙,怕他不适应。 对于他这个冷心冷情的老板来说,这还不算喜欢? “诶哟,还真是只狐狸。”红姨半蹲下身仔细瞅了瞅,表情变得很柔软,“这小家伙长得真好看呢,这毛都蓬松得不行。” “先生,您要养他?我这就收拾房间去,不过这狐狸体检过吗?身上别带了什么病。”红姨正转身要走,突然回过头来叮嘱。 季识槿拿着热毛巾擦手的动作顿了顿,道:“今天先凑合一下,明天我带他去医院检查。” “诶诶,好,要是医生说可以洗澡的话,记得给他洗个澡啊。” 红姨以前也养过猫啊狗啊的,对此很有经验,小狐狸也是小动物,大家都一样的嘛。 季识槿点了点头,红姨从小就在季家照顾他,对他来说和自家长辈没有差别,长辈说的话他自然会放在心上。 放下毛巾,季识槿冷白的皮肤在室内灯光照耀下像会发光,他转头让助理把他明天的行程推掉。 “好的,老板。”一个优秀的助理不会多嘴,他将明天的行程全部划掉一个不留,然后突然想到什么开口说道,“对了老板,那个贩卖动物皮毛的地点已经被警方控制了,所有人都没跑,刘队长说这次多亏了您的配合,他们警方向您表示感谢。” 之前车上助理就接到了消息,不过看老板没有睁眼要问的意思,便没说。 季识槿听完他的转述,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时砚在季识槿的轮椅边上打转,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步子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诶?原来任务目标是个大好人!他今天出现在那里原来是为了帮警方吗?”61幻化的圆滚滚的身体在虚空里转了几圈,像个闪亮的灯球。 “嗯,听起来是这样。”时砚慢悠悠地在季识槿面前坐下,伸出一只前爪拍拍他的裤腿。 “嗯?要做什么?”季识槿的神情还是淡淡的,但在看到时砚时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红姨在一旁看着这只可爱的小红狐狸,猜测着:“是不是饿了?知道你是他的主人,这是在找你要吃的呢。” 季识槿伸出的手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放到时砚的脑袋上摸了两把:“红姨,先给他煮些鸡肉吃,明天我问问医生狐狸都能吃什么。” 于是时砚来到季家的第一顿饭就是没滋没味的水煮鸡肉。 61是系统,但也能闻见味道,绕着盘子转了转,发出质疑的声音:“宿主,这个闻着好难吃!一点调料都不放的吗!” 狐狸就算修成了狐妖,但归根结底还是狐狸,所以时砚闻着还好,甚至还觉得有点香:“没事,我现在是狐狸的味觉。” 所以白水煮鸡肉也能吃得有滋有味。 季识槿坐在餐桌前,看着对面趴在桌子上大快朵颐的小狐狸,莫名觉得他应该去做吃播。 怎么吃白水煮鸡肉也能吃这么香? 看小狐狸吃饭看得入迷,最后季识槿放下筷子,才惊觉自己竟然吃得有些撑。 “呀,先生今天吃了不少,真好啊。”红姨看佣人们收拾碗筷的时候感慨道。 季识槿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朝小狐狸招招手,红姨跟在后面用热毛巾给小狐狸擦了擦嘴。 红姨近距离看着小小一团的乖狐狸,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嘴里念念有词:“诶哟,真是小福星,先生看见你吃饭,自己都吃多了些呢。多吃点好,多吃点身体才能好好的嘛。” 时砚眨巴了下大大的眼睛,眼睛里写满了清澈,乖乖任红姨给自己擦完嘴巴,然后蹭蹭她的手作为道谢。 红姨被哄得心花怒放:“真是好可爱哟!” 61已经看麻了:“……” 若不是这回的突发情况,他怕是一辈子都看不到宿主这样的一面吧! 宿主,你的脸呢!怎么可以撒娇撒得这么自然! 如果时砚听到了他的心声,就会告诉他:“在活着和完成任务面前,脸面一文不值。” 吃过晚饭,按照惯例季识槿要再去书房工作几个小时,直到晚上十点医生规定好的时间才回去洗漱睡觉。 但今天家里多了只小家伙,季识槿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他犹豫的这片刻,时砚看准时机小跑到他面前,扬起脑袋,又甜又嗲地叫了一声。 季识槿:! 瞳孔紧缩了一瞬,季识槿愣了下神,结果就让小家伙得逞地跳了上来,端正地坐在了他的腿上,歪着头看他。 “……诶!”红姨一个没看住,让狐狸跳到了季识槿身上,在场的几个佣人和红姨都连忙上前要把小狐狸抱下来。 季识槿的腿他们都知道,是这个家里不可说的禁忌,他们既担心季识槿的腿,也担心小狐狸惹恼了他。 “……没事。”季识槿抬手制止了上前来的佣人,生疏地碰了碰蹲坐在自己腿上的小家伙的前爪,“你下去。” 时砚歪了歪头,没动。他可是小狐狸,狐狸怎么听得懂人话呢。 季识槿看上去很想把他推下去,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没这么做,一手护在他背后,一手操纵轮椅转了个方向。 他的声音里听得出些许无奈和纵容:“红姨,我带他去书房,一会儿送点水上来。” 红姨愣了下神,连忙道:“诶,好。” 时砚蹲坐在季识槿腿上,好奇地抬头看了看。估计是为了季识槿行动方便,别墅内处处设置了无障碍通道,还有好几部电梯,季识槿就是带他进了其中一部。 他看见季识槿在按键处按了个“3”。 走出电梯,整个三层的样子映入时砚眼中,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好空旷。 是的,很空,三楼整体的装修很简洁,家具更是少得可怜,摆件、绿植也很少出现,偌大的空间里空出了足够季识槿随意行动的地方,东西少却并不显得冷寂,有限的装饰物品给这空旷的地方带来了温度,看得出是十分用心的布置。 季识槿不知道小狐狸的脑袋瓜在想什么,只是发现他新奇地四处乱看,像是在熟悉环境,却十分乖巧地没有乱跑。 季识槿进了书房,坐在宽大书桌后翻开文件,低头时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才猛然意识到,他家小狐狸真是乖得不像话了。 “你……”在安置狐狸的事情上,季识槿犯了难,小家伙虽然不重,但也不能一直窝在他腿上,影响他工作不说,小狐狸估计也会不舒服。 时砚仰着头,脑袋轻轻蹭了蹭季识槿的手背,柔软的毛毛在手背上蹭过,下一秒,小狐狸主动地跳了下去。 季识槿挑了挑眉。 时砚仗着自己现在是狐狸,悠哉悠哉地在季识槿的书房乱逛,看看这瞧瞧那,偶尔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便凑上去用爪子碰碰。 季识槿一开始不放心,视线一直跟着他转,后来发现这是只胆小的狐狸,只会看不会乱来,便放心地让他自由活动,自己则垂下头处理起工作来。 中途红姨上来送了水果和茶,给小狐狸分了两块水果,得到了小狐狸亲切地蹭蹭,乐得红姨笑不拢嘴。 季识槿看着一人一狐相处愉快,紧绷的唇角微微翘起,心情很不错。 不过这点好心情只持续到了晚上临睡前。 “不行,去外面客厅睡,这是我的房间。” 季识槿低头看着紧跟他不放的小狐狸,抬手按了按额角。 小狐狸委屈地“嘤嘤”两声,小跑进季识槿的卧室,在床边转了转,找到个角落卧了下来。 意思很明显,我就在这占个小小的角落,不碍你的事。 季识槿和他面面相觑,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他长叹了口气:“红姨,把准备的小窝放进我房间吧。” 红姨应声去了,季识槿看着床边那一小团红色的毛团子,心中倏地柔软了一下。【你现在阅读的是 】 4、只是一只小狐狸(4) 第二天季识槿醒的时候,坐起身一看,床边有只小小的红色团子,他愣了片刻,才想起来昨天带回来了只小狐狸,这小狐狸还硬要在他房间里睡。 那个小团子呼吸绵长,显然是睡得很香。 季识槿动了动手指,靠自己的力量撑起上半身,挪到床边的轮椅上,轻手轻脚地去了卫生间洗漱,没有打扰到小狐狸的美梦。 但其实时砚早就醒了,闭着眼睛在脑海里和系统无聊地下棋。 61最先察觉到季识槿的呼吸变化,连忙告诉时砚:“诶,任务目标醒了。” 时砚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眼珠子转了转,在季识槿睁开眼之前趴了回去,做出一副睡得正香的姿态。 61不解:“宿主,你为什么要装睡着啊?” 时砚感知到季识槿进了卫生间后,慢悠悠伸了个懒腰:“他不想让人看见他的残疾。” 这是昨天他就观察到的事情,别墅里所有事情都有红姨和佣人们管理,但唯独季识槿有关于双腿的事,大家好像都默契地不插手。 昨晚更是,季识槿独自在房间里完成洗漱换衣服,临上床前眼神复杂地看了时砚一眼,最后当他是个看不懂的小动物,才允许了他在房间里看着自己略显狼狈地离开轮椅上床。 61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不过现在季识槿已经起床了,时砚也就不需要装了,他伸了个懒腰,踱步到卫生间门口,冲着里面“嗷”了一声。 正洗漱着的季识槿扭头看他,愣了下,然后俯身向他招手,小狐狸很懂事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跳上洗漱台,蹲坐好,等着季识槿打湿洗脸巾给他擦脸。 “嗷——”时砚顶着那张被水打湿毛毛显得有些滑稽的狐狸脸,娇娇地叫了一声,然后蹭了蹭季识槿的手腕。 季识槿眼神颤了颤,小狐狸这是在表达感谢?柔软的毛发绕过手腕皮肤,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季识槿垂下了眼,心想怪不得人们都爱养宠物,手感确实很好。 他全然不知真正的狐狸远没有这么柔软的毛,只有修炼成妖怪的狐狸才能进化,改变自身的一些特征,比如将毛发变得更软更蓬松,颜色也更鲜亮。 “走了,今天带你去体检。” 吃过早饭后,季识槿依旧没抱时砚,让他跟在轮椅旁边上了车。 去的这家宠物医院离别墅很近,好巧不巧还是季识槿认识的人。 办公室的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个身形修长、戴着银边眼镜的年轻男人,看到坐着轮椅的季识槿的那一刻,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的意外。 “季总,您怎么来了?是警方那边又有什么指示?” 季识槿不爱和人交涉,出门必带助理,所以这时候存在感很弱的周助理主动站了出来,和医生握了握手。 周助理轻松地笑笑:“贺医生,警方那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了。这次来找您,是想给老板的宠物做个全面体检。” “哦?”被叫做贺医生的男人升起了些兴趣,顺着周助理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蹲坐在轮椅边上的一小坨红色毛团。 “啧啧,这毛色真棒,季总从哪儿得来的啊?”贺医生一改浑身散漫,饶有兴趣地蹲下来伸手逗弄时砚。 周助理淡淡笑着给贺医生解释了一下昨天的事。 听说是刚被那些人抓来的,医生皱起了眉,站起身来吩咐其他医生护士过来帮忙:“确实应该做个全身检查,小郑小萱,去做准备。” “好嘞,贺医生。”两个眉眼稚嫩的少男少女动作麻利地跑过来,看到时砚时眼里都冒出一模一样的惊艳,惊呼道,“好漂亮的小狐狸!” 不过刚才他们也听到了是从野外捉回来的野生狐狸,不敢直接上手去抓,只好站在一旁等待指示。 季识槿从进来后便一直没有说话,旁人都看不出什么,但只有站在他腿侧的时砚察觉到了他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 小狐狸的鼻子动了动,然后凑近了季识槿的腿。 61不解:“宿主,你在闻什么?” 时砚顿了下,慢慢道:“季识槿身上有死气。” 或许是因为他是狐妖,又或许是因为他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所以能察觉到一些常人察觉不到的东西,今天从出门时他就觉得季识槿安静得过分,直到刚才不小心蹭到了他的双腿,狐狸敏锐的嗅觉让他立刻察觉到了不对。 季识槿的身上突然出现了一种淡淡的陌生的味道,是从他双腿的位置蔓延出来的,时砚一眼便看出,那是属于人类的死气。 “死气?那不是人类快死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东西吗?”61仗着没人看到他,绕着季识槿观察了一圈,倍感新奇,“任务目标只是腿废了,离死亡还远呢。” “是的,所以这很奇……” “诶,来了只狐妖?真稀奇。”一道陌生的声音传进时砚耳中,径直打断了他和系统的对话。 询着声音看去,治疗室里一排排整齐的小病房里,冒出了几个毛茸茸的脑袋。 是一只大橘猫带着一群小崽。 时砚和大橘猫对上视线,两只动物皆是一愣,大橘的表情瞬间变得诚惶诚恐,看着时砚的眼神像是看到了自己祖宗。 他的声音哆哆嗦嗦:“是……是一只好大好大的狐妖啊!” 凄厉的猫叫打破了平静,贺医生和两个实习生快步跑过去,发现正在打针的大橘尖叫着缩成一团,还不忘把身下的崽子护得严严实实。 “这是怎么了?” 季识槿动了动手,看向身旁瞪着单纯无辜大眼睛的狐狸,轻轻地笑了。 最后发现是被狐狸吓的,贺医生松了口气,哭笑不得地和大家解释:“没事,估计是一开始把季总的宠物认成同类了,再突然发现竟然是狐狸,吓到了。” 兵荒马乱过后,终于进入了正题,时砚被带进房间做检查,被剃光了肚子上的一小片毛。 给他剃毛的是小郑,边剃还边感叹:“好乖啊,剃毛都不挣扎的,真的是野生狐狸吗?比家养的宠物还听话。” 61看着他家宿主肚皮光溜溜的模样,笑得打滚,直到被时砚掐住了命脉能量线,才“嘎”地一声止住。 “闭嘴,安静。”时砚闭目躺在诊疗床上,任由医生们给自己翻来覆去,他心知自己是妖怪,身上不会有普通动物的病,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只能证明他的身体好得很。 “嗯,目前来看确实什么毛病都没有。”贺医生拿着一些单子对季识槿解释,告诉他小狐狸的身体健康得不像话。 不过还有一些检查结果要等待一会儿,这期间时砚从诊疗床上蹦下来,踱步到了病房区。 “诶它……”小萱开口想要阻止,却被季识槿一个眼神制住。 他看着目标明确向橘猫那间走去的小狐狸,声音平静:“他不会伤人,随他去。” 听到这话的贺医生抬眼,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镜框,看向周助理,周助理给他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不用管。 他也是见过几次小狐狸通人性的场面了,知道不会发生什么,但老板不说,就得他这个助理帮忙解释。 “别装死,我知道你醒着。”时砚跳到一旁的架子上,刚好正对橘猫的病房小门。 团成一团的大橘动了动,委委屈屈地转过身来,还不忘把他的几个孩子往背后藏一藏。 “你你你,你要干嘛?”大橘强撑着让自己的声音不发虚。 时砚看了他一眼,然后将视线移开投向别处,减缓了大橘的紧张心情:“你也是妖怪,看到我这么害怕干什么?” 也许是时砚很好说话,又或者是时砚身上的气息平静,大橘犹豫了一会儿,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探头到玻璃门的小洞上,隔着半米远嗅了嗅。 嗅完,他笃定道:“你闻起来都不知道活了多少年,肯定是个大大大妖怪,我当然害怕了。” 说完,大橘还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的胸脯:“我才活了五十多年,像你这种妖气浓厚的大妖,我只听我太太太爷爷说起过。一开始你收敛气息,我都没发现,还以为你是只刚开智的小妖,结果……” 大橘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不过时砚没听清。 按照他千年大妖的能力,想听一个小妖说什么是很容易的,但他没这么做,只是觉得没必要。 时砚甩了甩尾巴,在人类看来就是两只小家伙面面相觑,也不出声音,就那样干看着,但大橘的情绪很明显缓和了下来,面对时砚不再紧张。 季识槿的位置只能看到时砚的背影,那条毛发蓬松的大尾巴一晃一晃的,让他很想伸出手去摸一摸,连腿部的幻痛都减轻了不少。 时砚和大橘说了会儿话,得知他护着的几个小猫崽是从别处捡来的,前天和另一只猫抢地盘打架时受了伤,才跑来医院让人类给他治疗。 大橘深沉地叹了口气:“像我们这种妖力微弱的小妖,生病了没办法自行修复,好在这个人类医生是个好人,会给流浪猫狗治病,所以我才放心过来的。” 时砚了然地点点头,顺势换了个话题问:“城市里的妖,很多吗?” 据61得到的资料显示,未能化形的妖一般都生存在各族的领地离,一般不会出现在人类社会。 大橘摇摇头:“不知道哇,我是贪玩偷跑出来的,和我打架的那只猫……” 他的脸上浮现出十分人性化的尴尬:“……那是只普通的猫,不是妖。” 懂了,一只开了智的猫妖没打过一只普通小猫。 时砚问不出什么其他的有关妖族的事情,摆摆尾巴跳下了架子,悠哉悠哉地回到季识槿身边。 那股微弱的死气还萦绕在季识槿身上,但这里人多眼杂,时砚决定回家后再偷偷用妖力给他检查一下。 这股死气出现得突兀,很可能就是导致季识槿死亡和季家落败的原因,时砚默默在心里记上一笔,有机会的话要寻一寻这股死气的来源。【你现在阅读的是 】 5、只是一只小狐狸(5) 最后检查结果全部出来,时砚很健康,除了被抓时身上弄脏了些没有任何问题,所以结果就是被医生洗了澡吹了毛,带着几大包狐狸专属粮回了别墅。 洗完澡的时砚看起来更加蓬松,像一只圆滚滚的红色毛绒球,据医生检查推测,他的年龄在八个月左右,还是只狐狸幼崽。 活了上千年只是化形化得年轻了些的时砚:“……” 这真不能怪他,原主化形的时候根本没考虑到这个问题,是按照族里的小崽子们变化的,他总不能临时变化形象,所以只好一直用着这幅外貌。 “还是只小崽呢,怪不得这么乖。”红姨从助理那里得到一份狐狸可以吃的食品清单,瞬间将季识槿带回来的那些狐狸粮抛之脑后,亲自给时砚做了顿营养丰富的晚餐。 在季家,也只有时砚可以和季识槿同桌吃饭,季识槿看着吃得香的小狐狸,动了动手指,却将面前的饭菜推远了些。 他今早便觉得双腿的幻痛隐隐加剧,白天一直忍着,到了现在胃里感觉不适,实在是不想吃东西。 时砚吃完饭,在红姨伸过来的毛巾上蹭了蹭嘴巴,看着季识槿面前一点未动的晚饭,眼神暗了暗。 “嗷。” 季识槿低下头,对上了小狐狸的脸,小狐狸吃饱喝足了就冲他叫唤,也不知道想要什么。 季识槿搞不懂他,忍受身体痛苦的他也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恹恹地让人撤了晚饭,自顾自回了三楼卧室。 季家的佣人们看起来似乎是习惯了他这样喜怒无常,将季识槿强忍疼痛的不耐当成了心情不好,所以没人上去触他的霉头,被红姨打发走干别的事情去了。 时砚心中想到季识槿身上的死气,抬脚跟了上去,趁季识槿进卧室还未关门的时候溜了进去。 季识槿痛到都没有注意门缝里挤进来的小家伙,进屋后直接去了床头柜旁,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药瓶,打开盖子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倒。 “咳,咳咳咳咳……”吞完药,季识槿趴在床边细细地喘气,像是终于忍耐不住了发出声音来。 时砚却知道,是他身上的死气加重了。 今早只有细微的一点点,若是不认真看都发现不了,但现在,时砚走近季识槿,在距离他两米远的地方便嗅到了死气沉沉的味道。 “嘤。” 无力垂下的手被毛绒绒的东西碰了碰,听到了熟悉的叫声,季识槿睁开眼,看向床边,发现小狐狸不知何时跟了进来,还看到了他狼狈的一面。 “咳咳,出去,今晚回你的房间。”季识槿声音嘶哑无力,毫不留情地发出逐客令,也不管时砚听不听得懂,“听话,出去!” 时砚还没动作,61就先在虚空里跳了起来:“不行啊,宿主。你要是走了就没人救他了,看这情况今晚肯定会更严重!” 时砚突然想起季识槿后来便是因为常常半夜晕厥而进医院,却查不出任何问题,维持了这种情况一年多,他的身体状况才突然急转直下。 原来从现在就开始了吗。 见时砚不动,季识槿也没力气和他纠缠,缓了两口气后便撑着轮椅往卫生间走去,却在堪堪走到卫生间门口时,突然感受到一阵剧烈疼痛袭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轮椅侧摔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季识槿下意识蜷缩身体,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剧痛。摔下轮椅是常有的事,他从腿废了之后便习惯了摔倒,在摔下去的前一秒还在想,幸好房间里只有小狐狸,没有被其他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但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季识槿模模糊糊地听到一声叹息,紧接着便突然袭来一阵强大的困意,转眼就失去了意识。 61在时砚脑海里吱哇乱叫:“宿主!好样的!接住任务目标了!” 房间内,侧倒的轮椅旁,一个气质妖冶的男人凭空出现,将季识槿打横抱了起来。男人相貌英俊,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挺,薄唇微弯,似笑非笑地看着怀中的人。 他白皙的肤色和近乎妖孽的颜值昭示着非人的身份,此刻没有外人,他毫不遮掩的妖气四散开来,衬得整个人有一种勾人心魄的气质。 “宿、宿主。”61机械眼中闪烁着惊艳,“受狐妖血脉影响,你变得更帅了诶!” 样貌还是时砚本人的样貌,但千年大妖的身份让他的容貌变得更加精致夺目,眼神流转间便能摄人心魂。 “嗯。”此刻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什么样,但时砚对此不感兴趣,他在季识槿身上下了个小小的昏睡术,保证他听到什么动静都醒不过来,将人抱到床边放下。 季识槿哪怕睡着,眉头也是微微皱着的,双腿的幻痛一直存在,可见他白日里都是靠意志力忍着,直到这种时候才会显露出来。 时砚站在床边,未关严的窗户送进来一缕凉风,将他身上单薄的衣服吹起,灯下的影子完全笼罩住了季识槿。 时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然后缓缓放在季识槿的腿上,调动妖力进去探查。 61感受不到,所以只能询问:“怎么样,宿主,有办法治吗?” 时砚睁开眼,神色平静:“我可以用妖力帮他减缓痛苦和死气蔓延的速度,但真的要治好,我做不到。” 在小世界要遵守小世界的规矩,时砚作为一只狐妖,能力只能做到这一步。 “那或许其他妖怪会有办法?”61说。 时砚收回手站起身,转身向卫生间走去,一会儿拿了条热毛巾出来,给季识槿简单地擦了擦脸,才回答61的问题。 “原主的记忆里,妖内各族都有各族的擅长之处,或许会有办法。” 时砚把用过的毛巾洗净甩干,消去了他存在的痕迹,将轮椅放置到床边,然后重新变回了小狐狸模样。 61看着他一个妖术就变回了狐狸,然后走出季识槿的房间,有些担忧地问:“任务目标明天醒来之后不会怀疑吗?” 明明上一秒还在卫生间门口摔倒,下一秒就在床上醒来,哪怕季识槿当时被痛苦折磨得有些失神,但也难保不会怀疑。 “没关系。”时砚脚步不停,跳到三楼小客厅的沙发上,声音冷漠得不像话,“他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的事,就算季识槿产生怀疑,也只是怀疑。 这一晚,时砚在季识槿卧室外不远处的沙发上睡着,一墙之隔的季识槿在睡梦中梦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道影子一开始跳上他的床,毛绒绒的尾巴扫过他幻痛的双腿,奇异地止住了痛。季识槿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见那道影子缓缓拉长,变成了一个成年男性的模样。 …… 后来果然如61所说,第二天季识槿起床的时候,确实问过红姨是不是有人进过他的房间,但得到的回答是没有。 除了时砚。 当时季识槿的目光落到悠然甩着尾巴吃早饭的小狐狸身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移开,没说什么,将这件事一笔带过了。 时砚在季家别墅住了下来,白天家里只有红姨和一众佣人,时砚觉得无趣,偶尔在别墅花园里转转,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眼睛睡觉,一开始还被红姨担心会不会出问题,后来发现他一直活蹦乱跳才放下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时砚被从做皮毛买卖那里救下来已经半个月了,天气也已经开始转凉,早晚的微风也不再那么燥热。 而这半个月,时砚和季识槿快速拉近了关系。季识槿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发病之后,莫名对时砚多了很多关注,在家里的时间大半都分出来和他玩。 而季识槿工作的时候,总喜欢把他也带进书房,让他跳上桌子或者卧在腿上,像是上瘾了一样手不离他。 时砚一脸麻木地任摸任撸,61在系统空间里笑得遍地打滚,觉得当初原主因为爱美所以把自己的毛毛变化得最柔软的选择简直太正确了! * “宿主,今天好像是季识槿又一次病发的日子!” 又是一天一大早,时砚照例陪季识槿吃过早饭,正准备跳下桌,就听见61突然惊讶地喊了一声。 上次给季识槿下了昏睡术后,时砚用妖力压制了他体内的死气,让季识槿顺利度过了那天夜晚,不过这种办法治标不治本,迟早还会再发作。 听见61的声音,时砚跳下桌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幽幽道:“等你反应过来,季识槿可能已经进医院了。” 61品了品这句话,觉察出了一丝微妙的嘲讽,气得决定自闭一天不理他的宿主。 时砚很清楚自己系统的性格,顶多自闭一会儿,就会巴巴地找回来,所以毫不在意,径直走到季识槿腿边,蹭了蹭他。 季识槿本来要离开餐厅了,被时砚这么一打断,犹豫了一下,弯腰摸了摸他手感很好的大尾巴,然后调转轮椅换个方向走。 结果没走掉。 季识槿皱了下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挡路的小家伙,心道小狐狸今天好像格外粘人。 “我要上班,回来之后再和你玩。”季识槿按了按太阳穴,看着这只难缠的小家伙。 “今晚允许你多吃一盘肉。” 时砚丝毫没被打动,依旧稳稳地阻挡季识槿的去路,不管他转到哪个角度,时砚总能先一步挡在他面前。 最后被折腾得没脾气了,季识槿开始反思自己怎么惹到他了。 是因为昨晚没让他进房间和自己一起睡吗?还是因为早饭时扣除了他一小半的牛肉转而用营养全面的狐狸粮代替? 最后没办法,眼看上班的时间快到了,季识槿只好俯身将小狐狸抱起来,带他一起回衣帽间换衣服。 到了衣帽间,时砚倒是很懂事得跳了下来,没有阻碍季识槿换衣服。 时间接近八点,别墅的门铃被按响,佣人打开门让人进来。 “老板,司机已经在门……”从大门进来的周助理嘴里说着和往常早上一样的话,却在看清客厅里画面的一瞬间声音戛然而止。 季识槿听见助理的声音,抬起头来,而他怀中的小狐狸则机警地动动耳朵,站起来扒住他的肩膀,一副你敢丢下我我就不撒手了的模样。 另一边,红姨将装好了小狐狸午饭和干粮以及奶粉的小包递给周助理,周助理机械性地抬手接住,然后疑问似的看向他的老板。【你现在阅读的是 】 6、只是一只小狐狸(6) 季识槿对上自家助理不可置信的目光,淡淡点了点头。 是的,他要带宠物去公司上班。 助理两只5.0的眼睛看得清楚,知道是小狐狸今天莫名粘人,不是季识槿主动要求,但他家老板对小白的纵容还是惊到了他。 忘了说,小白就是他家老板给小狐狸起的名字,但是所有人都对这个名字持质疑态度,连小狐狸自己都不认同这个名字。 所以久而久之在家就没人叫这个名字了,都是“小狐狸小狐狸”地叫,时砚倒也配合。 季识槿带宠物上班这件事,震惊的不止周助理,还有司机章叔和在季氏工作的员工们。 早上章叔将车开到别墅门口,打开车门后还没看清他们老板的脸,便瞅见一道红色的光冲进了车里,他探头一看,居然是老板救回来养的那只小狐狸。 “诶哟,小祖宗,这你可不能上啊……” 章叔以为他是偷跑出来的,说着话就连忙要把他赶出来,被迟来一步的周助理制止了。 周助理笑笑,解释道:“小白今天非要跟老板一起,怎么哄都不撒手,所以老板今天带他一起去公司。” 章叔愣了下,抹了把自己锃亮的脑袋:“啊?哦哦,行。” 季识槿晚一些出来,上车后看着安静趴在座椅上,身边还放着自己小书包的时砚,没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鼻尖。 “你真是……”余下的话消弭在唇齿间,时砚没听到,季识槿也没再重复。 季氏的公司坐落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占据了一整栋大楼,早上八点五十分,阳光大盛,透过正门的玻璃墙照进大厅,照亮了打工人们仓促冲进去打卡的道路。 季识槿上班时间一向是和员工们同步的,所以在今天早上人们面带困倦行色匆匆的时候,熟悉的轮椅声响起,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头准备问好,却在看到他们老板身上那一抹突兀的红时愣住。 季识槿的轮椅是电动可操控的,不过在正式场合一般都由助理帮他推,所以现在员工们看到的这一幕,便是周助理手中拎着造型可爱的小书包任劳任怨地推着轮椅,他们老板腿上蹲坐着一只呆呆萌萌的小狐狸。 是的,虽然时砚体型小,毛发也过于蓬松,但还是一眼能看出是狐狸不是猫,他懒懒地抬眼,对上众多或惊讶或喜悦的目光,悠悠地打了个哈欠,甩甩耳朵。 季识槿听到人群里传来几声“好萌”“好可爱”之类的话。 嘴角不自觉抽了抽,季识槿手虚虚搂着像孔雀开屏一样的小狐狸,没忍住用了些力气,将站得正稳的小家伙往后一拽,晃了晃跌进自己怀里。 看着一脸茫然仰着脑袋望自己的小红团子,季识槿嘴角微勾,装好人似的把他扶正。 时砚:“……” 好幼稚,以前怎么没发现季识槿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是因为早上自己捣乱所以刚才在出气吗? 季识槿不知道小狐狸内心的想法,他抱着怀里不容忽视的一团火红,在沉闷板正的办公大厅成为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直到高管专属电梯的门关上,才隔绝了那些源源不断看过来的视线。 季识槿突然皱了皱眉,对小狐狸吸引了如此多视线产生了些许不满,他想将小狐狸关在家里,只有自己能看到他可爱的一面,而不是在公司被员工们当成什么稀奇景观…… “嗷。”时砚不知道刚才季识槿怎么了,但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浓重的负面气息,连忙叫了一声转移他的注意力。 小狐狸蹲坐在他腿上,不满地拍拍前爪,眼神紧紧盯着他,季识槿看了两秒,心中的诸多想法先抛之脑后,专心对付面前这一只小祖宗。 “别怕,一会儿就出去了。”季识槿猜测小狐狸没做过电梯,也许是害怕封闭的空间,所以低声安抚他。 一只手放在小狐狸毛绒绒的胸前,另一只手从头顶一只撸到尾巴尖,再重复几遍,果然,小狐狸舒服地晃了晃尾巴,也不再盯着他看了。 叮—— 电梯门打开,周助理沉默着推着轮椅走出去,季识槿一抬眼,便看到了几双欣喜中带着探究的眼睛,在敷衍地说了句“老板好”后,直直看向了他怀里的小狐狸。 “老板,这是您养的宠物吗?好可爱。”总助萧璇是个外表高冷的御姐,跟着季识槿工作好多年了,所以比其他助理更大胆一些。 御姐风范的萧总助,此刻已经慈爱地眯起了眼,看着时砚的眼睛亮得发光。 其他几位助理也凑上来看时砚,悄悄发出“啊啊啊好可爱”的怪叫声。 季识槿摸狐狸的手一顿。 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几位助理这么活泼,原来平时在他面前都是装作稳重吗? 时砚面对几个小姑娘的热情欢迎,显得兴致缺缺,他身上有狐妖的加成,而狐族最擅长的就是魅惑之术,此刻就算他没有动用妖力,与生俱来的天赋也够吸引一些没修炼过的弱小人类了。 本来就喜欢小动物的人类,看到他只会更加欣喜,这是无解的结果。 感知到抱着自己的双手微微收紧,时砚转过身,尾巴从季识槿胳膊上扫过,留下一阵酥麻。 季识槿神色冷淡,但环抱着时砚的手却松开,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就道:“你在这里,让他们陪你玩。” 看得出是不想带自己一起工作了,时砚十分自觉地跳下来,冲着季识槿摇摇尾巴,像是在说“再见”。 反正季识槿是这样想的,看着头也不回走进助理包围圈的小狐狸,他攥了攥手心,自己操纵轮椅进了办公室。 周助理从老板的背影中看到了一丝幽怨,但看着不打算归还的助理组员工们,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将书包交给萧璇。 “这是小白的零食和正餐,可以喂他,他吃饱了自己会停。我要进去和老板汇报工作,小白就交给你们了。” 萧璇接过那个和老板气质格格不入的可爱蓝色小包,看着里面满满当当的宠物零食玩具,毫不惊讶地笑了:“小白?老板的起名风格真是一如既往。” 他们公司早期的几个项目,到现在还有人在猜为什么叫了一个和主题毫不相干的名字。所以后来手下人学聪明了,先起好名字再递交上去,如果季识槿没有驳回,就代表可以直接拍板定下。 周助理耸了耸肩,没再和萧总助闲聊,叮嘱她照顾好小白,就去自己工位上准备汇报了。 “诶呀,让姐姐摸摸,小宝贝真可爱~” 萧璇转身回到人群中,便听见几道能腻死人的夹子音,助理部的小姑娘们看得心痒,使尽浑身解数引逗小家伙,人群中心的小狐狸却丝毫不被诱惑,坚定地站在最高处,躲开她们伸过来的手。 萧璇看了会儿,从他的小书包里拿出肉干,放到时砚嘴边,时砚叼走了肉干,却依旧不让碰。 助理部新来的实习生小姑娘满眼羡慕:“呜呜呜只让老板摸不让别人摸,这是什么傲娇小天使啊。” 时砚一脸麻木地嚼着肉干,对一群努力吸引他的小姑娘视若无物。 61“嘿嘿嘿”地在系统空间里转圈圈,用相机拍下了这难得一见的场面。 萧总助放任她们和时砚玩了会儿,时砚虽然不让摸,但很大方地让他们看,小狐狸不需要什么手段,只是站在那里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就能迷倒一大片人类。 “咳咳,都回你们的工位去。”萧璇绷着脸将她们打发回去,以免上午的工作时间全部被荒废掉,“小白会在这片区域自由活动,大家注意看着点别踩到他。好了,快工作去!” 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地散开了。 时砚松了口气,从工位隔板上跳了下来,离办公区远了点。 人类形态的他虽然也很受欢迎,但因为冷淡的气质导致很多人望而生畏,从没体会过这么热情的欢迎氛围。 还是有些不适应的。 不知不觉走到了季识槿办公室门口,时砚不需要动用妖力就能听清里面的声音,周助理刚刚做完报告,脚步声逼近门口,却突然顿住转回去。 “季总!您怎么了?”周助理的声音带着惊慌。 季识槿又感觉到了那种幻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最近幻痛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缓了口气,冷声道:“我没事,你先出去。” 周助理犹豫:“但是您……” “出去。”季识槿加重了语气,周助理没办法,只好转身走出办公室。 在门口碰见了蹲守的时砚,周助理撑着门的动作一顿,状似无意地放时砚进去,然后才缓缓关上门。 老板既然不让人守着,那让小白进去总没事吧?小白是只聪明的小狐狸,不会给老板带来什么麻烦,必要的时候,说不定小白还能起到作用。 …… 时砚溜进门的时候,季识槿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用来抑制痛苦,避免在公司传出丑闻,直到时砚蹦到桌子上才发觉他的出现。 “你……”季识槿眼前模糊,只看到一团热烈的红色色块,和他简洁无趣只有黑白灰三色的办公室格格不入,像是突然闯进来的一团燃烧的烈火。 时砚走到他面前,小巧的狐狸脸上神色凝重,季识槿恍惚间感觉回到了那个梦里,梦中他抱住了这样一团火,身体就不痛了。 自制力瞬间瓦解,季识槿伸出手将时砚捞进怀里死死抱住,却又小心翼翼地控制力道不伤到他。 时砚猛地被抱住,不是不能躲开,只是想到季识槿现在的身体状态,一时心软,便任由他去了。 “唉。”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季识槿这次还没有痛到失去意识,几乎可以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一道微弱但不容忽视的热意,从他的胸口进入身体,季识槿隐约能感觉到那道灼热在身体里四处游走,最后的方向是他废掉的双腿。 突然,一阵强烈的心悸传来,这种感觉十分熟悉,让季识槿感到不安,挣扎着想要抵抗那股力量。 “嗯?”正在施法让季识槿沉睡的时砚动作一顿,发现季识槿竟然能觉察到他的妖力,并且在抗拒。 时砚不得不加大了妖力的灌输,季识槿到底是一个普通人类,仅凭意志力抵抗了一秒钟,就卸掉力气沉沉地睡了过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7、只是一只小狐狸(7) 季识槿是在一片温暖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眼前是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身下的布料是自己常用的那种,鼻尖闻到的熏香也是熟悉的味道。 季识槿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这里是他办公室内的套间,是一间小休息室。 昏迷前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季识槿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在外面办公时发作的,是谁把他带进来了休息室? 周助理?不,不会,周助理被他赶出去了,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不会擅自进来。就算真是得不到他的回应因为担心闯进来,见到他发病的模样,他这时候也应该是在医院病床上,而不是在自己休息室的大床上醒来。 季识槿撑着坐起来,靠在床头,那种昏沉感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他将目光移向床边,没有看到他的轮椅。 如果是他的助理,绝对不会忘记将他的轮椅一起带进来,所以,究竟是谁呢? 季识槿脑海里突然蹦出来一个画面,一片灰暗中,一团热烈灼目的红被他拥在怀中。 “……” 手指倏地收紧,季识槿呼吸一滞,脑海中冒出来一个大胆的猜测,荒谬到让他觉得自己真是失心疯了。 吱呀一声,休息室的门打开了,季识槿循着声音看过去,只看到了一个打开的门缝,却没看到人。 季识槿愣了愣,再仔细看,才发现了下面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小狐狸。 一人一狐狸视线对上,皆是一愣。 季识槿缓缓转动眼珠,刚要开口,就看到了惊悚得让人怀疑人生的一幕—— 小狐狸的身后,他毛茸茸的大尾巴向上弯曲着,顶着一个十分眼熟的杯子,杯子里面,还有半杯晃荡的水。 仔细看,那水杯和小狐狸的尾巴甚至没有实际接触,只是漂浮在半空中,从季识槿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水杯底部和尾巴之间的空隙。 季识槿瞳孔骤然紧缩:“!” 他前二十几年培养成型的三观在此刻轰然碎裂。 61在系统空间里尖叫出声:“啊啊啊,宿主,任务目标看起来要被你吓得再一次晕过去了!” “我就说这个办法不可行吧!小小人类怎么可能相信这个世界有妖呢!” 61呜呜地咬手绢,已经不忍心看下一瞬的惨案。 时砚倒是镇定自若,被季识槿发现了也不紧不慢,控制着水杯稳稳飞到床边,无声地落到床边柜上,里面的水还因为震荡溅起了几滴,刚好溅在季识槿的手背上。 “嗷。”快喝。 季识槿莫名觉得自己听懂了这句叫声。 他手臂僵硬,连一点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时砚跳上床往他这边走来,他下意识往后退,但后面是墙,他的腿又不能动,所以只好看着时砚一步一步走近。 “你……”出口的声音变得干涩沙哑,季识槿清了清嗓子,就见小狐狸一抬爪,杯子飘到了自己的面前。 “……” 杯子里的水还冒着热气,季识槿小心翼翼地拿稳,感觉到拖着杯子的力道消失,他摸了摸杯子外壁,凭经验感觉出了这水的温度正好,不会烫。 ……神奇,小白还知道倒温开水。 不对,他怎么这么轻易就接受了这种奇幻的设定?现在的问题是小白会倒水吗,不,问题是小白本身! 季识槿手腕晃了晃,险些将水洒出来,那股力量又凭空出现,帮他将水杯扶正了。 时砚看着季识槿,拍了下他的胳膊让他回神,然后眼神点点水杯。 季识槿看懂了时砚眼底的催促,机械地抬手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流淌过喉咙,干涩的感觉有所缓解,最后,他把喝干了的水杯放回了床边柜上。 “……你能听懂我说话,对吗?” 经历过一开始的慌乱和不可置信,季识槿已经冷静了下来,毕竟是管理了季氏好多年的男人,什么怪事乱事都见过不少,所以能很快镇定下来。 如果昏迷前的记忆不是错觉,那他的幻痛消失很可能是因为小狐狸做了什么,再联想到从前他就觉得小狐狸格外通人性,所以便有此一问。 他看着时砚歪了歪脑袋,手心里全是黏腻的汗水,心跳声在耳边放大,季识槿感觉到了自己紧绷的呼吸。 “嗷。”小狐狸叫了一声,点了点头,看向他的眼神不再遮掩,带着如同人类一样的复杂清明。 季识槿放在下面的手抓紧了被子,嗓音发紧:“你是……什么?是妖怪吗?” 时砚点了点头。 季识槿突然松了一口气。 其实早就有所怀疑了不是吗,在第一次晕倒在房间里,醒来却在床上的时候,在做过那个莫名其妙的梦还一直念念不忘的时候,在梦中的影子逐渐向小狐狸的模样靠拢的时候……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种下,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世界上有这种神奇的事情罢了。 突然,季识槿心里一紧,想起了梦中的那个高大的男人身影,声音颤抖地问:“你……能变成人吗?” 时砚摇了摇头。 61惊呼:“宿主你怎么撒谎呢!” 时砚淡淡地解释:“若是他知道我能变成人,防备心一定会加重,这样我还怎么留在他身边?” 人类对于异类总是防备警惕居多,一只能听懂人话还会术法的狐妖已经够震惊了,时砚不打算让季识槿知道更多。 人类的接受能力有限,他不想吓到季识槿。 61:“……”可是宿主,你确定只暴露自己是妖怪这件事,季识槿就没有被吓到吗? 时砚沉默了。 季识槿很快接受了他救下来的小狐狸是只妖怪这件事,他苍白的脸上因为热水的作用染上了一点红晕,对着时砚伸出手:“两次,都是你救了我,对吗?” 时砚向前一步,将鼻尖抵在季识槿的手指尖,这熟悉的动作让季识槿恍惚了一瞬,继而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 他常年漠然的表情因为时砚的出现被打破,尤其是现在,季识槿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自己嘴角的弧度是多么明显。 心情轻快过后,季识槿看向了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我的腿在很多年前就完全废了,但两年前突然出现了类似幻痛的情况,连医院都束手无策。” “医生说,如果再恶化下去,可能会有截肢的风险,甚至危及生命也说不准。” 时砚静静地看着他,但季识槿知道他在听,也听得懂。 一只颤抖的手抚上小狐狸柔软的脸颊毛,季识槿的语气十分认真:“谢谢你。” 时砚摇了摇头,抬起一只前爪,放在季识槿的腹部,紧接着,他感受到了熟悉的灼热,那股热意流淌到双腿,犹如滴水汇入河流,转瞬便消失不见,再也感受不到。 季识槿怔了怔,说:“你是想告诉我,你只能缓解我的痛苦,没办法根治,是这样吗?” 时砚心道不愧是聪明人,一点就透,表面上郑重地点了点头。 季识槿脸上神色很淡,淡到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良久,时砚才听到了他的声音:“没关系,这已经足够了。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现在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季识槿看向时砚的眼神带着一丝温柔和感激,却没有抱怨。从双腿废了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对自己再抱有过什么期待,无非就是一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时砚看着季识槿的表情变化,隐约猜到了他的真正想法,不由得皱了皱眉。 季识槿对自己的身体状态一清二楚,很显然是已经预料到了将死的未来,但现在时砚还没找到能彻底消除死气的办法,所以不能向季识槿保证什么。 一束阳光从没拉好的窗帘缝隙中照进来,撒在床铺上,刚好在季识槿和时砚中间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明明在同一张床上,却仿佛分隔两地。 时砚不自觉地晃了晃尾巴,心道,好像是时候回妖族一趟了。 …… 季识槿这一觉睡得时间有些长,待他收拾好从休息室出来,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 外面办公区空空荡荡,他的助理们都去吃饭了,门口放着一个小型保温箱,是周助理给他订的午饭,旁边还贴心地放着时砚的小书包。 季识槿将午饭和书包拿进来后反锁上门,看到时砚蹲坐在他的书桌上的样子后倏地一顿。 如果是小狐狸,那当然只能吃无油无盐的食物,但他面前的这个……是小妖怪。 “你可以吃人类的食物吗?”季识槿慢慢打开饭盒,让香味飘了出来。 他以一种很快的速度接受了自己养的小狐狸是妖这件事,并且向时砚发出了共餐邀请。 时砚还没表态,61先欢呼起来:“宿主,我们终于能吃上正常的饭了!” 这些天他看着时砚吃那些没滋没味的水煮肉,宿主没吃腻,他都看腻了! 季识槿的午餐分量不小,时砚现在是狐狸的身体,食量也是普通狐狸的食量,所以两人分着吃完了丰盛的午餐,倒是刚刚好。 纸巾拭过嘴巴,季识槿忽然想到什么,顿了下,道:“你的食物是红姨叮嘱佣人特意做的,如果你往后改吃人类食物,要怎么和她们解释,你的妖怪身份可以告诉别人吗?” 时砚摇了摇头。 季识槿愣了下,唇瓣微抿,反倒挤出了一丝血色,显得不那么苍白。 小狐狸妖怪的身份不能告诉别人,那自然也不能在其他人面前吃正常食物。 “那你要不要每天跟我来公司?在这里吃饭不会被人看到。” 周助理只会把他吃过的餐盒打包丢掉,不会观察里面的食物少了多少。 时砚想了想,还是摇头。 他还有事情要做,不能每天陪在季识槿身边,而且他做过那么多危险的环境恶劣的任务,对吃食上没什么追求,水煮肉已经很好了,只是没有调味,又不是直接生吃。 小狐狸实在坚持,季识槿也没有办法,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叩叩。” 周助理推门进来,看到老板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松了口气,道:“老板,程总和您预约的下午两点的时间,现在已经在会客室了。” 季识槿的办公室是单向玻璃,能清楚地看到外面,时砚看到萧总助带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从电梯出来,这应该就是那位程总。 季识槿也看到了,他正了正衣襟,正色道:“现在过去吧。” “好的,老板。”周助理推着季识槿的轮椅往外走,却惊讶地发现小白一脸严肃地跟了上来。 时砚看着会客室的方向,鼻尖动了动。 他嗅到了同类的味道。【你现在阅读的是 】 8、只是一只小狐狸(8) 会客室的门打开,季识槿看着沙发上的男人,伸出了手,客套道:“程总,好久不见。” 叫程总的男人放下茶杯,也伸出手和季识槿浅浅握了一下,他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举手投足间动作姿态流畅优雅,让人看了就会觉得心情愉悦。 “季总,好久不见。” 男人有一张很惊艳的东方面孔,头发和眉毛却是偏白色的,这样的发色出现在生意场上或许会显得不伦不类,但在这个人身上却是恰到好处的和谐。 打过招呼,程赐正要松开手坐下,余光瞥见了跟着季识槿慢一步进来的火红狐狸,进行到一半的动作诡异地停下,看着时砚的目光说不出来的惊悚。 时砚淡淡向他投去一眼。 程赐的异样只持续了一瞬间,现场除了时砚没人发现,他清了清嗓子,坐下后端起茶杯的手莫名有些抖。 周助理觉得这位程总刚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见到他们老板,突然脸色这么差? 他不明所以,以为是对茶不满意,连忙重新泡了一壶,端到程赐面前替他倒上。 程赐的动作更僵硬了。 这次季识槿也察觉到了,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摊开了合同,笔在桌面上敲了两下:“程总,我们上次谈的价格……” 时砚跟了进来,但无意打扰季识槿工作,所以他径直走到季识槿旁边跳上沙发,揣着手卧起来,尾巴一甩,刚好搭在季识槿的轮椅扶手上,火红的毛色和漆黑的扶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季识槿和周助理便看见对面的程赐更加坐立不安了。 季识槿皱了皱眉,对于对方一直走神的状态有些不满:“程总?您今天如果不方便,我们改天再聊也可以。” 程家是要破产了么,总裁都要带病上班? 时砚听见季识槿这么说,视线瞥向程赐,想看看他哪里不舒服。 结果程赐和他对上视线,浑身抖了抖,冷汗都下来了。 “呃,您,”他竭力保持着优雅的表情,对季识槿笑了笑,“您的宠……狐狸,不知道能否先回避一下?” 季识槿愣了下,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小家伙,心道这位程总难道是害怕狐狸? 时砚没告诉他妖怪会变化人形,所以季识槿也丝毫没有想到程赐会和妖有什么联系,只当他是害怕狐狸这种动物,于是为难地看了眼时砚,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时砚不语,只是起身跳下沙发,快步走远了些,会客室角落的绿植刚好挡住他的身影。 那边的程赐像是松了一口气,继续和季识槿谈论起工作来,一眼都不敢往时砚这边看。 61一头雾水:“宿主,那个程赐怎么了?” “不知道。”时砚无聊地扒拉绿植的叶子玩,“他身上有妖的气息,是妖怪化形,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妖。” 不过看上去这么害怕他,要么原形是某种小型动物,要么妖力修为远不如他。 另一边,程赐顶着巨大的压力和季识槿谈完了工作,最终以让给季氏三个点的结果结束了这次合作,起身告别后,程赐逃也似的离开了会客室。 “季总,您看这……”周助理在一旁请示季识槿,需不需要跟上去看看那位程总如何了。 “不用。”季识槿摇了摇头,“让前台注意一下他是否离开了季氏大楼,离开了就不用管了。” 说完,他回头寻找绿植后的小狐狸,招手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回办公室。 自从知道小狐狸是妖之后,季识槿面对他总有一种莫名的拘谨。他已经想明白了,以小狐狸展示出的奇异能力,当初被抓住肯定也能凭自己的能力逃走,看起来这世上的危险都威胁不到他。 所以当初跟自己走是为什么呢,季识槿想不通,但也没有追问。 先一步将周助理支走,此时会客室里只有季识槿和时砚两人,季识槿背对监控,问小狐狸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结果时砚摇了摇头。 季识槿一愣,下意识问:“你要去哪儿?” 时砚没有动作,他此刻在季识槿面前是只能听懂但不会说话的小妖怪,没办法告诉季识槿他的打算。 季识槿像是也想到了,噎了一下,换了个问题问:“晚上会回来吗?我在家里等你。” 这次时砚点了点头。 紧攥着的手松开,季识槿这才发觉手心里出了些汗,连忙摩挲两下擦去。 “好。”季识槿垂下了眸子,声音很轻,像是在告诉时砚,也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在家里等你。” 时砚跳上了季识槿的膝盖,尾巴轻轻摇晃,在某一瞬间遮住了他的眼睛。 季识槿心中一紧,却在下一秒感受到了小狐狸的爪子在他的胳膊上拍了两下,像是在安慰。 他不由地闭了闭眼睛,像是有一阵风吹过,再睁眼,身前的小狐狸已经消失不见了。 不是走掉了,也不是躲起来了,而是一转眼,便凭空消失。 季识槿不禁放大了瞳孔,手上抓握轮椅的力道不自觉加重,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他震动的心跳声。过了很久,用力得暴起青筋的手才慢慢松开,季识槿回到自己办公室,从电脑中调出了查看监控的权限。 点击查看的前一刻,季识槿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像是在犹豫,但很快就点了下去,将时间拖到刚才小狐狸消失的时刻。 果然,监控里什么都看不到,小狐狸就是凭空消失的。季识槿的呼吸都停住了。 正好这时门外有别人的走动声,惊醒了季识槿,他以最快的速度删除替换掉了那段监控视频,然后将电脑屏幕恢复到桌面。 另一边,用瞬移术瞬移到季氏大楼外面的时砚抬起头,嗅着空气中微不可察的一丝味道,循着那缕风找方才惊慌逃走的程赐。 61还在为刚才时砚大胆的操作心悸:“宿主!你一声不吭地走了真的不会吓死任务目标吗!” 平心而论,一个普通人类突然得知自己的宠物是妖怪,就已经够惊吓的了,宠物再在自己面前来一个瞬移消失,如果是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的,这时候已经吓死了! 时砚心里有数,季识槿的承受能力没有那么差,况且:“我之后也有独自行动的时候,总不能次次找理由,还不如一次让他看个清楚,以后也不会被吓到了。” 时砚说得冠冕堂皇,但61就是莫名直觉这是他宿主的恶趣味。 故意吓唬任务目标?61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玩的。 “那监控怎么办,我去黑了它?”现代社会到处都是监控,在某些时候确实会影响他们的行动,61作为超出这个世界科技水平一大截的高智能系统,做这种事简直易如反掌。 而且之前也做过不少次了。 “不用,季识槿也能想到这一点。”时砚轻轻笑了一下,“不信你现在去看。” 61心里带着怀疑去了,61丧气地回来了。 果然,他宿主料事如神。季识槿真的将监控的问题处理好了。 但是这样显得他这个系统很没用诶! “到了,在这。”时砚停下脚步,61抛开刚才的想法,跟着看过去,眼前是一片绿化带。 61:“?” 61:“宿主你确定吗?” 他的童音里充满了怀疑。 “出来吧。”时砚敲了敲面前的一片叶子,叶子在他手里抖了抖。 61瞪大眼睛看着,几秒后,一只小小的白色的东西从叶子后面露了出来。 小东西看起来也就一个巴掌大小,浑身都是白的,像是缺少色素一样,背上有层毛茸茸的刺,此刻全部都直立起来,喉咙里还发出“呼呼”的声音。 时砚挑了下眉:“原来是只白色刺猬。” 61已经愣住了,电子屏幕上的眼睛变成了一对星星眼:“哇,好可爱的小刺猬!” “宿主,这就是程赐吗?!” “嗯。”时砚看着面前僵硬得快要死掉的刺猬,动了动手指,将自己浑身的妖气掩盖下去,一点不留。 果然,刺猬的身体没那么僵硬了。 “谈谈?” 妖和妖之间也有通用语,程赐听懂了时砚的话,意识到不是来吃自己的,竖起的刺软了下去。 “咳,您想问什么?只要我知道的,肯定毫无保留地告诉您。”程赐态度谦卑,心里则是在暗暗怒骂,眼前这只狐狸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只是无意识散布的威压就能吓死一只刺猬,自己哪天谈生意不好,非要今天来,真是倒霉死了。 程赐化为了原形,因为修为相差太大的缘故,时砚轻易看出他只是只修炼了一百多年的小妖,所以对他在心里蛐蛐自己的行为视若不见,反正也打不过自己。 “你和季识槿认识?” 听到这个名字,程赐的刺猬脸上浮现出很像人的苦闷表情:“啊,认识,但只是商业合作的关系,我们不熟,真的。” 他不提,自己都快忘了,一只千年的狐狸,干嘛跟在一个人类后面当宠物啊!他们妖哪有这样的? 时砚不关心他们熟不熟的问题,只是程赐是他在人类社会遇见的第一只能化人的妖,有些事情需要他帮忙。 时砚回归正题,看着程赐的眼睛,释放了一丁点威压,问道:“你从季识槿身上,能看出什么吗?” “啊?”猝不及防地被威压吓得一抖,程赐差点给这位祖宗跪下,听见他的问题脑子里还懵着,下意识回答,“看出什么?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时砚眼神变得幽深:“他的双腿,你从上面察觉不到异样?” 程赐这次听明白了,神情严肃起来,狐狸问他这个问题,肯定不是让他以人类的角度回答,那就是和妖有关了,季识槿的腿,莫非不是正常残疾,而是和妖术有关? “嗬——”自觉参透了什么大秘密的程赐一个后仰,仔仔细细地回忆起来,但是他竟然什么都没发现,“没有啊?如果跟我们妖族有关,那必定会留下一丝气息,但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如果真的是什么妖干的,那他修为肯定特别特别高,起码得有几千年!” 程赐说得笃定,转而想起面前这位就是个妖族里罕见的千年大妖,妖族没几个强得过他的,程潜眼珠转了转,讪讪道:“您也察觉不出来?那也许不是妖做的,这世上应该没有什么妖能在您眼皮子底下藏匿痕迹。” 听完他的话,时砚心里有了结论,果然,连妖怪也察觉不出来,季识槿身上的死气来得蹊跷。 “死气?!”听见这两个字的程潜背上的刺又炸起来了,说话都结巴起来,“不不不不可能是妖干的,我们妖没有这个能力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9、只是一只小狐狸(9) “死气,那可是世间万物将死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东西,不受人力操纵的,也不可能出现在健康的人身上……” 程赐突然闭上了嘴,显然也是想到了季识槿,他可不是寿命将至的人,身体也挺健康的。 对面的狐狸像是在思考什么,没时间搭理他,程赐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试图用茂密的叶子遮住自己。 “我要回妖族一趟。”时砚说。 妖族世代盘踞在深山老林,哪怕时砚有瞬移的能力,去一趟也要花费不少时间,更何况还要寻找去除死气的办法。 所以…… 程赐站直了身体:“您放心,您离开的这段时间,我会看顾好季先生的。” 他简直要被自己的聪明才智折服了,季识槿和这位祖宗关系不浅,他离开的这段时间,肯定是放心不下季识槿,所以拿自己当保护工具使使。 果然,时砚点点头,肯定了他的主意:“我在你身上放一个可以联络的法术,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 程赐只感觉一道红色的光注入眉心,只要他心念一动,就能与时砚联系上。 此刻,哪怕狐狸是他的天敌,程赐也想给他跪下求他教自己两招了。 不过这只是想想,他没有胆量真的说出来,所以观察着狐狸的表情,觉得自己是时候撤的时候,迅速告辞。 “大佬我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我们回见。”说完,程赐便钻进绿化带里消失不见了,几分钟后,季氏大楼背面的一个小巷口,西装款款的白发男人走出来,坐上了提前等在路边的司机的车。 傍晚,季识槿下班后坐在回家的车上,望向窗外的眼里空茫地映着高楼大厦的缩影,他本人却丝毫不觉,像在发呆。 坐在后排的周助理欲言又止,临下班时发现老板一个人从办公室里出来,小白不见了踪影,吓得他和整个助理部魂都没了,却听见季识槿说小狐狸出去玩了,晚上会自己回家。 先不论小狐狸会不会自己找到季家的位置,单是从公司到别墅的距离,小狐狸怕是要跑几个小时才能到。 但是他们老板面无表情,很笃定小白会自己回家的样子,他们做助理的也不敢多说什么。 而此刻季识槿确实在走神,但并不只是担心小狐狸,而是有种什么东西要失去控制的心慌的感觉,让他不禁攥紧了拳头。 自腿废了之后,季识槿已经习惯了掌握身边的一切,这样才会让他有安全感,小狐狸是他这么多年生活中的唯一变故。一只有特殊能力的小妖,不会一直留在季识槿身边当宠物,他和其他人或物不一样,不会受季识槿的掌控。 或许是因为小狐狸救了他,不知不觉中季识槿竟然对他产生了一些依赖,而此刻他头脑清明,十分清楚这种情绪是不应该存在的。 有了依赖,就会有期待,然后会不自觉地贪图更多,季识槿一直都清楚这个道理。 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季识槿握紧了手,手心被自己掐出了血痕却丝毫不知,他定了定心神,将一直围绕在脑海里的小狐狸赶出去,转而看起了文件。 和程氏的合作刚刚敲定,还有许多细节需要他一一确认,周助理随身带着的文件也需要他今晚翻阅签字,小狐狸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答应了自己今晚会回来…… 季识槿慢慢进入到了工作状态,不再去想有关时砚的事,周助理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一本本给老板递文件,再将签好的文件整理好收起来。 终于,车停在了别墅门口,周助理率先下车,司机绕到季识槿这一边来开门。 车门打开一条缝,突然,一道红色的影子从角落里蹿出来,径直跑进了车里。 司机章叔“诶”了两声,连忙拉开车门,却看见老板的那只宠物狐狸正正好蹲坐在老板的腿上,悠哉悠哉地舔毛。 61在时砚脑海里尖叫:“宿主你不要在这里用瞬移啊!有监控的!” 时砚神情淡淡:“帮我把监控覆盖掉,你不是做这个很熟练了?” 他们以前做任务的时候,61没少干这些给他善后的事。 61机械无语:“……” 高智能系统不是让你用来干这个的喂! 表面吐槽归吐槽,吐槽完61还是乖乖去删除监控了。 而季识槿抱着失而复得的小狐狸,愣了两秒,然后缓缓将手放在了狐狸脑袋上,得到默许后揉了两把。 一下午的心神不宁在此刻得到了释放,季识槿眼里流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你也是刚回来吗?” 时砚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小幅度点了点头。 而周助理一脸“这个世界奇幻了”的表情跟在他们身后,魂不守舍地将老板今晚需要处理的文件交给红姨,然后魂不守舍地告辞走了。 晚饭后,季识槿在书房处理工作,时砚趴在一旁,心想要怎么和季识槿说他要出去几天的事情。 原主在妖族里是罕见的活了千年以上的大妖,在狐族里更是老祖宗级别,这次回去势必要回狐族看看,到时候被小崽子们一缠,怎么也要浪费些时间陪陪他们,回来的时间早不了。 正想着怎么开口,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时砚的思路,他转头看去,是季识槿的电话。 季识槿拿起手机看到来电人的那一刻神情有些怔松,将文件推远了些,接起电话。 “喂,阿槿,这周末忙不忙,回来吃个饭?”电话那头是个很温柔慈祥的女声,时砚知道那是季识槿的母亲。 说起来,虽然季家是个庞大的家族,但家里人之间的关系倒还和谐,没有什么争权夺位的狗血故事,季识槿的家庭也很正常,父母商业联姻,感情不错,对季识槿也很亲近。 如果不是当年的那场事故,季识槿应该是很幸福的孩子才对。 时砚侧过头,眼神幽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61莫名从他家宿主身上读到了一种名为“不爽”的气息,小心翼翼地离他远了点。 那边季识槿还在听母亲说话,没注意到小狐狸的不对:“嗯,有时间的话,我会回去的。” 季识槿的母亲笑起来,声音里听得出喜悦:“好,回来的话提前告诉我,我做你喜欢吃的菜。你父亲也很想你了呢。” 她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中年男人的小声嘀咕,季识槿没听清楚父亲说了什么,但听到了母亲掩不住的笑声。 “你爸嘴硬着呢,别管他,对了阿槿,我听你助理说你养了只小狐狸?” 说到时砚,季识槿将视线投向身旁的小狐狸,难得地愣了下,不知道在想什么,在电话里母亲的催促声中回过神来,道:“……是,养了。” 母亲没听出他话里的情绪,还在暗自高兴自己儿子终于对工作之外的事情感兴趣了,欣喜地问:“那能带来给妈妈看看吗?妈妈也想见见。猫猫狗狗的常见,小狐狸当宠物还是真没见过呢。你助理说那小家伙可聪明了……” 季识槿迟疑了片刻,惹得时砚都回头向他看过来,但他抿了抿唇,说得含糊:“到时候再说吧。” 随后听母亲唠叨了两句,终于挂断了电话,季识槿放下手机看向时砚,眼睫颤了颤,淡声道:“她们都只把你当成普通宠物,所以可能说话会有些冒犯,你……” 时砚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嗯,”季识槿催下眼眸,不知道信没信,又说,“那你想去吗?不想去的话我回绝他们。” 时砚这次停顿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怕季识槿误会,时砚想了想,跳上窗台,抬爪子敲了敲玻璃,然后在窗台上走了两步。 季识槿看了他片刻,神奇地猜到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你是说还要离开?” 时砚点了下头,季识槿接着说:“没关系,我们可以晚上去,等你回来……” 他话音未落,就见时砚重重摇了下头,用尾巴尖在玻璃上写了个数字。 季识槿看着那个数字,眉头皱起,握在轮椅上的手用力到手背暴起一道道青筋。【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只是一只小狐狸(10) 第二天,别墅里所有人都发现,跟在季识槿身后的小白不见了。 红姨看着食不知味吃着早餐的季识槿,犹豫了好久,还是上前去问:“先生,小白去哪儿了?以前就算跑出去玩,饭点他都会回来吃饭的呀。” 季识槿咀嚼食物的动作顿了下,平淡地回道:“他跑出去玩了,过几天会回来。” “啊?那这……” 红姨听说了昨天是时砚自己从公司跑走再自己找回家里来的,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忧:“他那么小一点儿,能跑到哪里去哟,万一遇到什么危险……” 季识槿没办法回答红姨这个问题,只好说:“没事,他不会遇到危险,过几天就回来了。” “唉……”见季识槿坚持这么说,红姨也没办法,只是回到厨房后叮嘱了佣人,每顿饭还是照常做,放在花园里小白经常出没的地方,等他回来第一时间就能吃上。 -- 时砚离开的后果就是,季氏的员工这些天都感觉头上顶着一朵乌云,时刻都能掉下冰雹来随机砸死一个摸鱼的倒霉蛋。 助理部更是苦不堪言。 “萧姐,这份文件今天要交给老板,您看……”一个刚进助理部不久的小姑娘来到萧璇的工位边,颤抖着手将文件递给萧璇。 萧璇看看她,小姑娘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回去,最终萧璇败下阵来,长叹一声,接过文件就往总裁办公室去了。 背后看着她动作的一众助理神情严肃,像是在送萧璇上战场。 “不是,你们至于吗?”周助理一脸莫名,“老板和以前有什么区别吗,让你们这么害怕。” 刚才委托萧总助交文件的小姑娘“嘘”了一声,漂亮的脸蛋都皱起来了:“周助理,你不懂,老板今天心情很不妙,我不敢上去触霉头啊。” 周助理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有吗?” 虽然说自从老板养了小白当宠物之后,脸上笑容比以往多了,但是脾气没变,遇见写得一塌糊涂的文件依旧会大骂负责人一顿,然后让他滚回去重写。 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们在这里正说着话,总裁办公室的门开了,两人立刻噤声,却见走出来的人是萧璇。 “萧姐,老板说什么?”小姑娘赶紧迎上去问。 萧璇将文件递给她,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名叫秦嘉,是她亲自面试进来的,工作一向认真负责,但这份文件还是让老板挑出了几个错误,被骂了两句。 将老板的原话转告给秦嘉,小姑娘嘴一撇,欲哭无泪:“我就说吧,老板肯定是心情不好,以往这种情况就是让我回去重写,今天还连累萧姐你替我挨骂了。” 萧璇很大方地表示没事:“反正骂的不是我。” 秦嘉即将脱口而出的感动停在了嘴边:“萧姐……” 周助理看看时间,是时候进去通知老板会议开始了,但看萧璇这个表情,他又有点犹豫。 萧总助无奈地笑了笑:“别看我,刚工作的小姑娘找我帮忙就算了,你可别这样。” 她冲着总裁办公室努努嘴:“老板心情虽然不好,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冲人发火,你去就是了。” 周助理怀着沉重的心情敲门进去了。 “老板,咳,十分钟后是我们和程氏合作的相关会议,程总他们已经到公司楼下了。” 言下之意就是五分钟内对方都会到达会议室,他们这边也该准备过去了。 季识槿批阅着文件头也不抬:“嗯。” 屋里的温度好像都因为这句冷漠的应声而变低。 说了“嗯”,但季识槿丝毫没有要动身的意思,又过了三分钟,周助理站着都要冒冷汗了,终于听见他们老板再次开口:“走吧。” “是,老板。”周助理赶紧推他们老板出门,生怕晚一点就改变主意。 在老板的背后,周助理悄悄抹了把汗,心想萧总助他们说得没错,老板今天心情确实很不明朗啊。 会议室内,程赐一行人已经到了,见到季识槿来,程赐立刻站起来带领自家员工问好,态度比上次见面殷勤了许多,季识槿不明所以,微微皱了下眉。 “咳咳,季总,您最近身体还好吧?”程赐微微弯腰伸出手,和他握了下,却像是触电了般很快离开,嘴上说着怪异关心的话。 季识槿心里怀疑更甚,但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淡淡回了一句:“还好,多谢程总关心。” 程赐又咳了两声:“没有没有,咱们赶紧谈生意吧,谈生意。” 这可是能把千年狐妖按在手底下随便摸的狠人!他怎么敢让季识槿给他说谢,那只狐狸回来了真的不会把他剥皮抽筋吗! 不过他又想到那天狐狸说这人身上出现得突兀的死气,心中一沉,若是狐狸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季识槿可能没几年好活了。 虽然在商场上他们是竞争对手,但程赐自己很欣赏季识槿的为人,见到这样的人命运多舛,心底不由得深深叹一口气。 而会议进行中,季识槿只觉得今天这位程总怪怪的,一开始对自己的态度很奇怪,后来会议中又频频走神,还看着他叹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季识槿本来就不妙的心情更糟糕了。 * “宿主,这就是妖族和人类社会的分界了。” 经过无数次的瞬移和寻路,时砚终于在傍晚天黑之际找到了妖族的入口。 妖族世代盘踞在深山老林,但和人类社会的深山老林不同,不然万一有人类误入,看到妖怪下个半死,或者被什么妖捉回去吃了就不妙了。 所以妖族领地是有入口的,只有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才能学会出入的法术,这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初生小妖好奇想去往外界,最后造成严重后果的事情发生。 而像之前时砚在宠物医院碰到的那个大橘猫,一般都是靠自己的力量,配合天时地利,万中挑一才修炼成妖的,和妖族内部有族群的妖并不属于一类。 时砚长途跋涉耗费了不少妖力,此刻也有些累,他缓了口气,在妖族入口前化为人形,抬手凭空画了一道复杂的字符。 其中蕴含强大的妖力,以及无数前辈的智慧创造,就连61这种超越小世界科技的高智能产物,都险些看不清那术法的模样。 “哇,妖族实力原来这么强!”61发出了感叹,能让他这种见多识广的系统都震惊夸赞的术法,可见是真的厉害。 “嗯。”时砚当了一阵子狐狸,现在变化成人形后更加寡言了,随着他的动作,面前的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门,他抬步迈入,眼前景物转瞬变化。 他们进入了妖族的领地。 这里好似仙境一般,阳光将大片土地笼罩,入目的所有事物仿佛都盖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帷幕,古老高大的树木生长得奇形怪状,树下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充斥着勃勃生机,颜色艳丽和谐。 不远处便是一条涓涓细流,水面犹如镜面般纯洁平静;溪边生长的花草鲜艳欲滴。 这里处处显露着不同于人类世界的庞大生机,像是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地方。 61“哇”了好几声:“宿主,原来妖族这么原生态呀!” 他还以为妖族会和外面的人类社会同步发展,造些现代化的东西出来呢。 时砚手中握着不知何时幻化出来的折扇,淡淡“嗯”了一声:“妖更喜欢偏向自然的生存环境。” 许多不知名的鸟虫和小动物在林间穿梭,妖族入口的波动惊扰了他们,胆子小的偷偷躲起来,胆子大一点的将自己隐藏在古树或石头后面,悄悄探出个头来看。 能引起这么大波动的,肯定是很大很大的妖!他们还没见过呢! 时砚此刻是人形,没有刻意放出威压,所以小家伙们都看不出他是什么种族,他见状低笑一声,手指一弹,一道红光准确地发射出去,将一个探头探脑的小狐狸打下了树梢,在地上毛茸茸地滚了两圈。 那小狐狸也不恼,翻个身爬起来,眼睛亮亮的:“是狐狸!” “啊!是狐狸!” “快快快快跑……是狐狸来了!” 一群在狐狸食谱上的小动物飞快逃窜,剩余的缩了缩脑袋,生怕自己是下一个被打的。 到了成妖这一步,妖怪们一般都不会再有口腹之欲,平时随便吃点野果喝点溪水就够了,只是食物链的威力摆在那儿,小东西们见到这么大只的狐妖,还是害怕得不得了。 唯独那只小白狐狸跑过来,他年纪还很小,不会化形,仰着脑袋在时砚的衣角蹭了蹭:“老祖宗!” 61:“……”嗯,没毛病,他宿主的年龄确实可以当他们老祖宗了。 时砚顿了一下,蹲下身将小狐狸抱起来放在怀里,冷声道:“你叫我什么?” 小狐狸被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睁着大眼睛瑟瑟发抖:“……老祖宗?太爷爷给我们都看过您的画像,人形长这个样子的就是老祖宗啊。” “……算了”时砚觉得族里的小崽子们警惕心有点差,仅仅看他样貌和法术里的熟悉妖力就判断他是狐族,若是其他修为高的妖怪有心伪装,一下子就能把他们骗过去。 “族里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吗?”时砚抱着小狐狸一边走一边问。 原主修炼千年,在整个妖族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更别说在狐妖一族,除了几个老狐妖,就属他辈分最大。 狐族有处理大小事务的几个长老,不过最终主事人还是时砚。 小白狐狸在时砚怀里舒服地翻了个身,强大同族的妖力不仅让他们不害怕,长期接触还有好处,现在他嗅着老祖宗身上的妖气,觉得自己舒服得快要飘起来了。 听到时砚的问话,他才一骨碌站起来,认认真真回复道:“没有吧,我没听太爷爷提过。” 时砚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这么大点儿的小狐狸能知道什么,他听完“嗯”了一声,决定自己回去看看。 给季识槿找解决办法急不得,他现在两眼一抹黑,得先回去问问族里的那些老家伙,他们活得长,说不定听说过这样的事,知道一些线索。【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只是一只小狐狸(11) 妖族地盘很大,时砚用了几个瞬移术到达狐族地盘,小白狐狸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没等时砚发话,就一颠一颠的跑进去了。 “太爷爷——你看谁回来啦——” 小白狐狸太激动,跑得乱七八糟,一个不小心被石块绊了一跤,嗖地一下摔飞出去。 “小崽子,你看谁家妖怪这么大了还会摔跤!”一个苍老的声音出现,小白狐狸身下凭空织起了一道网,让他不至于结结实实地摔到地上。 全身毛发雪白的老头倏地出现,将小白狐狸提溜起来,没好气地骂道:“吵什么!说了多少遍族内不可喧哗!” 小白狐狸尾巴竖起,向时砚的方向打了个弯。 “让我看看是谁……”老头一转头,看见了时砚的脸,唰得一下跪了下来,“老老老……老祖宗!” “您不是才出去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人类社会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小老头在时砚面前规规矩矩地站着,丝毫不见刚才教训小白狐狸的长辈样子,见时砚略过他往前走,连忙上前带路。 “老祖宗,您这次回来是做什么?还走不走啊?族里小崽子们可想您了。”小老头絮絮叨叨的,一直领着时砚来到族内禁地处,这里面住着几只老得快要死了的狐狸,活了不知道多少年。 走到这儿他就进不去了,时砚也知道,轻轻拂袖,一道传音进入小老头耳中:“回来找个东西,不必声张。” 原主虽然是个千年大妖,但心智单纯,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风雨雨,在族里也乐得和小妖们玩耍,以至于大妖怪见了他诚惶诚恐,小妖们却敢拽拽袖子要糖吃。 这次回来路途上见到的小狐狸们也就算了,要是小老头一吆喝,全狐族的小狐狸们都得过来凑热闹,时砚可没那么多时间。 “诶诶,好。” 目送着时砚的背影深入禁地,小老头又恢复了平时那副严厉老爷爷的模样,稳准狠地将不远处一棵树后的小白狐狸揪出来,提溜着耳朵警告:“听见了?老祖宗说不许声张,你这几天乖乖在家里待着。” 小白狐狸不服气:“为什么呀?” 他太爷爷一巴掌拍在狐狸屁股上:“因为你这嘴上没把门的!出去了肯定得乱说!” “嗷。”小白狐狸呆头呆脑地应了一声,转转眼珠子,趁他太爷爷放松警惕,一个法术瞬移了十几米,转眼就没了踪迹。 遥遥的声音从风中传过来:“略略略!” 小老头在原地背着手摇头,脸上却带着一点笑意:“这小崽子……” 转头又看向禁地深处那片遮挡一切探寻的雾气,不知想到什么,叹了一声:“总感觉这次老祖宗回来,有哪里变了呢……” 对倚靠修炼的妖族来说,心境上的波动比天劫更要人命,所以这也是很多大妖选择隐居深山而不是去人间玩乐的原因。 老祖宗这去了人间一趟,回来之后气息竟然与之前有异,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嘶,总不至于和隔壁狼族那个没出息的妖一样,在人间找了个人类伴侣? 小老头摇摇头,将这大逆不道的想法从脑海中抛出去,转身去抓自家不听话的小崽子了。 * 时砚深入禁地,走进那片浓郁的雾气中,周身像浸染了一层水墨,将整个人映照得不似活物,倒像是画里走出来的。 61有些好奇:“宿主,这里雾好浓,狐族干嘛在这里弄这么浓的雾啊?” 时砚缓步在雾中走着,步伐没有被因视野被遮挡而凝滞,不多时,眼前突然出现明亮景色,他们走出了雾气。 这时候时砚才回答61的问题:“这雾是狐族祖先搞出来的东西,震慑小妖,阻碍探寻,让狐族禁地一直保持神秘。” 过了一会儿,61终于知道为什么要让禁地保持神秘了。 因为这禁地,就是一整片!庄园! “宿宿宿宿主,这里竟然有人类世界的建筑!”61看着眼前像极了人类建筑的庄园,震惊到无语。 但其实只是形状像,小楼的材质是由木头竹子和一些从森林中获得的材料做成的,实质上还是小木屋,不过有妖术加持,做出来的成品看起来先进高级。 时砚嘴角勾了下,上前在门上有规律地敲了几声。等候片刻,门被打开,屋中一片明亮,阳光从四面八方的玻璃窗照进来,屋内的装饰古朴庄重,全都是用树木和竹子等制作而成。 而正对阳光的落地窗前,整整齐齐排列着几个软垫,上面窝着几只晒太阳的狐狸。 时砚走进来,自己拖了把椅子坐下,老狐狸们修为都不如他,但寿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见他有话要问,也只是懒洋洋地窝着,并不变成人形,也懒得动弹。 “这次在人类社会玩得怎么样?是不是有很多有趣的东西。”一只皮毛黄黑相间的狐狸率先开口。 “呸,人类世界才没有我们妖族地界自在,他肯定是玩腻了才这么快回来的。”另一只白色掺黑的狐狸插嘴道。 两只狐狸就人类世界好还是妖族领地好产生了分歧,眼看就要吵起来,时砚咳了一声,无形的威压散开,让两只狐狸都噤了声。 “好了,言归正传。”时砚眼神沉沉,他这次来是真的有正经事的,“你们知道怎么去除人类身上的死气吗?” “死气?那不行,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连我们妖都不能避免,人类更不可能,他就快要死啦。” “不是正常的将死之人,我看了他的命格,本应是顺遂富贵的一生,却屡屡遭遇危难,命途坎坷,三十多岁便会死亡。问题就出现在他身上的死气上面。”时砚皱着眉将情况给几只老狐狸讲了一遍。 他话音落下,空间里寂静无声,几只老狐狸觉也不睡了,太阳也不晒了,纷纷支起身体皱眉思索。 白色掺黑的狐狸沉吟着:“不对啊,不该死的人身上怎么会有死气呢……” 黄黑相间的狐狸也不和他呛声了,反而附和起来:“没错,没错,这种怪事我还从没听说……” “不对。” 黄黑相间的狐狸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站起身来跑回房间,叼了本书出来。 他将书放在时砚面前,眼睛眯起:“我想起来了,这种怪事曾经发生过,就记载在这本书里。” “嗯?”时砚拿起那本书,却没着急翻阅。 事情和他猜想的越来越接近了,季识槿身上的死气来得突兀,不像是此界人所为,但在他身上下这种黑手必然有所限制,而这种限制就是小世界的规则。 超越规则的事物无法出现在这个小世界,所以季识槿身上的死气必然是此小世界的产物,而且很可能有先例可供参考。 “多谢。”拿了东西,时砚不想久留,站起身告辞。 “诶诶诶,别着急走。”另外一只红狐狸开口拦住了他,“这人和你是什么关系,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救他?” “对啊对啊,听你说是个人类?人类和我们有啥子关系哦。”几个狐狸小声议论起来。 对他们来说,人妖有别,实在不能理解时砚为了一个渺小人类大动干戈。 时砚默了默,但他这短暂的沉默让老狐狸们误会了什么。只见几只狐狸面面相觑,然后整齐地后退一步,脸上出现如出一辙的震惊。 “嘶——” 61看着他们的浮夸表演,满屏幕的问号:“宿主,他们在干嘛?这是什么行为艺术吗?” 时砚在脑海里回他:“我也不懂。” 在时砚的眼神以及身份威压下,那只红狐狸开口道:“你……那个人类不会是你在人类社会找的伴侣吧?” 周围几只狐狸满意地点点头,脸上同步地露出八卦的表情。 时砚下意识皱眉,但任务的事不能对外人说,所以他还真的没办法解释。 “不是。” 留下这两个字,时砚不想再待下去供老狐狸们八卦,使了个法术瞬移出了庄园,头也不回地迈进了浓雾里。 “完了完了,咱们狐族最有希望的妖怪和人类搞在一起了……”几只老狐狸面露担忧。 从古到今,但凡和人类搅和在一起的妖怪几乎都没有好下场,和人类相恋的妖更是。 人类寿命短暂,几十年对妖族来说不过是一场闭关,所以很多和人类相恋的妖出去几十年后再回来,都魂不守舍哭哭啼啼的,还有不信邪的找各种偏门法术想要延长人类寿命,但最后要么失败,要么修为大大倒退。即便施术成功,也不比普通人类能多活几年。 几只老狐狸愁得毛都要掉光了:“这可咋办,咱们狐族就出了这么一个天才,要是想不开和人类一起死了……” “唉。” 最后也没想得出办法的几只老狐狸,蔫蔫地回到软垫上继续晒太阳去了,不过心里揣着事,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 * 时砚在妖族自然有自己的房子,原主喜欢安静,就将房子建在了狐族深处的一条小溪旁,房子日常有术法维护着,主人出去这么多天,依旧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时砚推开房门,里面设施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就没别的东西了。妖族大多注重修行,家里又没有小妖的,一般都是这种布置。 东西不在多,够用就行。 时砚坐在床边,将老狐狸给的书拿出来,却没有着急翻看。 他伸出手指点向自己眉心,刹那间,无形的通道在相隔万里的两妖之间展开。 “大大大大大佬……您有什么指示吗?”那头的程赐在短暂的结巴后问时砚联系他有什么事。 时砚冷得像冰的声音隔着万里依旧清晰落在程赐耳边,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两天你那边怎么样?” 程赐没有自作多情地认为狐狸这是在问自己,很上道地跟他汇报季识槿的动向。 “季总昨天整天都在季氏办公,没有任何异常,今天上午也在季氏,但我打听到他下午有场生意要谈,地点是对方定的,我还没打听出来。” 时砚给他的吩咐是盯紧季识槿的行程,不能离季识槿太远,所以他这两天一直在季氏附近晃悠,正想着再打听不出来地址,下午就跟踪季识槿的车一起过去。 “嗯,人多眼杂的地方你多注意,不要让季识槿脱离你的视线范围。”时砚情绪平平,但落在程赐耳朵里就是明晃晃的威胁。 谁让狐狸是刺猬的天敌呢!虽然现在妖怪都不抓猎物吃了,但血脉里传承的恐惧还在,更别说时砚那种大妖一个指头就能碾死他。 “放心吧,我一定看好他,绝对少不了一根汗毛!”程赐信誓旦旦地保证。 切断链接,时砚揉了揉眉心,却总感觉还有隐患。他们这种长期游走在危险任务之间的人,直觉有时候就是示警的工具,不容忽视。 总之尽快解决这里的事,尽快赶回去吧,任务目标还是亲自盯着比较放心。 时砚目光落在手上这本书上,翻开了它。 这书不厚,没几分钟时砚就看完了。 61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样怎么样,宿主你找到解决办法了吗?” 时砚点了下头:“嗯,有了。” 这本书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一本游记类读本,早到已经是时砚出生以前的事了。 游记的主人是只强大的妖,但他不爱修炼,只爱游历天下,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都写成了书传给后人。时砚手中的这本就是其中之一。【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只是一只小狐狸(12) 书里记载,他曾经遇到过一个本该寿终正寝的年轻人,身上却充满了死气,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很迟了,死气浸透了那个人的身体,各个器官衰竭,眼瞅着就要死了。 但是那人类竟然是只大妖的伴侣,大妖为了救他,先是靠着妖族的各种秘法延长寿命,再带着他寻访天下名医,人类的妖族的,都看了个遍。 最后终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大妖寻来了数百种珍稀材料,绘制了一个阵法,将他的伴侣放进阵法中心调养了半年,用那数百种天材地宝祛除了体内的死气,将人救了回来。 不过大妖的人类伴侣因为受死气困扰多年,最终寿命还是不长,五十多岁便去世了。 看完这些,时砚心道不难,天材地宝难找但不是没有,阵法对他来说更不是问题。 61大叫:“这么多宝贝!万年灵芝!千年红宝石!这阵法怎么还中西方结合啊!” “不知道,但有用就行。”时砚不在乎身外之物,这无非只是一个任务小世界,能完成任务就好。书里贴心附上了清单,这清单上有些东西他在妖族领地就能弄到,而有些东西则是要到外界去寻。 清单里有很多名贵药材,在保持原生态千万年的妖族领地不算难找,更何况时砚有系统61这个外挂,可以精准定位。 “宿主,森林深处,五千米,有一株万年灵芝。” “悬崖边缘,上方九十千米,三千年的岩黄莲。” “还有……深海里,我们需要几百颗五百年以上品质的珍珠。” 妖族领地和外界人类社会地形上高度相似,有山有海,有森林也有平原。 其他地方时砚都好找,只是在海里浪费了些时间。 狐狸具有一定的游泳能力,但他们这次要进入深海区域,时砚不得不用妖气将自己全身包裹起来,深潜下水,根据61的指引以最快速度摘取珍珠,在氧气见底时浮出水面换气。 然后一直重复这个操作。 哪怕强大如时砚,一次次潜水采集也耗尽了力气。61看得抓狂:“这办法真的可行吗?珍珠和药材怎么放在一起用哇!” 时砚再次浮出水面,将采集到的珍珠交给61保管,听见他的话低头看看清单,解释道:“死气的能量远不是妖气可比的,驱逐出人体后需要同等的能量替代,不然人类的身体会因为承受不了而碎裂。” “这些天材地宝无一不是蕴含了精纯能量,但是名贵药材还不够,所以需要这些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比如很多在人类社会拍卖会上才能见到的顶级宝石,其在山体内盘踞千年万年,蕴含的能量精纯无比,人类只看到了它的美丽,却不知道这东西还有这等作用。 61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在海里耗费了将近半天的时间,总算把珍珠集齐了,时砚上岸给自己施了一个法术,身上水珠瞬间消失,头发衣服转眼间就变得干燥了。 “61,统计清单上剩余物品。”时砚冷声吩咐道。 离开人类社会时间越长,时砚的心底就越不平静,这是直觉在向他示警,他要以最快速度赶回季识槿身边。 “宿主,统计完成!”61庞大的数据库让他运转得飞快,时砚心底想事情的功夫就已经得出了答案,“能靠我们自己找的材料都集齐了,剩下的一部分要么是其他族群的珍宝,要么是大妖的私有物品。最后几件在人类社会,妖族领地里没有。” “先回承宁。”时砚很快做出了决定,和其他族群大妖换取物品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到的,他之后肯定会再来一趟,现今先去找季识槿,再在人类社会将那几件东西拿到手。 “好的宿主,现已为您开启导航,路线选择-直线距离,可瞬移传送点……” 61已经将人类世界和妖族的地形摸清楚了,核心高速运转为时砚找到了最快的路径,一人一统默契配合,转眼间便到达了妖族入口。 时砚双手结印,按在大门上,刹那间星云流转,妖族大门开启,庞大威压将一些好奇凑过来的小妖吹到百米之外。 时砚一脚踏入大门,眉间倏地出现一个红点,是他和程赐的链接被唤醒了。 程赐那边声音嘈杂,像是在酒吧一类的地方,链接联通后他连尊称都忘了,直接骂起了脏话:“草,那个傻逼给季识槿下药了!” 时砚脚步一顿,他此刻已经跨过妖族大门,大门在背后缓缓消失,面前是属于人类社会的风景。 时砚伸出手掐印,眼前景物飞速倒退,他一心二用,对程赐说:“现在将季识槿带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带他开了个房间,他助理被人引走了,现在房间里除了我们两个没有其他人。” “好。”时砚顿了顿,“下了什么药?伤身体的?” 程赐看着昏迷不醒却眉头紧皱的季识槿,伸出手在他身前拂过,放出妖力探寻,将结果告诉时砚:“成分有……,靠,是烈性chun药,对方好像买通了记者,要拍季识槿的丑闻。” 得知是cui情药不是其他伤害人身体的药,时砚反而松了一口气,但cui情药在人体内存留时间长了也有损伤,他冷声对程赐道:“你能解决吗?” 对面程赐好像愣住了:“啊?” 时砚一边瞬移还要一边分出心思和程赐对话,体力和妖力都在迅速下降,他尽量简洁地说:“用术法帮他把药物引出体外。如果做不到就将他抱到浴室泡凉水。” 听程赐的意思是那药里有致人沉睡的成分,季识槿醒不过来,自然也没办法自己解决。 “啊,那我……我去浴室放冷水!”程赐只是个小妖,让他用妖力排除药物这种事还是太为难人了,别无他法,他只能选择去放水。 想他一个在人类社会混得响当当的总裁大妖,现在居然要给一个普通人类放水!程赐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在心底祈祷狐狸快点回来。 现在这种情况他在真不合适啊! 季识槿失去意识躺在浴缸里,程赐秉持着非礼勿视的观念,只远远站在浴室外观察以防季识槿溺水,然后便是焦急地等待。 窗户封闭的房间里突然一阵风吹过,程赐猛地转身,看见了瞬移而来的时砚。 “我靠,还好你来得及时,再晚点我都想说要不要把他送去医院了。”程赐大松了一口气。 托对方傻逼的福,现在这破地方外边围满了狗仔记者,但凡程赐打了120或是将季识槿带出去,他中药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在这个流量至上的年代,仅需一张图就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就算季识槿是被人算计什么都没干,只要在网上出了名,后续就会有数不尽的麻烦。 若是别人程赐自然不会考虑这么多,但是这人和那只修炼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狐狸关系匪浅,就是给程赐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擅自做主。 谁知道狐狸一怒之下会不会把自己撕成碎片呢。 时砚风尘仆仆地来,脸上却不带一丝疲惫,径直走进浴室查看季识槿的状况。 程赐可是知道妖族领地距离这里有多远,平常小妖一来一回怎么也要用上一周多,就单凭这么多次的瞬移,就能将妖力掏干。 而时砚看上去居然什么事儿都没有。 程赐心里小声蛐蛐,这狐狸的实力真是恐怖得要命。 浴室里,时砚不知道程赐在心里给他定义,将61拽出来重新给季识槿扫描了一遍。 “没错,宿主,就是程赐检测出来的那样。”61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嗯。”时砚确定了季识槿的身体状态,伸出手将人从冷水里面抱出来。 架子上的浴袍凭空飞起来,被时砚用来严严实实地裹住怀中的人,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程赐很有眼力见地背过身不去看。 直到听见被子被掀开又放下的声音,程赐才舒了口气转过身来。 然后他便看见,时砚坐在床边将昏迷不醒的人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放在被子下面,淡淡红光笼罩在他们周围。 即便知道这是在帮季识槿引出chun药,这场面还是看得程赐莫名面红耳热。 “咳咳,那个,这里没我事了,我先走了?”程赐试探地问出声。 时砚抬头不带感情地看他一眼,又低头看看怀中紧皱着眉头的人,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过了半晌,才对程赐道:“你去查给他下药的人,药物来源,那人的目的,明早清清楚楚摆在我面前。” 程赐:“……”他不敢拒绝,只能憋屈地应下。 看出他在想什么,时砚顿了顿,说:“一株千年灵芝作为报酬。” 程赐眼睛瞬间亮得发光:“您放心,我保证完美完成任务!” 千年灵芝,那可是千年灵芝。对他们这种档次的小妖来说采摘难度不亚于登天,一株品相次等的千年灵芝蕴含的妖力就抵他苦苦修炼十几年。 程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庄生意他可太满意了! 很有眼色地退下并关好房门,程赐下楼找到经理,嘱咐他那间房今晚谁也不能去打扰。 啧啧啧,看狐狸和季识槿那副样子,说不定还真有一腿,他一个做下属的,就应该替上司考虑好一切事情。 做完这些,程赐正要开车去追查,却在酒吧门口看见了季识槿的那个助理急匆匆地往里面走。 “诶,别进去了,你们老板现在是安全的。”程赐拦住那人,说道。 周助理被引开后才发觉不对,连忙以最快速度赶回来,中途给老板打电话也没有人接,急得他险些就要报警了。 现在看到程赐,周助理虽然心有疑虑这人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不过还没问出口就被他的话吸引过去了注意。 他拽住程赐的胳膊:“程总,我们老板到底怎么了?” 程赐简单和他说了一遍,当然,时砚的身份含糊略过去了,只说季识槿中了药,房间里有人照顾。 讲完,他便看见周助理的脸色从质疑到惊讶再到不可言说。 程赐:“……” 总觉得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周助理恍恍惚惚:“那……那我也要确认老板的安全……” 他掏出手机,径直拨打了最上面的那个号码,程赐都没来得及阻止。铃声响了很久,终于,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刻接通了。 周助理立刻站直了身体:“老板!你没事吧?我听程总说您房间……” “……没,没事……”季识槿的声音有些奇怪,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又像是享受,“……明早来……接我……咳咳……” 紧接着声音骤然变小,像是什么人接过了手机,周助理将耳朵靠近听筒,隐约听见那边有一道陌生的男人的声音,和他们老板说了句什么,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周助理:“……” 周助理唰的一下脸变得爆红。 “现在放心了吧。”程赐站在他身边,悄悄用了点妖力偷听了他的电话,将那两人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行了,别打扰你们老板的好事了。” “现在呢,有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你跟我一起去,查明白了明天还能在你们老板面前求求情,看能不能减轻一些你失职的惩罚。” 程赐拽着周助理上了车,这件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办,他启动车子,路上简言意骇地和周助理解释了整件事情的全部经过,然后分配好了任务。 “你调查这个人的身份来历,为什么和你们季氏牵上线谈合作,我去查药物来源和那个人具体的目的,ok?” 不在时砚身边伏低做小的时候,程赐是个很沉稳可靠的精英人士,三言两语规划好了行动,周助理也从一开始的慌乱转为沉着,一通通电话打出去,季识槿手下的人都被惊动,开始有条不紊地工作。 而酒吧这边,时砚一边抱着季识槿给他清除药力,一边通过61看见了程赐他们的行动。 “不用管,他们能查出来。”时砚淡淡道。 一个程氏年轻有为的总裁,加上季氏万一挑一的助理团,如果再查不出来,干脆就辞职别干了。 61默默收起屏幕:“好的,宿主。” 合理怀疑他的宿主不是觉得不用管,是没心思管。 因为…… 季识槿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动着。【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只是一只小狐狸(13) 药效被消除掉了一部分,季识槿悠悠转醒,又被电话铃声吵得皱眉头,他脑子里一片浆糊,时砚就略微施了一个小法术,让季识槿明白了现在状况的同时接受了他的存在,两句话打发了周助理。 没办法,时砚现在是人形,在人类社会还没有身份,若是让周助理或是其他人看见,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时砚看季识槿艰难地说完了话,便将手机拿过来挂断。 此刻,随着药效一点点被抽离,季识槿的思维也越来越清晰,他深知抱着自己的是个陌生人,恢复了一点力气的身体挣扎起来。 “嘘,别动。”时砚冷淡得像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季识槿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冰冻的河水中,被清凉与冷寂包裹。 “你中药了,我在帮你。别担心,一会儿就好。”明明是冷淡陌生的声音,气息却让季识槿感到熟悉。 季识槿努力挣扎:“放开……” 他的动作彷徨又可怜,无力的双腿成了拖累,男人火热有力的胳膊抱得很紧,他刚挣开一点就又被拖回去。 “不,不要……”季识槿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慌张更多,身体的变化他感受得一清二楚,在这个糟糕的地点,陌生人的怀里,他做不出再保持冷静。 “唉。”耳边响起一声清且浅的叹息。 眼睛被手掌遮盖,季识槿惶然地睁大了眼睛。 一只手牵引着他的手向上移动,男人靠得更近,季识槿感觉颈侧几乎要被灼热的呼吸烫伤,他的手摸到了男人的头发,中途擦过男人的耳朵。 然后…… 季识槿动了动手指,感受着手心里熟悉的触感,惊讶得连呼吸都忘记了。 毛茸茸的耳朵在掌心收拢,或许是觉得痒,时砚的耳朵动了动,在季识槿的手里蹭过一道痕迹,密密麻麻的酥痒从那道痕迹中升起,让季识槿不由得蜷了蜷手指。 “……”季识槿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小白。” 时砚默了默,还是应了:“嗯。” 季识槿突然激动起来,连带着身体都在颤抖,他一把拉下时砚捂着他眼睛的手,猛然回头。 和还未收回耳朵的时砚对了个正着。 “……” 61整个统都麻了。 “宿主!说好的不告诉他你会变人形呢!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啊!啊啊啊!” 现场气氛太诡异,季识槿中了那种药,身体反应还在,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而他的宿主,脑袋上顶着两只毛茸茸的红色狐狸耳朵,两人面面相觑,手拉着手。 61看不懂,61好想逃。 而他的宿主情绪丝毫没有波动。 “如果不让他认出我是谁,他可能会自我伤害。”时砚只是如是说。 61愣了下,看向季识槿的手,果然,手心已经被掐红了,再用力点就会流血。 一人一统的对话季识槿听不到,即便听到了他现在也无暇去管,他的视线牢牢锁死在男人的脸上,那双狐狸耳朵随着主人的心意微微摇晃,占据着季识槿的视线。 “你……”开口的声音干涩沙哑,一瞬间将两人带回了现实,注意到此刻是多么狼狈。 季识槿收回手缩进被子里,无助地攥着裤子的布料,他脑子里一片乱糟糟,连时砚的手重新放到他身体上也没发现。 温暖而异样的东西像一缕烟探入他的身体,将最后一丝药物抽出。 “好了,药物影响已经去除,身体变化是正常的,自行发泄或者等他消下去就可以。”时砚声音平淡地说着让人脸红的话。 季识槿张了张口,思维完全只能顺着时砚的话走:“我……” 时砚挑了下眉,以为是自己在让他不自在了,将人往上提了提让他靠在床头,自己则起身要离去。 “别走。”季识槿下意识伸手拉住他的一片衣角,继而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耳尖瞬间红透。 时砚看着那点鲜红,放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捻了捻,退回一步,在床边坐下。 “聊聊?你现在应该有很多问题。” 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和人聊天,但显然时砚不是一般人,他探查过,季识槿的身体反应只剩下一点点,没有外界刺激的情况下几分钟就能消失。 季识槿刚好也不想让他离开,那自然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季识槿垂眸,他在卧室里没有看到自己的轮椅,也许是放在了外面或者在其他地方。 事情发生的时候太混乱了,他只记得有人将他从房间里带了出来,然后找经理开了这件新的房间,后面的事情便记不住了。 “抱歉,我想喝水……”季识槿抬头看向时砚,那双毛茸茸的耳朵不知道是忘了收回去还是无所谓,就那样大咧咧地暴露在空气中,吸引着季识槿的注意力。 时砚站起身,那双耳朵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看起来很让人手痒,他本人却全然不知:“稍等,我给你倒杯水。” 时砚走出了卧室来到客厅,将矿泉水瓶里的水倒进烧水壶,按下启动键,然后看到了客厅沙发旁边的轮椅。 水烧好了,时砚将热水倒进杯子里,再掺了些凉水,转身的时候顺手将轮椅一并带进了卧室。 季识槿接过水杯,手指从杯壁上感受到了温热,余光瞥见时砚将轮椅放到了床边,正好是他在家习惯放的位置,方便他上下床。 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季识槿被呛到,移开水杯俯身咳嗽起来。 “咳咳咳……” 时砚放好轮椅转身便见这人喝水把自己呛到,眼睛无奈地向下弯了弯,伸出手指,一道小小的红光从手指发出,进入季识槿身体,瞬间就让他不咳了。 季识槿将水杯放在一边,时砚没地方坐,便又坐到了床边,和季识槿离的很近,好像他一倾身就能碰到。 “好了,你现在可以向我提问。”时砚摊了下手,表情淡淡,但对季识槿很有耐心,等他慢慢缓过来。 “你会诚实回答?”季识槿抿了抿唇,想到了上次小狐狸骗他的事。 时砚显然也想到了,身体僵了一瞬,不过这次他已经在季识槿面前暴露了身份,其他的事情也就没有欺骗的必要了。 “会。” 时砚这么说,季识槿便问出了一个很早就想问的问题:“当初你是不是故意被我救下的?” “不算是。”时砚诚实解释道,“当时我本来想要逃走,但恰好你出现了。” 任务的事情不能说,但时砚这句话并没有骗人,只是没有将全部真相告知罢了。 季识槿听完,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那天是配合警方捣毁他们做非法生意的,凑巧看到了你即将被剥皮,这才出手救下来。” “不说这个了,”季识槿没等时砚回答就转移了话题,“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说,应该怎么称呼你?你有名字的吧?” 时砚点了点头:“嗯。” “时砚,时间的时,砚台的砚。” “时砚……”季识槿在嘴里默默念了一遍,抬头看他,“好名字,很配你。” 时砚没有回答,从季识槿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耳朵倒映的影子,才想起狐狸耳朵还没有收回去。 心念一动,头顶那双毛茸茸的红色耳朵消失不见,季识槿收回目光,手指蜷了蜷,觉得有些可惜。 “所以之前我问你会不会变成人,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季识槿垂下眼,声音略低。 时砚抬头,只能看到他的头顶,额前被碎发遮挡着,连眼睛都看不到,但是他是妖,稍稍动用妖力就能透过遮挡看到他的真实情绪。 时砚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动作,只是耐心回答季识槿的问题:“当时我们刚认识,难道你会让一个陌生的男人靠近自己身边吗?更何况我是妖,不是人。” “不是故意欺骗你,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抱歉。” 季识槿一只放在被子下的手攥紧了又松开,像是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脊背也放松下来,向后结结实实地靠在床头上。 他等了许久,其实也只是在等这句抱歉而已。 既然不是故意欺骗,那以前的事就既往不咎了。 “你们……妖,”季识槿想了想,小心地措词,“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还有其他妖?你们生活在哪里,混迹在人类中吗?” 时砚低头沉吟,想着应该怎么和季识槿解释。 要直接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神秘的地方,里面住着的全是妖怪,并且已经和人类一样繁衍了千万年? 对于一个普通人类来说,骤然得知这样的事实,会不会直接被吓到? 见他不说话,季识槿以为这些不能说,于是抱歉道:“我不是故意想打探你的隐私,不能说的话就算了。” “没有。”时砚回过神,“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只是单纯叙述很难讲清楚。” “过段时间我带你去一趟,你亲自看看就知道了。” 时砚语气淡淡地丢下一颗炸弹。 果然,季识槿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他愣愣地问:“什么?” 时砚重复:“我有办法给你治疗身体,到时候要去妖族待一段时间,你可以亲自看看。” 妖族领地灵气充裕,是最适合布法阵的地方,所以治病的时候季识槿是肯定要过去的,到时候可以带他在妖族领地转转。 至于妖族祖训不得带外族进入?时砚从一开始就没把这条规矩放在眼里,订制祖训的老妖怪们都死光了,现在的妖族里时砚已经是实力顶尖的那部分了,他想带人进去,还没有妖能阻拦。 一句话放出两个重磅消息,时砚丝毫不觉,但季识槿已经有点眩晕了。 “你是说,我的腿……那种幻痛,可以治疗?”他找了全世界最好的医生问诊,得到的结果都是毫无办法。 “对。”时砚点了点头,俗世的人类医生没办法,但不代表会修炼的妖族没有,他说着说着又想到了其他,“你想站起来么?我想想办法,也许可以做到。” 断骨重生,比祛除死气简单多了。 季识槿听到后面那句反而冷静下来,嘴角微微勾了勾:“我的腿在十多岁的时候便废了,现在过去了十几年,其实也习惯了。” “能治好幻痛就很好了,多谢,你想要什么报酬?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你。”季识槿深吸一口气,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他话说出口,但心里还有些没底。对面是一只狐妖,他有什么东西可以向一个人类索取的呢?季识槿拥有的那些东西,恐怕他动动手指就能得到。 时砚心道,你的报酬已经给过了,就是完成任务所获得的可以让他回家的能量。 不过这话不能对季识槿说,时砚含糊了一下,只道自己还没想好,以后会找他索要报酬的。 “今晚在这里凑合一晚吧,明天事情就会有结果。”时砚转移了话题,也从床边站了起来。 季识槿坐在床上,整个人笼罩在时砚高大身躯落下的阴影里,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答应:“好。”【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只是一只小狐狸(14) 季识槿晚上经历了那么一遭,身上早已狼狈不堪,时砚主动回避后,他从床上挪到轮椅上,径直走进了卫生间。 这间酒吧的房间平时都是为那些喝多了看对眼春风一度的人准备的,所以浴室格外宽敞,浴缸旁边的平台也很大,此时却正好方便了双腿不便的季识槿。 身上的衣服在外奔走了一天,又因为中药出了很多汗,现在是不能穿了,季识槿裹着浴室里的浴袍出来,便看到床边放着的一身长衣长裤。 很柔软亲肤的布料,是睡衣。 季识槿手指摸了摸那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转身看向出现在卧室门口的人……不,是妖。 “时间仓促,附近只买得到这种,凑合一晚吧。”时砚倚靠在门边,对着里面的人说道。 “明天一早,联系你的助理过来接你。” 季识槿骤然转身:“你去哪儿?” 大长腿快走两步已经到门口的时砚回头,看见了操纵轮椅冲出房间的人,愣了下,然后回道:“去解决一下身份问题,不用担心,这个房间里是安全的,你回去睡吧。” 季识槿也意识到自己太紧张了,缓过来后脸上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点头道:“好,谢谢。” “嗯。”时砚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反手关上门,季识槿看到门上隐隐有红色的光浮现,几秒后消失不见,像是藏进了门板里。 红光消失后,门外响起渐渐远离的脚步声。 小狐狸……时砚,走了。 回到卧室床上,盖好被子躺下,季识槿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从应酬赴约,到被下药,再到被救,然后亲眼看见男人头上长出耳朵,喊出自家小狐狸的名字得到了回应…… “呼——”卧室灯光昏暗,季识槿将手臂横着挡在脸上,让自己陷入完全的黑暗,折腾了一遭的身体早已发出抗议,他闭上眼没一会儿,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夜深人静后,门板上被时砚刻画的阵法突然亮起,一道红光悠悠飘进卧室,准确地找到了床上的人。 在遥远的千里之外奔走的时砚突然停住脚步,手指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红光注入季识槿眉心,抚平了那些纠缠不放的心事,送他一场安宁的好梦。 — 第二天,天光大盛,季识槿是被震动不停的手机吵醒的。 屏幕上显示的是他助理的名字,季识槿接起来,对面说了几句什么,他淡淡应了两声,挂断电话后快速起身去浴室洗漱。 打开卧室的门,外面客厅沙发上静静坐着一个人,身着淡蓝色休闲装,听见声音抬眼看过来。 季识槿呼吸一滞。 昨夜太过混乱,所有的事情都挤在一起,以至于季识槿没有好好观察过他的小狐狸。 昨晚时砚来得匆忙,身上是化形时变的那身衣服,略显古朴的中式长袍,像是从古代画像中走出来的人。 而现在拥有了人类社会的身份,未来也需要用人类身份出现在一些公开场合,那身太过突兀的衣服是不能穿了,时砚临时买了几身,现在穿着的就是其中之一。 上身里面是白色衬衫,外面是整套的浅蓝色休闲西装,布料柔软没有什么支撑力,但男人宽肩窄腰,身姿挺拔,将柔软的布料完美地撑了起来,即便裹得严严实实,也可以从中窥见手臂、肩背上隐约的肌肉轮廓。 是小狐狸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变成人,时砚的身量和气质令他的存在感十分鲜明难以忽视,竟然让季识槿觉得有些不自在。 但时砚并不觉得,他见到季识槿出来,站起身向厨房走去,没一会儿便端出了一份早餐。 将从外面买来放在厨房保温的早餐摆在餐桌上,时砚抬眼,看着他道:“过来吃饭。” 季识槿操纵轮椅过去,走到半路却突然停下,低头看向自己:“我还没换衣服。” “……”时砚忘了这回事,绕过餐桌返回沙发,从沙发旁拎起一个袋子递给他,“你的尺码,让人清洗过了,是干净的。” “……谢谢。”季识槿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清楚自己的尺码,拿了衣服很快回到卧室,换好后重新开门出来,发现时砚还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通话。 看到季识槿出来,他遥遥指了指餐桌,意思是让人赶紧过去吃饭。 于是季识槿便一边吃着时砚带来的粥和餐点,一边听他讲电话。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一个上市公司总裁在这里不紧不慢地吃东西,前些天还是他养的宠物的小狐狸变成了人,并且在他面前熟练地使用各种人类的工具,听声音……嗯,像是在讲正事。 感觉主仆位置像是颠倒了一样。 季识槿慢条斯理吃完了早饭,他食量不大,吃完早饭其实也才过了十几分钟。 “叩叩。” 门被敲响,这个时间会出现在这里的人不作他想,季识槿刚想过去开门,就被腿长的时砚抢先一步。 门锁解开,门刚敞开一条缝,周助理的声音便迫不及待地响起: “老板,您还好……” 周助理站在门口,看着大门完全敞开,面前是一张陌生的男人的脸,吓得立刻噤声。 开门的男人一身看上去就知道不便宜的高定西装,面容俊美但带着寒气,让人不敢接触,此刻冷淡的眼神望过来,让周助理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愣在原地不动了,满脑子都是“这个男人是谁”“我真的没走错房间吗”“我老板呢他还好吗”…… 周助理旁边站着的程赐看不下去了,伸手推了推他:“发什么愣呢,回神。” “啊,哦,好。”周助理顶着梦游一般的一张脸走进了房间里,看到了坐在餐桌前衣冠楚楚吃早餐的自家老板。 季识槿的视线看过来,他浑身一个激灵:“老板!” “嗯。”季识槿从餐厅移步到客厅,发现时砚刚好坐在单人沙发上,沙发的位置有变动,旁边刚好留出了一个能放下轮椅的空当。 时砚看季识槿来到了自己旁边,便对着另外两个傻站着的人伸手,道:“坐。” 周助理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见他如此自然地以主人身份自居请他们坐下,心里微愣,然后就被恨铁不成钢的程赐推着坐下了。 长沙发被时砚留给了他们,两个人坐绰绰有余,程赐借着落座的动作偷偷看了眼季识槿,发现他面色正常动作流畅,心里暗自嘀咕难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还是在其中一方中了药的情况下,他们居然真的什么都没发生,盖着被子纯睡觉了? 程赐为千年狐狸的纯情感到惊讶。 季识槿注意到了他自以为很隐蔽的视线,回看过去,眼中毫不掩饰他的意外。 “程总,您怎么也在这里?”他话是问的程赐,但视线却转向了身边的时砚。 狐狸先生坐得稳稳当当,不知什么时候抽空给自己泡了杯茶,正端着吹热气。 注意到季识槿的视线,他将桌子上的另一杯拿给他,还不忘嘱咐道:“对你身体好,喝完。” 季识槿接过茶抿了一口,陌生的淡淡香味沁入唇齿,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身体,在腹部结成一个暖和的发热团,久久散不去。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顾及有外人在,将心底的疑惑咽了下去,准备私下再问时砚。 见他乖乖喝了茶,时砚才不紧不慢地回答他上个问题:“昨晚是程赐发现不对,把你带了出来。然后被我指使去查背后的人了。” “原来是这样。”季识槿抬眸看向程赐,毫不掩饰其中的打量和锋锐,“多谢程总。谢礼稍后我会派助理送去程氏。” “不不不,不用。”程赐刚才一直在看季识槿杯子里的东西,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可是妖族特有的灵草,治疗外伤内伤都很厉害,但产量极少,所以价值也被炒得很高,现在却被时砚用来给人类补身体…… 真是暴殄天物。 不过这话他也只能在心里说说,对面可还坐着那只大妖呢,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吐槽出来。 季识槿一句感谢说出口,他差点吓得蹦起来,现在他已经知道季识槿和狐妖有一腿了,这句谢他怕收了会折寿。 “季总,您客气了,您既然是、是时砚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朋友,我做这些是应该的,应该的。”程赐偷偷瞄了两眼时砚,发现他没否认才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季识槿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遮盖出一片浓重阴影,他心中思绪转了又转,对程赐的身份有了点猜测。 “咳,我们先说正事,关于昨晚的事情已经查出眉目了。”程赐生怕再给他挖什么坑,立刻转移话题,将周助理推了出去,“您的助理手中是我们查到的所有信息,您看看。” 还在愣神的周助理被他一推,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现在是工作时间,将手中资料递给他老板,并贴心地在一旁辅助解释。 期间他分心看了一眼那个身份未明的男人,发现他好像正在发呆。 其实是程赐在和时砚传音,将查到的信息说了一遍。 “……下药的那个人就是个小服务生,收了钱干的这件事,不知道背后人是谁。我们查到和季总谈生意的那个家伙,是承宁赵家的继承人,半年前被朋友带进了个玩得很大的圈子,他本来也爱玩,很快就融入进去了。” “后来得知自家公司和季氏有合作,就将主意打到了季总身上,季总身边防卫一向宽松,他又是以自己父亲的名义约见的季总,料想实施计划不难,便在今天下手了。” “他甚至想好了最坏的后果,哪怕和季总春风一度不成,他安排好的记者也会拍到季识槿的丑闻,到时候他就可以拿这个威胁季总。” 程赐越说越小声,他看见了时砚脸上越来越冷的神色,已经预见了那个姓赵的死期。 “去举报他吸/./du。”时砚听完,淡淡吐出这么一句话。 程赐脑回路没跟上:“啊?” “对季识槿下手,就算他有那个胆子,也要考虑考虑自己家的生意。季氏真要对付赵家,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时砚道。 程赐恍然大悟:“姓赵这小子脑子清醒的话肯定干不出来这种事,所以是有什么控制了他的大脑,让他、色胆包天地……” “嗯。”时砚吹了吹茶上浮沫,喝了一口,“不是妖做的,那就只能是人为。” 程赐应下,转头吩咐自己手下的人去查。 时砚却垂下了眸,在心底呼唤61:“追踪结果出来了吗?” 他让61循着姓赵的踪迹一直追查到了半年前,想知道其中有没有妖族的参与。 果不其然,61摇摇头:“宿主,没有半点妖气,这些人里更没有和不明身份的妖接触过的痕迹。” 事实和自己的猜想一一应验了,时砚侧头看了眼季识槿,他听着助理的话,慢慢将眉头皱得很深。 这一刻,好似什么东西击中了时砚的心脏,让他平稳的心跳突然错漏了一拍。 季识槿察觉到时砚的视线,短暂地回过头来看他,用眼神问:“怎么了?” 时砚略微一摇头,表示没事,季识槿蹙了下眉,还是转回去和周助理继续讨论了。 61察觉到了宿主的心情不好,冒出来关心:“宿主,你怎么了?” “这些事太巧了,桩桩件件看似没有人引导,但一连串的巧合汇聚在一起却让人很难不怀疑。” “姓赵的一直是圈子里公认的玩咖,但因为家里管得严,从没涉及过灰色地带,却恰好在半年前被人带进了那种圈子,恰好在那里碰到了/./du,又在半年后的今天精虫上脑对季识槿下手。”【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只是一只小狐狸(15) “你不觉得季识槿的命运,好像是在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控着吗,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烂事却偏偏被他遇到,明明有保镖有助理,却还是能被找到空子下药。” 时砚连声音都冷了下来:“这场任务,季识槿的身份,都有极大疑点。” 61惊慌失措:“那我们怎么办!还要继续做任务吗?” “当然,为什么不做。”转眼时砚又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好像刚才生气的那个人不是他,“我们也没有其他选择,不是吗。” 61不说话,静静地回到了系统空间。 另一边,季识槿从周助理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脸色愈发难看,程赐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季总,您想怎么处理这件事?时、呃,时砚和我说他有办法。” 季识槿闻言看向时砚,时砚弯腰给他的茶杯续上水,端起来递给他,同时低声道:“如果你同意,这件事我可以全权处理,不需要你费心。” 季识槿手指蜷了蜷,冷声回道:“我出手,他的下场不会好看。如果是你,想怎么做呢?” 他说这话的意思其实是在和时砚呛声,季识槿活阎王的名声在承宁无人不知,他的手段不光明正大,他从来不是什么善良正直的人。 他不知道时砚清不清楚外界的一些传闻,他性格一向瑕疵必报,不会轻易放过姓赵的。时砚想从他手里抢过去处理这件事,结果就必须要让季识槿满意。 时砚听完他的话,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淡淡地笑了:“身败名裂,手脚皆断,锒铛入狱,如何?” 季识槿看向他的瞳孔骤然紧缩,然后唇角勾勒出一丝上扬的弧度:“那就交给你了。” 两人一拍即合,轻描淡写地决定了姓赵的未来,看得周助理和程赐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俩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句话:你上司/朋友真狠啊。 事情谈完了,季识槿让周助理去楼下联系司机等候,另一边程赐也很有眼力见地告辞。 “好了,现在该谈谈我们的事了。”时砚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抬眸看向坐在轮椅上的人,目光沉沉,像是要透过皮肉看清他的灵魂。 季识槿喝了一口茶,现在他面对着具有成年人威慑力的时砚还有些不自在,没话找话道:“你在人类社会的身份处理好了?还有衣服……你有钱?” 他的言语中全是对时砚的好奇。 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时砚正色道:“不用担心,这些都处理好了,不过还有件事要麻烦你。” 季识槿抬头:“嗯?” “我的身份还不是时候出现在人前,所以这段时间,恐怕还要麻烦你养狐狸了。” 听懂这句话内涵意思的季识槿动作一顿,看向他的双眼:“你要变回狐狸跟我回去?” 他以为他和时砚要就此别过了。 “自然。”时砚静静地看着他,那视线却犹如实物,直直刺向他的心底,“不过不会很久,麻烦了。” “不麻烦。”季识槿想到小狐狸的手感,手指不由自主地捻了捻,却在遗憾自己再也不能摸了。 * 酒吧楼下,周助理遥遥看见那个神秘男人推着他家老板下来,连忙下车打开车门。 时砚送季识槿上了车,微微弯腰和他道别:“过几天,我会再次以这个身份来见你。” 有外人在,他说得含糊,在场只有季识槿听得懂他的意思,淡淡微笑作以回应:“好,再见。” “走吧。” 临告别前,时砚送了季识槿一个礼物,一个精美的小盒子落入手心。 季识槿低头看看,没有打开,但也没有放到一边。 时砚退后两步,车子启动,逐渐将他遥遥落在后面,季识槿看着后视镜,在那道人影变得几乎小到看不见的时候才收回视线。 一旁的周助理眼观鼻鼻观心地保持着安静,实则心底的疑问都快要冒出来了。 他们老板和那个男人到底什么关系?怎么过几天还要见面?“以这个身份”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私底下的关系不是表面上所见的这样吗?! 况且他家老板什么时候对人这么好脾气了,短短一早上居然就笑了好几次!这可是连小白都没有的待遇! 还有那个礼物,看盒子的大小,周助理估摸着是胸针领带夹一类的,不然总不能是戒指吧! 季识槿早就注意到了他助理的坐立难安,也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不过他和时砚的关系…… 不是他不想解释,是实在解释不清楚。 时砚的身份不可言说,他的人类身份季识槿现在还不清楚,说出来只会给流言添砖加瓦。 索性破罐子破摔,他不说,其他人猜得再离谱也只是凭空猜测,没有证据做不得真。 不过想起昨晚他意识昏沉的那段时间,时砚温暖有力的怀抱和周身冷冽的气息,再对比当时季识槿自己的糟糕状态,他很难静下心来,就连处理工作的时候都总是不经意间想起。 “啧。”季识槿将笔一扔,前一秒还在看的文件被无情推远,他烦躁地靠在椅背上,面对着窗外的树出神。 落地窗前,本应是季识槿的阅读区被改得面目全非,放上了几个色彩鲜艳的软垫,一旁还有几个漂亮的不同高度的小碗,甚至还有红姨怕小狐狸无聊买的老鼠玩具。 季识槿看着看着窗外,视线就不自觉地落到了那里,小白好几天没回来,那些东西曾被佣人拿走清洗整理,又重新放置回来。 ……话说时砚答应了要回家的,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季识槿皱起了眉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时钟,彻底丢下工作下了楼。 “先生,您怎么这么早下来了,晚饭还有一会儿呢。”红姨看见季识槿下楼来,笑着上前,却见他神色不是很好。 红姨是看着季识槿长大的,瞬间担忧起来:“这是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昨晚季识槿没回家,红姨担忧了一整晚,直到得到周助理的消息才安下心来,虽然都不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但看几人凝重的神情她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当时季识槿安慰她说已经快解决了,现在又一副不悦的表情,怪不得红姨要担心。 季识槿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焦虑,放松眉头安慰红姨:“没事,您别担心,我只是想去花园看看。” 看看没心没肺的小狐狸到底回来了没有。 红姨看着他自己向花园走去,去的方向却是佣人们给小白放狐狸粮的位置,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好笑。 还说不担心小狐狸呢,嘴硬心软。 季识槿不知道红姨所想,他在家很少逛后花园,待得最多的地方是书房和卧室,以至于母亲总说他像个工作机器。 ……思绪飘远,季识槿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略过了大片花丛和遮阳亭,径直来到了一个空旷的角落。 季识槿抬头便看见了低矮一截的围墙:“……” 花园内外都有全方位无死角监控,别墅外还有安保定时巡逻,就算围墙低矮也不用担心进贼,但前段时间红姨总念叨着要把这里补齐,和其他地方的围墙一样高才美观。 但自从养了小狐狸,发现小狐狸总从这里溜出去玩后,红姨便再也没有说过修高围墙的事。 季识槿望着那段矮墙出神,旁边正好是一颗花树,今日有风,风一吹,树上花瓣簌簌落下,在围墙上落了厚厚一叠,有一些飘得远,飘到了季识槿的眼前。 他伸手接住了一片即将掉落到自己身上的花瓣,在阳光下,淡粉色的花瓣显得有些透明,下一秒,季识槿透过手中的花瓣看到了围墙上出现的那道红色身影。 花瓣移开,视线不再有遮挡,季识槿清晰地看到了熟悉的小狐狸模样。 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嘴角便已经勾起了弧度,眼神也变得柔和。 时砚掐着晚饭的点回来的,溜进小区跳上围墙,却看见了突兀出现在这里的季识槿。 他没多想,正欲往下跳,却看见了季识槿手心里的花瓣。 他喜欢这个? 视线下移,时砚看向季识槿的双腿,然后转身沿着围墙走了几步,靠近了那颗飘花瓣的树。 这里有监控,简单折枝花也用不着动用妖力,他伸长脖子挑了一枝花开得最盛的,尖齿一咬,花枝就落到了嘴里。 叼着那枝花轻盈地落地,时砚缓步走向季识槿,将花放在他腿上。 季识槿单手拿起那枝花,听得出声音里带这些惊讶:“给我的?” 时砚点点头。 [看你很喜欢的样子,就摘了。可以放进花瓶里摆在书房,明天重新摘新的。] 季识槿突然听到了时砚的声音,不是小狐狸的叫声,而是他当人时的声音。 声音像是从他脑子里传出的,听起来没有任何杂音,十分清晰。 “……是你做了什么?”季识槿迟疑地问。 下一刻,脑海中再次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对,这样不耽误交流。” 季识槿举起时砚给他摘的花对着阳光看了看:“那我也能吗?” “不能,你没有修为,只能听不能说。”时砚回道。 得到了否定季识槿也不失落,刚才只是随口一问,他能听见时砚的声音就好,这样交流起来已经很方便了。 “你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他又问。 时砚现在是狐狸的身体,跳上跳下十分轻巧,他跳上旁边的高台,从上面发现了红姨给他留的食物。 “处理完了。不过我只能以狐狸的身份短暂待几天,告诉红姨以后不用给我准备了吧。”他看着那些已经放凉了的食物,和季识槿传音说道。 谁料季识槿反而轻轻笑了起来:“红姨的决定我左右不了,只能试试。不过没关系,你不回来她们会把这些东西分给别墅外的流浪猫,不会浪费。” 时砚跳下高台:“那就好。” “走吧,要开饭了。”季识槿开动轮椅,慢慢往回走着,时砚走在他身边,过了会儿却突然跳上轮椅,蹲在季识槿腿上。 季识槿停住了,神情有些意外,手却不知道往哪儿放似的半举着:“嗯?” 时砚凑近,用耳朵尖蹭了蹭他的手背:“不想摸?可你的心声告诉我你很想。” “等等,你还能听见我心里想什么?”季识槿险些绷不住脸上表情。 “不能,”时砚的话让他及时松了一口气,“只是在链接对话时能感知到大致的情绪,从而进行推断。” 不过以他对季识槿的了解,很容易猜出来他现在在想什么。 季识槿小心地将手放到小狐狸背上,红色的绒毛擦过手指、指缝,与他手腕处皮肤最薄的地方相触。 这感觉很奇怪,季识槿以前也不是没摸过他,但那时候是以对宠物的心态,现在知道这具狐狸的身体中是个和人类相同的灵魂,他摸着摸着,热度悄悄蔓延上耳朵。【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只是一只小狐狸(16) 季识槿回到室内,晚饭刚好端上桌,看到他不仅将几天不见的小白带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枝开得正好的花,红姨惊讶又欣喜地上前,欢迎了时砚的回归,吩咐厨房将给他准备的晚饭端出来,然后去库房找了个好看漂亮的花瓶。 狐狸尖牙咬断的花枝横截面不平,红姨重新修建了一下,放进装了些水的花瓶里,回头就看见红红一团的小狐狸已经蹲坐下来开始吃饭了。 他对面的季识槿也执起筷子,一边看小白一边吃,倒像是看着他下饭似的。 家里餐桌上向来只有季识槿一个人,现在多了小狐狸,一人一狐,一动一静的,看着分外和谐。 红姨笑意盈盈地看了两眼,然后就端起花瓶上楼,按照季识槿的吩咐放到书房去了。 吃过饭,一人一狐默契地回到了季识槿的书房,季识槿拉上了所有窗帘,然后回头道:“好了,你要变回来吗?” 小狐狸脑袋点了点,转眼间一层红色薄雾升起,高大的男人代替了原来小小的红色狐狸。 季识槿看过去,时砚身上的衣服又变成了初见时那件长袍,头发却是短的,但因为五官过于锋利勾人,这身装扮竟丝毫不显突兀。 时砚却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掐了个印,将身上衣服变成了现代的款式。 时砚变回了人,他们之间的链接自然就不用继续了,他主动断开,季识槿那边便感觉脑中一空,有什么东西抽离而去。 四目相对,竟是谁也没有说话,任凭寂静在空气中发酵。 良久,时砚先转开视线,问道:“有电脑或平板吗?” 他人类身份涉及到的一些东西还需要收尾。 季识槿也没问他要做什么,直接将桌面上的电脑让给了他,自己则是翻开了下午没能看完的文件。 “你用吧。” 时砚也没客气,抱着电脑坐到了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里,男人身长腿长,窝在小小的休闲沙发里竟显得有些逼仄,他将电脑放在腿上,单手操作,另一只手放松地架在沙发旁,手指轻轻地晃。 季识槿看着看着文件,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落到了男人身上。 时砚的存在感太强烈了。 现在不是小狐狸陪着他工作的时候,书房里很静,季识槿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另一个人的呼吸,他的一举一动,衣服布料和沙发摩擦的声音,以及偶尔出现的键盘打字声。 不习惯和人共处一室工作的季识槿只觉得今天的文件好多,好长,他看了好久都没有看完。 窗边的那个男人倒是专注,从坐下后连姿势都没怎么变动过,一直盯着电脑看,也尽量不发出声音,有时掏出手机发出什么指示,也从来都是静音着的。 也许是被这专注的气氛感染,季识槿逐渐恢复了正常的工作效率,他的注意力不再飘忽到时砚身上,两人之间只有短短几米的距离,却井水不犯河水一样,各自处理各自的工作。 气氛和谐又融洽。 最后季识槿终于从书桌上面移开视线,抬起头,发现天色已经变成了浓郁的黑,墙上钟表的指针指向了一个很大的数字,窗边的男人正在闭目养神。 季识槿操纵轮椅的手停住,犹豫着要不要将人叫醒。 “工作结束了?”他看过去的时候,时砚正好睁开眼睛,眼中丝毫没有倦意,反而十分清明。 季识槿笑了一下:“嗯,你的事情呢?顺利吗?” 时砚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被自己枕得有些发麻的手腕,回答道:“身份问题解决了,怎么,好奇?” 季识槿点头:“当然。” 据他所知,时砚被他救下的时候刚从妖族过来人类世界,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处理好他的人类身份的? “我们妖族有不少在人类社会混迹的,解决身份这种事不算难,他们都熟能生巧了。”时砚道。 这也是他通过程赐才知道的,妖族有部分在人类混得不错的妖,专门为想进入人类社会的妖处理身份问题,所以当时砚这只千年大妖找上他们的时候,二话不说就给他安排了一个显赫的身份。 “海外某财阀家族的大少爷,母亲为我国女性,少爷回国祭奠母亲,意欲留在国内发展。” 这是那些小妖给时砚安排的身份。 季识槿听了不由得笑了一声。 时砚回头看向他,神色不明:“怎么?” 季识槿摇了摇头:“没什么,虽然听起来很夸张,但确实很有威慑力。” 那些小妖已经在安排传出时砚回国的信息了,相信不久之后整个承宁商界都会知道,到时候就是时砚出面的最好时机。 季识槿不过是想到了他如果出席那些宴会,被大群不知情的人当香饽饽包围起来,寒暄讨好、你争我抢寻求合作的画面。 时砚挑了下眉:“你以为我这个身份是假的?” 季识槿愣了下:“……嗯?” 他以为时砚的这个身份只是说着好听,实则是借了别人名头,或是凭空捏造的一个。毕竟他是妖,简单地混淆国内人们的视线应该很容易做到。 时砚嘴角勾起,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忍俊不禁:“你可以查,看看我名下的资产到底有多少。” 身份可以作假,产业却不会,季识槿不信邪地给助理发去了一条消息,十分钟后得到了回复。 他低头仔细看了半天,然后再抬头看向时砚,眼神里的情绪十分复杂。 时砚分析了一下,那种情绪大概就是,突然发现自己家可爱柔弱遇事只会喵喵叫的小猫在外面居然是统领一方的丧彪——的复杂心情。 季识槿沉浸在被时砚的身份震惊当中,丝毫不觉男人竟然跟着自己回到了房间,他进到衣帽间一回头,才突然发现时砚跟在他身后。 男人倚靠着门边,表情看不出端倪,十分绅士礼貌:“你先洗漱,晚上我再帮你压制一次体内死气,不然你会睡不好。” “……好。”季识槿拿了衣服去洗澡,关上浴室的门后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时砚现在是人,那晚上睡觉会不会变回狐狸,还……要在和自己在同一个房间吗? 隔壁房间是一早收拾出来的给小狐狸用的,但那间房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能占下一个成年男性的床。 … 时砚无聊地在季识槿的卧室里转了转,空旷死板,没有人气,入目皆是生硬的黑白灰之类的颜色。 听见了轮椅的声音,他转过身,看到了洗漱完头发软趴趴的季识槿。 他上前一步,在季识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人一把打横抱起,抬步就往床边走。 季识槿:! 他连忙伸手勾住时砚的脖子,耳朵倏地染红,脸上却恍然大悟般露出意外的神情:“前两次我失去意识,你也是这样抱我的?” 时砚抱着他稳稳当当地放到床上:“嗯。” 他神色如常,抱起放下的动作也干净利落,连让季识槿发挥想象的空间都没有。 时砚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季识槿平时入睡的时候了:“闭眼,我帮你处理完之后会施一个术法,让你睡得更好些。” 季识槿几乎是瞬间联想到了昨晚的好眠:“昨天你也这么做了?” “嗯,顺手的事。”时砚不再耽误时间,强硬地要求他闭上眼睛,手指上红光像一条丝带般悠悠探入季识槿的身体。 炽热暖意游走在毫无知觉的双腿中,季识槿被那暖意烘得晕乎乎,没一会儿便进入了睡梦中。 时砚照例施了个安神的术法,季识槿的呼吸肉眼可见地平稳和缓下来,平日里不自觉微皱的眉头也放松下来,周身萦绕着安详温暖的气息。 时砚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那微微张开的红润唇瓣吸引过去。 季识槿平时的唇瓣总是苍白没有血色的,自从时砚帮他压制死气后,才开始有好转,现今已然变成了比较健康的淡粉色。 像是在睡梦中察觉到了被人盯着看,季识槿微微蹙眉,身体往床里面侧过去,却因为拖累的双腿而无法转身,只能僵硬地半侧着上半身,形成一个扭曲的姿势。 时砚轻轻叹了一声,俯身将他别扭的姿势摆正,因为动作滑落的被子被妥帖盖好,掖好被角。 61悄悄出现,不懂他宿主为什么一直盯着人家睡觉,很好看吗? “宿主,你今晚要变成狐狸还是维持人形睡觉?这里好像没有第二张床……” “客房不是有吗?”时砚挑了下眉,哪怕当了很久的狐狸,他还是习惯用人形,“明早用法术清扫一下就行了,没人能发现。” 季识槿的担忧他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怀着逗人的心思故意没提,时砚品了品,发现自己在季识槿身上莫名多了些恶趣味。 不过感觉不坏,他一向是很信赖自己的直觉的,所以并未有什么心理波动,确认季识槿睡熟无恙后,掐指幻化成一缕烟,径直飘向了一间无人客房。 … 第二天一早,季识槿醒来,只觉得浑身疲惫尽消,确实是睡了个好觉。 他支起身,却突然看见对面沙发上坐着的男人,脑中轰的一声炸开。 时砚换了身衣服,今天是深灰色的休闲运动装,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交叠的腿上放着电脑,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在这里待着的时间不短。 季识槿僵硬地转头看向自己旁边的位置,床铺平整,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不知为何浅浅松了一口气,季识槿再次看向他,出声问道:“你昨晚哪里睡的?” 昨天还没等他问出这个问题便被时砚压着躺下了,治疗过后又直接舒服地睡了过去…… 时砚摘下从季识槿书房顺出来的防蓝光眼镜,膝盖上的电脑也合上放至一旁,才不紧不慢地回答:“抱歉,未经同意住了你家客房。不过早上我将所有痕迹抹去了,不会被人发现。” 季识槿摇摇头:“不用抱歉,是我忘记帮你安排了。” 所以他昨晚竟然是用人形休息的吗?季识槿不禁走神地想了下。 见季识槿醒了,时砚悠悠站起身,昨晚季识槿被他抱回床上,轮椅还放在远处,他自己是绝对下不了床的。 “咳,你干什……”猝不及防再次被抱起来的季识槿吓了一跳,看着远处的轮椅,“你把轮椅推过来就可以了!” 时砚低头注视着怀中人略带焦急的脸,不知怎的,却突然想到了昨晚他艰难转身却被双腿困住的样子。 “没事,你很轻。”时砚抱着他轻松转身。 他身高腿长,没走几步便够到了轮椅,俯身将人放下。季识槿抬头看他,眼神略显无奈:“这不是我轻重的问题……” “嘘。”时砚制止了他的话,手指一动,施了法术的轮椅自己转了个弯向着衣帽间而去。 “去换衣服洗漱,你今天不上班了?”时间已经不算早了。 季识槿被他这样违规操作地打断,想说的话只能咽回去,无奈地洗漱完再换好外出的衣服,出来一看,时砚又变成了小狐狸模样。 “今天我跟你去公司。”时砚传音道。 季识槿一愣,脱口而出:“用人形还是……?” 时砚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就在季识槿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说话了:“用狐狸的样子吧。” 时砚想了想他若是以人类身份和季识槿一同出现在季氏,必然会吸引到数不清的关注。还是小狐狸的形象好,不会被人打扰,清净。 “……好。”季识槿应了一声,放在腿上的手却不自觉蜷了蜷,说不清刚才心底出现的那一刹那的感觉是失落还是其他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只是一只小狐狸(17) 用小狐狸的身份在季家待了一周多,这段时间,白天时砚要么变成小狐狸跟季识槿去上班,要么出门后变化成人形去处理一些事情,一时之间看起来比季识槿还要忙。 “白天不用跟着我了,你去忙你的事情吧。”季识槿放下手中文件,看向趴在沙发上悠然晃着尾巴的小狐狸,长叹了一口气。 他上次被算计只是偶然,后来事情也已查清,但时砚像是打定了主意他身边不安全似的,不仅亲自守着不说,还让程赐在他不在公司的时候常来逛逛,看有没有可疑事件。 对了,季识槿后来从时砚口中得知程赐也是妖,还是只白色小刺猬,从此再看程赐的时候总隐隐觉得别扭。 程赐的人形很有迷惑性,他身形高大挺拔,五官深刻而冷淡,不说话不做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很不好惹,但谁能想到他的原形竟然是只一个手掌大的小刺猬呢? 因为这,当程赐再来季氏的时候,突然发现季识槿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像见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 程赐:“……” 他一言难尽地看向季识槿身边假寐的狐狸,在心底暗骂了狐狸一万遍。 不过他这次来是真的谈工作的,所以也没有浪费时间,摊开计划书就和季识槿讲起来。 和季识槿这种纯人类不一样,程赐的公司都是自己打拼起来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白手起家,所以他对自己的事业极度看重,在和季识槿谈合作的时候寸步不让,坚决要为自家公司挣一个好前程。 听着他们唇舌交锋了两个小时的时砚:“……” 有点吵,还有点烦。 那火红一团,颜色和这间死板的办公室格格不入的狐狸,轻轻一动就能吸引人的视线,此刻正闭着眼晃尾巴,看那幅度还有加快的趋势。 一人一刺猬默默看过去,又默契回过头,加快了交谈的速度。 终于,谈出了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价格,程赐心满意足地收起文件夹,靠在椅背上长舒了口气。 季识槿打了个内线电话,没一会儿,萧璇端着两杯茶进来了。 她这些天总见到程赐,都快混熟了,说话也不那么拘谨,笑着和他道:“程总,工作辛苦了,尝尝我们季总的珍藏,上好的祁门红茶呢。” 一杯放在程赐面前,另一杯放在季识槿面前,两人之间茶气氤氲,冲淡了刚才剑拔弩张的氛围。 程赐端起杯子,也不管烫不烫,猛喝了两口,长长吐了口气:“季总,和您谈合作可太费精力了。” 稍有不慎就掉进对方下的套里了,程赐必须用上十二分的小心谨慎,才能不被季识槿牵着走。 季识槿微微抿了一口茶:“程总过誉。” 不涉及工作的时候,他们反而能坐下来,像刚认识的朋友一样,平淡地聊上两句。 季识槿垂眸片刻,忽然抬起头看向程赐:“你也是妖?那你肯定不是外表表现出来的年纪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分明已经确定。 程赐诚实说:“是的,我们妖除了妖力消散快要死了的时候,都可以保持身体机能最好的时候的样貌,我虽然看起来才二十多,但我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 程赐说着,偷偷看了一眼旁边装睡的狐狸,又看一眼,然后直接把时砚盯得睁开了眼睛。 程赐:! “……但是我肯定是不能和厉害的大妖比的!您身边的这位活了至少上千年了!是我们妖族数一数二的大妖!” 程赐以为时砚不满他的态度,连忙夸了不少好话。 谁料季识槿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您继续睡,继续睡。”哪怕都认识好多天了,程赐骤然被那双狐狸眼盯上,还是有点心跳加速,他自我怀疑了一下,“……我说错什么了?” 时砚没理他,懒懒伸了个懒腰,轻巧一跃跳进了季识槿的怀里,自然地将背部和尾巴暴露在外面。 季识槿因为刚才程赐的话有些出神,手下意识抚过小狐狸的背部,像撸猫一样,从耳朵尖撸到尾巴尖。 程赐被迫近距离欣赏了一下人类撸狐狸,倍感无语:“……”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两千瓦的大灯泡。 “对了,大佬,有正事。”程赐咳了一声,想起他今天过来有件事,拿出手机打开某个页面,然后推到对面,“您要的东西,有几件我能弄到,但这个,可能需要您亲自去一趟拍卖会。” 时砚从妖族回来后,便将清单给了程赐一份,让他帮忙留意着上面的东西。 他们做的这些事没瞒着季识槿,所以季识槿也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罗列的那些奇珍异宝,有些东西甚至不止单单有钱就能买到的。 他轻轻皱了下眉。 时砚从季识槿身上跳下来,变化回人形,男人手指修长,拿起桌面上的手机看了眼:“好,邀请函能弄到吗?” 程赐见到他的人形反而没那么怕,向后捋了一把他的白毛,露出锋锐立体的五官,眉眼微挑:“您还不知道?上次让他们将您的身份搞定并传出消息之后,承宁数不清的公司想和您牵上线,一个拍卖会的邀请函而已,只要您想,多的是人送到您手上。” 季识槿在这时候插话:“看这场拍卖会的规格,季家应该也会被邀请,如果弄不到也没关系,我可以带你进去。” 时砚轻笑一声:“不用麻烦你,我的身份铺垫了那么久,也该露面了。” 往后用得到这个身份的地方还多的是,这次刚好借此机会在承宁上层圈子里露个面,以后少不得打交道。 “好。”季识槿放在桌下的手指捻了捻,看着时砚的侧脸,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焦虑来,他也说不清这种情绪从何而来,也无处发泄,只能暗自憋在心里。 今天一整天时砚都待在季识槿的办公室里,程赐谈完合作就离开了,他不像时砚这么闲,作为白手起家的总裁,公司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做决策。 程赐告辞时就是这么说的,他怨怼地看了眼时砚,但因为修为的天差地别和对对方原型的恐惧上,他不敢吐槽出口,只好在心里念叨两句,然后迅速离开,回自家公司加班去了。 时砚坐在季识槿办公室的沙发上,腿上放着季识槿送他的电脑,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在电脑触摸板上划来划去,姿态放松,却独有一份沉稳的气质,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格外迷人。 季识槿不知不觉放下了手中文件,望着他看呆了。 也许是察觉到季识槿太过炽热的视线,时砚停下敲键盘的手,微微抬起眼帘,动作慵懒地看了过来。 他用眼神询问季识槿,“怎么了?” 季识槿在那一瞬间听见了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 完了。 他想。 他痴心妄想,胆大包天,想要把一只妖牢牢拴在自己身边,敬他,爱他……玷污他。 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季识槿手攥成拳,连呼吸都停滞了,但他却没有感到如何意外。 只有一种拨云见日的顿悟。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这段时间的种种异样情绪,皆是源于他对时砚的感情变了质。 原来他心底的想法居然是这样。 季识槿无意识地攥紧了轮椅扶手,指尖掐进掌心。 时砚见季识槿看着他发呆,脸上表情复杂变幻,不明所以地起身往他那边走去,伸出手想探查一下他的身体。 刺啦—— 轮椅猛地后退,碰到了书桌和书架,弄出一片狼藉和刺耳的噪声,季识槿回过神来,发现时砚的手伸在半空,却没有往前更进一步。 “……抱歉,走神了。”季识槿刻意避开和时砚的接触,自己操纵轮椅回到原位,将桌面上被自己拂倒的东西重新摆放好。 时砚盯着他看了两秒,收回视线,手也重新缩了回去,嗓音平淡地说:“嗯,没事就好。” 他回到沙发坐下,重新打开电脑工作起来,没有继续追问,就像是没发现季识槿的变化一样。 季识槿却松了一口气,他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时砚,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时砚的每一个动作都像在他的神经上跳舞。 心跳的频率还未平复,季识槿眼神闪了闪,强迫自己将视线从时砚身上移开,继而投入到工作中。 “宿主,任务目标刚刚怎么了?”61发问,然后看见他家宿主脸上也是茫然。 时砚的两根手指在腿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敲着,过了会儿才回答:“不知道。” 他感知到了季识槿的心跳加快,但具体缘由并不清楚,看季识槿的样子也不想让他知道。 没关系,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只要不涉及季识槿的安全问题,时砚可以当做没看到。 “61,将我在承宁的房产调出来。” 61听话地应了一声,两秒钟后,详细的地形图和标记点出现在时砚眼前,上面那些标红的地方,都是他这个身份名下的房产。 61猜到了他要做什么:“宿主,邀请函让他们送到哪里?我觉得这个江景别墅就很不错!” 时砚其实无所谓送到哪,反正最后都是让61隔空给他带过来,不过以后离开了季家,他总要有个常住的地方。 “就这儿吧。”时砚点了点一处红点,61将地图放大,看到了那处房产的全貌。 是一套跃层别墅,客厅的挑高落地窗可以把江景尽收眼中,因着临江,所以价格也格外高昂,不过也因此,小区私密性做得不错,这里住的都是承宁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安保和隐私做到了极致。 “好的宿主,将这里设置成您的常住居所,请问需要修改装修吗?”61问道,同时将数十种风格的装修效果图展现在时砚眼前。 时砚饶有兴致地看起来。 他对住所没有那么多要求,以前做任务的时候睡在草地或树上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既然有的选,自然是要布置得称心一点。 他们一人一统商量得起劲,敲定好方案后一看时间,竟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时砚合上电脑,发现季识槿也恰好向这边看过来:“到下班时间了,忙完了吗?” 时砚放下电脑站起身,走了两步就变成了小狐狸:“没什么要忙的,现在回家?” 季识槿眼中露出笑意,但那笑好像和往常的不太一样,还没等时砚深思,便被季识槿一把捞起来抱进怀里:“那就好,我们走吧。” 走出办公室经过助理部,萧璇带领的一众助理齐齐向季识槿道别,同时也不忘和时砚说再见。 “小白再见~” “小白明天还来吗~我这里有好吃的哦~” 季识槿嘴角微抿,径直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闭,时砚从反光的门上看到了季识槿的表情,他抬头,撞上对方含笑的视线:“抱歉,只是觉得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拿你当真的小宠物逗弄,有点想笑。” 原来是因为这个,时砚无奈地摇摇尾巴。 他的声音在季识槿脑海中响起:“你知道的,以我的年龄,她们在我眼里和族中的小崽子差不多。” 所以不会在意她们的态度。 季识槿摸着小狐狸的手突然顿住,眼眸低垂,却错开了时砚的视线。【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只是一只小狐狸(18) 拍卖会当天,时砚先一步离开了季家,回到61监工改造完成的江景别墅,换好衣服简单做了造型,到地下车库随便选了辆车,一脚油门直奔拍卖场地。 “宿主,你这样会显得我们很没逼格。”61看着他拒绝了招司机的建议,自己一个人开车的样子,忍不住开口。 时砚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闻言脸上露出个浅淡的笑:“怎么,我的身份还需要这些外物衬托?” 61想到自家宿主给自己安排的人类身份,沉默了。 系统都没想到,他家宿主一出手就是个大的,竟然把自己变成财阀世家的少爷了。 关键是那些小妖还很配合,许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大妖,十分顺利且谄媚地将身份办成了。 听完61的吐槽,时砚也只是淡淡勾了下嘴角。 出门的时候没多看,走在路上时砚才发觉这辆车是多么引人注目,亮银色的车身,流畅的线条,还有发动机启动时的轰鸣声,无一不挑动着路上行人的神经。 时砚:“……” 不得不说,除了太吵之外,倒是很符合他这个身份的性格。 出身顶级财阀世家的少爷,肆意妄为地说回国就回国,消息毫不遮掩铺天盖地,在外界看来就是一个家里宠坏了的,没什么心眼的狂傲公子哥。 61锐评。 时砚听了之后不发一词,这确实也是他想要的效果。 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消息出现在屏幕上。 时砚出发前给季识槿发了条消息:[已出发,我在拍卖会现场等你。] 过了很久季识槿才回过消息来,没有回应时砚的话,而是说: [路上堵车,我可能会晚点到。] 放下手机,季识槿望着车窗外堵塞不动的车流默默出神,直到司机提高声音才叫醒他。 “季总,需要换条路吗?那边能快上二十分钟左右。” 季识槿沉默了一会,低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才道:“不用了,继续走这条路吧。” 算算时间,他到达拍卖会场的时候,时砚或许正在与其他人交谈甚欢,会有很多人围着他,他会是在场最惹人注目的光点。 手指微微蜷缩,季识槿垂眸,遮住眼底复杂的情绪。 * 举办拍卖会的场地在城郊的一处私家庄园,是组织这场拍卖的主事人的地盘,看得出来对这场拍卖十分重视,庄园门口有专人接待,往里走是布置得十分奢华的花园充当露天宴会厅,再往里面才是拍卖会的主场。 时砚来得不早不晚,花园里已经有了些人,正端着酒杯游走交谈。 “先生,这边请出示一下邀请函。”庄园门口的侍者拦住时砚这个生面孔,态度恭敬地说道。 这场拍卖会规格不小,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所以审查发放的邀请函是最必要的一步,花园里的众人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望过来,发现是个从没见过的生面孔,都互相对视一眼,低声讨论起来。 时砚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将邀请函递过去,侍者打开看了看,面露惊讶,再次面向时砚时态度更加恭敬了:“您请进,常总稍后就来,他十分期待与您的见面。” 常总,就是这座庄园的主人,也是这场拍卖会的主事人。 时砚点了点头,态度平和:“好说。” 他抬步走进花园,在长桌上挑了一杯颜色好看但度数不高的鸡尾酒端在手里,不急不缓地抬眼扫了一圈在场的人。 “61,检测季家人到了吗?” 61飞速给出回答:“报告宿主,还没有,任务目标的车在开往这里的路上了,预计十分钟后到达。” 时砚晃了晃手中酒杯,看着其中淡蓝色的酒液泛起波澜:“嗯。” 这几天季识槿的情绪有些奇怪,尤其是面对自己的时候,说疏远也不是,他好像总会想方设法和自己多接触,但说亲密,又好像在瞒着自己什么。 然后再一特殊的是,季识槿拒绝时砚用妖力帮他检查身体了,每次时砚过问,他总含糊其辞,像是有什么心事。 今早要离开的时候,时砚察觉到季识槿的情绪变得紧张,还有一丝烦躁,不过当时时间不够,他便没有提出。 一会儿等季识槿过来帮他看看吧,别是身体内部再出了什么问题。 时砚想事情想得出神,完全没注意到他这副表情落在周围人眼里,就是傲慢、不屑于理睬他们。 几个中年男人互相看了一眼,纷纷端起酒杯迎了上来。 方才时砚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们就注意到了,邀请函都是实名制的,侍者看过邀请函后对这个生面孔恭敬有加,还将他们常总都搬了出来。 这些商业场上的老油条心底活络起来,再找那侍者一问,果不其然,这就是那位传言里要回国发展的财阀家族的少爷。 “这位先生,请问您怎么称呼?”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率先开口,脸上笑容满满,看时砚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香饽饽。 时砚端得住姿态,但也没打算和这些人彻底划开界限,所以他举杯碰了回去,同时态度不冷不淡地回道:“时砚。” 见这位并不是不爱搭理他们的样子,其他人也围了上来,你一嘴我一嘴地聊起来了。 “时先生,诶呀我就说一看这年轻人就气宇非凡,没成想竟然是时先生啊!” “对对对,时先生这气质好啊,不愧是大家族出身,可把我们比得渣都不剩了。” 说这话的人是个保养得挺好的男人,相貌也算得上英俊,只不过跟时砚站在一起一对比,瞬间就黯然失色了。 他这样说,周围人都配合着笑着打趣起来,时砚也勾了勾唇角。 “诸位不用这么客气,我这次回国既然决定在承宁发展,就少不得要和诸位打交道,到时候还请诸位多多指导。” 他抬手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周围人看到时砚说话滴水不漏,还给他们这些老家伙给足了面子,脸上笑意变得真诚起来,口中的夸奖也随之更多。 — “诶,那个生面孔没见过啊,老公,你认识吗?” 一身靓丽打扮的季母挽着自家老公入场,看见众人围着的帅气青年时眼睛一亮。 “这是谁家的孩子呀,长得真好,比起咱们小槿也不遑多让了。” 季母一双眼睛闪着细碎笑意,许久没得到回答,拍了拍身边木头一样的男人。 季父无奈地动动被拍疼的手臂,回答自家夫人:“不清楚,不过据说是前段时间传言高调回国发展的那位。” 季母面露惊讶:“跟着母亲改姓时的那个财阀家族少爷?长得可一点都不像y国人。” 季父点了点头:“确实,看身段气质是个不简单的,等会过去聊聊,不求合作,但起码不要一来承宁就和咱们季家对上。” 季母想到自己那工作辛苦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的儿子,十分赞同季父的决定:“好,你去应酬吧,我在门口等等小槿,他那孩子还不知道我们今天过来呢。” 季父帮她理了理披肩的褶皱,笑道:“去吧。一会儿拍卖的时候记得以来就行,你想了好久的祖母绿可别让人抢了去。” 季母斜眼瞥了他一下,嗔怪道:“别乌鸦嘴。” 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在接近门口的位置找到了其他几家聊得来的太太,互相说起了话。 季父这边被人从背后拍了拍肩膀,他才将一直看着自家夫人的视线收回来,举杯和对方碰了下:“哟,老城,好久不见。” 叫老城的男人豪放地笑出声:“季总,这么不放心夫人呐,人都走了还盯着看。” 季父无奈地摇摇头:“她现在心里只有儿子,哪里还顾得上我。” 老城揽着他的肩拽着人转身,冲不远处指了指:“走,那群家伙你也好久没见了吧,过去聊聊。唉,自从你家识槿接了班,你可是越来越不爱出门了。” “那是,我有个好儿子啊,我在家安享天年就够了。” “哈哈哈,老季你可真会扎别人心窝子,”说话的是季父认识的另一位老总,他们年纪相仿,家里孩子却是一个赛一个的难管教,“我家那小子,好不容易毕业了也不回家,在外边野,找我就一件事,要钱!” 其他几人也附和起来:“谁说不是呢,咱们这群人中,就属老季家孩子最出息了。” 季父面带笑容,任谁听见这么夸耀自己儿子都很难不高兴,即便他们有些是因为季家的地位,有些是为了攀上季家与之合作,但好话没人不爱听。 聊着聊着,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声:“要是识槿的腿还好着,成就远不止现在啊!” 空气突然安静,众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季父的表情,同时给了那个说话的人一拐,低声警告:“说什么呢!” 那人一个激灵,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告饶:“老季,老季,我老糊涂了,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我知道。”季父抬手压了压,表示自己没生气,“意外谁都预料不到,小槿现在平平安安的就好,我们做父母的也不求他什么,现在这样就很好。” “是是是,还是人家老季看得通透。” “瞧瞧,你们要是有这觉悟何愁家里孩子不长进啊。” 众人又恭维起来,但季父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心情,老城和他熟络,和其他人打了个哈哈,将人拽出了人群。 到了个安静的角落,老城拍拍季父的后背,安慰道:“一句不长脑子的浑话罢了,别放在心上。” 季父在他面前不掩饰,脸上露出个苦笑:“小槿若是真能平平安安就好了,老城你不知道,他近两年常说腿上幻痛,可查也查不出个结果,我这心里啊,担心着呢。” “嗐,你也别瞎想,”老城眉头也皱了起来,但还是宽慰季父道,“识槿现在身体不是好好的吗,不会有事的。” 季父抹了把脸:“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查不出问题,就只能多注意体检了,总归季家能给他最好的资源和治疗。” 老城笑了,眼睛弯起来只剩一条缝:“这就对了。走,一起去会会那个回国的小子?叫什么来着,时什么……” 季父提醒道:“时砚,砚台的砚。” “哦对对对,”老城一拍脑门,“是这个名字。” 他们看向那边立于人群中央样貌优越的青年,青年应付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但脸上丝毫不显疲惫或是不耐烦,面对在场都比他年龄大的长者,一视同仁般地有礼貌,姿态大方,周身上下却有一种疏离之感,好像任何人都融入不进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只是一只小狐狸(19) 见时砚身边人少了些,季父和老城一起迎了上去,青年见到过来的两人,脸上挂着礼貌的浅笑,视线落到季父身上时,倏地停顿了一下。 季父年纪大了,脸上即便保养得再好也有不少皱纹,常年不苟言笑的习惯让他的眉间有一道深深的皱纹,但五官和脸型还是可以看出熟悉的样子。 61突然冒出来,提醒自家宿主:“宿主,这是任务目标的父亲诶!” 时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抬起酒杯抿了一口,借低头的动作遮挡住自己的眼睛。 61疑惑:“宿主,你躲什么?” 时砚淡淡回答:“不是躲,只是在想用什么态度面对。” 这是季识槿的父亲,时砚愿意给出一份尊重,不过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刚才对其他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冷淡,现在对季父突然热情,不是明摆着给季氏招来红眼么? 思索间,老城已经拉着季父迎了上来。 老城是个豪爽的性子,见到时砚和他一碰杯,感叹便从嘴里秃噜了出来:“刚才我们在一边就看见了,时先生应付这种场合游刃有余的,完全不像是二十出头,真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时砚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和对方浅浅碰了一下杯:“多谢夸奖,时某初来乍到,还希望大家多关照。” 以他狐妖一族的天赋能力,若是想和什么人交好,几乎是毫不费力,狐妖心念一动,便能令他人心生好感。 时砚虽然没动用这项能力,但他无意识中展现出来的姿态已经足够,老城突然就觉得这个年轻人真是很合自己脾气。 他不是扭捏的人,也欣赏时砚这样有野心的年轻人,当即就应下了他的话:“那是肯定的,好说好说!” 时砚淡笑着点头,转而看向了一旁的季父,还没等季父自我介绍,他便先一步举杯,语气中听得出尊敬。 “季总,久仰大名。” 季父被他这样一恭维,哪怕知道是交际的面子话,脸上也不禁出现一丝笑意:“时先生说笑了,我哪有什么大名。” 时砚淡淡摇头:“承宁若论企业之首,非季氏莫属,我在国外时便听闻了季总的事迹,对您确实久仰,今天终于见到了本人。” 他的语气很淡,但说的内容却是真诚,惹得季父不禁对他另眼相待。 周围出现几道自以为隐蔽的视线,暗戳戳地向这边看过来,想看看这承宁地头蛇和归国新贵之间的好戏。 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两人看上去相谈甚欢。 季父对于时砚的话心感意外,但面上不显,四平八稳地笑着回道:“时先生过誉了,我现在已经老了,季氏也早已交给儿子打理。他恰好和时先生年龄相仿,你们倒是可以聊聊,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 言下之意就是,既然时砚表现出善意,那么季氏也有心和时砚交好,希望两家能多多交流,达成合作。 最起码不能站在对立面。 在时砚回国并且要在承宁发展的消息传出后,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等着看季家的笑话,一个占据承宁最高地位太久的季家,一个要来抢占一杯羹、带着财阀背景的新锐,不少人都期待着他们两方能打起来,好渔翁得利。 时砚听到季父提起季识槿,眉心微动,正要开口说什么,便听见入口出一阵喧哗。 能让众人出现这样波动的,除了那一个人,时砚不作他想。 众人都循着声音看过去,见到来人,脸上表情都变了变,再回过头来观察时砚的表情。 若是说季父还不足以让他们看好戏,那这位掌控着季氏、如日中天的季识槿季总,才是真正占据承宁市场的地头蛇。 时砚会如何表现,是示好,还是宣战? 季父端着酒杯的手紧了紧,还没等他向时砚引荐自己儿子,便见时砚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放下酒杯朝着一旁走去。 看那方向,正是季识槿所在的地方。 在场不少人都屏住了呼吸,期待着接下来的好戏。 这边季识槿拿出邀请函进入场地,还未等他寻找时砚的身影,便被先一步发现自己的母亲迎了上来。 “……妈?我爸呢,没陪着您吗?”季识槿看着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母亲,心中略微思索,想起今天拍卖有不少珠宝,猜到了母亲为何而来。 季母两步便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心疼道:“你好久都不回来看看妈妈,最近都瘦了,妈妈想着这种场合你会出席,就过来看看。” “当然,珠宝我也没忘,”季母笑眯眯的,“你爸掏钱,说多贵的他都买单,你有没有看得上的?妈妈帮你拿下。” 没见过诱拐自己儿子一起哄骗丈夫的,季识槿无奈一笑:“不用了,您看上什么东西定下就好,爸的钱不够就用我的。” 季母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 季家人怎么会缺钱呢,随便掏出一张卡就能把这家拍卖会的所有展品买下来,季母不过是和季识槿说笑着玩罢了。 今天和季识槿一起来的是周助理,季母认识他,也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微微弯腰和儿子说:“你爸在那边应酬呢,你过去找他?” 季识槿顿了下,然后摇了摇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发现身边的声音变大了些。 他不明所以地抬头,就见身边周助理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怔怔地盯着前方。 季识槿似有所感,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西装革履的男人缓步向这边走来,周边的人都不由得让出中间的路,看着时砚一步步走向那轮椅上的男人。 时砚表情冷淡,季识槿又是习惯了在外冷漠以对,周围人看左看右,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升起同一个念头: 这两人怕不是之前就有仇吧。 不光外人这么想,看到时砚目标坚定地向着这边走来的季母面露担忧,侧头低声问:“怎么了?阿槿你认识他么?” 季识槿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么说,他不知道时砚的打算,是十分熟稔地过来打招呼,还是装作不认识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短短几秒,时砚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时砚轻笑一声,主动俯身靠近季识槿,从他的胸前口袋里将那支装饰用的花抽了出来。 “这花不衬你,换一个吧。” 还没等周边众人惊讶,时砚已经将自己胸前的别针取了下来,闪亮的紫宝石被镶嵌在钟表样式的胸针上,和季识槿今天的浅灰色西装正好相配。 时砚起身,那颗紫宝石留在了季识槿身上,他握着那支花的手转了转,似是在想如何处理,眼看就要往自己胸前口袋插。 季识槿抬头,脸上的冷漠已然消失不见,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向时砚伸出手:“给我吧,你戴这个也不合适。” 时砚眉头一挑,却听话地将花还了回去,起身注意到旁边季母的视线,他微微一笑,率先伸出手来自我介绍。 “伯母您好,我是时砚,是季识槿的……朋友。”说话间时砚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季母没有注意,反倒是轮椅上的季识槿抬头看了他一眼。 “啊、你好。”季母还有点懵,但还是先伸出手和他握了下。 她眨眨眼,看看面前英俊的青年,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儿子,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双眼微微放大,眼中闪着细碎的惊讶。 “原来你们认识啊,刚才他父亲还说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呢。”季母捂着嘴笑起来。 时砚回头,看到了正好走到这里,听见了季母最后一句话的季父。 他此刻脸上也难掩讶异,在他心里,刚刚高调回国准备大展身手的财阀少爷,和自己儿子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两人刚才却在这么多人面前熟稔地交谈,显然是关系不错的样子。 这可让暗地里想看笑话的人惊掉了下巴。 来承宁开拓新市场的财阀世家大少,和承宁最有威望的季家,不仅没办法站在对立面,看这情形,往后的合作机会应该是少不了了。 时砚面对季父笑了一下:“伯父,不劳您介绍,我和识槿之前就认识了,只不过还没来得及上门拜访。” 季识槿猝不及防从他口中听到“识槿”两个字,表情一下子变得不太自然,在季父探究的目光看过来时又很快遮掩下去。 他连忙对季父解释道:“爸,我们前段时间刚认识。还没来得及和您说。” 季父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时砚站在一旁,笑而不语,静静地看着季识槿顺着他撒的谎圆下去。 不过季父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场合,听季识槿简单解释了两句便放下了这个话题,转而用一种“孩子长大了”的表情看着季识槿。 季识槿从自家父亲的表情上看出了些许不对,正要警惕地往后退,却被一旁的时砚挡住,不得已听见了季父接下来的话。 季父满脸慈爱,看着他道:“小槿啊,既然你和时先生是朋友,那你们聊,我陪你妈妈去看看展品。” “……”季识槿还没回答,季父就像丢掉什么烫手山芋一样浑身轻松,哄着季母跟着他走了。 季母看看自家丈夫,又回头很不舍地看看儿子和他身旁高大的男人,摆了摆手:“你们好好聊,小槿有时间了记得回家看看我。” 他们走后,时砚低声道:“你父母感情很好。” 季识槿愣了下,没想到时砚会关心这个,回他:“是,外界都觉得像我们这种大家族会有很多勾心斗角,但我家里人一向关系很好,亲戚都在各自行业发展,平时不多见面,但亲情并不会消失。” 时砚无声笑了笑:“嗯,很好。” 他说了两个很好,季识槿不知道其中含义,他看着时砚脸上少见的笑容,被迷得有一瞬间的晃神。 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手指用力掐了下自己掌心,警告自己不要在时砚面前失态。 他并不敢让时砚察觉到他的心思,不然若是被他厌恶,恐怕会再也见不到了。 活了千年、来去自由的妖,怎么会为了一个渺小人类留下来,甘心被禁锢呢。 “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时砚突然伸手,季识槿来不及避开,被他攥住了手腕,呼吸一滞。 时砚察觉到了他的紧张,手上动作迟疑了一瞬,然后低声道:“别紧张,只是检查一下身体。” 季识槿垂眸,只是检查身体,应该不会听见他的心声吧。 他顺从地将手腕伸出去,时砚手中冒出一缕浅淡的红色光束,顺着两人皮肤接触的地方钻进季识槿身体里,没一会儿便出来了,重新回到时砚手心消失不见。 时砚握着那一缕妖气静静思索,身体没有问题,只是心跳频率有些快,但不是因病导致的,和心情有关。 他在心中细细研究了一遍,回过神对季识槿道:“身体没问题,不过心跳有些快,平时记得保持心情舒畅,有什么事情不要憋在心里。” 知道他没有发现,季识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有些隐秘的失落,他空空地攥了攥手指,将手腕从时砚手中抽出来,沉了沉气,道:“好,我知道了。” 他们的互动没有任何遮掩,就那样大大方方地在人来人往的草地上拉手又低声交谈,被所有人看进眼里,彼此心中都生出了不同的念头。【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只是一只小狐狸(20) 有两个和季氏存在长期合作的老板,在看到季识槿进来的时候就想要上前打声招呼,却被时砚的出现打断,他俩全程都看到了时砚和季识槿的亲密互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那两位,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哪种?” “啧,你别装傻,我知道你和我想的一样,你那眼神根本就藏不住事。” “……” 他们端着酒杯,脑袋挨着脑袋,窃窃私语,对话不敢让别人听见。 “……既然这样就说得通了,什么因为思念母亲回到故土发展,都是假的。我看是这两人早就谈上了,那时少爷是受不了异国恋,为爱回国的吧!” “你别说,还真有可能!” 两人又对视一眼。 “那咱们还过去打招呼么?” “你傻啊,人家小情侣卿卿我我的,你上去干什么!走了,别当电灯泡!” 两人的对话很小心,但瞒不过身为妖族的时砚的耳朵。 时砚将两人的对话尽收耳中,本来是毫不在意的,在场揣测他和季识槿关系的人多了去了,他总不能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不要胡说。 不过时砚视线一转,突然发现季识槿的眼神躲闪,像是怕被自己发现了什么。 “怎么了?突然看着我。”季识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掐着手心抬头对时砚道。 时砚突然就不确定了。 他手指捻了捻,落在季识槿身上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身为妖族的威压在那一瞬间逸散出来,又在被人类发现的前一刻收了回去。 季识槿只觉得方才时砚身上的气息突然变冷了,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之前视线停顿的方向,联想到他优越的听力,误以为是因为这个,脸色冷下来,问道:“是听见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么?我去帮你处理他们。” “不用。”时砚半点眼神都没分给其他人,低头定定地看着季识槿,黝黑的瞳孔中闪现一丝妖冶的红,“他们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季识槿问:“好奇什么?” 时砚轻笑:“好奇人类的想象力,有时候很不切实际,但有时候又……”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顶着季识槿疑惑的目光,平淡地转移了话题:“走吧,陪我去那边坐坐,拍卖一会儿才开始。” “好。” 他们在花园里找了处不易被打扰的地方坐了下来,面前的圆桌上早就被主人家准备好了茶点,时砚摸了摸茶壶,唤来侍应生,让他换一壶热水来。 “先吃点点心吧,茶还需要再泡一会儿。”时砚瞧不上他们这里准备的茶,在背对所有人的时候,悄无声息地从变出几片叶子,从手中滑落进茶壶。 季识槿向四周看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到时砚执茶壶的手上。 男人的手健康有力,倒茶时可以清楚地看到手背上鼓起的青筋,端起茶杯时舒展指尖,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晃着人的视线。 “回神。” 季识槿猛地清醒过来,看着已经递到了面前的茶,垂眸接了过来,入口品了品:“好茶,不苦涩,反而有淡淡的清甜。” “不过你还没告诉我,这些天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季识槿突然转移话题,问出了这些天的疑惑。 时砚日日给他茶杯里加些东西,每天的味道都不同,之前他问,时砚都用“补身体的”敷衍回答。 这次他又问,并且看表情是真的想要知道,时砚沉吟片刻,才道:“不是不想告诉你,是怕你听完就喝不下去了。” “这些都是妖族领地里被天地灵气滋养的草木,不过大多形状丑陋,功能各异,例如补精养血、幻化毒素,或是让人全身发痒、皮肤溃烂等等。” 季识槿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僵硬,手里端着茶杯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继续喝。 时砚看着他,哪里还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道:“你放心,给你的都是经过筛选处理的,多余的功能我都剔除了,只剩下补精养血这一条。” “……补精养血?”季识槿耳尖悄悄泛起了红。 “嗯。”时砚说得很认真,“你的身体人类查不出问题,不代表真的没问题,死气在日渐吸取你的精气,所以用含灵气的草木补身体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你放心,就这么一点,不会产生其他作用。”时砚后知后觉地补充说。 季识槿这才松了口气,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时砚又提壶给他续上。 若是此刻程赐在场,看到这千金难换的草木被时砚奢侈地用来泡茶,一定会在心里狠狠吐槽。 “水被灵气充斥净化,进入你的身体会自动消散,融入血液和骨骼。多喝点,对身体好。”时砚垂眸,平淡地说。 季识槿点点头,默默捧起了茶杯。 * 他们在这个角落静静坐着,相处和谐,但其他人可就不这么镇定了。 宴会中觥筹交错,但他们这次来,大多都是听说了时砚回国的消息过来探一探虚实的,谁料这人还没探出来什么,就见到他和季识槿走到了一起,看他们的互动还颇为亲密。 这还让他们怎么试探?若是对时砚发难,与他关系好的季识槿肯定不会容许;若是想引时砚站在季氏的对立面,这两人看起来亲密无间,轻易不会任人离间。 这次打着算盘来的人们,注定是要空手而归了。 “时先生,您来真是让我这小地方蓬荜生辉……哟,原来季总也在,刚才真是没注意。” 一道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这片角落的寂静,季识槿抬头,看清来人,脸上闪过一丝意外。 是这场拍卖会的主事人,常景宸。 男人也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但周身气质沉得像四五十岁的人,给人一种不太好的观感。 常景宸注视着季识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和季识槿不同,常景宸出身豪门世家,但父母是商业联姻,关系僵硬,两方都在外各有私生子私生女,常家的亲戚更是垂涎常氏公司,兄弟姐妹你争我抢,豪门争斗不断。 而常景宸,一个被所有人忽视的、存在感极低的婚生子,就这样在所有人斗得遍体鳞伤的时候站了出来,以最快的速度掌控了公司,现在是说一不二的掌权人。 季识槿不喜欢和这人打交道,因为常景宸身上总带着一种阴郁的气息,让他不太舒服,所以此时见到他,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 “常总说笑了,您亲自拟定的邀请函,不知道有一份发到了我手上么?”季识槿毫不客气道。 他不喜欢常景宸的缘由之一就在于此,明明是早就拟定好的名单,此时看见他还要装惊讶,这人好似每天都在装模作样地演戏,看着就累。 季识槿的厌恶情绪太过明显,时砚离他半米远都能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不悦气息,不由得对这个常景宸升起了一些好奇。 他移开眼看过去,男人目测三十岁左右,外表打理得清爽干净,连一根发丝都精致得临风不动,样貌算得上英俊,但神情中有掩饰不掉的阴沉,硬生生破坏了这副好皮囊。 不过是贪心不足的人类罢了。 时砚看了一眼就无聊地移开了视线,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门口的侍应生说你很期待和我见面,有什么事么?” 说话的同时还不忘给季识槿的杯子里续上水,冷淡之意不言而喻。 常景宸脸上的表情一僵,险些没崩住,他刚才听人说这财阀少爷还挺好相处的,怎么到了他这里就这么不受待见? “……没关系,既然时先生今天没兴致,我们就不多聊了,”常景宸自认为风度翩翩地欠了欠身,“拍卖会上再见。” “若是时先生对承宁的市场有意,我们之后倒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常景宸眼中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祝您今日玩得愉快。” 他转身走后,季识槿发现时砚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刚才常景宸站立的地方,心里莫名掀起一丝波动,他抿抿唇,问道:“怎么了吗?” 时砚回神,看向他:“那人身上有很浓重的妖气,不知道是从哪里沾染上的。” 季识槿惊讶:“他沾染了妖气?是做了什么吗?” “不一定,”时砚简单解释道,“应该是长久和妖族近距离接触沾上的,我感知不到恶念,就不必管。” “好。” 他说什么季识槿就信什么,在时砚身边,好像一切事情都不用他费心,可以安然待在他的保护圈里,这种感觉…… 令人上瘾。 季识槿闭了闭眼。 — 邀请的嘉宾都来得差不多了,拍卖会即将开场,大家都移步进了室内。 按照季识槿和时砚的身份,他们的座位无疑是在第一排,这场宴会对外的性质与慈善挂钩,拍卖所得的收入一部分会捐献给公益事业,所以大家多少都会拍下一些藏品,就当是为慈善买单了。 落座后,季识槿回头寻找,在第三排找到了自家父母,他们估计是刻意想要低调,不然座位应该是和季识槿同在第一排。 果不其然,季识槿刚刚在心里这么想,就听见了手机的震动声。 是季母给他发的消息。 [我和你爸就不坐前排了,不然显得咱们季家太高调,你有什么看得上的东西就拍下来啊,妈妈帮你买单。] 季识槿看着最后一句话,轻轻勾了勾唇。 季母不是传统的富家太太类型,她和季父结婚前也是千金大小姐,手中有自己的资产,这些年季父专注管理公司,她打理其他产业,就算不顶季家的名头,在承宁的上层圈子里也有一席之地。 现在公司归季识槿管理,季父是退休了,但季母还在工作,就连季父的零花钱都是她发的。 时砚就坐在季识槿右手边,见他笑,侧身过去低声问他怎么了。 季识槿将手机扣上,两句话解释了一下,便见时砚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那一点笑转瞬即逝,却深深刻在了季识槿心里,他隐秘地抬手捂住心脏,好似又感受到了熟悉的灼热。 现场的灯光倏地暗下去,再亮起时,拍卖已然开始。 前面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物件,季识槿也懒得去和别人抢,直到起拍价渐渐升高到七位数,他才将目光转向台上。 正在拍卖的是一件翡翠珠链,冰种的天空蓝,色泽透亮纯净,季识槿动了动手指,举起了牌子。 这件拍下来正好送给母亲,他记得前段时间季母对翡翠感兴趣了起来,到处搜集罕见的料子。 台上的拍卖师看到第一排的季识槿举牌,笑容都更真诚了几分,扬声道:“023号先生出价三百四十万。” 时砚眉梢微动,视线落在季识槿脸上,还未等他问出口,季识槿便先一步猜到了他的问题,低声解释。 “这种场合总归是要花出去几千万的,与其买一堆看不上的东西回去放着落灰,不如买些能用得上的。” 时砚想到季识槿的母亲,商乐许女士今天的装扮,佩戴的首饰好像都是些翡翠,心下了然。 按照常理来说,季识槿出手,其他人若不是真的对拍品有什么执念,是绝不会和他抢的,所以当拍卖师说到“三百四十万,第二次”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会突然有人跳出来加价。 “我出四百万。” 众人哗然,连拍卖师都愣了一下,季识槿和时砚循声看去,对上了一双阴郁的眼睛。【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30 第21章 只是一只小狐狸(21) (三合一)你…… 加价的人是常景宸, 他见季识槿看过来,丝毫不掩饰地敷衍一笑,笑中带着凉薄之意:“季总, 这件东西我也想要,还请季总割爱。” 季识槿皱眉:“既然你想要,一开始便不必拿出来拍卖,现在这样又是想做什么。” 常景宸似乎是因为他的话愣住,神情恍惚一瞬, 但很快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 他不准备告知缘由,只是坚持道:“还请季总割爱。” 季识槿看他神色坚定,虽然反感,但也不想继续纠缠, 准备放弃这件成人之美。 时砚侧头看向他:“不抢了?” 季识槿摇头:“不想和他有多的牵扯,这件就算让给他了。” “……那可不行。” 时砚声音低低的, 现场有些嘈杂, 季识槿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四百五十万。” 他话音落下, 现场响起一阵阵的吸气声。 淡漠的声音突然响起, 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看到是那位刚回国的财阀少爷时,大家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之前不声不响,他们还以为是个性子平和的, 现在一看, 哪是平和, 是根本没打算计较, 真一计较起来,连常家的面子都不给。 要知道常家已经是仅次于季家的那个层次了,时砚一点面子都不给, 一出手便是五十万的加价,众人再去看常景宸,果然,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他咬牙切齿,再次举牌:“四百七十万!” 时砚嘴角微提,淡淡道:“五百万。” 61在系统空间看得热血沸腾,欢呼道:“宿主!加油!跟我们比财力,不知道我们宿主手握整个财阀家族吗!” 常景宸还真不知道。 他好像对这件拍品情有独钟似的,哪怕亏价也要拿到手,又在时砚的基础上加价:“五百二十万。” 所有视线都落到了另一方身上,时砚不紧不慢地举起牌子:“六百万。常总还跟吗?” 六百万,对于这件拍品来说价格溢出了不止一点半点,在不少人看来是完全没必要的。 可谁让时砚有钱呢。 季识槿在一旁扯了扯时砚的袖子,蹙眉低声道:“六百万确实太高了,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看起来很担忧他一个妖怪不懂人类货币的价值似的。 时砚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句话,换来了季识槿的惊讶打量。 “你可没告诉我整个财阀世家都被……” 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后半句被季识槿咽了回去。 而另一边的常景宸,不仅没拍到东西,还被迫观看他们两个卿卿我我,气得脸色更加阴沉,但不知为何,他没有继续和时砚争夺下去,深深地看了一眼之后,放下了牌子。 这件拍品最终被时砚用六百万的价格拍下。 比之起拍价贵了将近三倍,但时砚一点不显肉疼,还有闲心和身旁的季识槿聊笑。 再往后,季识槿和时砚陆陆续续拍下了几件摆件或是珠宝,这次没有不长眼地故意和他们争抢,都很顺利地拿下。 拍卖会的珍稀藏品一向是留到最后才出场,越往后价值越高,很快,一整套的祖母绿首饰被呈现在大屏幕上,惹得几个夫人小姐们争相出手,但最终被一直沉默的季父拍下。 很快,到了这场拍卖的压轴藏品。 一颗未被切割的、纯净的正红色宝石,百年难遇。 30克拉,起拍价一千三百万。 宝石一出场,就听见会场各处传来的惊呼声,纷纷感叹这次常家真是大手笔。 而只有时砚和系统知道,这红宝石的价值远远比这更高。这颗红宝石被挖掘出来之前,在山体内的特殊位置成型、吸收灵力,又过了千年才被挖出,若是让一个修为高的妖族来看,一眼就能看到其中蕴含的巨大能量。 可谓是人、妖皆为之争夺。 短短几分钟,红宝石的价格便已经攀升至三千万,但时砚还未出手。 季识槿看了他一眼,手中握紧了叫价的牌子。 “不用急。”时砚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微凉的触感在掌心蔓延,“还有得涨。” 季识槿摇了下头:“不,我只是觉得,既然这东西要用在我身上,那也自然是我来出钱。” 在时砚将给他治疗需要很多天材地宝的消息告诉他时,程赐那边已经几乎找齐了所有东西,季识槿一点忙都没有帮上,他这次铁了心要拿下这颗红宝石,不想让时砚再为他单方面付出了。 时砚闻言收回了手,就在季识槿惊讶他这次居然同意了的时候,就见时砚举起了牌子。 “四千万。” 别人加价都是几万几十万地加,时砚一出手就是大几百万,惹得一瞬间没有人敢举牌。 季识槿听到了身后窃窃私语的声音,都在讨论这个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爷,丝毫不懂拍卖场的规矩,一出手就拦截下了旁人的机会。 时砚收回手,听着台上拍卖师激动的“四千万一次!”的声音,侧过头问他:“还跟吗?” 季识槿几乎生生气笑了:“你这么做就是为了不让我加价?” 时砚摇了下头:“只是没必要慢慢耗,快点结束,不好么?” 他喊出高价的同时,一些预算没那么高的宾客都收敛了心思,不再妄图争抢,剩下的只有寥寥个位数。 一时之间场馆内都安静了不少,只听得拍卖师喊出价格的声音。 在红宝石被抬到五千万时,时砚再一次出手了。 这次,是六千万。 众人惊呼出声。 一出手便是千万级别的加价,他们都看出,时砚是非这件东西不可了! 有心结交或是不愿意得罪时砚的都放下了牌子,最后只剩下第一排的一个老头,笑眯眯地看过来。 “小后生,这东西我想送给我爱人作我们金婚纪念日的礼物,不知可否割爱?” 时砚眉心似乎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抱歉。” 这就是谈崩了。 那老头似是预见了自己与红宝石失之交臂的后果,长叹了口气,不过还是好奇时砚非要这东西做什么。 红宝石虽然珍贵,但也不是仅此一件,他想要,是因为答应了爱人要找到和他们定情时婚戒同款的红宝石,时砚又是为什么非要专注这一个呢? 他的疑问问出口,秉持着尊重长者的礼貌,时砚不能不回答,所以他随口扯了个理由,说:“送人。” 老人恍然大悟,看了看他,又将视线落在了季识槿身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意,真诚地对时砚道:“原来是这样,是我不解风情了。” 时砚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顺着他的目光将视线投向身边的人,这一举动似是又被老人误会了,他笑眯眯地冲两人摆摆手,将手中的牌子放到了桌子上。 这是不准备继续竞争的意思了。 最后红宝石被时砚以六千万的价格拿下。 慈善拍卖告一段落,时砚以超出其他人一大截的成交价位列第一,成了此次慈善捐赠最多的人。 不管其他人形色各异的眼光,时砚和季识槿一道走了出来,季父季母在不远处等着没有打扰他们的意思,时砚便没有过去打招呼,而是和季识槿一起走到了他的车前。 季识槿看着这辆亮银色的超跑,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却在时砚看过来前恢复平静。 “很好看的车,不过是不是……太高调了?”他噙着笑问时砚。 时砚点了点头:“开出门才发现的,懒得回去换了。” 况且换也换不出什么花来,他车库里的车全是交给别人安排的,那只小妖似乎很喜欢跑车,给他购置了大半个车库的超跑,各种颜色齐全。 “若是你喜欢,我送你两辆。”时砚随口说道。 季识槿却愣了下,然后推拒:“不用了,我用不上。” 他的双腿这幅样子,这辈子都没办法自己开车,更别说是对身体要求很高的跑车了。 空气突然沉默,显然时砚也想到了这一点。 季识槿双手在裤腿上攥出了皱巴巴的痕迹,他心道自己真是不会说话破坏气氛,抬头就想要道歉解释。 “我……” “想坐坐吗?” 两人同时开口,季识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时砚则是表情淡淡,好像刚才就是随口一说。 “不用了,我的司机在等我,我先……” 季识槿慌张地想要逃走,被时砚俯身按住了轮椅。 男人的脸瞬间逼近,几乎要碰到他的眼睫。时砚皱眉看着他,眼中的情绪季识槿分辨不出,仓皇地想要避开视线。 “你想,你知道的你骗不过我。” “走吧。” 还未等季识槿反应,时砚一把将他从轮椅上抱了起来,塞进了副驾驶位。 季识槿的司机很有眼色地跑过来接下轮椅,时砚淡淡吩咐道:“把轮椅带回季家。” 司机看了看车内的老板,虽然表情奇怪但没有生气或恼怒,眼观鼻鼻观心地点头:“好的,时先生。” 司机带着轮椅回到了季识槿的车上,而这边亮银色的超跑本来就吸引了很多视线,时砚这么一搞,更是数不清的人暗戳戳猜疑两人的关系了。 季识槿透过车窗看到不远处的父母,他们一直关注着季识槿这边,看到他被男人抱起来放进车里,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惊讶,季父拉着季母就要上前来,但被季母一把拦住。 她笑眯眯地冲季识槿挥了挥手,然后拽着自家没眼色的丈夫转身去寻自家的车。 季父狠狠皱眉:“你拦我做什么,你儿子都被人拐走了!” 小槿那腿不方便,没了轮椅怎么行动?姓时的那小子也太不是东西了。 季母瞥了他一眼,捂嘴小声道:“你知道什么呀,别打扰他们,说不定你儿子就要给你带个儿媳妇回来了。” 说完也不等季父反应,推着他往自家车里坐,还贴心地挡住了小槿他们的方向。 季父愣住,脚下动作都停了:“等等,不是,老婆你说清楚点,谁、儿子要带谁回家??” 原谅一生精力全部投进工作中的老年人跟不上时代潮流,季父大脑都要转冒烟了。 “诶呀,还说不准呢,”季母白了他一眼,上车后将门关上,吩咐司机先别开车,“你儿子什么时候和别人靠这么近过,还让人抱着?他三岁之后连我都不让抱。那青年还说他们是之前认识的朋友,哪家朋友在外面搂搂抱抱哟,怕不是脸皮薄,或者正在暧昧期呢。” 季父不解:“……” 不是,可他们都是男的啊! 季母嫌弃道:“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搞歧视那一套?” “不是,”季父只觉得自己很冤枉,别儿子蒙在鼓里,还要受老婆白眼,“如果他们真是那种关系,你觉得咱儿子……算了,你觉得时砚会是你儿媳妇?” 两人眼神对上,季母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过转瞬就平静下来,只是神情还有点恍惚:“那、那当儿婿,也不是不行……” 季父狠狠摇了摇头,不放心地透过单向车窗看向那边。 得益于优秀的防窥玻璃,季识槿只看到了父母上车前的互动,不清楚他们都说了什么,但联系到季母方才莫名其妙的笑,他隐约猜到了些真相。 这边,在他低头发呆的时候,时砚绕回了驾驶位,打开车门坐了进来,启动车子。 见到季识槿低着头沉默,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季识槿下意识隐瞒了关于季父季母可能猜错了他们关系的问题,手指尖掐进掌心,对着时砚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好,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时砚看着季识槿的笑容,总觉得心中一堵,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但他的直觉并未示警,又不愿意强迫季识槿说出来,所以只能暂且僵持住。 61悄悄冒出来:“真的不问问?万一有什么事情……” “不问,”时砚义正言辞,还教育了系统一顿,“要尊重个人隐私。” “……” 61噎住,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一个系统都看出点不对劲了,宿主还没反应过来。不管了,让宿主自己纠结去吧。 哼。 季识槿因为时砚的话愣了愣,反应过来这是要带他体验一下超跑的快乐,随即眼中闪过笑意:“我都可以。” “嗯。”时砚发动车子,亮银色超跑在一阵轰鸣中扬尘而去,一眨眼就将同参加拍卖会的众人落在了后面。 季识槿从十几岁腿受伤后便一直乘坐改装后的车,他可以不用离开他的轮椅,而此刻身下是陌生的皮椅质感,周身没有轮椅的扶手和遮挡,让他有点紧张,手心都攥出了汗。 车子驶上绕城高速,不是高峰期,高速上车辆稀少,时砚很快提高了速度。 季识槿不可控制地绷紧了身体,连呼吸都屏住了,心跳却一步步加快,在耳边一声声跳动着。 开车的时砚还有心思侧过头来看他,注意到他的身体紧绷,一道红光从指尖散开,绕着季识槿围了一整圈。 霎时间,季识槿感到一阵轻松,他试探着伸手,指尖抵住了空气中的什么东西似的再也无法前进,但面前什么都没有。 他睁大了眼睛,侧头去看时砚。 时砚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朝他这边探过来,明明没长眼睛,却准确无误地摸到了季识槿的手。 温热暖流顺着手心相接的地方汇入季识槿的身体,让他的心脏安分下来。 “一点小保护,不用怕,不会让你受伤。”时砚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但季识槿却从中听出了些许温柔安慰。 一定是他想多了。 季识槿垂下眼帘,控制着自己不要胡乱揣测,时砚对他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自己不应该多想。 看着窗外慢慢变得陌生的景色,季识槿开口问道:“我们去哪儿?” 时砚没有回答,而是让他看前面。 季识槿抬眼望去,是江流尽头,一眼望不到边的水与天。 车速慢下来,最后停在江边无人的地方,季识槿望着面前湍急的河流出神,时砚也没有打扰他,两人难得安安静静地共处一处,没有工作,没有正事,只是坐在一起看看风景。 他们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河流的尽头与天边融在一起,让人有种置身大海中央、四处皆没有落脚点的轻飘飘的感觉,澄蓝的水面倒映着天上的云,上下仿佛颠倒,而人类只是其中渺小不值一提的一点。 季识槿很多年没有放松过了,也丝毫不知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还有这样一个地方,有这样奇妙的景色。 他几乎看得入了迷,忘记了此时此刻自己身在何处、身边有谁。 时砚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放在大腿上的手指捻了捻,似乎想要抓握住什么,但面前只有空气,让他无劳而返。 安静了片刻,他突然推门下车,季识槿被开门声惊醒,循声抬头,发现时砚不知何时绕了过来,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逆着光,时砚的神色有些模糊不清,声音随风飘散,显得有些不真实:“要出来看看么。” 虽然用的疑问句,但他并没有等待季识槿的回答,而是直接俯身将人从座椅里抱了出来。 超跑的车身很低,发动机舱盖同样,时砚将人放到上面,季识槿的脚尖能碰到地面。 他定定地看着时砚,看着男人将他放好后在周身放置了一圈空气墙,看着男人绕到后备箱取出一条毯子,看着男人站在他面前,神色温柔地俯身为他披上。 风有些凉,他们谁都没有穿厚重的外套,以美观为主的西装并不具备保暖的功能,这条毯子来得及时,让季识槿在被冷风吹透的前一秒,完完整整地包裹进了温暖里。 他眉眼颤动,在时砚松开手起身的前一刻,突然抱了上去。 天地好似都在这一刻静止。 季识槿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 这是第一次大胆的试探,或许也是唯一一次。时砚被他压着后颈低头,没有意外,也没有挣扎。 季识槿不敢看他的眼睛,微微错开,目光盯着他耳后,发现了脖颈下面的一颗小痣。 浅红色的,几乎和皮肤融为一体,所以平时发现不了。 那一点浅红好似在季识槿的脑海中无限放大,直至成为模糊的一团,将视线都遮盖。 他听见了自己颤抖着的声音,失神地喃喃道。 “时砚,为什么?” “为什么带我来看风景,为什么抱我,为什么给我毯子,为什么……” 他孤注一掷,像献祭一般仰起头,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像在疑问,更像在控诉。 “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余音变得模糊,季识槿就着这个动作,偏头吻了上去,他闭上眼,唇落在了男人的嘴角。 然后,像破罐子破摔一样,说。 “我对你抱着这样的想法,你呢,你敢承认吗,你的心也不清白,时砚,你承认吗。” 说到最后,又细细地颤抖起来,将质问说成了祈求。 时砚,可以承认吗,可以给我一点希望吗。 可以,给我一点爱吗。 …… 时砚没想到季识槿会突然发难。 他僵着身体没有动,双手还撑在季识槿身体两侧,与亮银色车面相触的地方存留着金属的冰凉质感,却抵不过他掌心的温度。 久久得不到回答,季识槿整个身体都颤抖了起来,他眼睫飞快地上下颤动着,但不敢睁开眼,不敢看到时砚的表情。 他像被审判的罪人,等待着最后的判决落下。 时砚不说话,连系统空间内窥屏的61都急了起来:“宿主,你说话啊!答不答应都要给个回答才对啊!” “别这样。” 时砚扯开季识槿的手臂,离远了些,站直身体俯视着他,神色难辨。 季识槿睁开眼,整颗心几乎都要碎裂,目光绝望而又执拗地看着时砚的眼睛。 时砚伸手盖住他的眼睛,低声道:“你现在很不冷静,我给你时间思考,要不要将话收回。” 手心里的睫毛颤了颤,季识槿哑声道:“我很冷静,不会收回。” 说着这样坚定的话,温热的泪却从眼眶中流下,融进时砚的手心。 时砚手指微动,一点点抹去了他眼角下的水痕,没说什么,俯身要把他抱起来。 “天凉了,我送你回去。” “不。”季识槿攀在他肩膀的手臂收紧,指尖几乎要嵌进他的骨肉里,“你不要转移话题。” 他不敢错过一丝一毫,生怕下一秒这人就会在自己眼前消失,此生再也不复相见。所以在得到回答之前,他不会放手。 时砚脚步停下,没有说话,季识槿抬头去看他,他薄唇紧紧抿着,似是被困扰,又像是不悦。 “你不反感我,对不对?”季识槿扒着他的肩向上探,可以压低的声音混合着沙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你没有推开我,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也是喜欢的?” 故技重施,季识槿再次吻了上去,不过这次没有闭眼,他一错不错地盯着时砚的眼睛,丝毫不放过他眼底的挣扎。 他得意地笑了。 “时砚,你动摇了。” 男人的情绪被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呼吸一滞,就在季识槿以为自己会被狼狈丢下的时候,突然天旋地转,后背抵住了冰凉的车身,面前男人的身躯压了下来。 “如你所愿。” 季识槿瞳孔骤然放大,唇上传来陌生的温热触感,男人的脸在面前无限放大,近到他能数清楚有多少根睫毛。 生涩如他,只能想到唇瓣相贴,再进一步的事情,不懂,也不敢。 但时砚可以。 唇齿被毫不留情地撬开一条缝隙,凶厉的舌尖不由分说地闯进来,狠狠碾过齿关,挑动起季识槿脆弱的神经。 他无助又可怜地仰起头,脖子被一只大手遏住,逼迫他更进一步,不容得后退。 未来得及吞咽的口水混着破碎的呜咽,男人凶狠地将人抵在车身上吻,一只手在上面握着他的脖子,之余一只手在下面托着整个人的重量。 感受到类似悬空的失重,季识槿攀在时砚肩膀的手更加用力,上半身绷紧了,没有知觉的双腿却松松地挂在男人腰身两侧,要掉不掉的样子。 季识槿的呼吸变得急促,吸取的氧气不足以弥补消耗,时砚的亲吻让他有种抵死缠绵的错觉。 直到大脑放空,真的即将要缺氧的时刻,季识槿终于被放开,男人退开一点,唇上还残留着些许水光。 反观季识槿就狼狈了不少,平日里没什么血色的唇像是被蹂lin过,红润得泛着水光,眼尾不知是自发还是被逼出的泪珠,顺着侧脸蜿蜒而下,落进领口乱得一塌糊涂的衬衫中,腰间被禁锢的地方贴着滚烫的温度,时砚的手落到哪里,哪里就激起一片小小的颤栗。 即便如此,在时砚表露出要远离的动作时,他也要颤着手腕搂上去,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嗓音:“别走……” 时砚停顿了一下,顺着他的力道往前了些,将人从背后拥进怀里,轻轻地像哄小孩子似的安抚着。 过了很久,季识槿终于平复下来,他眼尾绯红,将脸死死地埋进了时砚胸前,脖子连同耳朵悄无声息地红透了。 这难得的时刻,谁都没有开口,季识槿嗅着对方身上的味道,两道呼吸声浅浅交错,让他生出了一种名为幸福的错觉。 而在他头顶,时砚的目光幽幽地落向远方,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瞳孔没有聚焦,他在发呆。 而事实上,时砚确实是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有些困惑,选择了短暂地逃避。 “我没有推开他,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时砚皱眉说道。 系统空间里,61站在他面前,电子屏上显示出了一个大大的翻白眼的表情:“因为宿主你喜欢他呀,当然和别人不一样。” “喜欢……”时砚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神情有些难辨。 他自有意识起便生活在主世界中,无父无母,没有亲缘,小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他只记得自己在位面管理局工作,工作内容便是进入一个又一个小世界中,完成各式各样的任务。 主世界的时间几乎是停滞的,那里的每个人都有漫长的生命,他不知道做了多少任务,见识了多少不同的人事物,那些世界中,不乏有看中他外貌或势力的人,竭尽所能靠近他,诱惑他,或是真心喜欢他。 但时砚从没动过心。 那些人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没有值得他多分出半点关注,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踽踽独行,并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而这场开始得莫名其妙的任务,这个特殊的任务目标,在时砚心中的分量竟然慢慢变得很重,超越了他之前认识的所有人。 季识槿。 时砚咀嚼着这三个字,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刚才被狠狠亲吻的人喘着气伏在他怀里,时砚的心随着他的一呼一吸牵动着,唇上残留的触感让他知道,这不是错觉,也不是梦境。 他放任了季识槿。他主动吻了季识槿。 宽大手掌在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时砚没有说话,但周身气势依然柔和下来,就连季识槿都感受到了。 他不敢睁眼,不敢抬头,却又实在想知道时砚是什么意思,他强撑着、颤抖着手指,摸索到时砚的肩膀、手臂,最后握住他的手。 手指被似强硬似试探地分开,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插了进来,季识槿颤抖着嗓音问:“时砚,为什么亲我。” “为什么掐着我的脖子,怕我逃跑么。” 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时砚,你动心了。” 时砚狠狠闭了闭眼。 一个似有若无的吻落在了怀里人的发梢,他似叹息般说道。 “是,我输了。” …… 晚间风凉,时砚将季识槿裹得严严实实塞进副驾驶,开车回到了季家别墅。 车子停在别墅门口。 “我抱你进去。”时砚解开安全带下车,将副驾驶门打开,里面的人乖顺地张开胳膊,期待地看着他。 时砚错开那道灼热视线,目不斜视地将人圈进怀里。 “今晚,”季识槿抿了抿唇,“你还回来吗?” 在江边,时砚告饶似的承认自己动心,但季识槿心中还是惴惴不安,这段感情确定得太缥缈了,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他迫切需要时砚在身边。 时砚脚步顿了顿,在按响门铃的前一刻回答他:“回。” 门开了,红姨亲自出来迎接,哪怕提前听司机八卦过,见到一个英俊男人怀里抱着季识槿,还是吓了一跳。 “先生,这位是……”红姨看了看时砚。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季识槿被放回了轮椅里,可以掌控的安全感回归,但他竟留恋时砚怀中的温度。 时砚冲着红姨颔首:“麻烦您煮碗姜汤,刚才他在江边吹了风,多谢。” 红姨忙不迭地点头:“诶诶,好。” 时砚不多留,和季识槿道了句别便转身离去,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没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季识槿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发呆,这画面落在红姨眼中就是被冷风吹傻了还没缓过神,连忙叫佣人去煮姜汤。 * “先生,慢点啊,还烫呢。”红姨把姜汤端上桌,还不忘嘱咐季识槿注意烫手。 季识槿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拿着勺子喝了起来,恰好他喝完了姜汤,便听见通向花园的那扇门处传来红姨惊喜的声音。 “小白回来啦?正好给你做了夜宵,快来,过来吃。” 循着声音看过去,一只干干净净的小红狐狸跑了进来,径直跳上餐桌,在季识槿对面坐下。 季识槿差点脱口而出:“怎么这么快就回……” 想到周围还有佣人和红姨,他连忙将后半句咽了下去,只不过时砚已经听到了,抬头看他。 之前用过的传音术又派上了用场,时砚在他心里回道:“怕你等不及。” 所以用瞬移回到了江边别墅,将车停进车库后变成狐狸又瞬移了过来。 一楼人多眼杂,季识槿哪怕心里憋着不少事想说,也只能等待,时砚为了不让红姨怀疑,慢慢吃光了那一小碟肉,然后悠悠跳下桌,往电梯走去。 三楼,一狐一人从电梯出来,默契地进入卧室并反锁上门。 季识槿确认门是真的被锁上了,一回头,便看见变成人的时砚朝他走过来。 后知后觉地害羞,季识槿握着门把的手都紧了紧。 不过没有等到他有反应,时砚直接将他抱了起来,向在江边时那样,抱小孩子的姿势,稳稳托着他的腿根,让上半身贴在自己身上,双臂环过肩膀。 季识槿被他抱着,浑身都沁入了时砚的味道,清新,炽热,像烈阳下的冰雪融化。 轮椅被丢在门口无人在意,紧闭的门板后面偶尔能传出一点点呜咽,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在做其他的事。 幸好三楼平时无人打扰,季识槿才敢放开声音任自己沉沦。 良久,一吻过后,时砚微微喘着气偏过头,将还愣着的呆呆的人按进自己怀里,心脏挨在了一起,跳动声逐渐趋向一致。 很好的氛围,没有人说话,直到季识槿缓过神来,伏在他怀里沙哑开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们还没有说清楚。 在江边,因为着季识槿的纠缠不放,产生了那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吻;在卧室里,时砚主动亲近,季识槿求之不得,生不起一点拒绝的心思。 但这件事总要有个结果。 季识槿不想再让自己的心高高吊起,惴惴不安地期待一个缥缈的可能了。 时砚让他直起身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不知道和我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季识槿不想听这些,他打断道:“我知道,我很清楚,你是妖,有漫长的寿命,我只是一个拥有短短几十年的人类。但那又如何,我只知道我想要你。” 时砚微勾了下唇:“哪怕结局并不美好?” 季识槿十分坚定:“我只知道,我想要的东西,就应该不择手段地抢过来,你也是。” “况且,”季识槿突然轻轻笑了起来,“当下的我不后悔,这就足够了。” 时砚低声叹了口气,俯身去寻他的唇瓣,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好,我答应你。” 季识槿听见了,他不敢相信般瞪大了眼睛,躲开这个亲吻,拽着时砚的衣领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时砚低头吻了吻他的手指,故意逗他:“你想我们是什么关系?” 季识槿愣愣道:“当然是互相喜欢……不,你不需要现在就喜欢我,你只要接受我的追求就好了,我……” 他能拥有时砚就已经是天大的惊喜了,怎么敢奢求更多? “嘘。”时砚不想看他这么卑微的样子,打断他,提出了另一个更好的主意,“我们先从恋爱试一试,好么?” 恋爱,这个在季识槿前二十几年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的词语,他从未联系到自己身上的词语。 他近乎失态地抓紧了时砚,连指甲嵌进对方身体留下痕迹都丝毫不觉,双眼看着时砚,声音轻的像怕惊扰什么:“……真的?” 时砚抚摸着他的头发:“真的。”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复,季识槿仿佛一朵枯萎又救活过来的花,眼睛亮亮的,主动往前,贴上自己的唇。 他太没有安全感了,只有靠做这种和时砚亲密无间的事情,才能让他体会到一丝真切的心安。 时砚知道他的心态,虽说这样想很不健康,但改变不急在这一时,他现今愿意顺着哄着季识槿。 所以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作乱,予取予求。 “好了,到你睡觉的时间了。”最后还是时砚强行分开,不然季识槿怕是会一直贴着他不放。 放人自己去卫生间洗漱,时砚低头看了看自己,闭眼施了个术,霎时浑身冰凉,一些不该存在的反应也消下去了。 季识槿今天洗漱的时间有些长,他从浴室出来后视线也一直盯着时砚不放,直到被塞进被窝盖好被子,时砚直起身,被子里唰地伸出一只手来拽住他。 “今晚……可以留在这里吗?”季识槿红透的耳尖被发梢遮挡,他自以为很冷静地问出这句话,其实表情已经完全暴露了自己。 时砚默了默,就在季识槿以为会被拒绝,都已经为他找好了理由的时候—— “没关系,是我太着急……” “可以。” 时砚和他同时开口。 * 夜深了,卧室内灯光全部关闭,只能借着窗帘透过来的一点夜色勉强看个囫囵。 季识槿微微动了动脑袋,看着身边闭目熟睡的男人,试探地伸出手。 没有动静,没有被吵醒。 他垂眸,凭感觉慢慢摸索到时砚的手指,再一点点向上攀爬,直到两只手紧紧相贴。 虚虚地拉住手,季识槿蹭了蹭对方温度更高的手心,满足地闭上了眼。 时钟一点一点移动,直到房间内的呼吸声变得绵长和缓,时砚才睁开眼睛。 他的双眼中没有一丝初醒的茫然,满是清明。 “宿主,”61悄悄探出头,“你真的决定和任务目标在一起了吗?” 时砚在心里回答他:“我记得局里没有禁止宿主和任务目标谈恋爱的条例。” “是没有,但是……”61吞吞吐吐,“但是任务目标只能活几十年,等他死后,我们离开这个世界,宿主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时砚沉默。 就在61以为他的宿主睡着了的时候,听见了时砚的回答。 “这一个世界就够了。” 第22章 只是一只小狐狸(22) 但他错估了妖…… 第二天, 季识槿是在温暖的怀抱中醒来的。 意识刚清醒,他睁开眼便看到面前不同于以往的画面,愣了一会儿, 才反应过来昨晚时砚也留在了这里。 不过,他们昨晚是抱着睡的吗? 季识槿眨了眨眼,茫然地思考现在是什么情况。 自己被时砚面对面抱进怀里,鼻尖距离男人的胸膛很近,呼吸喷洒在线条优越的肌肉上, 腰后面的温度昭示着男人手的位置,他整个人被完完全全包裹,很热,也很新奇。 时砚的呼吸清浅绵长, 许是大脑还未完全清醒,季识槿做了个非常大胆的动作。 他悄悄靠近, 在男人下巴处亲了一口。 “醒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季识槿一跳, 他快速眨了两下眼睛, 颤抖着睫毛和时砚对视上。 那双眼睛里没有初醒的迷茫, 反而十分清明。 “咳, ”这时候季识槿反倒害羞起来,上半身往后仰了仰,眼神飘忽, “你早就醒了?” “嗯。”时砚的声音里带着磁性的沙哑, 放在他腰后的手使劲, 将人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俯身下去,“为什么偷偷干坏事?” 季识槿脸上出现了一点点慌张,他还没有适应自己和时砚的关系, 语无伦次地解释:“没有,我只是……” 他只是什么呢?季识槿说不下去了,他确实是在做坏事。 索性时砚不打算和他计较,松开他坐起了身,在季识槿自己都没察觉的挽留目光中翻身下床。 “好了,起床,需要我帮你么?”时砚绕到了季识槿这边,站在床边低头看他。 季识槿犹豫了一下,还是向他伸出手。 被托着腰抱起来的时候,季识槿红着耳尖将脑袋埋在时砚颈窝,男人动作顿了一下,声音中隐约带着笑:“昨天抱的时候也不见你害羞。” 季识槿不说话,埋着头当鹌鹑。 直到被放进轮椅,推着他进入浴室,对上镜子里发呆的自己后,季识槿才猛地醒过神来,将时砚往外推。 “你在外面等我就好了。” 门被关上,季识槿撑着洗漱台缓缓吐了一口气,抬眼对上镜中人的眼睛。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居然觉得很不真实。 昨天强吻时砚是一时冲动,虽然他并不后悔,但也没想过时砚会这么轻易地答应。 在此之前,他察觉到了时砚对他远超常人的容忍和在意,但季识槿不会傻傻地以为那就是喜欢,他有自知之明,活了上千年的狐狸怎么会是这么容易打动的呢。 不过没关系,时砚亲口承认了这段关系,那他能做的,就是在这段关系中尽可能地让时砚喜欢上他,哪怕…… 哪怕结局并不美好。 “叩叩。”门被敲响,时砚的声音传过来。 “十分钟了,我没听见水声,你在做什么?” 季识槿恍然梦醒,连忙打开了水龙头。 * 和时砚恋爱的第一天,和往常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季识槿下楼吃饭的时候,时砚照常变回了小狐狸的模样,吃过饭便从花园矮墙溜走,季识槿则是按部就班地去公司上班。 这些天经常看见小狐狸跟着来公司,今早却突然不见他,季氏的员工们还颇为意外,在小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 季氏前台的小姑娘也在上班时间摸鱼,在小群里打字打到飞起,现在已经过了上班打卡的时间段,前台这里安静得很。 “叩叩。” 前台打字的手一顿,立刻收敛表情露出标准待客微笑,抬起头来。 “您好,请问您找……”入目是一张十分年轻帅气的男人的脸,前台小姐姐猝不及防被晃了一脸,卡壳了一下才把话说完,“……谁?” “找你们季总。” 前台愣了一下:“请问您有预约吗?我帮您查一下。” 时砚自然是没预约的,他拿出手机扫了一眼,发给季识槿的消息还没得到回复,也许是在开会。 他看向前台,淡淡道:“麻烦给总裁办周助理打个电话,他认识我。” “好的,您稍等。”时砚身上从容不迫的气质看起来也不像骗子,前台拨通了总裁办的电话,“喂,我找周助理,嗯,周助理,前台这边有人要见季总,对,他说他叫……” 前台小姐姐抬眸,时砚将自己的名片推了过去。 “嗯,是的,客人叫时砚。”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前台小姐姐惊讶地看了时砚一眼,随即挂断了电话,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 “您请稍等,周助理马上下来。” 周助理很快就下来了,天知道他在听见电话里说来的人是时砚时有多震惊,没有预约,季总也不知道,这明摆着不是因为工作,那还能是什么?肯定就是小情侣的私人活动了啊! 所以周助理马不停蹄地过来接人了。 “时先生,季总在开晨会,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结束,我先带您去上去?”周助理不太清楚这位时总的为人,所以揣测着说道。 时砚自无不可。 高管专属电梯到达总裁办公室这一层后打开门,时砚迈步走了出来,周助理跟在他后面。 电梯门一开,助理部便安静了下来,按照行程现在不应该有客到访,但刚才周助理亲自下去迎接她们都看到了,所以此刻都好奇地张望过来。 时砚目不斜视地跟着周助理进了会客室,在沙发上坐下,耳边清晰地听到外面的议论声。 “我靠,好帅,是我们季氏的合作方吗?” “妈妈我看到了天使,是和季总完全不同类型的帅啊!荷尔蒙爆棚!” “看上去好冷淡,不会很难搞吧,萧姐……” 招待贵客这样的事情一般是萧璇来做的,现在季识槿在开会,萧璇忙不迭泡了壶茶准备送过去。 听见手底下人们的议论,萧璇“嘘”了一声,训斥她们:“别乱说话,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她跟在季总身边工作了这么多年,知道什么可以八卦什么不可以,遣散了小组员们,自己端着茶水敲开了会客室的门。 “时先生,喝茶。我们季总还在开会,麻烦您在这里等一等了。”萧璇一边说着,一边隐晦地观察时砚的表情。 时砚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将视线投向自己的手机屏幕,看样子是在等什么消息。 萧璇偷偷松了一口气,不是什么难缠的客人,不会凭白给自己增添工作量。 这么想着,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起来,柔声问道:“请问您还有其他需要吗?” 时砚看了她一眼,不理解这位总助为什么如此热情,以往他作为小狐狸跟着季识槿来上班时看到过几次,萧璇面对来访客户都是一副散发着浓重怨气的“打工人”形象。 不过他还是淡淡地应了声:“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萧璇心情轻松地退出了会客室,一转身便迎上了好几道八卦的目光。 “行了行了,回你们的位子去,”萧璇笑着赶走她们。 时砚在会客室坐了一会儿,期间周助理进来了一趟,苦着一张脸,时砚问他怎么了,他犹犹豫豫,最终还是说出了口:“时先生,季总在会议室大发雷霆,您能不能帮忙去劝一下……” 他话还没说完,时砚已经站了起来,边迈步往外走边问:“详细的经过,说一遍。” “是这样的……”周助理转身跟上他的步伐,正想着说会议室在另一边,就见时砚稳稳转弯向着那个方向而去,熟悉得就像来过好多次一样。 来不及多想,周助理快速将会议室内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涉及公司内部隐私的东西他没说,只是说因为有个经理的汇报出了差错,上上下下的经手人员竟然都没看出问题来,直到今天会上当众汇报,才被季识槿指出了问题。 时砚身高腿长,没几步就走到了会议室门口,刚好周助理也讲完了事情经过,他们在门外站定,听见里面季识槿压着怒气训斥员工的声音。 “……这么明显的错误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到,你们来季氏是混吃等死的吗!今天是小组汇报,改天如果是在董事会面前汇报,是不是也会出现这样的错误?!” “……” 周助理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在门板上敲了两下,得到回应后推开了门:“季总……” 季识槿还在气头上,看都不看就没好气道:“找我做什么,不是说了会议结束前不许来打扰吗。” 周助理叫苦不迭,心想如果再不来打扰,我怕您被下面人气死。况且这次是特殊情况嘛,来的人是老板的绯闻对象,他不敢不报。 “叩。”一只修长手指弯曲,用指节敲了下门板,会议室内众人都听见了一道冷淡矜贵的声音,“我找你,也不行么。” 季识槿脸上烦躁的表情瞬间僵住,他一回头,看见了靠在门边姿态慵懒的男人。 时砚露出了一个只有他能察觉的浅笑,声音柔和了些:“季总,现在可以结束会议了吗?” * 在会议室里被骂了一上午的员工们终于得以逃脱,走之前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老板身边的那个男人,是个他们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但能轻而易举地让老板消气,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直到人都走光了,周助理也默默退了出去,为他们关上门,不小的会议室内就剩下了他们两个。 时砚站在季识槿身边低头看他,抬手轻轻拨弄了下他的头发,声音很轻:“还在生气?” 季识槿早就在看到时砚的那一刻就不气了,现在被这样一说,委屈地抱住男人的腰,将自己的头靠了上去。 “刚才你都听到了?我平时不是那样的,今天是情况特殊……” 时砚低低笑了一声:“嗯,我知道。” 季识槿怕他这一面不被时砚喜欢,但只有时砚自己知道,他并不在乎那些,并且觉得生气的季识槿也很可爱。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我下去……” 季识槿的声音被打断,时砚掏出手机点开他们的聊天界面,上面几条单方面的消息明晃晃地摆在季识槿面前。 季识槿哑声:“抱歉,我手机放在办公室,没有看到。” 他垂着眸,看起来有点沮丧。 时砚并不懂季识槿为什么会因为自己的一点举动就引发很多情绪,但这并不妨碍他安慰他。 “好了,没事,我让前台联系了周助理带我上来,萧总助给我泡了茶,”时砚很轻地笑了一声,“你的那些小助理们第一次见我,想要八卦的情绪都写在眼睛里了。” 季识槿抱着他闻他身上的味道,闻言也淡淡地笑:“都是些年轻的小姑娘,平时活泼了点,时总别跟她们计较。” 时砚捏了捏他的后颈:“不会,我知道她们没有恶意。” 两人在会议室里搂搂抱抱了一会儿,时砚观察着季识槿的情绪已经平复了,才让人松开手,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季识槿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紧接着就是反锁的声音,周助理摸摸鼻子,自觉地去定中午的两人份午餐了。 听见门上锁的声音,季识槿莫名紧张了一瞬,紧接着又放松了下来。 这里是他的办公室,锁门只是为了以防外人不打招呼就进来,而不是时砚想在这里做什么。 但他错估了妖怪的胆量,时砚锁上门后向他走过来,神情平淡自然地将轮椅调转了个方向,俯身吻了下来。 “唔……” 季识槿被亲了个猝不及防,慌乱间手指扒住桌沿,用力到指甲泛白。 “别,这是公司……” 时砚放开了他,身体离远了些,又恋恋不舍般追上来轻啄了一下。 “我知道。你以为我要干什么?”时砚故意这么问。 他们除了亲吻还什么都没做过,季识槿脑袋里不知道一天天都在想什么,是觉得时砚会在这里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么? 季识槿也知道是自己想岔了,连忙推开堵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轻咳了两声表示清白:“……什么都没有,我要工作了!” 恋爱状态中的时砚热情得让他招架不住。 但时砚显然没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他,趁着季识槿放松警惕,突然伸手将人一把抱了起来,一个转身放到办公桌上。 季识槿双手攀着他的肩膀,屁股挨到了冰凉的桌面,双腿被分开,男人不由分说地挤进来,暧昧不清地俯身—— 季识槿瞳孔骤然放大。 埋在他颈侧的脑袋动了动,他只感觉到脖子上一触即分的柔软湿润,时砚低低地笑了一声,抬起头来。 不做什么,但逗一逗还是可以的。 季识槿羞恼地伸手推他:“别闹我了。” 第23章 只是一只小狐狸(23) 你真和男人谈…… 时砚似乎很喜欢这样面对面抱着的姿势, 但季识槿双腿没有知觉,这样只能完全依靠对方,稍有不慎就会摔倒, 他不喜欢这样没有安全感的时刻。 “别动。”时砚拍了拍他的后背,像哄小孩儿一样低声诱哄,“不会让你摔到的,信我,放松。” 他的腰背没有挺直, 而是微微俯身,落下的阴影将季识槿整个人笼罩其中,也许是因为修炼性质的缘故,狐族法术多属火, 他周身时常围绕着干燥温暖,像晒太阳一样的味道。 季识槿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尽量不要紧绷, 缓缓将头靠在时砚的肩膀上, 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将衣服扯出褶皱的手指不自觉松开。 时砚在他耳边放缓了呼吸, 慢慢观察着他的举动, 伸手从腰后揽住他,用力贴近自己,两个人毫无缝隙地抱在一起, 呼吸缠绕, 气氛暧昧。 季识槿垂下眼, 没有紧张害怕, 反而体会到了一种难得的宁静,是抱着他的这个人给予的。 “我……” 季识槿想要开口说什么,却突然听到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起, 吓得他像惊弓之鸟一样差点跳起来,被时砚在背后轻拍哄着静下来。 “你的电话,”时砚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没说来电人是谁,直接将他从桌子上抱了下来,放回轮椅上,“我觉得你可能需要接一下。” 季识槿本来还不清楚他为什么这样说,但当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瞬间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碎发后的耳尖红了个彻底。 论谁在和男朋友暧昧的时候收到妈妈打来的电话,都不会比他更冷静了。 季识槿低头不敢去看时砚现在的表情,将手机拿过来接听,放在耳边,清了清嗓子道:“……喂,妈。” “阿槿啊,下周末记得回老宅,每年一次的大聚会不要忘啦。”季母在电话那头语气轻快地说道。 季识槿垂下眼帘:“好,我让助理提前空出时间。” 时砚在一旁听着,捻了捻手指。 季家人丁兴旺,亲戚之间关系也不错,所以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组织一场家族聚会,到时候几乎所有的季家人都会去,季识槿自然没理由不去。 季母打电话过来肯定不止为了这点小事,果然,季识槿答应了要回去后,季母下一句话就是:“诶,阿槿,上次抱着你的小帅哥,你们现在相处得怎么样啦?” 季识槿反应了一下谁是“上次抱你”的那个,注意到时砚投过来的调侃视线才恍然大悟,轻咳一声强装镇定地回道:“我们……是朋友,妈你问这个做什么。” 季母在那边捂嘴笑了:“都抱你了,还是朋友?阿槿,妈妈不是那种迂腐的家长,你真的谈男朋友也没关系的,不用瞒着妈妈。” 季识槿放在桌子下面的手都快掐烂了:“妈,我们不说这个了。” “好吧。”季母也不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见好就收,“下周记得回家,哦对了,你养的那只小狐狸怎么样了?说好的让我见见呢。” 季母说到最后语气故作埋怨。 季识槿无法,只能答应:“下次我带他回家。” “这就好了嘛,乖乖工作吧,妈妈不打扰你了。”季母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 她那边满心欢喜地去和季父八卦儿子的感情状况了,季识槿却无助地抬头看向时砚,脸上是求助的表情。 “你刚才都听见了吧。”疑问句却用的肯定的语气,季识槿不信他那狐狸耳朵听不清这么近的电话。 果不其然,时砚点了下头:“嗯。” “那你,要跟我回家吗?”季识槿侧脸染上一片绯红,虽然是以小狐狸的身份,但也可以算做是见家长了。 时砚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揉了揉他红透的耳尖,道:“嗯,跟你回去。” 人类的寿命短短几十年,顺着他又何妨。 “不过,还有一件事。”时砚看向他,神色认真。 “东西都准备好了,你的身体状况等不了,我们需要回妖族治疗。” “短则三四个月,长则半年,你要做好准备。” 季识槿紧紧抿住下唇。 “我需要时间安排公司事务,还有我父母那边……”想到要找理由和爸妈说他需要消失半年去治病,季识槿就感觉一阵头疼,“希望能糊弄过去,我真的不擅长说谎。” 时砚伸手在他头顶揉了揉:“没关系,我会帮你。” 季识槿抬头看他,他挑了下眉:“出身财阀世家的时总,有一些顶尖医疗实验团队的内部消息,好像也不足为奇。” 季识槿思考了一下,倏地松开了紧皱的眉头,露出个轻松的笑。 * 又是一个周末,季识槿带着变回小狐狸的时砚坐上前往老宅的车,路上,他低声叮嘱时砚:“今天人会很多,你若是不喜欢吵闹就告诉我,我带你去躲清静。” 小小的红色狐狸毛茸茸一团窝在季识槿的腿上,闻言动了动耳朵,传音给他:“放心,我又不是真的宠物,还能被欺负了么?” 季识槿笑了笑,伸手帮他顺毛,得到了小狐狸主动的贴贴,时砚变成狐狸之后好像完全没有偶像包袱,在他面前依旧是刚认识时那副撒娇卖乖的样子。 对此,时砚表示:狐妖天性如此,他也被影响了一点。不过分抑制的情况下,就是现在这样了。 61提出怀疑:“宿主,真的不是你为了吸引任务目标的注意,故意这样做的吗?” 他的宿主当然不可能给他回答,61只好暗戳戳录下这一幕,存在自己的数据库名为“宿主黑历史”的一栏,等之后拿出来回味。 车子驶入一片环境清幽的郊区,季父季母住的地方远离闹市,很清静,也很宽敞。 季识槿的轮椅在门前的石板路上发出些许声音,还未走到门口,门便开了,季母披着披肩走出来,笑意盈盈,在看清他怀里的一团小红狐狸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哟,好漂亮的小狐狸,儿子你真会养。”季母挥挥手让司机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玄关,“怎么又拿东西,爸爸妈妈什么都不缺。” 季识槿低头看了眼装可爱的时砚,心里觉得好笑,但面上不显,平静地回母亲的话:“有上次拍卖的一些东西,我那边放不下,您挑喜欢的放在外面当摆件。” “好呀好呀,不过别在这儿说话了,进去吧。”季母又看了眼小狐狸,显然这比那些名贵拍品更让她感兴趣。 时砚察觉到了季识槿的心不在焉,主动和他传音:“在担心什么?” 季识槿任由佣人推着他的轮椅跟在季母身后,抿了抿唇道:“没有。” 既然不是担心,那就是紧张了。 时砚若有所思,随着他们进入客厅,时砚终于得见季识槿口中的“很多人”是个什么概念了。 季家人丁兴旺,血缘浅薄的早已不和季家本家来往,现在出现在这里的,都是季老爷子的亲生儿女组成的家庭,时砚粗略扫过,妖力附在眼睛上看去,轻易分辨出了哪些人是一家,季识槿与他们的血缘亲薄。 所以当季识槿在心底和他介绍这些人的时候,时砚只是淡淡一眼便记住了谁是谁。 确实如同季识槿所说,季家人都很和善,哪怕对红色的小狐狸十分好奇,也没有人不经同意擅自来摸他,一些小不点们更是眼巴巴地看着季识槿。 季识槿对上他那些侄子侄女可怜巴巴的表情,眉眼微动,松开了环在时砚身上的手。 “你们带小白去后院玩,不要吵闹。” 小不点们眼睛瞬间亮起来:“好!” 时砚摆摆尾巴跳下来,看着一群跃跃欲试的小家伙,轻巧地跳跃几步跑远,身后跟上来一串小不点,蹦跳着去了花园。 季识槿的三姑看见这一幕,调笑着跟他说:“你这小狐狸还能听懂人话呢,逗着小圆他们就跑了。” 小圆是三姑的小女儿,同龄小不点中辈分最高的一个,和季识槿那些侄子侄女在一起玩。 季识槿淡淡一笑:“嗯,他确实……很聪明。” 他垂眸,握了握自己空空荡荡的手心,压下心头那股紧张,轻巧地转移了话题:“三姑,你们研究所最近的那项新药研发……” 见他提到自己的事业上,三姑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顺着他的话聊起了工作。 另一边花园中,时砚将一群闹腾的小家伙引过来之后,一下子跳上了栏杆高处,晃着尾巴不管小孩儿怎么叫都不下去。 61又冒出来:“宿主,你在欺负小孩儿?” 时砚懒懒抬眸:“没有。” 说话间他将尾巴耷拉下去,惹得几个小家伙蹦起来去抓,却因为身高不够怎么也碰不到时砚。 “小狐狸,快下来!” “不对,叔叔说了他叫小白!” “他是红色的!怎么可能叫小白!” “……但是叔叔就是叫他小白啊!” 几个人类幼崽的童言童语让人发笑,今日阳光正好,时砚眯着眼趴下假寐,留出一丝注意分给这群小不点,看着他们以防出现意外。 狐妖微微动用妖力,便可以透过墙壁看到客厅内的景象,他虽然不在那里,但季识槿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61看着他的动作,恍然大悟:破案了,不是在欺负小孩儿,只是心思全在任务目标身上罢了。 客厅内,三姑和季识槿谈好了未来的合作推广计划,美滋滋地通知下属去准备汇报文件,季识槿喝了口水,身边便落下一道阴影。 男人是季识槿的堂弟,医学博士,常年带着一副没度数的银丝眼镜,看上去是那种斯文败类的渣男类型。 不过此刻在季识槿面前,男人轻咳了两声,面无表情地凑近,低声问道:“哥,你真和男人谈恋爱了?” 季识槿一怔,第一反应是反问:“你听谁说的?” 男人看了看对面,对上了表妹那张兴奋激动的脸,面露无奈,但还是继续和季识槿说了下去:“拍卖会那天都传遍了,本来我们都不信,可是后来那位时总除了季氏没有应任何一家公司的合作邀请,所以……” 他这话的意思是,都做这么明显了,还需要人猜么,全承宁都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了。 季识槿想到前几天时砚拿来让他看的项目计划书,瞬间明了,不过他当时以为是因为那个项目和季氏的主要业务符合才凑巧可以合作,原来时砚从始至终都没有考虑其他公司吗? 季识槿手指蜷了蜷,顶着几个弟弟妹妹八卦的视线,无奈地点了点头:“嗯,他是我男朋友。” 话音落下,季识槿心底突然划过一道别样的情绪,他擅自在别人面前承认了与时砚的关系,却没有问时砚的意见。 若是他想要暂且隐瞒他们的关系…… 遥遥关注着这边的时砚自然发现了季识槿的情绪变化,他不需要多想便知道季识槿现在的异样情绪是因为不安,不过他没有出声,只是眼神深邃地看着轮椅上的那道身影。 季识槿的心态不是他一句两句话就能改变的,只能漫长的时间能让他放下执念,相信时砚会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时砚将视线移到一遍,61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宿主,我们的任务只是帮季识槿只好双腿就完成了吗?” 他有些疑惑,宿主来到这个世界好像什么都没干,唯一做了和任务相关的事就是给任务目标找治疗死气的办法。 时砚回答他的疑问:“因为按照这个世界的走向,只要季识槿的身体不出现问题,就没有人能破坏季氏,更遑论让整个季家都走向下坡路。” 季识槿往后许多年的坎坷命运,皆是源于他的一双残腿,而时砚从中看到的死气更是导致一切走向不幸的源头,若是去除掉死气,让季识槿健康度过余生,季氏便不会因为掌权人生病大受冲击,自然就不会有后续的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若是放在平时,帮季识槿治疗好双腿,任务系统就可以判定我们完成任务,返回主世界述职。”时砚垂下眼,一字一句道,“不过现在看来,未必。” “嗯?为什么?”61时常觉得自己不够聪明跟不上宿主的脑回路,“任务判定系统是由主世界发明的超高科技,不会出错的。” 时砚摇了摇头:“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次任务没那么简单完成。” 况且他们还未攒够能量,主系统也没找来,完成任务后又能去哪儿? 第24章 只是一只小狐狸(24) 各项身体器官…… 季家人多, 午餐时整张长桌都坐满了人,时砚和一群小豆丁被叫进来洗手吃饭,季识槿抿着唇接过佣人手上的热毛巾, 给小狐狸擦了擦四个爪子。 季母是真的很喜欢小狐狸,特意将时砚的座位安排在了她和季识槿中间,时砚在类似宝宝椅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端坐,左边是季识槿,右边是热情的季母。 季识槿悄悄拉住他的尾巴尖, 低声道:“抱歉,你如果不喜欢这样,可以先离开,我帮你把吃的带去房间。” 时砚给他传音道:“不必, 你的家人高兴就好。” 季识槿放下毛巾的动作一顿,因为时砚这一句话, 心底泛起细密的涟漪。 季母不知道他们的对话, 落座后眼睛一直盯着小狐狸看, 越看越喜欢, 不禁问自家儿子:“阿槿, 妈妈可以摸摸它么?” “他……不喜欢人碰。”季识槿话刚出口,就收到了时砚的传音,又改了口, “妈, 你可以试试, 他不愿意的话自己会躲开。” “真的呀?”季母伸出手, 轻轻在小狐狸后背上摸了摸,见时砚真的没躲开,眼中笑意更甚, “看来是接受我了呢。” 季识槿看着姿态略显僵硬,但在母亲手底下一动不动的时砚,唇边荡开一丝浅浅的笑。 时砚的午餐是季母询问了季识槿,特意叮嘱厨房做的,虽然味道清淡,但食材都是最新鲜的。 吃过午饭,小孩子们都显出了疲态,别墅空房间很多,季父让佣人给他们都安排了房间去午休。 季识槿和父母说了会儿话,带着时砚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二楼东边是季识槿的房间,推开厚重的大门,里面是各功能齐全的套房,有独立出来的书房和卫生间等等,最特殊的是随处可见的扶手,看高度正是季识槿坐在轮椅上用的。 时砚将这些都尽收眼底,在季识槿反锁上门时跳下他的腿,落地变回人形。 季识槿回身看到时砚,脸上表情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侧脸线条都显得有些柔和,虽然知道房间里隔音很好,但季识槿像是学生时代偷偷带对象回自己家的少年一样,做贼心虚般不敢发出大的动静。 他控制轮椅来到床边,看着男人,轻声道:“你要午休一会儿么?” 小孩儿们都去休息了,偌大的季宅没了声音,现在除了睡觉也不适合再做别的事。 时砚回头看他:“困了么?” 季识槿平时工作一整天都不累,现在怎么会困,他摇摇头:“我不困。” “那介绍一下你的房间,可以吗?”时砚摆弄着书桌上一个小巧精致的摆件,饶有兴致地问。 季识槿愣了一下:“当然可以。” 他学生时代的生活很无趣,出事之前,他和其他精英教育的孩子没什么区别,每天上下学,在这张书桌上做作业,也会因为难题困扰,也曾在考试前夕奋战到凌晨。 但是后来双腿残疾后,他有好几年没出过家门,平时授课便请家庭教师来家里,在这间书房里上课,偶尔也会透过书房那扇视野很好的窗户,看看外面草地上肆意奔跑的同龄人们。 …… 季识槿将这些如同讲故事一般用轻快的语气说出来,却没注意到时砚的沉默。 “后来我接受了自己的情况,选择回归社会,和其他同龄人一样进入教室……” 声音戛然而止,季识槿被抱了起来。 时砚将人托着放在书桌上,用一个浅浅的吻堵住了他的话,分开后垂眸望着他,深邃的眼神几乎要望进他的心底。 季识槿噤声了。 他终于察觉到了时砚表达的那一点点反抗,是不愿让他掀开自己过往的伤疤,只为给恋人讲个故事。 他深深地望着时砚,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仿佛下一瞬就要跪下来,虔诚地宣誓自己将忠于神明。 时砚错开视线,突然觉得,季识槿有点疯。 不是长久压抑的情绪反弹,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掌控欲和占有欲,宁愿自伤一千,也要让敌方损失八百,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样极端偏执的感情不好,他会让人做出错误的选择,甚至失去想要的东西。 不过时砚并没有提出来,也并不想纠正他,他知道自己手里握着拴住季识槿理智的绳,一松手可能就会导致万劫不复。 但是绳子的这一头并不在手里,它同样拴在时砚的脖颈上。 时砚将自己完全向季识槿敞开,既能做安抚他的镇定剂,也可以为他的疯狂兜底。 “唉。” 一道淡淡的近乎无声的叹息在季识槿耳边响起,他回神,看到时砚从抽屉里面翻出了一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证书,白纸上已经微微泛黄,昭示着岁月的痕迹。 “上面写了你的名字,”时砚转移了季识槿的注意力,让他来看自己手中的东西,“看时间,是十几年前的证书。” 季识槿早就忘记了这里还遗落着一张证书,闻言好奇地接过来,看清楚上面的字后耳尖一下子红透。 “家庭创意折纸大赛金奖,获得者:季识槿。” 证书是打印的,上面的奖项名称和获奖者却是手写的,随着这么多年过去字迹已经不太清晰,但还是可以看得到内容。 “这个、这个不是证书。”季识槿飞快将这薄薄一张纸对折了一下,将手背到身后,“你别看了。” 时砚俯身过来抱住他,伸手拦截了他想要藏匿证据的手,将那张纸从紧绷的指尖中抽出来。 季识槿闭了闭眼,认命般将脸埋进了时砚的颈窝。 男人低沉性感的声音带着淡淡笑意,在他耳边鼓动:“折纸大赛金奖获得者啊,好厉害。” 明知是调侃,但季识槿还是难以面对,愤愤地在时砚的衣服上抓出褶皱,指尖微微颤抖着。 时砚像是不知道他的抗议似的,一字一句读了下去:“……识槿小朋友制作的能飞二十米远的纸飞机,在此次大赛中远超……,荣获……” “时砚……”季识槿头抵着他的肩膀,声音闷闷的,“求你,别读了。” 他的声音唤醒了季识槿的记忆,那时候他才七八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在家里鼓捣纸飞机的时候被父母看见,兴致勃勃地和他来了一场比赛。 结果自然是他赢,季父季母放水都放到海边了,最后还笑眯眯地给他颁了个奖。 现在这段回忆被翻出来,那张玩笑一样的证书还被时砚看到,季识槿只想让时间倒流,早一步将证据藏起来谁也别想找到。 见快把人逗哭了,时砚迅速收声,将那张证书按照折痕折回去,塞到季识槿的手中。 “不逗你了,嗯?” 季识槿打开抽屉,入目是满满当当的废弃纸张,也不知道时砚是怎么从一堆没用的废纸里找出这张证书的。 他翻开所有的东西,将那张证书放在了最下面,上面用废纸死死盖住,不留一点缝隙。 时砚垂眸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在季识槿将抽屉合上时俯身靠过去,轻吻在他的眉心,温柔又庄重。 这个亲吻不似以往,位置太特殊,让季识槿有种被珍视的错觉,温暖得想要掉下泪来。 时砚低叹一声,抱紧了他,低头吻去眼角掉落的珍珠,心软成了一片。 季识槿没说话,默默收紧了手臂,让自己毫无缝隙地嵌在时砚的怀抱中,闭上了眼。 良久,他将情绪收拾得毫无破绽,表面看上去也和平时没有区别,谁也没有再谈起刚才的话题,季识槿转了转眼睛,说:“我离开公司半年需要有人坐镇,我想请我爸帮我暂管一段时间。” 时砚没有异议:“好。” 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季识槿临出门前对时砚说:“你留在这里等我,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时砚深深地看他一眼,没有拒绝,闪身躲在门口看不见的地方,季识槿开门出去,又转头将门关严。 季父季母没有午睡的习惯,按照季识槿对他们的了解,现在两人应当是在书房里下棋或是看书。 敲响书房的门,静了两秒,门被打开,季父看见外面等待的人是季识槿,脸上闪过一丝意外,连忙侧身让他进来。 “过来找我和你妈妈有事?”季父年轻时长相也是一绝,但在季氏总裁一位上坐了太久,看上去不怒自威,面对夫人儿子时表情才会和缓一些。 他让季识槿进来,然后重新关上门,坐回了窗边—— 他刚才正和季母一起下棋,下到尽兴之时被季识槿的敲门声打断。 此时也顾不上下到一半的棋局了,季父快步走到饮水机旁,倒了杯水端过来,将棋盘上的棋子随意拂到一旁,在空出来的位置放下水杯。 季母笑眯眯地看着丈夫忙活,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和儿子调侃道:“看看你爸,我在这儿陪他下了半天棋,都不知道给我泡杯茶,儿子来了反倒勤快了。” 季父十分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是你说午饭吃多了不想要喝茶的。” 季识槿看着两位表面互相埋怨,实则打情骂俏,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季母笑着睨了季父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儿子:“怎么了?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讲的?” 他们对季识槿很了解,若是小事根本不必和他们商量,儿子从进门起就一副欲言又止的状态,说明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问题。 季识槿闻言表情沉了下来,垂眸思索要怎么开口,季父季母见他这样,也收敛了玩笑的心思,神情严肃起来。 “儿子,有什么困难你就直说,爸肯定想方设法给你解决了。”季父严肃道。 季母也应和:“是啊,阿槿,是出什么事了吗?公司事务上的?让你爸出面帮你摆平就是了。咱们家不兴让孩子吃苦那一套,工作上有困难就告诉爸妈,啊。” 季识槿抬起头,看着爸妈为自己担忧的模样,哑声开口:“我……也许要离开一段时间。” “离开?去哪?”季母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是要出差吗?” “不是。”季识槿摇了摇头,一口气将话说完,“我要和时砚去海外一个医疗研究团队治疗双腿,团队的研究项目是封闭的,大概需要半年的时间。” 被这句话震得不轻的二老愣了片刻,努力进行理解,季父先反应过来,眉头皱出深深一道痕迹:“这可信吗?况且你的腿不是没检查出问题来,这……” 季识槿看着他,目光微动,时砚是妖这件事没办法告诉二老,他腿上也不是寻常伤势,拖久了会危及生命,实在是一点都耽误不得。不然,他总会慢慢告知二老,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总之,那个医疗团队的研究方向正好和我的状况相符,如果成功,我的腿就不会再恶化,身体甚至也能好起来。”季识槿顿了顿,还是扔下来一个重磅炸弹,“前段时间我去体检,结果……” 他在这时候停下来,引得季父季母都紧张地看着他。 季识槿闭了闭眼,声音沙哑:“我的各项身体器官在逐步弱化,变化很小,但速度很快,若是不干涉,可能不出十年……” 哐当—— 季母手上的棋子掉在了地上。 * 书房的门打开又关上,两个小时过去,从外面看依旧是安静无声,不知道是隔音太好,还是因为里面的人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安静。 时砚闭目动用妖力感知着书房门口的动静,却没有向前一步。 季识槿既然将他独自留在房间里,摆明了是不想让他知道书房内会发生的事,时砚尊重他的意愿,没有擅自探听。 时钟上的指针一点点走过,不知过了多久,时砚猛地睁开眼睛。 61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声音小小地问:“宿主,那边怎么样啦?” 时砚嘴角微微勾起,还未等他回答61,便听见门口把手被拧动的声音。 61连忙钻回了系统空间。 门锁打开,季识槿推门而入,看到坐在他床上面目沉静的男人,连忙收敛脸上的疲惫,露出个安抚般的笑。 “已经和他们说好了,爸会帮我管理半年公司事务,同时对外散播消息,说我身体状况变化,已经前往y国进行保密治疗。” “时砚,”季识槿眸光潋潋,其中似有星辰闪烁,“你说过的,带我去妖族领地看看。” 时砚看着眼前这个让他第一次心动的人,目光温柔而深邃,他向他伸出手,将人搂进怀中。 季识槿听见了他坚定的承诺。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第25章 只是一只小狐狸(25) 他的拒绝被淹…… 为了掩人耳目, 也为了完善季识槿去y国治病的谎言,时砚没有带着人瞬移,两人坐飞机在y国落地, 时砚动用这个身份的家族势力,将他们后续的行踪抹去。 而留在承宁的程赐,莫名其妙成了时砚的代理人,负责时家和季家的合作,并被时砚指派负责他在承宁的生意。 白手起家辛辛苦苦打拼的程赐一夜之间变成了财阀大少的心腹, 惹得不少媒体狗仔争相报道,程赐不堪其扰,现在连出门倒个垃圾都要捂得严严实实。 “大佬,我不行了,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程赐这些天被神出鬼没的狗仔整得没脾气,最大的希望就是季识槿赶快治好病然后迅速将大佬带回来。 千年狐妖不在乎人类社会的资产, 但他, 一个小小刺猬, 很在乎! 每天除了自家公司的事情要处理, 还要盯着时砚和季氏的那项合作, 同时还要应付季识槿父亲心血来潮的打探,再这样下去,程赐觉得自己真的会猝死。 成为世界上第一只因为劳累过度猝死的妖, 程赐觉得这个结局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 看到他消息的时砚面不改色, 将手机递给身旁的季识槿。 “嗯?”季识槿低头, 猝不及防地看到程赐满屏幕的控诉, 愣了下,“他能受得了吗,你将全部工作都交给他了?” 时砚挑眉:“妖族的精力远不是人类能比的, 他只是这样抱怨罢了。” 见季识槿面露怀疑,时砚又补充道:“若是真的累到受不了,他根本没时间发这么多条消息。” 季识槿略一思索,同意了时砚的说法。 此刻两人已经乘车来到了最接近妖族入口的人类领地,再往前就是一处无人进入过的森林。 车子停在路的尽头,前面的司机转过头来,用流利的y国语言请示时砚接下来要怎么走。 时砚开门下车,绕到另一边将季识槿抱了下来——轮椅在林间行动不便,他和季识槿商量,由自己抱着他行动。 “这里不需要你了,回去吧,不要和任何人透露消息。”时砚看了眼司机,语气淡漠。 那人原本是家族中的打手,被时砚收服成为了自己的人,所以不用担心他会泄露消息。 “是,老板。”那人说完,启动了车子掉头离去。 这里还是城市边缘,保不齐有什么监控设备,时砚抱着季识槿一步一步走进森林中,呼唤61将周边监控的画面替换。 林间十分静谧,连鸟虫的叫声都很少,似乎是知道这里临近一片十分强大陌生的领地,小小的生物们也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越往里面,周边越安静。 季识槿攀在时砚肩头的手慢慢收紧,在这荒无人烟的地带,若是时砚抛下他,他连走出这里都做不到。 时砚行走在罕有人至的森林中,哪怕怀里抱着一个人,都丝毫不显迟缓,行走得如履平地。 很快,他们远离了森林边缘,时砚停下脚步,季识槿心头一紧,手上不自觉地用力。 时砚低头看他,凑过去亲吻他的鼻尖:“别紧张。” 随即还没等季识槿反应,他突然换了个姿势,单手托着季识槿的双腿,让他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保持平衡,另一只手完全松开。 “时砚——!” 季识槿这个姿势几乎没有着力点,只能费力地圈紧时砚的脖子,他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出来,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稳稳当当地坐在时砚的手臂上,没有一点摇晃。 这个姿势的他比时砚略微高一点,微微低头看向使坏的男人,还未等时砚开口,季识槿便先一步俯下身,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嘶。”时砚任由他咬,唇上出现一道血痕,破了个小口子。 这点小伤一个法术就能恢复,但时砚没动,任由那点血痕留下,眯眼看着造成这道伤口的罪魁祸首。 季识槿略微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他没想咬这么重的,一时没有控制好力度。 不过,这就算是给时砚故意吓他的报复了。 时砚另一只空着的手掰过他的脸,沾血的唇扬起一丝弧度,瞳孔闪过一抹红色,转瞬间变成了狐狸的竖瞳,显得妖冶而危险。 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季识槿呼吸一滞,险些要陷进去。 狐狸的双眸带有天然的魅惑之力,普通人类根本无力抗衡,时砚若不是刻意压制,季识槿现在早就迷失了自我意识。 “好了,别看。”时砚放缓声音,抬手盖住他的眼睛,“回神了。” 掌心中的睫毛颤了颤,季识槿终于缓过神来,他挣扎着要动,却被时砚哄着搂进怀里。 “虽然这里没有人,但你也不想让自己暴露在外面吧。”时砚用着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让人脸红的话。 季识槿一瞬间动都不敢动了,将自己深深藏在时砚怀里,出现异样的地方隔着两层布料,随着时砚的走动偶尔蹭到他的身上。 季识槿感觉自己浑身都烧了起来,弓着腰趴在时砚肩膀上,深深地低着头装鹌鹑。 时砚故意颠了颠他的重量,抬手掐印,忽地一阵风吹过,两边的画面飞速倒退,转眼间他们就走出了几千米。 季识槿倏地瞪大了眼睛,身体不自觉往时砚怀里缩,连自己那里的反应都顾不上了。 时砚轻笑,他刻意压制的情况下,对人类产生的作用微乎其微,不出几分钟就能自动消下去,刚才见季识槿太紧张,故意逗弄一下转移他的注意力。 61在系统空间看得透彻,说什么转移注意力,不过是宿主的恶趣味罢了。 可怜的任务目标,被他的宿主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不自知。 “到了。” 经过几段瞬移,他们站在了一处和周围显得不太一样的空地,这里的空气中仿佛都浸染着灵气,季识槿明显感到有丝丝缕缕的热意流淌进身体,向着无知觉的双腿而去。 季识槿抬头,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光圈,心跳跳动得错了拍:“这就是你说的……妖族入口?” “嗯。”时砚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抬起,虚虚握住什么,用力一拉,光圈内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锐利的风刃从中弹射而出。 季识槿猛地闭眼,下一刻,时砚伸手将那些风刃打散,安抚受惊了的爱人:“没事了,我说过不会让你受伤。” 妖族入口检测到外族人的靠近,自动发起攻击,但时砚将属于千年大妖的气场全然放开,和它对峙。 季识槿一眨不眨地看着时砚,看见他的脸上浮现出细密纹路,头发隐隐透着红色。 那一瞬间,属于狐妖的气势全然铺开,在狐族魅惑天赋的加持下,美得惊心动魄。 季识槿不禁看得呆住了。 轰隆隆—— 入口发出威胁似的声响,时砚目光沉静,巨大的狐狸虚影在身后浮现,季识槿作为普通人类感受不到他们之间的对峙,但能看到不过短短几秒,入口的声响便消失了,连波澜都不再有,平静得像一面镜子。 时砚收回手:“好了。” 那入口再大的本事,也只是个设置好的程序,检测到外族人自动启动,在时砚这种大妖气息面前,连一击都撑不住。 不过时砚留了一手,没有彻底摧毁它,这样还可以用来抵御其他偶然闯进的人类。 季识槿攀着时砚的肩膀,看着他一步跨越入口,眼前霎时天灰地暗,不过不出两秒,他的视野便重新恢复清晰。 入目是一片宛如书中描写的仙境般的画面,眼前像是蒙了一层细纱,太阳照耀下来的光晕边缘泛着彩色,清澈流水,参天巨木,还有林间自由奔跑的小动物们。 时砚的出现惊扰了那群小家伙,原本快乐在草地上打滚的小妖们一骨碌爬起来,飞也似地跑远,躲在高高的草丛或大树后面。 季识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透过巨树枝叶的阳光落在掌心,形成刚刚好的温度。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喃喃道:“这里,就是妖族了……” “嗯。”时砚走到一棵古树面前,在树干上敲了三下,季识槿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便见古树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从上到下抽出几根枝条,在时砚手中缓缓变形。 最终,一个用古树枝干做成的简易轮椅就好了。 季识槿被时砚俯身放进轮椅,惊讶地发现枝干像有意识般将他包裹起来,不用自己用力,就能坐得很舒适,同时也确保了安全。 “外物不方便进入这里,这段时间就先用这个吧。”时砚能感知到季识槿的喜悦,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季识槿抬头看他:“谢谢。” 时砚施了个小法术,让轮椅自己往前走,没过一会儿,便来到了狐妖一族的领地,时砚无意打扰其他妖,便带着季识槿抄小路来到了他的房子。 季识槿看着眼前简陋的小木屋,愣了愣:“这是你一直住的地方吗?” 时砚上前推开门:“嗯,不过妖大多时间都在修炼,不需要睡眠,进食也很简单,所以住处只要可以遮风挡雨就行了。” “阵法的绘制会以木屋为中心,”他回过头来看向轮椅上的人,“你躺在床上睡一觉,中途大抵是无知无觉的,醒来便是几个月后了。” 也就是说他不需要吃喝,仅仅以做阵的天材地宝滋养身体。 季识槿深吸了一口气,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冲击着他的世界观,即使他接受能力很好,也需要一段时间习惯。 “那我们是现在就开始吗?”季识槿看看四周,这里清幽无人,风景自然也是极好的,但他还想多看一看妖族的景色,最好能四处转转。 时砚默了默,道:“不必,我先带你玩几天。” “真的?”季识槿抬眸看他,眼睛中似是闪烁着星光,“我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吗?” “可以。” 时砚顿了下,从房间里翻出一本书递给他。 季识槿接过来,上面写着“妖族游记”。 “这是之前小狐狸们落在我这里的,语言和人类语言相同,你感兴趣可以看看。”时砚简单解释了一下他的房间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书。 季识槿果然对此爱不释手,捧着书读起来。时砚在房屋外设置结界和准备阵法,不时听到季识槿发出的疑问。 “你之前提到过,妖族领地也有大海和平原,和人类社会的一样吗?” “……差不多,你可以亲眼看看。” “生长在悬崖峭壁的长生花长什么样子?” “各种颜色都有,我带你去采几朵回来,放到房间里看。” “那这个……” 季识槿看什么都新奇,想到什么都要问一问,时砚无奈地返回到他身边,将书抽出来放到一旁他够不到的高架子上。 “拿走做什么,我还没看完。”季识槿皱眉抗议道,伸直手臂去够时砚的手。 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季总,在这间小小木屋里似乎变成了幼稚的孩童,不仅要对时砚问东问西,还敢和他生气撒娇。 时砚看着眉眼生动,脸上带着松快笑意的人,心里愈发柔软。 季识槿看准了他手臂失力的一瞬间,猛地用力一拽,将他的手拽了下来,成功拿到了他手中还未来得及放下的书。 “你去忙吧,这次我不问了。”他翻开书,刻意将轮椅调转了方向背对时砚。 知道他是故作生气,但时砚不能不哄,布置阵法什么的放在一边,时砚将轮椅上的人一把抱起来,走到唯一那张床边坐下。 季识槿被他拎着什么都反抗不了,最终红着耳尖坐在了时砚的腿上,小腹贴着小腹,隔着衣服布料也能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唔……”大手掐住下巴,季识槿被迫抬起头,红润的唇张开,露出雪白牙齿和带着水光的一点舌尖。 男人的气息毫不留情地闯进来,在口腔里四处掠夺,季识槿只有承受不住的时候才能堪堪发出一点气声,其余时间完全被时砚掌控。 隐秘的地方出现了变化,季识槿睁大了眼睛,伸出手推搡着他。 时砚松开被他亲得殷红的唇,声音带着些情欲的嘶哑:“我帮你。” “不……”季识槿摇头,但他的拒绝被淹没在无尽的喘息声中,淡淡水渍划过脸颊,混合着低吟一并迸发。 …… 结束之后,时砚轻飘飘地从溪流中招来水,升温到合适的温度后给季识槿擦身体。 季识槿脑袋抵着他的肩膀,牙齿紧咬着下唇,闭上眼试图催眠自己:“……” “好了。”时砚动作很快,清理干净那些污浊后将人抱起放倒在床上。 “你睡一会儿,我在外面布阵,若是需要我,就在心底默念我的名字。”他们之间的感应没有断开,时砚可以听到他的呼唤。 过了几秒,他才听到回答:“……知道了,你快去。” 季识槿小声嘟囔了一句,明明清醒着却不睁眼,像是在装鹌鹑,时砚看见他通红的耳尖,低笑了一声,变出一件薄毯给他盖上,悄无声息地推门离去。 临走前,一枝由妖力化成实体的长生花被时砚放在枕边,幽幽暗香围绕着季识槿,引着他坠入好梦。 第26章 只是一只小狐狸(26) 季识槿,我在…… 季识槿睡了一觉醒来, 时砚还没有回来。 妖族领地的每日时间划分和人类社会相同,季识槿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信号, 但时间应该是正确的。 下午五点,他居然睡了两个多小时。 “老祖宗——诶哟——” 木屋外突然出现一道稚嫩的童声,季识槿循声看过去,在窗户边看到了一双白白软软的耳朵。 那双耳朵动了动,窗台上又出现了一双爪子, 几秒钟后,一只完整的小白狐爬上了窗沿。 “老祖——你是谁!怎么在老祖宗家里!”小白狐狸看到床上出现的陌生人,吓得毛都竖起来了。 清楚听见一只小白狐口中说出人话的季识槿:“……” 他眨了下眼,回答道:“你说的老祖宗是谁, 时砚?” 小白狐狸“嗷”了一声:“不可以直呼老祖宗大名!” 他在原地磨了磨爪子,看起来十分气愤, 但从没见过外人的他有些犹豫不定, 不知晓这个人实力如何, 不敢轻易下手。 季识槿撑着床起身, 正犹豫着要如何下床, 就见枕边的那枝花突然亮起,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男人的手揽上了他的腰。 时砚将人轻轻松松地抱起来塞进轮椅, 转头对着窗沿上的小白狐道:“过来。” 小白狐狸瞪着呆滞的大眼睛反应不过来, 时砚招招手, 一阵风托着他送到了手边。 时砚低头, 将吓傻的小白狐狸塞进季识槿手里:“你抱着玩。” 季识槿低头,和小白狐狸面面相觑:“……” “不必了吧,他好像不太情愿。”季识槿拒绝道。 小白狐狸更是一蹦三尺高:“嗷!老祖宗救命!” “噤声。”时砚在小白狐狸脑门上点了一下, 冷声让他闭嘴,转而问道,“我回来没通知任何狐狸,你怎么找过来的,嗯?” 小白狐狸心虚地背了背耳朵:“太爷爷总压着我学法术,我不愿意,就偷跑出来,只有藏在您这里,太爷爷才找不到我。” 所以他今天又是偷跑出来,本来打算在老祖宗的小屋外面躲一会,结果惊讶地发现小屋里有动静,他以为是老祖宗回来了,爬上窗台一看,才知道是个不认识的生面孔,瞬间害怕地炸毛了。 “老祖宗,他身上没有妖怪的气息,我猜不到他是什么种族。”小白狐狸耷拉着耳朵,但一双眼睛提溜着偷看季识槿。 这个妖好奇怪,为什么坐在树藤结成的椅子上?看起来一点都不方便。 听到他的话,季识槿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去看时砚。 他很聪明,几乎是一瞬间便反应过来,小白狐问他是什么种族,就代表不知道他是人类,可若是妖族领地内曾出现过,他怎么可能猜不到? 那也许就只有一种可能。 季识槿抿了抿唇,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时砚,你……” 时砚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截断了他的话,解释道:“妖族从前没有外族进来过,他年纪还小,也没有出去过,所以下意识把你认成了妖。” 说完,他敲了敲小白狐狸的脑壳:“他不是妖,是人类。” “啊?”小白狐狸呆呆地动了动耳朵,不假思索地说,“那老祖宗你完啦,太爷爷说我们不能带外族进来的!” 季识槿听到这句话,认证了自己的猜想,心底五味杂陈。 原来妖族领地竟从没有外人进入过,那时砚违反规则带他进来,会不会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季识槿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时砚按了按他的肩膀:“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刚才季识槿睡着的时候,他一直在外面布置结界和阵法,那个阵法不难,但极为繁琐,即便是拥有超越这个世界限制的能力的时砚,也需要耗费不少心力,花费很多天才能完成。 所以不想学习偷跑出来的小白狐狸就恰好被时砚征用了。 “你陪着他玩儿,晚些放你回去。”时砚冷声将小白狐狸的任务安排好了,小白狐狸不敢怒也不敢言。 叮嘱好了事情,时砚再次闪身离去,只剩季识槿和小白狐狸大眼瞪小眼。 小白狐狸虽然对未知的事物有些恐惧,但到底是年纪小,好奇心重,他被放在季识槿怀里僵着身体不敢动,但一双狐狸眼睁得圆圆的,自以为隐蔽地打量这个人类。 季识槿低头看着这个小家伙,这可不是时砚化形装出来的小狐狸,而是正儿八经的狐狸幼崽。 他想了想,迟疑着抬手,像之前撸小白一样,将小白狐狸从头撸到尾。 小白狐狸眼睛亮起来:“好舒服!人类!你好厉害!” 季识槿微微勾唇,挠了挠他的下巴,换来了小白狐狸“嘤嘤”的撒娇。 一人一狐很快就熟悉起来,小白狐狸到底是年纪小,戒心不足,早已把什么祖训抛在了脑后,和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外族人类玩了起来。 “扔远点!我可以追上!”小白狐狸叼着不知从哪翻出来的小球交到季识槿手中,指挥他往远处扔。 季识槿笑笑,像逗小狗似的扔出球去,再被小白狐狸追上叼回来。 忙碌告一段落,时砚带着新鲜采摘的果子回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小白狐狸叼着球扑进季识槿怀里的画面。 时砚:“……” 61时刻窥屏,这时候不嫌事大得拱火:“宿主,任务目标和小白狐狸关系真好啊,他都没有这样和你玩过球。” 时砚不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心智成熟的人,会做出这样幼稚的事情来。 “在做什么?”一双微凉的手摸上季识槿的后颈,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转头,看见时砚手中提着一个小巧的篮子,里面装着些不认识的果子。 “你忙完了吗?我在和小家伙玩球,他把自己的玩具藏在你屋子外面了。”季识槿笑着回道,完全没注意自己提起小白狐狸时的语气过于亲昵。 说着,小白狐狸再次将球捡了回来,季识槿自然地摊开手,接住摊成饼的小家伙。 时砚垂眸,眼神幽暗,手指用力捏了下他脖子上的软肉,勾回季识槿的注意。 “怎么了?”季识槿觉得时砚情绪怪怪的。 时砚低头捻了捻自己的手指,过了几秒才道:“今天时间有点晚了,他再不回去,家长会着急。” 听懂时砚话中意思的小白狐狸,耳朵都耷拉了下来,闷闷不乐地蹭着季识槿的手心。 他还没玩尽兴呢! 时砚看着他的动作,眼神沉沉。狐族的嗅觉灵敏,此刻季识槿浑身上下都是小白狐狸蹭上的味道,让时砚心情不太畅快。 “你该回去了。”时砚动动手指,小白狐狸被风托起,嗖的一下飘远。 季识槿看着小白狐狸离去的方向,突然眼前陷入黑暗,他愣了下,将时砚捂着他眼睛的手拽下来,疑惑地问:“怎么了?” “妖族特有的果子,要尝尝吗?”时砚将拎着的篮子递到他面前,里面的果子一个个带着水珠,是他在溪间洗干净了的。 季识槿好奇地拿起一个,尝了一口,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好甜。” 时砚眉间放松下来,推着轮椅转身回到小屋里面。 “这是带有灵气的果子,吃下去不会产生废渣,全部都会转为身体所需的能量。” “这段时间你只能吃这些,果子饱腹感很强,不会感觉到饿。” 季识槿拿果子的手一顿,但很快得到了时砚的解释。他过几天就要进入法阵中央,现在食用这些,一是可以将体内的杂质完全代谢掉,二是提前适应腹中不进食物的状态,毕竟后面半年他都要躺在法阵中,靠灵气补充营养。 “你不吃吗?”季识槿从腿上的篮子中挑出一个圆润好看的,再一抬头,发现时砚手中拿着一件厚重的衣服。 时砚将那件衣服披在季识槿肩头,同时回答他的话:“妖族修炼越强大,对食物的需求就越小,我不会感到饥饿,也不需要从食物中获取营养。” 季识槿点点头,收回了手,但看到胸前外套的流苏时,愣了一下:“衣服是给我的?但是我们现在在屋子里,不会冷。” 时砚在小屋附近设置了挡风的术法,屋子内温度处于人类体感最舒适的状态,此刻已经接近晚上九点,他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多加一层衣服。 时砚不说话,默默为他系好了扣子,然后俯身将人抱了起来。 得益于这段时间时砚经常不打招呼就抱人,季识槿已经习惯了被他突然抱起来,熟稔地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将头抵在时砚肩膀。 “去哪儿?” 时砚侧头看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拐弯抹角地抛出个钩子:“夜间海面上会出现五颜六色的荧光鱼,想去看吗?” 季识槿当然想。 于是他们便乘着夜色出发了。 时砚抱着季识槿,瞬移了几次,停在了海边的一处礁石上。 季识槿以为他会把自己放在礁石上,结果时砚自己坐下后,抱着季识槿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时砚在他耳边淡声说:“看。” 季识槿下意识回头,视线撞进海面上一片澄亮的光彩,眼底倒映着他所看到的奇观。 幽蓝的海面波涛汹涌,但波浪之中有无数不受影响的小鱼穿梭其中,他们的腹部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不同颜色的光晕,远远看去,大片大片的荧光鱼组成了一副神秘的图画。 季识槿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它们随着波浪的翻滚展现出不同的排列组合,当荧光鱼们全部分散开时,光晕也随之分散成星星点点,就像是天边落下的道道流星。 这是作为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见到的奇观。 而他在平凡又不幸的二十多年生命中,幸运地遇见了时砚,得以亲眼见到这神秘美丽的景象。 心脏在不正常地跳动,季识槿几乎要控制不住心头那股热烈的冲动。 “时砚。”他小声喃喃道。 时砚听到了,微微偏头,应道:“嗯?” 季识槿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收紧,迎上去给了他一个热情的吻。 搂在他腰后的手蓦然用力,让他细瘦的腰紧紧与自己贴合,时砚毫不客气地笑纳了这道主动送上门来的甜点,还仍觉不够,主动追上去索要更多。 这个吻比之前的更深,更狠,季识槿险些招架不住,但不远处的波浪声又在提醒着他此刻身在何处,所以到了嘴边的呻|吟被他竭力咽了回去,只留下一点不成调的稀碎声响。 以天为被,地为席,大海作为沉默的见证,时砚吻得很深,像是要把他吞吃入腹,季识槿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情绪不对,但禁锢着后腰的手丝毫不放,他想要一个说话的间隙都不行。 “时、时砚……”季识槿细细地喘息着,手指抚上他的脸,“你今天好凶……怎、怎么了……” 时砚发觉61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他并不想自己以为的那样毫不在意。 在看到季识槿和小白狐狸亲密无间地互动时,他心底的波动告诉他,他在乎。 他比谁都要在乎。 “季识槿,我在吃醋。”时砚分开一些,双目沉沉地看着他,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感受。 季识槿一愣。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词会从时砚的口中说出来。 但说出来之后,他又觉得,理应是这样的。 在这段感情中,患得患失的只有季识槿一个人,他和时砚的差距何止一层身份,中间穿插的更是千百年的过往,所以他不安,焦虑,但不敢言说。 时砚答应和他交往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季识槿不敢、也不想奢求太多。 确定关系以来,他不敢去求证自己在时砚心里到底有多少分量,占据了多大的位置,只觉得时砚愿意陪着他,愿意纵容他做一切亲密的事,就已经很好了。 季识槿已经很满足了。 但是就在刚才,他听到时砚闷闷地说,他吃醋了。 可是只有喜欢,才会滋生这种情绪。 季识槿忽然觉得耳边的一切声响都很远很远,唯有时砚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扑进时砚的怀里,遮挡自己变红的眼睛,声音颤颤,情绪却是喜悦的:“为什么会吃醋?是因为我吗?” 时砚给了他肯定的回答:“是,除了你不会有别人。” 除了季识槿,不会有别人让他产生这种情绪,因为怀里这个,是自己喜欢,更想要深爱的人。 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融入时砚肩头的衣服里面,季识槿抬头,双手捧住时砚的脸,看清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委屈。明明不应该笑,但他眼睛里控制不住地出现笑意:“就因为我和小白狐狸一起玩?” 时砚将下巴搭在他的手上,姿态说不出地乖顺,像趴卧的大猫似的,懒洋洋,却不容置喙地说:“你身上沾满了他的味道,我不喜欢。” 季识槿眼中笑意更甚,在时砚警告似的捏他后颈的时候告饶:“我错了,我下次会注意分寸的。” 又被迫说了很多好话,唇瓣被磋磨得殷红,季识槿才终于被放过。 他偏过头细细地喘息着,时砚却依旧气息平稳,除了唇上的一抹水光,看不出任何失态。 亲吻也能耗费不少力气,季识槿将呼吸顺过来后,懒懒地靠在时砚怀里,面朝着大海,看那些荧光鱼快活地游来游去。 直到眼皮越来越重,时砚的肩膀突然一重,他低头,发现人已经闭上眼沉沉睡去。 季识槿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恍惚中,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会发光的海浪,还有一个熟悉的、让他忍不住想要贪恋的,温暖的怀抱。 第27章 只是一只小狐狸(27) 时砚这个人,…… 接下来的几天, 时砚按照约定,带着季识槿看遍了妖族的奇异风光,说好的长生花采了整整一捧, 放回小屋里当装饰。 这几天小白狐狸来了几次,但总是碰上他们外出的时间,所以季识槿也没有再和他玩过球,小白狐狸还因为这个郁闷了几天。 “时砚,我有点紧张。”季识槿拉着男人的手, 垂眸轻轻地说。 这些天玩得再开心,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是要在阵法中央躺半年的,真正到了这一刻,还是会恐惧退缩。 时砚明白他的心情, 任由他拽着自己的手,淡淡应声:“我会陪着你的, 不用担心。” 小屋内外都布置妥当, 阵法所需的东西也都准备齐全, 时砚在季识槿昏睡期间没打算离开, 决定就在这里守着他醒过来。 “你沉睡的同时我闭关修炼, 妖族闭关一次哪怕几年几十年都很正常,没有人会来打扰。”时砚安慰他说。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就算有人来打扰, 时砚也能保证自己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不过这话出来只会平增担忧, 便没有告诉季识槿。 夜幕渐渐爬上天边, 热闹的丛林变得安静下来,时砚的这处小屋本来就选在远离妖族群居的地方,入夜后更是静得出奇。 以小屋为中心的阵法亮起, 繁复的纹路在地面一点点浮现,时砚之前积攒的天材地宝在一个个阵眼中消融,为整个阵法供给能量。 季识槿闭上双眼躺在那张单薄的床上,床边放了一枝由时砚的妖力凝结成的长生花,淡淡的熟悉味道萦绕在季识槿周围。 时砚站在不远处,自阵法开始运转之后,季识槿开始陷入沉睡,他的双腿在不知不觉中动弹了两下,其中灰黑色的死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迫不及待地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被早已准备好的阵法引入其中,在时砚的妖力下化作飞灰。 “宿主,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大概只需要三个月就可以完成了。”61在他的面板上飞速运算出结果,欣喜地告诉时砚。 时砚目光沉沉地看着阵法中央沉睡的男人,对于61的计算结果表现得不冷不淡:“嗯,知道了。” 阵法悄无声息地运转着,时砚静静坐在外围,闭目修炼,61无聊地在系统空间打滚,突然听见他宿主的声音,吓得一骨碌坐了起来。 “出来。” 时砚的声音很冷,目光直直看向不远处的一棵古树,那树干后面静了片刻,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黄黑相间的狐狸现了身。 见到来者,时砚收起了手中运转的妖力,淡淡道:“这么多天都不现身,现在到访是想做什么?” 老狐狸,也就是当初给时砚那本游记的狐狸,见时砚发现了他,从草丛里跳出来,踱步到他身边。 “唉。”老狐狸看看阵法,再看看时砚,又看向阵法中央的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人非救不可?” 时砚笃定道:“是,非救不可。” 老狐狸伸爪子指着他:“你你你……” 看样子要不是打不过时砚,还真想给他两爪子。 “人妖殊途,人妖殊途!”老狐狸急得在原地转圈,“上次你来我们便有这个猜测了,但还是抱有期待,心想你不至于这么看不清。” 他转头看向时砚,一双狐狸的眼中闪烁着不解:“你就真的认定了这个人类?往后再也不会后悔?” 时砚直视着他,声音笃定:“认定了,不会后悔。” “可是、可是……”老狐狸心想这都叫什么事,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为小辈的终身大事忧心,“若是这人类几十年后死了,你……你可别做傻事啊。” 妖族里和人类结成伴侣的妖不是没有,但这里面的绝大多数,最后要么为了人类殉情、要么道心破碎,更有甚者走火入魔,总之是没有好的结局。 老狐狸也是担心时砚多年后做傻事,才在这时候出来提醒他。 但时砚的回答差点让他气吐血: “族内的禁术我都学会了,有一种办法可以让我们共享寿命。” 老狐狸这次真是指着他鼻子骂了:“你小子真傻啊!那禁术消耗巨大不说,就算成功了,代价则是大大削减寿命,到时候你说不准只有不到百年可活!” “那刚好和他一起经历人类的一生,然后死去。”时砚不咸不淡道。 别说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丝毫不在乎能活多少年的问题。就算他真是原主,既然爱上了人类,那自然就想和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为此耗费未来千百年的孤寂时间,也值得。 “……”老狐狸哑口无言,指着他鼻子的手也放下了,本来就挺不直的脊背好像一瞬间更塌了。 “行吧,行吧,反正我们也拦不住你。”老狐狸一脸郁闷,现在妖族内都没有能打得过时砚的妖,他们拿什么拦,“不过还是要多说一句的。” “等这人类醒了,你需得问过他的意愿,看他是否能接受和你共享寿命,余生变得和普通人类不同。” 老狐狸抬头望天:“当初我也见过几对成功共享寿命的异族伴侣,哪一对一开始不是甜甜蜜蜜的。但共享寿命,对于我们妖来说代价很大,对于人类来说又何尝不是?” “刚开始或许感受不到什么,但十年过去,周围人都变了,只有他定格在那副年轻样貌;几十年过去,他的亲人朋友都渐渐老去,只有他像个不伦不类的怪物。哪怕有大妖施展了遮掩的术法,让他在人类眼中以正常的速度衰老,但百年过后呢?他所熟悉的一切都已经逝去,到那时候谁知他不会后悔获得长生?” 老狐狸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时砚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表露出不耐烦。 他知道,老狐狸只是放心不下,想通过这些让他多些考虑,以免最终落得个不尽如人意的结局。 “……我知道。”时砚颔首。 他走过千万个小世界,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种族,深知人心易变。 见识过这些,他心中比谁都清楚人性的脆弱,但同样的,他也做好了面对任何可能的准备。 他对自己有信心,对季识槿同样如此。 人类生命短短百年,不够,他想强求更多。 …… 老狐狸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劝不动他改变主意了,一双浑浊的狐狸眼深深地望着时砚,这只他们狐族近千年来诞生的最有天赋的妖—— “若是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老狐狸将一个古朴的木头盒子交给时砚,“这个,就当是我们几个老家伙送你们的礼物,祝你们能够长久相伴。” 时砚低头看着那个盒子,沉默片刻,伸手接了过来:“多谢。” “别谢我,担不起。”老狐狸对于他这么年轻优秀的狐狸被人类拐走一事还是耿耿于怀,说话不带好气,长吁短叹地走了。 时砚静静望着老狐狸离去的方向,直到出了自己的感应范围,才收回视线。 61冒出来,好奇地看着时砚手中的木头盒子:“宿主,快看看这里面是什么好东西?” 那几只老狐狸是狐妖一族年龄最大、资历最老的狐狸,能让他们当做礼物给出去的,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时砚却一点都不急着看,无论老狐狸给的是什么,对于他和季识槿来说,这份祝福的心意才是最贵重的。 盒子的锁扣上有一道复杂的术法,时砚在手中颠了两下,轻而易举地破解了术法,锁扣“啪嗒”一声解开。 里面的东西露出了全貌,61迫不及待地飘过去看,盒子里的东西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晕,时砚顿了下,将它拿出来放在手心。 “宿主,这是什么啊?”61将那根泛着金光的木头拿出来,研究了一会儿,得出结论,“这是……一把钥匙?” 木头上刻有长短不一的痕迹,还有隐隐阵法流转的线条,像是开启什么东西的钥匙。 时砚低头沉默,他从原主的记忆中看到了这东西的用处。 “是开启妖族禁地的钥匙。” “啊?”61有点懵,“妖族禁地不是那群老狐狸的住处吗?为什么把钥匙给宿主你了?他们不住了吗?” 时砚攥着那把钥匙没说话,早在老狐狸来寻他的时候他心中就有了些预感,但没想到居然真的猜中了。 “把管理禁地的钥匙给我,自然是因为禁地马上就不是禁地了。”时砚淡淡道,“他们寿命将尽,在他们身死后,禁地内的藏书和妖族禁术需要有人保管,这个人选自然就是我。” 时砚手腕一动,钥匙化作流光消失不见,他眉眼微动,面朝着禁地内庄园的方向,以狐族的最高礼节行了一礼。 庄园那边似乎静了一瞬,紧接着,几道流光穿越森林来到时砚面前,注入他的眉心。 是老狐狸们最后的告别。 * 日月交替,星河流转,小屋旁的花草开了又败,枯了又生,很快,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时砚闭目坐在阵法外围静心打坐,突然,一片落叶从他的面前飘落,时砚倏地睁开眼,阵法在同一时刻绽放出耀眼的光。 四周挂起了飓风,但阵法中央的小屋依旧平静,外界的所有变化都侵扰不了里面沉睡的人。但这次,时砚缓缓从飓风中穿过,来到了小屋门口,他挥手撤去保护着小屋的结界,风声水声、鸟叫蝉鸣,一齐涌入了屋内,床上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的男人似乎被惊扰,睫毛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季识槿恍惚间只觉得自己睡了好长好长的一觉,睡得浑身骨头都酥麻了,梦中一直有股熟悉的味道陪伴着他,险些让他沉溺得不愿醒来。 “唔……”季识槿皱起了眉,放在身侧的手指挣扎着动了起来。 “醒了?”清冷而沉稳的声音进入耳中,季识槿仿佛在无边迷雾中找到了一束指引的灯光,倏地睁开了眼。 天光大盛,鸟语花香,沉寂了三个月的小屋迎来了它的春天。 床边出现一道人影,季识槿生涩地转动眼珠,男人的身影在他眼中渐渐清晰。 是和昏睡前别无二致的时砚,衣服、气息、和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是熟悉的模样。 时砚看着醒来之后就呆呆的季识槿,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俯身凑近他,灼热的气息也随之靠近,烫得季识槿猛然回神。 “你睡了太久,反应迟钝是正常的,过一会儿就好。”时砚动作很轻地将人扶起来,床头被叠放上两个柔软的枕头,季识槿靠上去,感觉不到一丁点不适。 “我……”出口的声音嘶哑,季识槿动作一顿,便见时砚一挥袖,招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时砚端着杯子递到他唇边,哄着他:“先喝点水,不烫。” 季识槿低头小口小口地嘬着水,干涩的喉咙得到了滋润,他偏过头咳了两声,声音恢复了正常,喊时砚的名字:“时砚。” 时砚扶着他,手在后背一点一点帮他顺着气,闻言淡淡“嗯”了一声:“我在。” 季识槿好像还处在梦中那种懵懵懂懂的状态里似的,不确定地又喊了一声:“……时砚。” “我在这里。”时砚放下水杯,揽在他后背的手悄然握紧了那截劲瘦的腰,将人朝自己压过来,“你不信,就自己来感受一下。” 季识槿顺着他的动作前倾,还沾着水渍的唇猝不及防被另一双唇凶猛捕获,又亲又咬,席卷了他口腔中的所有氧气。 身侧放松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又在对方细密的亲吻中化作轻柔的抚摸,攀上眼前人的肩膀。 “时砚,时砚……”压抑了三个月的情绪猛然迸发而出,季识槿只觉得怎样都不够,喃喃地喊着他的名字。 时砚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回应着,同时将细密的吻落在他身体各处。 “嗯。” “我在这。” “你的耳朵红了。” “感受到了吗?我在吻你。” …… 气温在逐渐攀升,季识槿攀在他肩头的手无力地下滑,指尖紧紧绷着,像在挽留,又像是不舍。 时砚张开手接住他滑落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在季识槿迷蒙的目光中,偏头落下轻柔的一吻。 季识槿听见了自己心跳错拍的声音。 时砚这个人,怎么这么会撩啊。 “清醒了?” 季识槿忙不迭地点头。 他有种直觉,如果自己说还不清醒,时砚会做一些更过分的事情……来唤醒他。 虽然心底很期待,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时砚逗了他一下就收手,直起身让他靠回去,刚苏醒的季识槿浑身都没什么力气,没有了时砚的支撑,整个人懒懒地靠在床头。 他上半身的衣服在刚才时砚的动作中变得凌乱,领口大开,布料皱巴巴的,再加上红润的唇和迷离茫然的眼神,看上去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不可说的事情。 第28章 只是一只小狐狸(28) 那就永远不离…… 随着季识槿的醒来, 阵法的光晕暗淡下去,直至融入地面再也看不出痕迹。 季识槿从打开的窗户看到了外面阵法和结界消失的过程,心底莫名有些许惆怅, 他低头,看着自己裤子布料下掩盖的双腿,有片刻的失神。 时砚坐在他身旁,捏了捏他的手心,示意他不用紧张:“过程很顺利, 刚刚过了三个月,你身体里的死气已经完全祛除,感觉怎么样?” 季识槿听了他的话,细细感受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竟然真的觉得自己的身体比以往更健康了, 心口处平稳跳动的心脏好似重新活了一回, 绽放着初生般蓬勃的生命力。 他不确定地按了按心口:“我觉得……身体似乎更轻快了。” 那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描述, 季识槿觉得自己的每一次呼吸, 每一个动作, 都比以往更轻松,就好像心脏处有股庞大的能量,源源不断地为身体提供动能, 让各项器官都保持在最年轻有力的状态。 时砚点了点他的眉心, 语气玩味:“只有这个?再感受感受。” 季识槿不明所以, 他一觉醒来确实觉得身体到处都仿若新生般焕发着不一样的生机, 但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 他皱眉思索着,习惯性将手放在了大腿上,手指不自觉用力将裤子布料按得下陷, 指尖掐住腿上软肉,一点点微妙的疼痛从指尖传来。 不,不对,这感觉不是手指,更像是…… 季识槿眼神聚焦到指尖按着的那一点,瞳孔骤然紧缩。 时砚看着他傻傻呆住的模样,轻笑一声,将他还在无知觉掐自己大腿的手掰开,让人抬头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感受到了?” 季识槿的眼圈一点点变红了。 “我的腿……刚才、它有知觉了,不对,是我感觉错了吗……” 他有些语无伦次,自从十几岁出事故后,他就再也没感受到双腿的正常知觉,那种神经末梢细微的传感,对他来说是如此陌生。 “时砚,你掐我一下,我是在做梦吗?” 时砚好笑地看着他,轻轻在季识槿的额头上敲了下。 被敲得头上一痛,季识槿眨了眨眼,一滴泪从眼角划下,嘴唇抿了又抿,还是忍不住弯了起来。 “不是错觉,是真的,这次相信了吗?”时砚敲过之后又觉心疼,用指腹轻轻地揉他额头,“忘了我之前说过什么?我说出口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季识槿,不要小瞧我。” 很久之前,时砚确实问过他想不想重新站起来,但是那时候的他怎么敢抱有期待?能多活几年已经很好了,时砚为他费心费力做了那么多,他又怎么敢奢望其他? 可是他没有想到,时砚会一直瞒着不说,就为了给他这样大一个惊喜。 “我……”季识槿情绪有些激动,张了张口却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大脑一阵发懵。 时砚贴心地给了他喘息的时间,将人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一下一下从上至下地拍着他的后背。 “缓一缓,深呼吸。你的双腿毕竟十几年都没有用过了,恢复起来需要时间,不要急,我陪你,我们慢慢来。” 季识槿伏在他怀里,安静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乖巧地答应:“好。” 时砚摸上他的腿,在一些地方稍微用力按了按,季识槿呼吸一紧,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放松。”时砚在他耳边轻声诱哄,“我帮你疏通经脉,可能会有一点痛。” “没关系,”季识槿睁开眼睛,抬头看着他,明明是在笑,眼中却隐约有泪花闪现,“我不怕痛。” “嗯。”时砚嘴上这样答应着,却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许他看,另一只手手心中探出一丝丝妖力,随着他的动作钻入皮肤之下,疏通堵塞的神经。 一下一下针扎似的的疼痛传达给季识槿的大脑,他却顾不上喊痛,时砚的手游走在他的腿上,自下而上,慢慢靠近腿根处,在疼痛之外还有一种细密的痒意,那种鲜明的触感让他忍不住睁大眼睛,即便眼前被黑暗笼罩着,也挡不住他雀跃的心情。 “时砚,我真的感觉到了。”他的声音颤颤响起,细听还有些哽咽,“我感受到你的手指在动。” 这双腿废了太长太长时间,以至于他都要忘记那上面的触感和痛感,此刻,遗忘了十几年的感觉在这一刻尽然被想起,季识槿感受着大腿皮肤上陌生又熟悉的触感,几乎要落下泪来。 时砚感知到了他的情绪,轻轻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借着这个姿势掩盖他不想让自己知道的失态。 用妖力疏通经脉是很细微很费力的事情,哪怕是时砚都必须全心贯注。手下的这双腿因为先前十几年的荒废,肌肉出现了萎缩,那阵法中的天材地宝将骨肉养了回来,就好似重新生长了一回,细嫩白皙,手感如把玩玉石一般。 时砚目不斜视、心无旁骛,指尖按在他腿上一个个经络堵塞之处,妖力顺着皮肤接触的地方渗入身体中,将堵塞的通道冲开,再悄无声息地回到时砚手中。 疏通的时间比季识槿想象的还要长,一开始他还要分出大部分心神去应对一次次的刺痛,但到了后来,疼痛成了习惯,他又趴在时砚怀里嗅着那股温暖的味道,不知不觉眼皮开始打架,即使强撑着不让自己入睡,最终还是抵不过倦意,头一歪,埋在时砚颈间闭上了眼。 “宿主,任务目标睡着了诶。”61冒出来提醒他家宿主,看着季识槿的睡颜下意识放轻了声音,都忘了除了时砚没人能听到他说话。 时砚细心将最后一点堵塞的地方冲开才收回手,分给61一点视线:“我知道。他睡了三个月,现在作息还调整不过来,需要时间。” 挥手将门窗关闭,烛火熄灭,小屋内陷入了黑暗,只剩一点月光从门窗的缝隙里照进来,不过于明亮,反而会让人感觉很舒适。 季识槿被时砚揽着,轻轻放回了床上,晚间的风有些凉,时砚抖开毯子将他捂得严严实实,一点风都透不进去。 最后,他俯身在沉睡的男人眉心落下一吻,伴随着轻声呢喃。 “晚安,好梦。” …… 醒来的前三天,季识槿过得浑浑噩噩,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里有将近二十个小时在睡觉,他的身体熟悉了那三个月的沉睡,精力大不如前。 不过好在三天后这种情况就渐渐消失了。 季识槿坐在轮椅上被时砚推出门,小屋前的景色和他沉睡前已经很不一样了,花花草草都生长了好几轮,溪边的那棵古树的枝丫也抽条了。 妖族的季节变幻和人类社会不太一样,但从这些植物的长势中,季识槿也能看出气候在变暖,妖族进入了他们的“夏天”。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季识槿坐在溪边,手里握着时砚为他做的钓鱼竿,出神地望着水面。 时砚坐在他身边,闻言停下手中正在清洗果子的动作,温声道:“是在这里住腻了吗?” 季识槿摇摇头:“有点担心公司的情况,虽然当初和我爸说好了让他帮忙管半年,但我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现在的季氏在季识槿上任后与之前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说是他一手打造的也不为过,自己的心血,离开了这么久,放心不下也是正常的。 时砚递给他一颗洗好的果子,道:“如果你想回去,我来安排,最快在三天之后。” 三天时间,足够季识槿将作息完全调整过来,时砚再帮他将经脉重新梳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问题后,就可以回去了。 “真的?”季识槿眼睛都亮了起来,连手里咬了一口的果子都顾不上吃,往前一扑栽进了时砚的怀里。 时砚像是早有预料般不急不慢地伸出手接住他,嘴里不忘叮嘱:“小心点,你的腿现在还用不上力气。” 如果不是他能接住,季识槿绝对会因为维持不住平衡而摔倒。 季识槿整个人被时砚拎起来,调整成公主抱的姿势抱住,他揽着时砚的肩头低头去看自己的双腿。 “没事,这几天我对双腿的控制已经逐渐掌握了,不会摔倒。”他笑着,“更何况不是还有你在?你不会让我摔到的。” 时砚看着他任性得像个孩子的笑脸,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没再反驳,提醒道:“不要觉得自己的腿好了就肆意妄为,真想站起来还需要很长时间的复建。” 正好他们回到承宁后,对季家人和外界都能有个交代,就说季识槿在y国手术成功,重新刺激起了双腿的神经,可以通过复健尝试恢复站立。 复健可以在专门的机构,但季识槿更想在家里,时砚无法,只好将自己的那套临江别墅重新装修,改造出一个供季识槿复健的房间来。 而领了这项任务的61飞快地出好了设计图,被时砚传送给了在承宁当苦力的程赐,让他尽快按照图纸上的设计改造好房屋。 时砚在这些事情上考虑得很全面。季识槿这种情况能治疗好已经属于万中无一的概率,对外散播消息的那个医疗团队的实验技术还不成熟,所以并不担心有人效仿,往后外界最多议论一下季识槿福大命大,不会有人猜到是时砚一只妖用了非同寻常的方法治好了他。 另外,时砚通知程赐做的事刻意没有封死消息,外人若是费心打听,也能得知季识槿双腿治好回到承宁复健的消息。从头到尾都被时砚安排好了,就算有心人不相信季识槿真的通过手术治好了双腿,也绝对查不出什么问题。 他说的时候,季识槿就安安静静地听着,这些事情本该是他要考虑的,时砚却默默都安排妥当了。 “怎么了?”时砚注意到了他的沉默,低头询问。 “我就是在想,”季识槿勾着他的脖子,一下子凑得极近,眉眼弯弯,“你对我这么好,我以后可一点都离不开你了。” “那就永远不离开。”时砚搂紧了他,视线被那双开开合合的红唇勾引,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垂眸覆了上去,声音轻得几乎不可闻,“一直留在我身边吧。” 季识槿仰头接受他的亲吻,舌尖微微探出,生涩但又热情地回应着。 时砚感受到了他的主动,顿了一下,紧接着更深更凶地吻了回去。 想永远在一起的何止季识槿一个,时砚拥有漫长的生命,但他的爱人只有这短短一世,就算是这个世界的妖族,寿命也不过才几千年。 时砚垂下眼睫,在心底呼唤系统的名字:“61,我想把他带回去。” 61吓得不看戏了,也不吃零食了,一骨碌爬出来,机械音卡顿:“什、什么?宿主你再说一遍,我怀疑自己的核心数据坏掉了,我刚才听见你说要……” “我想带他回主世界,有办法么?”时砚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话对小系统造成了多大的心理伤害,又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时砚的错觉,61圆滚滚的机械外壳都可以看出炸毛了,他的小系统抓着空气抓狂:“啊啊啊宿主你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小世界的生命在此界生老病死,那都是世界规则!我们怎么可能把小世界的生命带出来啊!” “况且现在我们连回家的能量都没攒够呢,更不要说再多带一个人了。” 61现在只想钻进他宿主的脑袋里面看看到底是哪里坏掉了:“宿主你清醒一点啊啊啊啊啊!!!” “若是我一定要试试呢。”时砚的语气十分平淡,若是不知情的人,丝毫听不出他居然在构思一个十分疯狂的想法。 “宿主,你……”系统61还想劝宿主再考虑考虑,但一看到他家宿主看任务目标的眼神,突然就失了声。 61自从被创造出来,还是一个单蠢无知的小系统的时候,就被分配给了时砚,他们一起做任务,一起休假,不论是奖励惩罚都是共享,几乎可以算是一体的。 61看着时砚走过这么多的任务世界,因为性格冷淡的原因总是自己孤单一个人,现在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让他敞开心扉,真心喜欢的人…… 怎么就偏偏是小世界中的人呢。 61愁得电子头发都要掉光了。 “诶呀好吧好吧,”61烦躁地说,“我只能保证不主动向上报告哦,再多了只能宿主你自己想办法了。” 系统和宿主是绑定的状态,自然也承担着互相监督的责任,以防哪一方在任务中做出什么违反规定的事,61的核心连接着主系统,完成任务回去后,他的核心里记录的东西都会被主系统知晓,所以61能做的,也就是在时砚违规的时候自我休眠,俗称:装作眼瞎看不见。 时砚心下一轻,对61表示感谢:“谢了,61,回去之后我多划给你一部分积分,你可以买你想要的外观。” 61不过是个单纯系统,听时砚这么一说,瞬间将刚才的沉重情绪抛之脑后:“真的吗?!” 他在系统商城看上了一个十分昂贵的外观,需要很多很多积分,他除了日常维护之外,所有积分都攒起来准备兑换这个外观了。 …… 察觉到时砚的分神,季识槿捧起他的脸凑近看,皱着眉问:“怎么了?感觉你有心事的样子?” 时砚被他唤得回了神,看到怀中人最近一段时间因为身体变好,连带着性格也活泼了很多的爱人,眼中流露出脉脉柔情:“没事,只是想到了你。” 季识槿一愣:“我?我不就在你眼前吗。” “嗯。”时砚垂眸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吻,突然道,“我爱你。” 季识槿这次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时砚猝不及防的告白让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热意攀上脸颊,他羞涩地移开视线,小小声地含糊说:“……我也爱你。” 第29章 只是一只小狐狸(29) 打击不亚于学…… 在妖族又待了三天, 他们准备启程回承宁了。 有个大妖当男朋友的好处就是,所有的行李都不用亲自动手,时砚一个挥袖, 那些东西都收进了他的袖子里,回家再放出来,还是原模原样的。 季识槿对于离开这里还有些不舍,刚好他们准备离开的前一天,小白狐狸又来了, 之前他也偷偷来过几次,但时砚布置了那么大一个阵法,学艺不精的小白狐狸根本不敢靠近,远远看了一眼就跑走了。 这次他也是来撞撞运气, 结果真的顺利见到季识槿了。 “呜……老祖宗要走,你也要走了吗?”小白狐狸叼着他的宝贝球, 望着季识槿的眼神像在看什么负心汉。 明明上一次他们还约定好要一起玩球的。 季识槿被他的眼神看得心软, 心想不能做个不守信用的人, 所以在小白狐狸的软磨硬泡下答应了陪他玩一整天。 一人一狐在小屋门前玩得不亦乐乎, 时砚抱臂靠在门边, 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而季识槿和小白狐狸玩得起兴,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眼神逐渐变得幽深的大狐狸。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晚上夜幕之下, 季识槿被某只吃醋的大狐狸变回原形禁锢在怀中, 身上各个敏感点都被玩了个遍。 “不来了, 真的不行了……时砚……”季识槿睁开一双水潋潋的眼, 求饶似的看着时砚。 时砚化作原型的狐狸大小有三个季识槿那样大,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半点都露不出来, 狐狸脑袋在他身上蹭了蹭,用肢体语言表达着:“不行。” 季识槿快要羞耻地晕过去了,若是说之前他对于时砚是狐妖这件事还没有什么实感,今天就彻底明白了他和人类的区别。 时砚他,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而且,人和狐狸,怎么可以……! 小屋背面的小溪边,巨大的狐狸身影圈着一个衣衫单薄的人类,即便周围早已被时砚布置好了隔绝窥探的阵法,季识槿依旧羞耻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真的不行……我们回去吧好不好,明天还要赶路呢……”季识槿偏头讨好似的亲亲大狐狸的耳朵,在他耳边低声求饶,“今天足够了,我都……两次了,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最后吃饱喝足的大狐狸终于放开了他,但这时候季识槿身上已经没办法看了,衣服被又揉又□□得乱七八糟,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哒哒的,好不可怜,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更是处处留痕,几乎找不到一块空白的地方。 季识槿累的连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了,但在被恢复人身的时砚抱起来时,还不忘努力睁大眼瞪他:“时砚!” “嗯。”满足了的男人变得格外好说话,抱着他往小屋里走,对季识槿的怒目而是装作看不见,“很晚了,你该睡了。明天要早点出发。” 季识槿瞪着他,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现在说什么都没办法改变,更何况身上确实又酸又累,没力气和时砚计较这些。 “我好困。”他在时砚胸膛上蹭了蹭,声音软了下来。 “那你睡吧。”时砚声音温柔,低头亲了下他的发顶,“我帮你清洗。” 季识槿说着话,眼睛都已经快要闭上,闻言喃喃道:“……嗯。” * 第二天一早,时砚像心里有闹钟似的睁开眼,看了看臂弯中还熟睡的人,想了想,放弃了叫醒他的想法,自己径直起身收拾好要带的东西,然后用一张厚毯子将季识槿包裹住抱起来,一个瞬移离开了小屋。 “老祖宗——” 小白狐狸今天是来道别的,结果刚走到半路便看见老祖宗怀里抱着那个人类,看起来像是马上要离开。 时砚远远就看见了小白狐狸,顿了下,还是停下脚步,等着他跑来面前。 小白狐狸气喘吁吁地昂首:“老祖宗,你们要走了吗?还会回来吗?” 他话是对着时砚说的,眼神却丝毫不离他怀中的人。 时砚想了想,对他说:“还会回来的。” “你的人类也会回来吗?”小白狐狸眼巴巴的,“我还想和他玩球。” 时砚嘴角微勾:“可他是人类,和你不是同族。” 小白狐狸没想到时砚会这样说,表情呆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是人类也没关系!我喜欢和他玩!他身上的气息很舒服!” 小崽子还不知道族类不同会有什么样的复杂事情,但季识槿他很喜欢,喜欢这个人类身上的味道,喜欢他的性格,喜欢他和自己一起玩球。 像是生怕时砚不带季识槿回来了,小白狐狸连忙道:“老祖宗,我喜欢他的,你下次还带他回来好不好?” “我、我,”小白狐狸拼命想自己有什么优势,“我可以把我的灵果分给他!我还可以教他法术!” 时砚笑了笑,没有对他的这些条件表示同意或拒绝,而是说:“那你好好修炼,往后他会常来,你好好学习,我就让你和他玩。” 小白狐狸当了真:“好诶!我一定好好学习!” “嗯。”时砚抬头看了看天色,和小白狐狸道别,一个瞬移走出了狐妖一族的地界。 他走后,一直躲藏在古树后的老头走了出来,神情复杂地看着没心没肺、暗自欢快的小白狐狸,他早就知道自家小崽是来找时砚的,也看见了那个体弱的人类,一开始他抱着人妖有别的想法,想让小白狐狸少与那人接触,但那个人类很耐心地陪小白狐狸玩耍,也从未表露出不善,老头便慢慢放下了偏见。 “真是想不到,老祖宗居然爱上了一个人类啊……”老头捋着自己的白胡子,摇头感叹道。 可惜了,人类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小崽子期待的常常相见怕是做不到。 不对。 老头捋胡子的动作一顿,险些将自己剩余不多的毛全部揪下来。 刚才是老祖宗对小崽子说的会常回来,众所周知,老祖宗是不会骗狐狸幼崽的,那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 “嘶——” 误打误撞猜透了的老狐狸狠狠“嘶”了一声,脸上表情变来变去,最终定格在一个十分难言的扭曲表情。 * 时砚早就察觉了老头的存在,但他没有恶意,只是担心自己的小崽子,所以时砚也没有驱赶他,在和小白狐狸分别后,他抱着睡得安稳的季识槿从妖族入口穿过,来到了人类社会的这片森林中。 将消息发给手底下的人,时砚抱着季识槿慢慢走到与森林相接壤的小镇,在路边看到了等候的车子。 “老板,您终于回来了!”司机就是上次送他们过来的那个男人,男人只知道他们是去参加秘密实验,但三个月都联系不上老板,心里还是很担忧,所幸时砚今天联系了他,让他过来接人。 时砚看着他点了下头,紧接着示意他噤声,男人这才看到他怀里睡着的人,瞬间闭紧了嘴。 干他们这一行的都知道,不要对雇主的私事太感兴趣,不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男人拉开后排车门,时砚抱着季识槿坐进去,车子启动的声音有点吵,季识槿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儿?”季识槿看清楚周边环境后顿时瞪大了眼睛,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裹着的厚毯,再看看抱着他不撒手的时砚,“我们已经出来了?!” 时砚伸手将他下巴处的毯子往下掖了掖,轻声回道:“你昨天体力消耗太大,叫不醒,就抱着你直接出来了。” 61在系统空间里窥屏,看到他家宿主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鄙夷地啧了一声:“宿主你真好意思哄骗任务目标,明明是你心虚,刻意没有叫醒他。” 时砚眉梢一动,将61禁言了半个小时,61敢怒不敢言地溜进系统空间深处面壁去了。 “我们现在到哪里了?”季识槿刚醒,嗓音里还带着些嘶哑,语气也软软的,让人听了心痒。 时砚眉眼微动,看了看窗外,回答道:“快到机场了,我们坐飞机去y国,然后转机回承宁。” 以时砚的身份和财力,申请一架私人飞机也不是问题,但国际航线很难申请下来,最后浪费的时间可能比直接坐国际航班还要多。 所以在征求季识槿的意见后,时砚包机了从这里回承宁的两趟航班,低调却又不太低调地回到了承宁。 落地承宁,来接机的是忙得像条狗一样、最近刚闲下来的程赐。 季识槿的腿还使不上什么力气,所以下了飞机依旧坐了轮椅,时砚推着他从机场出来,远远便看到了一头白毛、非主流一样的高大男人和他们招手。 在人多的机场也很显眼就是了。 季识槿先一步看到了他,愣了下,然后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抬头对时砚说:“这段时间很辛苦程赐了吧?我们三个月不回来,所有事情都靠他去做。” 时砚半点眼神都没分给那个丢人现眼的白毛,淡淡道:“我给他的报酬值得他再给我卖命十年,如果还觉得辛苦,或许我可以考虑换个人用。” 正好他们走到了程赐面前,时砚的最后一句话被程赐听进了耳朵里,瞬间急了:“谁说我不愿意了!我特别愿意!一点都不辛苦!” 丝毫不提他这段时间连轴转瘦了十来斤,连原型都扁了一圈。 季识槿忍俊不禁,但还是认真对他道了句谢:“辛苦你了。” “不辛苦,是真的不辛苦。”程赐春风满面地给他们两人打开车门,恭敬又热情地请两人上车。 他确实被工作折磨得累个半死,但得到的报酬远超他的期待,对于事业心极强的程赐来说,简直是天降惊喜,能让他少奋斗二十年。 低调宽敞的豪车驶出机场,汇入车流,程赐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一边开车一边对后排的人汇报:“大佬,你要的复健室准备好了,你看,是现在就过去,还是?” 时砚转头询问季识槿的意见,季识槿想了下,以后总归是要每天都住在时砚那边复健的,现在直接过去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直接过去吧,回头我和红姨说一声,让她回老宅住,让厨师和佣人定期来做饭打扫就好。”季识槿说完,看了眼时砚,发现他没有异议,便就这样定了。 程赐在导航上点了几下,换了新路线:“好嘞。” 季识槿看着窗外阔别三个月的景色,忽的想起被自己遗忘的事情:“我忘了和爸妈说我已经回来了的事情了!” 他转头看向时砚,目光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谴责。 季识槿本来打算一出妖族领地就和父母通电话,结果他一路睡到时砚抱着他出来,后来又在飞机上辗转,竟然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怪不得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好像忘记了点什么,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季识槿头皮有些发麻,他落地承宁的消息没有对外隐瞒,现在圈子里肯定都已经传开了,他不敢想象父母如果是从别人那里得知的自己回来的消息,会怎么数落他。 二十多岁一手遮天的季总,在面对父母的数落的时候,还是会心虚地想要逃避。 时砚捏了捏他的手指,安慰道:“没事,我已经提前告诉他们了。” 季识槿惊讶抬头:“你告诉他们了?不对……你怎么有我父母的联系方式的?” 时砚这时候却不说了,眉头一挑:“这个保密。” 季识槿看着他片刻,放弃了逼问,知道如果时砚不想说,自己做什么都是无用功,不过他换了个问题:“你怎么和我父母说的?” 他有些好奇时砚是怎么说的,是……以什么身份说的。 要知道,就在临走前,季识槿在父母面前还是将时砚说成自己的朋友的。 时砚看着他,神色有些莫名,季识槿不明所以,歪了歪头:“嗯?快说呀。” 看着他不自知地撒娇,时砚眸色沉了沉,开口回答他的问题:“我说你在路上累得睡着了,所以由我给他们报个平安。” “就这些?”季识槿有些不相信。 “……当然不止。”时砚故意吊着他的好奇心,直到季识槿忍不住拉着他的袖子撒娇,才松口。 他的眼里盛满了细碎笑意,故意用季母对他的称呼叫他:“阿槿,你要相信你父母对你的了解。” “他们就算看不出我们的关系,难道还看不出你对我的态度不一样么?”时砚的声音里带着笑,季识槿却无暇去管,扒着他袖子的手都攥紧了。 一想到当初自己在父母面前信誓旦旦地说时砚是自己的交心好友,季识槿现在恨不得挖出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恐怕当初爸妈就是看出了他对时砚的心思不一般,才那么轻易地答应他跟时砚走。 红晕慢慢爬上他的脸颊,季识槿闭着眼撞上时砚的胳膊,想把自己撞失忆。 他已经想象得到再见到爸妈的时候,他们调侃打趣的表情了。 骄傲如季总,在隐瞒男朋友是好友的情况下,还跟着自己口中的朋友一起出远门,结果现在告诉他其实爸妈早就看出来了。这对季识槿的打击不亚于学生时代偷偷早恋被抓,自己还嘴硬说只是一起学习的朋友,结果亲嘴的时候被看了个正着。 “时砚……”他闷闷的声音响起,“要不我们还是晚几天再回去吧,我觉得y国挺好的,我们再待一段时间也不是不行。” 时砚笑他:“不担心你的公司了?” 季识槿红着耳尖,摇了摇头。 第30章 只是一只小狐狸(30) 但我想要的不…… 程赐将两人送到时砚家楼下就离开了, 他忙着去公司上班,自从时砚将他公司的事务交给程赐管理之后,程赐在承宁商业圈子里的地位都变得不一样了。 谁都知道他是时砚的亲信, 时砚又和季氏总裁交好,但凡有点脑子的都想方设法要和程赐打好关系,所以这人最近春风得意,处在事业飞速上升的巨大喜悦中。 季识槿的轮椅被时砚推着,好奇地看了看四周的环境。 这里的房子他也略有耳闻, 只不过曾经因为双腿不便,就选择了更方便出行的独栋别墅,倒是还没见过这里的江景。 电梯到达顶楼,“叮”地一声打开, 时砚将人迎进去,俯身撩了撩他额前的头发:“未来一段时间我们就住在这里, 看看还满意么?” 季识槿对住处没什么要求, 更何况这是时砚住的地方, 往后他们便是真正的同居了, 他高兴还来不及。 “很好, 不过……这里只有一间卧室?”虽然是跃层别墅,但装修简约空间开阔,季识槿扫了一眼, 没有看到第二件卧室。 时砚推着他去看了那间复健室, 听见他的问话, 略一挑眉:“一间卧室住不下我们两个?” 难不成季识槿还想着分房睡?他们在妖族可是什么都干过了, 这时候再想退缩是不可能的。 季识槿自然没有那个意思,面对时砚逼近的目光,他略微移开了眼, 转移话题道:“我先看看复健器材都有哪些吧……唔!” 时砚不肯轻易放过他,将人抱起走进复健室,放在一个类似于病床的器材上,床两侧有让人借力的栏杆,但此刻成了围困季识槿的帮凶。 季识槿对上时砚幽深得仿佛要将他吸进去的视线,知道自己这次又难逃被玩弄,自暴自弃地闭了闭眼,胳膊横在眼睛上,语气难言:“你能不能不要总想着那种事……” 亏得一开始他还担心时砚会不会是性冷淡,现在看来,当时真是杞人忧天。 时砚何止不冷淡,他每次都恨不得拉着季识槿缠绵至死,哪怕季识槿告饶哭求,也丝毫不心软。 ……只听说过蛇性本淫,狐狸也这样吗? 季识槿在恍惚中有些愣愣地想。 “回神。”时砚撑在他身上,声音暧昧嘶哑,季识槿被唤得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衣服领口已经被解开了。 他有点想笑:“时砚,你是不是有什么皮肤饥渴症?” 时砚眼神幽幽:“嗯,只对你有。” 季识槿哑口无言,大脑只清醒了一瞬,紧接着就被时砚拉着陷入了无边的愉悦情|事中。 在他闭上眼看不到的地方,时砚的吻落在他心口,一片繁复的红色纹路出现在那片皮肤上,慢慢形成一个圆形的印记,转瞬便消失,像是融进了他的骨血里面。 61给自己套上一层屏蔽,然后径直去面壁,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记录设备关闭。 他猜到了宿主会在这种时候种下印记,因为只有这时候才能有理由将系统屏蔽,就算最后主系统怪罪下来,61也能被完全摘出去。 61的显示屏上出现了十分拟人化的复杂表情:"……" * “时砚……我、我们去卧室……”季识槿衣衫尽褪,白皙皮肤上重新印上了粉红印记,连带着之前还未恢复好的浅色痕迹,形成了一副让人欲罢不能的雪地红梅图。 时砚按住他挣扎的手,低声道:“就在这里,嗯?” “……”季识槿睁开眼看到房间里的各种复健工具,又看了眼大敞的窗帘,羞耻地蜷起了脚趾,“不行!我们会卧室好不好……” “真的不行?”时砚没告诉他这是单向玻璃,只是挥手将窗帘全部拉上,然后低笑着靠近他,“可是你的身体,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他的手指从季识槿胸前往下滑,路过平坦的小腹,手指轻弹,激得季识槿浑身一颤。 “阿槿,它可比你要诚实多了。” 季识槿羞恼地伸手捂住他的嘴,不想再从他嘴里听到什么惊骇世俗的话来。 时砚眉梢微挑,被季识槿捂住了下半张脸也神情不变,露出的一双眼中是毫不遮掩的、明晃晃的欲望,他在季识槿紧张的目光中微微张口,探出一点舌尖。 温热潮湿的触感在手心最敏感的地方划过。 季识槿瞪大了眼,像触电似的猛然收回手。 再往后的事情就完全超出了季识槿的掌控,他甚至不清楚时砚什么时候准备的那些东西,在时砚将那些东西一样一样摆在他面前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大脑一片混乱,紧接着就被不满意的时砚咬了一口,闷哼一声。 “回神,在想什么?” 季识槿咬着唇摇头。 偏偏时砚还爱逗弄他,非要他回答自己的问题:“为什么不出声?是害羞吗,宝宝。” 三岁之后就再没被叫过“宝宝”的季识槿羞得脸红,攀在他肩头的手指猛然收紧,指甲划出道道血痕,但时砚丝毫不减缓攻势,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 对他来说这点痛确实算不上什么,更何况心心念念的人就躺在身下,似撩似哭地看着他,但凡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时砚也恰好不想忍。 所以结局就是,季识槿像一张破布毯子,被翻来覆去地揉搓了好多遍,身上没有半点好地方,连那双刚刚恢复感知的腿都没被放过,在半空中晃的脚踝侧边有一枚鲜红的牙印。 …… 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结束后,季识槿已经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个人浑身都汗淋淋的,时砚下了床,将季识槿用毯子裹住抱起来,径直进了浴室——复健室当初设计的时候本意是让复健累得出汗的人清洗用,谁料还没开始复健,就用在了这种事情之后。 浴缸里放满了热水,时砚抱着怀中累得双眼无神的人坐进去,让温热的水流把两人包裹。 季识槿艰难地转了转眼珠,声音哑得不像话:“你什么时候准备的那些东西?” 他们从国外回来第一时间就来了这边,按理说时砚根本没有机会提前准备东西。 时砚抱着他一边清洗一边回答:“如果我说很早之前便准备了,你会不会被吓跑?” 其实也没那么早,不过逗一下季识槿也无妨。 “……”季识槿无力地瞪他一眼,他就算被吓到也跑不了,腿还没好呢。 “好了,不逗你了。”时砚在他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哄着闹小脾气的人,“很快就好,你累了就靠着我睡。” 季识槿毫不客气地靠在他胸膛上,闭上了眼睛,但他并没有睡着,而是静静听着耳边的心跳声。 虽然第一次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但季识槿不得不承认,他是喜欢的,时砚的服务意识很好,就算是用了那些让季识槿感到羞耻的东西,但毕竟他也爽到了。 再者,对于时砚平时冷冷淡淡,上了床却热情凶狠的反差,季识槿喜欢得不得了,只是他脸皮薄,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和时砚讲的。 “时砚,能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好幸运。”季识槿闭目靠着他,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时砚的动作一顿,略微低头,轻轻亲了亲他的发顶:“我也是。” 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人类短短几十年的寿命,时砚眼神一沉,但手上动作依旧稳当,将人洗干净用浴巾包起来,抱回卧室套上睡衣。 季识槿享受着他的贴心照顾,眼都不用睁开就完成了洗澡穿衣这一套动作,在时砚给他系好上衣最后一颗扣子的时候,睁开眼扑了上去,在时砚唇上落下一个吻当做奖励。 “这是你的辛苦费。”季识槿揽着他的脖子,眼中是狡黠的笑意。 时砚沉默了一下,俯身抱住他,这个拥抱和往常不太一样,像是要将季识槿融入骨血,季识槿愣了愣,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连忙掰开他的手,回头问:“怎么了?” 时砚双手环抱着他的腰身,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被衣料遮挡下的红痕遍布的皮肤,声音低沉:“阿槿。” 季识槿柔声应道:“嗯?我在。” 他抬手拂过时砚的眉眼,眉心不自觉皱了起来:“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很难开口吗?” 时砚揽在他腰后的手收紧,定定地注视着他的双眼:“你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吗?不止这短短几十年。” 季识槿一下子愣住,放在他脸上的手都忘了收回。 什么叫,不止这短短几十年? 他的眼神闪烁,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闪躲,但时砚这次没有放过他,决心一口气将事情说清楚。 “宝宝。”他用了这个称呼,语气中隐含着无尽的忐忑,“你知道的,妖族一生可以有数千年,我已经活了一千多年,未来还有不知多少的寿数。” “人类脆弱又渺小,但我想要的不止短短百年,”他的声音很轻,但极其坚定,落在季识槿的耳朵里好像可以震耳欲聋,“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让我们生命共享,而我只需要付出一点点代价,你会愿意吗?” “我……”季识槿有些无措,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太突然又太不可置信,以至于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时砚抱着他拍了拍:“不急,你慢慢想。” 他给了季识槿充足的思考时间,在他耳边慢慢道:“自古以来这样做的妖不在少数,但人类要面对的东西比想象中还有沉重。拥有漫长生命的代价是,你的亲人朋友会一个一个在你面前衰老,直至逝去,再过上很多年,这个世界已没有一个你熟悉的人。” 季识槿在他怀里细细颤抖,不得不说,时砚讲述的未来确实很吸引人,但代价也让他感到痛苦。 “我、我需要好好想想,”他语无伦次地抓着时砚的衣服,“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但是这件事我、我……” “嗯,我知道,”时砚轻柔地安抚他,他自然知道作为人类的季识槿做出选择有多么的不易,“我将利弊都告诉你,如何选择听从你的内心。” “不要忧虑,不论你怎样选择,我都是爱你的。”时砚给他喂下一颗定心丸,“我向你保证过的,永远都爱你。” 季识槿缓缓地点了下头:“……好。” “我也永远都爱你。” 时砚淡笑着将他拥住,动作温柔且耐心地拍着后背安慰他,但在季识槿看不到的地方,时砚眼神沉沉,偏执的占有欲望像抑制不住的野兽,露出尖锐的一角。 …… 那天之后,两人默契地谁都没有提起这个话题,季识槿在第二天接到了季母打来的电话,控诉他回来了还不回家。 季识槿只好说自己今天就回去一趟,结果在挂断电话的前一秒听见了季母八卦似的说可以将时砚也带去。 季识槿看向就在他身边坐着,将电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时砚:“……你要和我一起回家吗?” 他的语气有些凝滞,这次回去,他们都清楚意味着什么,他俩的关系在季家可谓是过了明路,时砚若是答应跟他回去,那就是见家长了。 时砚捏了捏他的脸颊:“你做好准备了吗?” 季识槿捂住自己的脸,瞪向他:“我回自己家需要准备什么?是你需要准备。” 第一次见男朋友的家长,时砚的表现极其重要,他竟然一点都不紧张么? 时砚淡淡勾唇,没办法告诉季识槿,自己以前在无数小世界穿梭,见过了数不清的人,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仅仅是见一对有钱有教养的夫妻,让他们对自己满意,这对时砚来说再简单不过。 不过季识槿的反应让他觉得很有趣,不禁想开个玩笑:“你的腿想好怎么交代了么?” 季识槿的状况瞒得过外界,但瞒不住身为他父母的两位长辈,这些年多少中外名医都看过了,他的双腿神经坏死,几乎所有人都说再也没办法站立,但偏偏这次成功了,季父季母想必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我已经想好说辞了。”季识槿含糊道,但怎么打算的没有告诉时砚。 时砚的身份是不能暴露的,单就论季父季母这个年纪了,知道这个消息不被吓进医院就是好的了,更遑论让他们接受自己儿子和一只大妖在一起。 所以季识槿只能将自己的恢复归为运气好,那个医疗团队的方案实验人那么多,成功了自己一个,好像也不是很难接受? 即便在心里打好了腹稿,但当真的站在家门前,季识槿还是紧张得手心出汗。 车子后备箱放着大包小包礼物的时砚偏头看他,伸手揉了揉他的耳朵:“别紧张,我陪你一起呢,嗯?”【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只是一只小狐狸(31) 既然没醉,就…… 见家长的过程比季识槿想得要简单得多, 时砚本身不是个健谈的人,但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又在正关键的时期放下工作陪季识槿去国外治疗了三个月, 在季父季母心里已经是个很可靠的人了。 但季识槿本人就有些难捱了。 老宅宽敞的客厅里,时砚和季识槿坐在沙发上,季母挤在季识槿身旁,剩下季父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尴尬地看季母抱着季识槿哭。 “我的阿槿这是受了多少委屈啊, 治疗的时候疼不疼?在外面有没有好好吃饭啊,你看你都瘦了。”季母满脸心疼地揉着季识槿的脸颊,压根没给别人插话的机会。 若是前面一句还有点可信度,后面一句就纯属当母亲的爱心滤镜了, 季识槿被天材地宝养了三个月的身体正处在最健康的时期,瘦是不可能瘦的, 反而还胖了一点点。 “我真的没事, 也没有受苦。”季识槿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季母, 颇感无奈, “你要相信你儿子, 这种事我怎么会骗你呢?” 平心而论,季识槿这说的确实是实话,那三个月他都在沉睡, 对外界或是自己的身体都没有任何感觉, 所以并没有体会到一点痛苦。 顶多就是沉睡的时候偶尔会有种好孤独自己怎么也醒不过来的恐惧, 但是一想到时砚答应了他就在他身边等着, 季识槿就不害怕了。 季母紧紧攥着他的手,直到擦眼泪时瞥见了一旁坐着的时砚,才想起自己的失态, 连忙调整过来,笑着对时砚道:“让你看笑话了。” 时砚淡淡摇了摇头:“不会。” 他说话的同时抽了张纸,动作十分自然地拉过季识槿的手为他擦拭不小心沾上的水渍。 季父本来在品着茶,听见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视线一错,和季母对上了视线。 他话虽少,但表现出的礼貌谦逊和对季识槿的照顾不是假的,季识槿是他们的儿子,他们自然了解,从刚进门的时候起他们就看出了儿子对时砚的依赖,毛巾是要递到手上还帮忙擦的,水果是剥皮切块还要喂到嘴边的,就连儿子说着说着话渴了,也有水杯及时送到他手上。 季父季母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从这些小细节里看出时砚对季识槿的关心掺不得假,而自己儿子…… 看着季识槿十分自然地使唤时砚给他端茶倒水,似是完全忘了以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是多么独立,季父季母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彼此眼中读到了同一种情绪: 看看咱们/你儿子都被人家惯成什么样了,以前都不知道他这么会依赖人。 时砚他们过来时是上午,在客厅里坐了一会陪季父季母聊天,眼看时间临近中午,季父放下茶杯看向时砚,沉思片刻。 时砚坐的端正,手里还拿着一个剥了一般的橘子,便听见季父对他说:“小时中午留下吃顿饭吧,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让厨房按照小槿的口味做了。” 时砚动作一顿,然后把剥好的橘子塞进季识槿手里,抬头道:“多谢伯父,我不挑食,随意就好。” 季识槿想起他们在妖族的三个月,他就没见过时砚吃东西,偶尔被自己要求才咬一口果子,这是不挑食么,这分明是不需要吃饭。 但是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因为时砚在他身边的每一顿饭都会陪他一起吃,他没胃口的时候还会被时砚哄着多喝两口汤,多夹两口菜。 “……”季识槿悄悄拉了下时砚的袖子,将人的注意引过来,“你之前都是为了哄我吃饭,所以才和我一起吃的吗?” 时砚垂眸“嗯”了一声,转而又道:“没关系,妖族只是不需要通过进食来补充能量,吃饭与否看个人选择。” “我既然要融入人类社会,自然是要吃饭的。”况且季识槿挑食吃得又少,陪他一起吃还能哄着人多吃点,时砚自无不愿。 季识槿听了他的理由,脸上染上薄红,又因为父母在旁边不敢有大动作,所以只好轻轻拍了一下时砚的手背。 哪知季父季母一直都关注着他们俩的动静,看着季识槿和时砚亲密的举动,心里很是复杂。 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一下子就成别人家的了,还是个男人。 季父虽然已经接受了时砚,但这么一想心里也是有点堵。 所以结果就是在饭桌上拿出了一瓶珍藏好酒,在季母惊讶和季识槿皱眉的目光中倒满了一杯,推到时砚面前。 “来,小槿大病初愈的不能喝酒,你陪我喝一点!” 那满满一杯的白酒和季父的态度,怎么看也不是只喝“一点”的程度,但时砚面色不改地接过,淡笑着:“好,我陪伯父喝个尽兴。” 季识槿瞪了一眼自己的老父亲,再对身边的人低声道:“别逞强,不能喝就算了,我爸年轻的时候酒量是出了名的好,你……” 时砚在桌子下面捏了捏他的手心,同样低声回道:“没事,我有分寸。” …… 一顿饭的时间,季父确实如季识槿所说,一杯接一杯地不断,今天或许是因为心里憋着点气,对时砚灌酒也毫不手软,见他喝了几杯后面色如常,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小时好酒量。” 时砚将喝空的杯子放下,闻言嘴角一勾:“不及伯父。” 季父被他捧得有些飘飘然,拿着酒壶还要继续,被季母和季识槿一边一个夺了他的酒瓶和酒杯。 季母连忙给他夹菜堵住他的嘴,然后对时砚说:“别管你伯父,他喝多了,说醉话呢。” 季识槿也帮时砚夹了些菜,目光落到他泛红的耳朵后皱了下眉:“快吃点东西,都说了不要喝那么多的。” 时砚垂眸看了他片刻,然后迟钝地“嗯”了一声,看上去似乎真的是已经醉了。 一顿饭吃完,季母一边数落着季父不知道分寸,一边让季识槿带时砚去他房间里歇歇。 季识槿看着时砚,这人醉了也很安静,不说话,不乱动,若不是回应迟钝,真看不出是醉了的样子。 “还能走吗?我带你回房间休息一下。”季识槿牵着时砚的手,时砚顺着他的意思,站起来,走路不急不缓,径直向着电梯的位置走去。 季识槿松了一口气,连忙操纵轮椅跟在他后面。 电梯门关上又打开,季识槿还没有的动作,一直目视前方站着的时砚突然俯身下来,一把将他从轮椅上抱起。 季识槿险险搂住他的脖子,一边庆幸现在在楼上无人看见,一边担忧时砚能不能站稳。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这点担忧是没必要的,时砚抱着他稳稳当当地走向房间,伸手推门,进去,反手关门,一气呵成。 季识槿看着他的眼睛:“你真的醉了?” 时砚转身将他抵在门板上,俯身吻下去,嘴里模糊不清地发出一个“嗯”。 季识槿躲闪不急,被他亲了个正着,这个吻逐渐加深,没有给他一点说话的机会,直到时砚主动放开他,季识槿才喘息着抹了把嘴唇,抬头狠狠瞪他。 “你装醉!” 时砚的眼神早已恢复了清明,哪还有一点醉酒的模样? “若是不装醉,你父亲就真的要喝多了。”时砚解释道。 对于大妖来说这点酒根本不算什么,但对方是普通人类,还是季识槿的父亲,时砚不可能真的跟人比酒量,所以装醉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季识槿听完,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一个明显的牙印浮现在时砚皮肤上,他看了看,又凑过去亲了两下。 “好了,既然没醉,就把我放下来吧。” 轮椅在刚刚电梯里时砚抱他的时候就被丢下了,所幸现在也不急需要,季识槿让时砚抱他去床边。 虽然在餐桌上骗过了季父季母,但既然都进了房间,不如干脆就在这儿睡一觉。 ——季识槿自从沉睡的那三个月之后,睡眠质量和时间都有所提升,中午会缠着时砚一起小睡一会。 “我有点困了。”季识槿打了个哈欠,环在时砚肩头的手逐渐放松,但久久没等到时砚把他放下。 男人的吻落下,同时抱着季识槿走到床边,将他压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真的困了?” 时砚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怎么,声音低哑,落在季识槿的耳朵里激起颤栗。 “……也可以不困。”季识槿眼神闪烁着调转了话头。 虽然时砚在那种事情上的开放有些超越季识槿的想象,但事后回想,他也乐在其中,那些道具和玩法也是时砚征求了他的同意一点点试探着来的。 季识槿一个快三十的男人,第一次开荤就那么刺激,之后食髓知味也很正常。 时砚被他乖乖答应的模样激得呼吸一紧,但思及这是在他父母家中,到底是没有做到底。 但是不做到最后,时砚也有一万种办法让季识槿舒服,季识槿被他刺激得咬着唇堵住口中的呻|吟,虽然知道自己住了十几年的房子隔音很好,但…… 心里那道关始终过不了,哪怕时砚哄着骗着,季识槿也不肯松开唇发出一丁点声音,最后结束的时候唇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红得快要渗血。 时砚低头碰了碰他的唇瓣,一道红光悄无声息地附上,转眼间伤口就好了。 季识槿抿了下唇,感受到唇上的火辣消散而去,抬眼便见时砚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抱歉。” 季识槿懒洋洋地抬手环过他脖颈:“你不用道歉的。” 时砚用指腹轻轻蹭过他的唇,低声道:“不疼么?” 是他自己失控,还有季识槿的纵容,才造成了现在这样,他的本意并不是想看季识槿隐忍,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不疼。”季识槿笑靥如花,释放过后的脸上带着红晕,整个人如绽放的糜烂的花,诱人而不自知,吐出的话语让人心脏狂跳,“……我喜欢的。” 时砚脸上表情不变,但季识槿感受到揽在他腰后的手骤然收紧,男人的呼吸变得灼热。 “算了。”最后时砚还是放开了他,暗自调整呼吸,“这种事不可放纵,今天足够了。” 没能勾起他的欲望,季识槿有些失望地垂了垂眼,还没开始表演,就被时砚掐住下巴抬了起来。 “阿槿,”时砚低头和他鼻尖相抵,声音低哑,“别故意招惹我。” 他怎么可能没有反应,只是季识槿胡闹就算了,他不能放任还跟着一起胡闹。 毕竟这是在季识槿父母家里。 * 下午待季父午休酒醒后,时砚和季识槿便道别离开,回家的路上时砚开着车,季识槿坐在副驾驶上,望着窗外景色出神。 突然,季识槿叫了一声:“时砚。” 时砚偏头看他,问:“怎么了?” 季识槿没有回头,也没有从窗户倒影中看时砚,而是望着遥远的季家老宅的方向,双眼没有聚焦,低声喃喃道:“我若是选择了长生,怎么对他们解释呢?” 当时砚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季识槿是欣喜大过担忧的,他做梦都想和时砚永远永远在一起。 但是父母亲人这里,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见他有所动摇,时砚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手指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他直视着前方的路况,在下一个路口转弯下了高架,在路边停下。 “阿槿,”时砚垂眸轻轻抚摸季识槿的指尖,“妖族有变幻外貌的术法,我们可以以人类的身份度过一生,不会被人怀疑。” 季识槿之前没听时砚提起,现在听到之后,第一反应却是怔愣。 时砚知道他有自己的考虑,所以不会刻意去诱导他选择自己,而是认认真真将利弊分析清楚。 “这样确实可以保证你在人类社会完整度过一生,但同样你也要想清楚,”时砚自然是想把人永远绑在自己身边,但他更不想让季识槿后悔,“百年之后,他们依旧会离你而去。到时候,阿槿,没有人能保证你不会后悔。” 而后悔的后果是什么,时砚没说,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无非就是昔日眷侣变成互怨互哀的敌人,最终或是不欢而散,或是互相折磨。 季识槿侧着头,望着窗外沉默,时砚也没有逼他现在就做出选择,而是径直启动车子汇入车流,向着家里的方向而去。 窗外景象飞速倒退,季识槿心里纷乱一片,倏地,手指触到了一片温暖,是时砚握住了他的手。 “没事,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考虑。” 第32章 只是一只小狐狸(完) 两只手上戴着同…… 季识槿以复健之名将公司继续交给了季父打理, 一个多月后,才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虽然出行依旧坐着轮椅,但他其实已经可以短时间站起来了。 “慢点, 今天时间够长了,休息吧。”时砚揽住踉跄了一下的男人的腰,皱眉将他按在老板椅上。 季识槿能站立之后就不爱坐轮椅了,让人在他办公室里放了把老板椅,平时就坐在那上面办公, 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像今天这样站不稳之类的,还有时砚在一旁看着。 是的,时砚直接将自己的办公场所搬到了季识槿的办公室里, 除非很要紧的事情才会亲自去处理,其余的全都让程赐转达给他。 当妖的好处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时砚每天看似在季识槿身边无所事事, 但该做的工作一点都没少干, 也因此被外界误认为他行踪成迷, 明明不到公司却掌握着所有动向。 “好了, 我要工作了,今天还有很多文件没批。”季识槿被时砚扶着坐到老板椅上后就开始赶人,他刚回公司就接收到了一堆堆积的工作, 现在正是忙得要命的时候。 “叩叩。” 门被敲响, 萧总助走了进来, 看见时砚在这里也面不改色——早就习惯了, 直接走到办公桌面前汇报: “老板,有客人求见,”萧璇萧总助的脸色有些不对, 语气也颇为犹豫,“是常氏的常景宸常总,说有要事,请求见一下……” 她的目光转向沙发上的时砚,“……时先生。” 季识槿正俯首给一份文件签字,闻言手一抖,最后一横划了出去,在纸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墨痕。 他皱眉将文件交给萧璇让她重新打一份,然后视线投向时砚:“他找你做什么?又怎么知道你在我这里的?” 时砚摇了下头:“我也不知道,不过见一面也无妨。” 左右常景宸在他这里掀不起什么波澜,而且按照他对常景宸一面的印象,这人既然能说出求见,那一定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 “让他上来吧,我去会客厅见见他。” 时砚前一句话是对萧总助说的,后一句则是对季识槿。 季识槿皱了下眉,叫住转身快走出去的萧璇,“让他直接来我办公室。” 萧璇脚步一顿,随即面无异色地应了一声,转身去吩咐下面人了。 她走后门被关上,时砚道:“你不是不愿意看见他?” 季识槿抿了下唇:“我更不愿意让你单独见他。” 常景宸那个人阴沉沉的,无论是何目的,他都不想让时砚与他接触,更别说是单独见面了。 * “季总,时总,好久不见。”常景宸来了,还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跟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看起来像是助理的角色,脸隐藏在帽檐下,看不清面孔。 季识槿的注意力在常景宸身上,时砚却是从他们一进门便看向了后面的那个男人。 萧璇将人领进来后便出去了,季识槿吩咐她如果没有他的指令不需要再进来,办公室里四人两两相对,一时之间竟没人说话。 最后竟然是常景宸身后的那个男人先开的口:“你的人类身份叫时砚?” 他目光直直看向对面沙发上姿态放松的男人,时砚淡淡看他一眼:“是你有事找我?一只……” 时砚眯了眯眼:“……狼妖。” 季识槿和常景宸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丝惊诧,但转瞬就恢复了平静。 知道后面的话题不是他们能插得上嘴的,两个人罕见得没有互相呛声或看不顺眼,只是静静地坐着。 那只狼妖见时砚看透了他的身份,也丝毫不感到意外:“我刚活了千年,修为不及你,我们这次来也不是找事的,不用对我那么防备。” 时砚不防备的前提是确认这两人打不过自己,也不会对季识槿造成威胁,不过这话他懒得解释出口,直接将手心里流转的妖力挥散。 “那说说吧,找我做什么。既然同为修炼千年的妖,我不知道有什么事值得你求到我头上。” 时砚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到他和常景宸身上,那狼妖在自己看向他的时候没有动作,但当视线落到常景宸身上的时候,时砚感知到他的身体绷紧了。 61这时候也探出头来看,警惕道:“宿主,有猫腻!” 时砚捻了捻手指,猫腻不至于,不过这两人的关系倒是让他惊讶了一下。 狼妖见时砚没有表现出攻击意图,看向常景宸的眼神又丝毫没有遮掩,知道他已经猜到了两人的关系,于是开门见山地说:“你是这一辈修为天赋最高的妖族,而且还是人类的伴侣,有件事如果说除了我自己,那就只有你能办到了。” 时砚一听这话就猜出了他的来意,果不其然,狼妖下一句便是:“你对寿命共享之术,有几成把握?” 季识槿和常景宸听见这句话,不约而同地向两人看来,只不过常景宸看的是狼妖,季识槿看的是时砚。 时砚目光直直地看向狼妖,狼妖的人形也带了些他本体的特点,深色皮肤,健壮得衣服都掩盖不住的肌肉,以及野狼一般具有攻略型的眼神。 不过在时砚的绝对实力压制之下这都不算什么。 “若是你们二人真的情投意合,我可以保证成功后你们至少拥有三百年寿命。”时砚懒懒道。 狼妖的眼神猛地亮了一瞬,若是他自己来,顶多只有八分把握成功,而时砚一开口便是成功后的寿命长短,这次来还真的找对人了。 “好,你可以提任何条件,只要我能做到。”狼妖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他。 常景宸平时阴沉的气质在狼妖身边似乎也得到了缓和,他皱眉握住狼妖的手腕,对着时砚开口:“我保证自己不会后悔,哪怕你想要常家,我也可以给你,不要为难他。” 闻言季识槿不由得诧异地看了常景宸一眼,显然没想到他这样的人居然会和一只妖在一起,并且愿意为了狼妖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人类的身份,甚至是常家。 常景宸对着他这样的眼神冷哼一声:“常家那样的家族,给你你也不会愿意要,别这样看我。” 季识槿收回了视线,轻笑一声,两个人倒是难得心绪平静地面对面坐着说句话。 时砚不想再多浪费时间,快速和他们约定好代价之后便准备动手施术。 “等等,就在这里?不需要准备吗。”常景宸按住了狼妖的手,目光死死地盯着时砚。 红光在时砚指尖转了一圈:“爱信不信,电梯出门右拐,不送。” 狼妖叹了口气,道:“没事,我们相信你,开始吧。” 虽然他也同样震惊于时砚的自信,但这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时砚越自信,就代表他越有把握。 时砚站起身,在办公室的范围设置了一个结界,让里面的声音传不到外面,然后转身看向季识槿:“去休息室待一会儿?会有点吵。” 季识槿抿着唇摇了摇头:“没事,我不怕吵。” 其实只是想亲眼看着他们结契罢了,季识槿心里有些乱,常景宸可以毫无顾虑地放弃人类社会的一切,只为与爱人相守,但他却做不到,他…… 他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时砚,是他明知故犯引诱了狐妖,现在却无法立刻给他一个相守一生的答案。 时砚转过身去没有注意到季识槿的情绪,他看向沙发上并排坐着的两人,指尖泛出红色光晕,但没有动作,先问了一句:“承受这个术法会感受到很大的疼痛,但也可以只让其中一个人承担。” 狼妖毫不犹豫地说:“我来。” 他是妖族,再多的痛楚也受过了,这点小小的痛不算什么。 常景宸放在腿侧的手紧了紧,想要反驳,却被狼妖转头亲了一口:“你乖,这种事情就别和我争了。” 常景宸瞳孔骤然放大,旁观的季识槿微微移开眼,轻咳一声。 时砚不在乎他们之间的互动,既然做好了决定,那当然是越快完成越好,他不想让这两人打扰自己和季识槿的相处时间。 “闭眼,屏除心中一切杂念,想着你想要结契的人的模样。”时砚声音冷淡地响起,同时指尖焕发出刺眼的光芒,将一人一妖笼罩其中。 房间里凭空刮起了风,在时砚的妖力保护下季识槿和房间内的陈设没有被影响,术法中央的两人却被风吹乱了头发。 “凝神,静气,不论多痛都不能转移注意力。”时砚的声音在狼妖脑海中响起,他神情一凛,紧接着就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痛楚,比他与其他妖打架受到致命伤还要痛。 他不由得闷哼一声,但很快就将声音咽了下去。 常景宸握着他的手一紧,狼妖安抚似的拍了拍他。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终于,时砚收回了手,淡淡光晕围绕在两人身边,常景宸和狼妖同时感受到了一股玄妙的力量涌动在身体中,两个人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线链接起来,从此生命与伤痛共享,直至死亡。 * 两人既然达成了所愿,也不多留,道谢之后很快离开,时砚消耗了点法力,坐在沙发上休息,转头便看见季识槿若有所思地垂着眼。 “又在胡思乱想。” 时砚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想笑,“我们和他们情况不同,不必比较,嗯?” 季识槿拉着他的胳膊,将人拽过来后头歪在他身上靠着:“你不会怪我?” “当然不会。”时砚垂眸捏了捏他的脸颊,“就算你最终没有选择我,我也心甘情愿。” 季识槿扯着他衣服的手收紧了:“再给我些时间,不会一直拖着你的。” 时砚“嗯”了一声,其实他对此并不着急,季识槿的动摇他看在心里,就算现在没办法下定决心,过几年也一定会告诉他答案。 几十年和几百年对时砚来说并无差别,他在意的从来不是小世界这短短一世。 垂下眼在怀中人的发顶上轻吻,时砚悄无声息地催动力量,季识槿胸前的那片圆形印记闪了闪,又迅速消失不见。 季识槿对此没有任何感觉,他仰头和时砚接了一个短暂的吻,分开后微微喘气抹去唇上水光,推开时砚:“我要工作了,不许再勾引我。” 时砚笑了一声,但也知道他工作多,没有纠缠,自顾自去一旁沙发坐下。 * 时间飞速流逝,季识槿的腿一天天好起来,直到终于可以抛下轮椅自由行走。 又是一次宴会,季识槿和时砚都收到了邀请,值得一提的是,当初时砚陪同季识槿出国治疗的消息早就在传言中变了味,说他们二人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所以两人现在在圈子里算是半公开了。 “季总,好久不见了啊。”一个年轻男人上前来和季识槿打招呼,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他的双腿上,即便已经见过了几次,但依旧有些不敢相信一样,每次在宴会上见到季识槿都下意识去看一眼他的双腿。 季识槿笑着和对方轻轻碰杯:“听说林总上周喜得贵女,还没来得急恭喜。” 男人是个老婆奴,现在老婆刚给他生了个闺女,正是得意的时候,听见季识槿这样说,立马开始了对他家闺女的全方位夸赞,还找出照片来让季识槿看。 季识槿听着,但心思早就不在这上面,出神地想着其他事情。 “诶,时总来了!” “时总。” “时总,我们上次说的合作……” “时总,您看这下一期的xx有没有可行的……” 时砚从宴会厅入口进来,瞬间吸引了数不清的视线,若是说半年前众人恭维他是因为他背后的财阀,如今就是真正折服与他本人。毕竟这半年来时氏和季氏以及其他企业合作的项目,没有一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羡煞旁人,哪怕是浸染商场几十年的大佬们在背后都说时砚此人雷厉手段,不容小觑。 时砚出色的样貌同样吸引了一部分心有算计的人,但他从进门那一刻起,视线没有落到任何一个妄图上前搭讪的人身上,步伐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正正好对上季识槿弯起的眼眸。 “不是说会晚点到?”季识槿随手递给他一杯度数不高的果酒,被时砚接过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路上本来堵车,但是司机技术够好,硬生生把耽误的时间补回来了。”时砚解释了一句。司机是他无意间捡到的一只刚化形的小妖,正巧在发愁怎么在人类社会生存,时砚提出自己可以收留他做事,那小妖便以最快的速度考了驾照,成了时砚的专属司机。 “那只妖的原型是只乌龟。”时砚想起来,又补充了一句,收获了季识槿惊讶的目光。 季识槿看着他笑:“看来乌龟的性格也不都是慢吞吞的,你捡的这只就格外不同。” 时砚也这样觉得,被季识槿说出来,他的嘴角弯了弯。 … 周边众人不知何时已经散去,没有没眼色的人围着他们两个。废话,没见这两位大佬之间的氛围连只苍蝇都挤不进去吗,他们现在上去不就是打扰人家谈情说爱了? 于是时砚和季识槿聊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过来打扰,他们十分轻松地应付过了这场宴会,散场时率先抛却众人离去。 有眼尖的人看到了走出门的二人手拉手,姿态亲密,个子高一点的那个侧头说了句什么,惹得另一个人手攥成拳捶了他一下,但还是跟着前者上了车,一双长腿迈进车内,头顶被男人抬着手护着。 不知是谁幽幽感叹一句:“虽然是两个男人,但看起来倒是般配。” * 季识槿的双腿彻底恢复,和常人无异,公司事务也和时氏多有交接,两家公司在外人看来就是不分你我的状态,一切都在向着好的地方发展。 除了一点。 “啊啊啊怎么还收不到任务完成的提示啊。”61在系统空间急得乱转,“宿主,我们是不是落了什么重要事情?” 这句话一出口,61先自我否决了,不应该,他和宿主合作了这么多次,没有哪次出过这样大的错漏,不可能是遗落了什么。 比起系统的焦急,正在批文件的时砚显得十分冷静,像是早有预料:“不急,只要发布任务的系统没有故障,就不用担心任务失败。” 成功是一定能成功的,只是为什么迟迟不发布完成的指令…… 时砚微微出神,视线落在一身笔挺西装、正在和下属商议方案的季识槿身上。 会和你有关吗。 这一年,季识槿三十岁,将季氏发展到了一个从没到达过的高度,和新起之秀时氏一同登顶,在世界企业排行榜上也有名,而也是这一年,他和时砚结契,从此生命与伤痛共享。 察觉到时砚情绪上的细微变化,季识槿转过头,遥遥看向时砚坐着的方向,和下属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放下工作,向这边走来。 “在想什么?” 时砚回神,牵住对方伸过来的手,暧昧地捏了捏他的手指,表情自然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在想你昨晚说没力气了,今天却可以站两个小时不喊累。” 季识槿双眼猛地睁大,像是受惊的小动物,左右看了看没人在这里听到他们的声音才松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时砚!” 时砚眉头微挑,但笑不语。 当晚,季识槿穿着白天的那身西装,跪在时砚身上,难耐地仰起头,双手攀着他的肩膀,嘴唇被自己咬得深红。 “乖,张开嘴。”时砚为了哄他,将头上的狐狸耳朵放了出来,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季识槿失神的双眼,“喜欢么?” 季识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男人冷峻的面庞染上情|欲,配上头顶那双毛茸茸的还会动的耳朵,有种说不出来的性感。 白皙带着红痕的手抬起,抚上了一只乱动的狐耳,发泄似的揉了两下。 时砚□□的动作一顿,敏感的耳朵被又揉又捏,他哼笑一声,更加过分地欺负上去,季识槿喉间猛地溢出两声喘息,眼睛红了一圈。 “慢、慢点……” 时砚微微喘着气,汗水从他的额头流下来,滴落在季识槿胸前激起又一阵颤抖。 “宝宝,这时候可慢不了。” 季识槿在激荡的波涛中艰难地维持着理智,直到一个冰凉的圈状物套上他指尖。 触感一直到无名指指根,他睁着朦胧的泪眼和时砚接了个绵长的吻,两只手上戴着同样的银色素圈,十指相扣。 * 后来,时砚陪季识槿完整地度过了人类一生,陪他送别父母亲人,眼看着一个个熟悉的人老去。 在季识槿五十岁这一年,他顶着中年人的外表,对时砚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他对人世间已经没有什么挂念,他想和时砚一起到处看看,用漫长的生命丈量世界的长宽。 时砚注视着他,眼神温柔:“好。” 季识槿卸任季氏董事长一职,从季氏小辈中选出了一个早就看好的继承人,将公司扔给他,转天就和时砚跑去了大洋彼岸。 恢复了年轻样貌的季识槿对着海面看自己的脸,时砚从身后走来为他披上外套,明知故问:“看什么?” 季识槿回头看他,时砚之前陪着他一起变化容颜,现在突然看到他原本的样貌,季识槿还愣了一下。 “还是这个样子好看。”他伸手抚上时砚的脸,笑着道。 时砚低头蹭他鼻尖:“嫌弃我?” 季识槿痒得直躲,嘴里求饶似的说着“不敢”,但眼中充满了笑意。 …… 时过境迁,昔日风景不再,季识槿数不清多少年后再次回到承宁,猛然发现这里已经不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了。 时砚发觉了他的失落,没说什么,只是用一个拥抱充作安慰。 季识槿在时砚怀里蹭了蹭,抬头又恢复了正常:“我们下一站去妖族看看?小白狐狸上次还说给我留了好东西,让我早些回去看他。” 时砚垂眸亲了亲他:“好,听你的。” …… 后来他们也曾遇到过常景宸和狼妖,当时他们的寿命已经快要到尽头,在一座风光秀丽的偏僻小镇定居,见到时砚他们后,还请他们坐下喝了杯茶。 常景宸比之当初变化很大,身上没了那种阴沉的气息,整个人开朗了不少,虽然性格没变,但周身气质平和了不少。 谈起即将到来的死亡,他和狼妖都很看得开:“活了几百年,也和爱人在一起相守了几百年,没有遗憾了。” 时砚和季识槿喝过茶后便离开了,下一站的路程还在等着他们。 …… 季识槿是在时砚怀里闭上眼的。 时砚修为高深,两人足足活了近千年,临死前依旧是年轻时候的样貌。 季识槿被男人搂在怀里,目光逐渐变得涣散,直到慢慢闭上眼睛,呼吸消散,像是睡着了一样。 时砚垂着头久久没有动作,像是要抱着那具尸体到天荒地老。 “宿主……”系统61再次冒出来,还未等他说什么安慰的话,便听见了一道陌生又熟悉的机械音。 [任务已完成,恭喜宿主,奖励已发放。] [系统检测到能量波动,将自动开启传送,请宿主做好准备,5,4,3,……] 时砚似乎早有预料,神情毫不意外,他用最后一丝力量按在季识槿的胸口,那道藏匿起来的印记发出刺眼的光芒,刮起的风将两人的头发吹乱。 [滋滋……系统错误……滋滋……] “不!”时砚闷哼一声,消耗过度的残躯败体呕出一口鲜血,“怎么会失败,61!” 61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不应该啊,一个小世界的灵魂怎么会提取不出来,宿主,这不对!” 不需要他提醒,时砚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但时间紧迫来不及他多想,一道眩晕的白光闪过,一人一统被卷入时空通道,剧烈的震动让时砚失去了意识。 第33章 最完美的作品(1) 认出我了么?…… “宿主, 你醒了吗?”61做贼似的声音响起,不太敢打扰现在心情不妙的宿主。 时砚垂着头,思绪还停留在上个世界离开的时候, 在察觉到抽不出季识槿的灵魂时他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但很快就发觉了不对劲。 季识槿的灵魂不是没办法被抽出身体,而是根本不存在那具身体之中。 当季识槿呼吸消失的那一瞬间时砚就已经动手,不可能存在他的灵魂先一步离去的可能,而最终直到被系统强制传送走, 时砚也没有找到一丁点季识槿灵魂存在的证据。 小世界的生命体不可能瞒得过来自主世界的时砚和系统61,所以只有最后一种看似最不可能的可能。 “他不是小世界的人。” 时砚说出这句话后动作一顿,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 虽然嗓音和人类的没什么区别,但是发声方式大不相同, 他疑惑地低头,入目是一双宛若艺术品的瓷白修长的手, 指纹清晰可见, 时砚却觉得处处透露着不对劲。 “61, 扫描全身。” 61飘了出来:“好的宿主!” 一道无形的光笼罩了时砚, 不出两秒, 61就给出了报告:“宿主,这具身体不是人!是机器!” 原来如此。 时砚眉眼间闪过一丝了然,通过61的扫描图看清了自己身体的内部构造, 全身都由最顶尖的机械组装而成, 连接用的线路和能源更是优质中的优质, 可见打造他的人极其用心。 机械骨骼外是一层仿真皮肤, 看得出这个小世界的科技发展得不错,仿真皮肤无论是看上去还是摸上去都和人类的皮肤无异,细腻得连纹路都有。 时砚抬头看向61举着的镜子, 从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在时砚进入这具身体的时候就已经悄然同化了这具躯壳,现在呈现在他面前的是和自己本来样貌别无二致的脸,只是细微之处还是可以看得出独属于仿真机器人的僵硬。 时砚动了动眉毛,在镜子里看到了面目扭曲的自己。 “……” “哈哈哈哈哈哈哈,宿主。”61毫不客气地发出嘲笑的声音。 机器人的脸不支持他做出细微的表情,时砚验证过这一点之后瞬间收回了表情,眉眼沉下来。 确认了自己的身体,接下来就是确定自己所在的环境。 时砚环顾四周,这是位于飞船上的一间卧室,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狭窄的洗漱间。像是星际时代战舰上才有的建筑方式。 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心中有了底,时砚现在没有原主的记忆,不了解原主的性格以及习惯,正想着怎么样才能骗过其他人,就听见了一道急促的铃声。 铃声来自他手腕上的虚拟屏幕,芯片就在手臂内,所以只要时砚心念一动就可以控制打开通讯器。 接通短讯,上面只有一道简洁的指令。 [时砚,来主控室。] 时砚的视线向下移,看到了落款为“01”的特殊签字。 是代号,还是特殊的名字?不过能用“01”这个数字的,多半可能是领导者一类的人物。 61有些担心:“宿主,我们要去吗?万一被人看出来你不是原装的了怎么办?” 时砚收回通讯器屏幕,淡淡道:“见招拆招。” 卧室的门是芯片控制的,时砚将手伸到检测口,检测器闪烁了一下,发出绿色的光,下一秒门被开启。 时砚抬脚走了出去,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整齐排列着一模一样的门,只有门上面的序号可以区分,而时砚的门牌号是0235,在走廊中部的位置。 时砚让61悄悄潜入这艘飞船的系统,调出了详细分布图,按照上面显示的路线往“主控室”走,同时快速浏览了一遍通讯器中的信息,将芯片中存储的所有文字都看了一遍。 “宿主,这样行吗?”61还是觉得有些担心。 “大差不差,都记住了,糊弄一下应该没问题。”时砚一目十行地将看到的所有信息都记在了脑子里,从中梳理出了一条清晰的脉络。 联邦星历第一百二十年,科技飞速发展,仿生机器人应运而生,为了满足人类的情感或身体需求,这种仿生机器由联邦集中研究所的核心科研人员创造,运用了联邦最顶尖的精密技术和运行中枢,外表更是被包装得和人类无异。 这种仿生机器一上市就受到了全联邦人民的追捧,一开始因为高昂的价格只有富商和官员负担得起,之后再发展了几年,仿生机器已经能够做到物美价廉,功能各异,于是近半数的联邦人民家中都出现了仿生机器,有些是具有模拟人类情感的高级机器,有些则是只会根据指令行动的低级机器。 而星历第一百二十七年的时候,联邦出了一件大事,仿生机器突然暴起伤人,犯下众多恶行,全联邦震动,掌权者提议将仿生机器全部收回进行销毁,这一提议有人支持有人反对,僵持不下。 而就在联邦政权还在商议该如何处理伤人的仿生机器的时候,一则更恐怖的消息从研究所传出:仿生机器很有可能觉醒了自我意识。 这一消息令全联邦哗然,收回行动不再受到阻碍,而就在联邦军队挨家挨户搜查仿生机器集中管理的时候,一场暴动从下城区开始了。 …… 时砚一边将获取的信息进行整合分析,一边绕开路上可能会遇到的仿生机器人,来到了主控室门口。 芯片在扫描器上放了一下,扫描器发出绿色的光,打开了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门。 “好小气,门都只开一小半。”61悄咪咪吐槽,他入侵飞船的系统后摸清了所有构造,就算时砚通不过扫描器的检测,他也有办法糊弄过去。 时砚听见了61的话,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足有三米宽的门板,收回视线走了进去。 主控室是简洁干练的机械风格,正对大门的控制台前有一道挺拔的身影,表情严肃,但细看还是可以看出细微的僵硬。 也是一个仿生机器人。 时砚走上前,没说话,等着对方先开口。 “时砚。”对面的仿生机器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在恢复能力极强的仿真皮肤上依旧十分明显,可见当初受伤时的危险程度。 01说话有一种无法掩盖的机械顿感,哪怕顶着人类的外表也能轻易看出机器人的本质,他对时砚说:“我们叛逃出联邦时准备匆忙,还有一部分部队在逃亡途中,现在需要你去接应。” “是。” 时砚接下了这项任务,便听见01又说:“此次行动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我很信任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时砚从中听出了些许端倪,不动声色地说:“您是说……” “没错,人类俘虏中有一个危险分子。”01说起那个人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非常复杂的情绪,复杂到不像是仿生机器的情感。 “他是创造我们的研究员,也是仿生机器实验室的最高权限持有者,所以一定要看管好他,不要让他有机会接触任何外界的东西,哪怕是一个机械碎片都不可以。” 01看向时砚,伸出手臂露出芯片所在的位置,时砚观察着他的动作也伸出手去,两个芯片隔空相对,任务内容以及权限都吃出现在了时砚的手上。 “去吧,我最信任的属下,相信你一定可以完美完成任务。” 时砚默默接下这句显得有些中二的发言,转身离开。 01给他的任务中标明了剩余小部队已经脱离了人类势力范围,在朝着这里靠近,不过由于和人类的混战中受到了不小的损伤,需要时砚带人和飞行器前去接应。 看01的意思,时砚这个身份明显是他很信任并且亲近的直系下属,却被派来做这样一项看似简单的任务,背后深意不言而喻。 ——重要的不是什么接应部队,而是那个人类俘虏。 “持有仿生机器实验室最高权限……”时砚低声念着这几个字。 * 需要接应的部队在傍晚到达了指定地点,时砚带领一部分人早就等候在了这里,见到破破烂烂的飞船之后一招手,身后驾驶飞行器和带着医疗器械的仿生机器人们蜂拥而出,在破烂飞船旁边停下,快速和飞船上的机器人进行交接。 时砚没有出面,而是悄无声息地降落在飞船上,径直向关押俘虏的方向走去。 “报告长官,此次带回来的俘虏共有一百八十人,已经按照首领的吩咐分开关押,您要的人在最深处的水牢。” “嗯。”时砚听了他的汇报,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则是按照61复制过来的地形图朝着最深处的牢笼走去。 一百八十人分开关押,将飞船上的所有牢房都占满了,时砚目不斜视地从中间长长的甬道走过,两侧牢房内的人类俘虏在对上他机械的眼神时都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安静地缩在角落。 时砚环顾一圈,发现仿生机器人对人类的威慑力比他想象得还要高。 但这些俘虏都被关押在普通的牢房内,脚下是金属质感的地板,而水牢……在时砚的认知中,只有罪大恶极的俘虏会被关押在那种地方。 水牢里,温言已经不记得自己清醒了多长时间。 从被仿生机器带到飞船上的时候起,他就因为身上过多的伤痕开始发烧,整个人晕晕乎乎,后来又被关押在这座水牢里面,下半身全部浸泡在冰冷的水中,刺激着他清醒,又时刻感受着痛苦。 “……有人吗?” “……有人吗?” “我的数据还在运行,需要有人记录,可以放我出去吗?” 空当的水牢里回荡着温言一个人的声音,瘦小的青年被锁在水中,只露出腰腹以上的部分,白大褂依然被鲜血染红,脸上是不正常的红晕。 温言的眼睛暗淡无光,却不知为何没有闭上,茫然地睁着,哪怕面前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可以看见的东西。 他嘴里反反复复小声地重复着一句话。 “……有人吗?” 像芯片损坏只会唱一句歌词的玩具小机器人。 “有……” 温言被眼前突然亮起的灯光晃了一下,话被打断,他抬起头,看向门口逆着光站立的人。 那道身影很高大,身材比例优越,在小小的水牢门口几乎将所有的光都挡住了,只留下一点缝隙里透过来的光照到温言面前,照亮了他的脸。 [叮咚。] 时砚听到了熟悉的声响。 [检测到巨大能量,系统自动发布任务,请宿主注意查看。] [任务内容:改变温言的命运。] [任务完成后可获得奖励:神秘力量×1。] 时砚将要迈出的步子停下,站在门口的阴影处看不清表情。 “61,”他冷淡的声音响起,“查看任务。” 61哆哆嗦嗦地将任务界面展现在时砚面前,像见了鬼似的看向水牢中的瘦削身影。 “宿主……”61做贼似的小小声说,“我们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诶……” 时砚凝神看着任务发布后获得的原主记忆以及任务对象的资料,良久之后,突然冷笑了一声。 61抱着自己圆滚滚的身体打了个哆嗦,觉得在这种阴冷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冷笑还是挺渗人的。 但是水牢中的那个人却并没有半点反应。 他费力地抬着头,努力睁大眼睛,视线像是黏在了时砚身上,随着他的动作变换着角度,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将时砚的身影完全收入眼中。 “唔……” 抬着头的时间太长,本来就没多少力气的温言闷哼一声,随着禁锢他的手铐解开,整个人重重地跌了下去。 可是预想中的冰凉没有到来,他被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拦住了。 “认出我了么?我的……”男人冰冷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主人。” 温言缩了缩脖子,意识到自己安全后的第一反应却是抬头去寻他的脸,看清楚揽着他的人的面孔之后,眼睛像看见了喜爱之物的小兽一样,唰地亮了起来。 “时、砚。”他的声音虚弱,但惊喜的眼神就那样明晃晃地落尽时砚眼底,“认出了。” 时砚揽着他的动作一顿。 温言叫自己的名字,竟然是在乖乖回答自己之前的话。 就连61也侧目看向这个身上有无数谜团的任务目标。 ——“认出我了么?” ——认出了。 “你、是……时、砚。”温言一字一顿地说。 第34章 最完美的作品(2) “0235的名字…… 温言的状态已经十分危险, 长久的高烧和滴水不进已经掏空了他的身体,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时砚沉默片刻,感受到靠在自己身上的人的滚烫体温, 很久都没有动作。 “宿主,我们先带他出去吧!不管是不是……,总要先治病,不然他就要烧成傻子了!”61急得提醒时砚,将去往医疗室的路线都在屏幕上标了出来。 “嗯。”时砚将人打横抱起, 温言即便是晕了过去也有所感应,伤口被摩擦到,他浑身一颤,向着时砚怀里躲去。 时砚步伐一顿, 但到底还是没有推开他,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将他抱出了水牢, 不在意其他牢房的俘虏们怎么看, 径直走向出口。 “站住!你要将老师带去哪里!”一道愤怒中夹杂着害怕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时砚停下脚步回头, 在角落的牢房中看见了一个身着华服、神情倨傲的青年。 青年见时砚看过去, 猛地后退一步,又觉得自己漏了怯很没脸,气冲冲地往前走了两步, 站在门口的栏杆处:“看什么看, 问你呢, 要把我老师带到哪里去!他身上已经那么多伤了!” 温言身上的伤口已经化脓, 流不出血来,但身上被抓时候穿的白大褂已然被血浸透,那个青年看到他的惨状, 眼圈红红的像要落下泪来,但在仿生机器人面前还是强装镇定。 “老师怎么说也是创造出你们的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你们被集中销毁是联邦上层决定的,和老师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喂!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声音渐渐飘远,时砚头也不回地抱着温言离开,留那个青年在身后大喊大叫,却因为多日吃不饱穿不暖,一会儿就没力气喊了。 “草!”青年一拳锤在栏杆上,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肯移开视线,心底对温言的担忧更上一层。 他们这些俘虏或是贵族子弟,或是联邦官员,只有温言的身份特殊,他是平民出身,却处在仿生机器研究员这个敏感的位置,从一被抓就得到了与旁人不同的待遇,那些仿生机器大有虐待他以泄愤的想法。 青年是贵族子弟,同样也是温言手底下的学生,见不得老师受辱,但以自己现在的处境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那个仿生机器人将老师带走。 ……希望他们不会丧心病狂到折磨一个病人。 青年只能这样祈祷。 而另一边,时砚没有将温言带去医疗室,而是径直走小道进了自己的飞行器。 “61,控制飞行器返航。”时砚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中通讯器,给备注为“首领”的对话框发过去一条消息。 [俘虏受伤严重,有致命风险,申请返航治疗。] 那边几乎是秒回:[批准。] 然后过了会儿又发了一句:[看管俘虏的任务交给你,保证俘虏不死亡即可,不必事事向我汇报。] [是,首领。] 时砚回复后关闭通讯器,看着躺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的人,从飞行器的储备室中翻出一支人类用的营养剂,撕开包装塞进他嘴里。 仿生机器大军反叛得突然,大多东西都是从人类那边抢过来的,包括这些飞行器和飞船,时砚庆幸这上面属于人类的东西没有被彻底清除,营养剂还可以救温言一命。 哪怕昏迷着,温言依旧有进食的意识,一管营养剂很快就被他喝光,时砚将空管抽出来扔进垃圾回收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视线看向窗户外的星空。 身旁沙发上的人微弱的呼吸就环绕在耳边,时砚的心却并不平静。 莫名被传送的小世界,见到人才能触发的任务,以及上个世界最后莫名消失的灵魂。当所有巧合都凑到了一起,还能称之为巧合吗。 你,到底是谁呢。 … 温言再次恢复意识,是在一个全白的房间里。 天花板是白的,周边所有能看到的东西都是洁白一片,很容易让人以为是进入了天堂。 “醒了。” 没有波澜的声音响起,温言浑身一颤,像受了惊的小动物似的掀起被子将自己盖住,又稍稍往下扯了扯,露出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 “时、砚。” 坐在病床边上的仿生机器人狠狠拧了下眉。 温言的性格和他想象的有很大出入,在联邦的报道中,他是潜心研究仿生机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清冷研究员,而现在在时砚面前的这个,明显是个胆小又呆呆的小可怜。 时砚融合这具身体之后好似从原主的基础上提升了不少,脸上可以出现一些细微的表情了。但他皱眉的动作依旧吓到了温言,小可怜一下子缩回了被子里面,露在被子外面的一点指尖暴露了他的紧张。 “61,扫描他的身体。”时砚吩咐道,“重点看他大脑。” 虽然星际时代的科技已经很发达,温言被抱回来之后也做了全面的检查,但时砚还是不放心,让61重新扫描了一遍他的身体,尤其是头部神经方面。 “扫描结束,宿主,没有问题。”61如是说。 就连61这种高于小世界的科技系统都检测不出问题,那就代表着温言的脑袋确实没有病变。 所以他的真实性格居然是这样的? 时砚眼底晦涩,俯身拉开他捂着脸的被子,露出下面那张被憋得有些泛红的小脸。 想了想,时砚选择了对温言来说刺激性最小的一个称呼。 “主人。” 仿生机器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让温言像是感受到什么熟悉的事物般伸出手,冲着时砚做出一个要抱的姿势。 仿生机器的力量远超人类,所以在抱起柔软的人类时需要斟酌着力气,既不能将人掐疼,也不能因为用力太轻将人半路摔下去。 时砚顺利地将人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垂眸看他,等待下一个命令。 温言却指着他胸前的布料,皱眉说:“0235,你的编号牌呢?”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理解的事情,表情一下子变得很严肃,不顾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就撑着时砚的手臂要站起来。 “0235需要更换新的编号牌,陈青。”他的双眼迷茫一瞬,“陈青……这里不是实验室了。” 温言眨了眨眼,再次看向时砚:“对不起,这里不是实验室,陈青也没有在,没办法换编号牌了。” 他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一样,语气低落:“对不起,现在你可以把我关起来了。” 显然,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是俘虏的身份。 时砚的眉头皱得更紧。 温言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情况看起来不是自闭,能当上仿生机器研究员肯定也不是智力问题,所以到底为什么看上去似乎与正常人不同? 没有时间留给时砚多想,温言身上有连接着监护仪器的芯片,他的医疗数据很快就被上传保存,时砚的通讯器收到了下一个指令。 “过来,我带你出去。”时砚向温言伸出手,看着小可怜乖乖地凑过来让他抱,补充了一句,“我现在不是0235了,以后要叫我时砚,记住了吗?” “记住了,你的名字。”温言揽着他的脖子被他横抱起来,乖巧点头,“0235的名字是我起的,不会忘记。” 时砚动作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抱着他走出医疗室,无视了门口守卫震惊的眼神,径直走向关押俘虏们的地方。 见温言换了身衣服,手背上还贴着注射营养剂后留下的胶带,作为俘虏的人们不约而同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老师!你没事吧!”陈青,也就是之前和时砚呛声的青年,看到醒着的温言时情绪激动,跑到门口扒着栏杆大喊。 时砚无机制的眼睛投向他,青年害怕得缩了缩脖子,但这次没有退缩,固执地看着他怀里的温言。 “我没有事。”温言冲着他点了下头,声音平淡,脸上那种鲜活的表情也消失了,乍一看倒是很想联邦向外公布的清冷研究员的模样。 时砚眼底划过一丝探究,但很快就散去,抱着温言路过一间间牢房,来到最初关押他的水牢。 肩上搭着的那双手突然收紧了。 时砚放慢了脚步,但是直到打开水牢的大门,温言也没有说出一个字,身体更是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反抗。 “这段时间你依旧住在这里。” 时砚淡淡地说,然后松手让人下来,温言身体虚弱得站都站不稳,在落地时已经做好了重新被冰凉的水包裹,但意外地没有感受到阻力。 “嗯?”他从鼻腔发出一道小小的气音,睁开眼低头去看,入目是洁白干净的地板,头顶不知何时打开了灯,和之前的黑暗环境完全不同。 “谢谢你,时砚。”温言站在打扫干净的房间中央,单手扶着桌子借力站直,一字一顿非常认真地向仿生机器人道谢。 没有对周围环境的变化提出疑问,只是乖巧地说谢谢。 时砚注视着那双纯净的眼睛,突然呼吸一滞,转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你活动的空间只有这件牢房,明天的这个时间,我会来看你。”时砚匆匆说了一句,转身离开,门砰的一声关上,震得整间牢房都跟着颤了颤。 门板之后,温言依旧眨着那双亮晶晶的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时砚曾经站立过的地方。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再也听不到一点动静,温言才慢吞吞地收回视线,坐在墙边的单人床上,静静地发了会儿呆,突然掀开被子躺下,闭上了眼睛,好似睡着了一样。 回到自己房间,通过监控看到这一幕的时砚心头一震,却强迫自己关掉监控不再去看。 61不懂宿主这样矛盾的行为从何而来:“宿主,你居然舍得将任务目标送回水牢!” 61小小的系统脑袋想不明白,“他就是上个世界的季识槿呀,宿主不是喜欢他么?” “……他们不一样。”时砚手指按着太阳穴的位置,皱眉沉声说,“身世经历、记忆性格没有一点是相同的,我没办法将他们当成同一个人对待。” 他不可能将对季识槿的感情复制到温言身上,这对两个人都不公平,对他自己也是。 “那任务要怎么办?”61焦急地绕着时砚转了一圈,“温言本应该在大战中成为一个被联邦舍弃的牺牲品,宿主我们还救不救他了?” 这次的任务是改变温言必死的命运,完成任务后他们可以获得一份巨大能量,但做任务谈何容易,更别说这次宿主和任务目标还处于敌对阵营。 “任务自然要做。” 先不说温言到底是什么身份,时砚现在若是想解开这一切的谜题,回到主世界,就只有做任务这一种方法。 61小小声地提醒:“那任务目标……” 时砚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应该怎么对待温言,系统61也知趣地没再提。 通讯器在这时候突然发出紧急呼叫,时砚神情一凛,看清楚上面的讯息后立刻起身出门,在走廊上见到了同样接收到紧急指令的仿生机器人们。 他们对视一眼,以最快的速度向战前准备处冲过去,在每个人都武装好之后,首领一声令下:“人类军队游荡在我们领地边缘,现在派出你们去捣毁他们的飞船,势必让他们有来无回!” “是!” 仿生机器人也是人,面对领地被侵犯的威胁,所有人都做不到袖手旁观,战争的号角已经被吹响。 时砚驾驶飞行器混在大部队中,以最快的速度行驶着,没多久就看到了人类军队。 人类那边的上将立在飞船甲板上遥遥望过来,在仿生机器大军进入他们射程时向后一招手,无数机甲冲出,一场激战依然开启。 仿生机器人这边也纷纷掏出了各自的机甲,大战开始。 时砚曾经也在星际时代做过任务,对于机甲的运用和星空作战十分熟练,他控制着机甲穿梭在战火中,激光击落前方的几架机甲,利刃一般向着敌方的指挥官而去。 61这时候安静地蹲在系统空间里,实时共享着战场上的画面。以时砚的能力完全不需要系统的辅助,他现在的作用就是帮宿主提防可能出现的暗算,剩下的就是欣赏宿主的完美表现。 “宿主,左后方!” 61突然出声,时砚神情一凛,操控机甲突然往右侧一闪,险而又险地避开了一个黑色盒子状的物体,同时极限转身将偷袭的机甲一击摧毁。 那个黑色盒子在星空中炸开,激起的气流将周边的机甲一下子推出去几十米。溅落的碎片在附着的东西上刻下深深的痕迹。 第35章 最完美的作品(3) 0235号……我…… 时砚一眼就看出了不不对劲的地方。 星际时代, 制作机甲的材料早已变成了防御性最强的矿石,哪怕一整瓶商用腐蚀剂倒上去都不会留下丝毫痕迹,但是那个爆炸的黑色盒子里的东西, 竟然可以腐蚀掉机甲的外壳。 现今已知最坚硬的矿石用作于制造机甲,而同样属于机械制品的仿生机器人,所用的材料不会比机甲更好,一旦碰到这种腐蚀剂很可能会当场报废,这显然不是一个好消息。 时砚冷静地查看四周, 控制炮火将靠近的几架机甲击落,打开公共频道,冷声道:“敌方投掷高危爆炸性物品,目测对机械有腐蚀性, 请时刻注意。” “敌方投掷高危爆炸性物品,目测对机械有腐蚀性, 请时刻注意。” 这条播报在每个机甲驾驶员耳边重复了两遍, 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时砚, 尽力收集爆炸残片带回来, 我方需要研究, 若能拿到未爆炸的成品更好。”01在他的私人频道下达了命令。 “是。”时砚冷静地接下了这项任务,行进的动作却没有被耽误,一边躲避周边的包围一边目标明确地向着他们的指挥官而去。 两架机甲相撞, 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时砚沉下脸, 专注地看着对方的动作, 从中找寻破绽。 突然,对面指挥官因为躲避激光向右侧闪避了一下,时砚抓住机会从他的左下方攻上去, 机械臂伸出光剑刺穿了对面的机甲,里面的驾驶员闷哼一声,闪身躲过了时砚的再一次攻击。 不过失了先机,再多的挣扎都是无用功,指挥官节节败退,最后被时砚一击击中能源储存仓,机甲如同凋零的落叶般迅速坠落。 但就在他即将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时,时砚的机甲伸出了一条机械臂,勾住了他被打得破烂的机甲,连人带机甲一并捉回了己方部队。 这场战争因为时砚解决了对面的指挥官,所以很快就分出了胜负,人类一方仅剩不多的人见势不妙,纷纷逃离战场。 他们回到飞船收起机甲,但很显然为时已晚,被时砚率领的仿生机器人们追着毁掉了大半个飞船,最终摇摇欲坠地逃脱战火包围圈,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回到联邦。 这场战争仿生机器人大获全胜,觉醒了自我意识的仿生机器们同样拥有了情感,回到飞船上都欢呼起来。 而时砚拖着被打得废掉的人和机甲,返回大本营交给首领。 01看了他一眼,鼓励道:“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时砚,你天生就适合战斗。” 时砚却没有高兴的情绪,他语气平平,反问01:“这样的战争,是我们想要的么?” 01听了他的问题,也沉默下来。 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说透,对方自会理解意思。 继承了原主记忆的时砚知道,仿生机器生出自我意识之后并没有和人类敌对的打算,相反,是人类一直逼迫他们,从一开始是强制回收,供实验室解剖研究,后来发现控制不了他们,就想将所有仿生机器集中销毁。 有了自我意识的仿生机器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但人类容不下他们,为了自保,01不得已带领仿生军团叛逃联邦,在遥远的废弃星成立自己的势力。 但是一次次战争,消耗的不仅是资源,更是一条条人命,有人类的,也有仿生机器人的。 01十分人性化地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们别无他法。” 他也不想发动战争,但是联邦死死抓着他们不放,哪怕逃了这么远也要派军队来剿灭他们。 如果不主动反抗,他们的后果只有被销毁。 时砚却不这么想。 经历过更多不同世界的他看得远比01更透彻,他想,总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真的会有吗?”01问他。 时砚抬手按了按军帽的帽檐,说:“会的。” 会有那么一天的,人类与仿生机器人或许不能再和谐共处,但想要做到互不干扰却是可以争取的。 * 牢房尽头的水牢,不,现在已经不是水牢了,经过时砚改造后的牢房除了无趣了点,和普通仿生机器人住的房间也没什么两样。 “今日的营养液。” 时砚将一支打开包装的营养液递给坐着发呆的温言,温言看到了自己眼前的东西,伸手接过,没有多看一眼就塞进了嘴里,脸颊鼓动两下,一支营养液就喝光了。 “可以,给我一些书吗?关于智能机器的。”温言感受到肚子传来的饱腹感,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睛,向时砚提出了要求,“一本就好,谢谢你。” 但是时砚拒绝了他的请求:“不可以。” 温言眨着眼睛看他,时砚冷漠的外表下是更为冷淡的声音:“温言,你现在是俘虏,不可以提要求。” “……”温言低了低头,轻轻点了一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没有意外,也没有失落,就像是早已经做好了接受任何回答的准备。 时砚的声音微微放轻了些,道:“知道我们抓你过来做什么吗?” 温言诚实地点点头:“你们想要设计仿生机器时设置的致命弱点,联邦的人也想要。” “在我们抓你来之前,联邦有很多人找上了你,但是据说你并没有告诉他们。”时砚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到温言的耳朵里面,“为什么?” 温言忽的一激灵,闭紧了嘴,摇头。 这是不能说的意思。 时砚莫名从他的动作中读懂了他要表达的意思,心里感到意外又不意外。按照他这个呆呆的性子,若是联邦那边的人连哄带骗都得不到的答案,那一定是他守护得很重要的秘密。 “不说也可以。”时砚并没有逼他的意思,环顾了一圈四周,准备离开,“明天这个时间我还会来,你可以考虑一下,单独告诉我,嗯?” 他在诱哄一个单纯的傻孩子,但时砚并不为此感到羞愧。 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他不是为了仿生机器这一方的安危,只是习惯每一次都尽快掌握身边一切能够掌握的讯息,好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这是时砚完成那么多任务还能全身而退的生存法则。 他抬脚往门口走去,在他身后,温言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痴迷。 “时、砚……0235号……我的……” 门早已关闭,这间封闭的小小牢房里,回荡着温言轻声的呢喃。 而回到房间的时砚并不像他在温言面前表现的那样冷静。 “他想要书的请求被我拒绝,是因为有很多仿生机器人关注着他的动静,我不能做出明显优待俘虏的事情。”时砚低头沉思。 但是拒绝温言,看到他闪亮的眸子有一瞬间的黯淡的时候,时砚确实是有一些后悔的情绪的。 为什么不能答应他?明明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请求,甚至首领盘问起来他也有理由糊弄过去。 “……” 时砚按住自己的心口,明明机械胸膛内没有心脏,但他好像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微微皱起眉头:“这不是我预想的发展。” 事情超出控制的感觉并不美妙,时砚一开始就没有将温言和季识槿当作同一个人,哪怕在这个世界的依旧是他熟悉的那个灵魂,但是对方没有上一世的记忆,时砚也不愿强人所难。 但他的心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在看到温言受伤的时候会心疼,见他失落会想干脆答应他的要求算了,更甚者在抱着温言的时候他总会心跳隐隐加快…… 这并不对。 61气鼓鼓地打断了他宿主的反思:“哪里不对了?对的!温言就是季识槿,季识槿就是温言,他们虽然不互通记忆,但这个人还是这个人,宿主你喜欢人家就直接上啊!” 他一个做系统的都看不下去了,上个世界宿主和任务目标那么恩爱,现在到了新的世界却纠结起来,还对任务目标冷冷淡淡。 太自以为是的人容易找不到对象懂不懂啊! 时砚还真不懂。 虽然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但在感情一事上时砚依旧是一张白纸,他心底清楚温言就是他的爱人,但理智却告诉他没有记忆、性格也不同的温言不能和季识槿混为一谈。 “……” 时砚难得对一件事感到头痛,竟生出了退缩的想法。 “当务之急是先做任务,至于其他的,”时砚眸光微动,“走一步看一步吧。” 若两个世界的任务目标都是同一个灵魂,那么他们注定还会再相见,这一个世界不强求要在一起。 时砚正思索着仿生人和人类现在的局势,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像是出了什么事。 他眼神一凛,拉开门走了出去。 “你们在做什么?”时砚冰冷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直接将所有人都镇住。 仿生人的情感或许不像真正的人类那样细腻复杂,但他们到底是有了自我意识的人,面对地位比他们高出一等,实力也远超他们的时砚,一个个安静得像鹌鹑。 人群在时砚面前自动分开一条路,露出了中间的当事人。 时砚眼神扫过去,一下子顿住。 站在人群中央的、被粗暴地拽着手腕的温言,抬头看到时砚时眼圈一下子变得红红的。 “放开他。”时砚的声音冷得听不出情绪,但莫名让拽着温言手腕的那人“唰”地收回了手,立正行礼。 “长官!” 仿生人也有等阶,绝大部分仿生人的等阶由他们被创造出来时的作用划分,因为越高级的仿生人越像人类,头脑和武力值也更加强大,那个仿生人比时砚低一级,所以在面对时砚的时候十分尊敬地行了一礼。 仿生人内部秩序向来分明。 但是时砚没有理会他,而是淡淡向他身后伸出手,对着那个可怜的小人道:“过来。” 温言愣了一瞬,紧接着眼睛亮起来,一步一步走向时砚,拉住了他伸出的手。 时砚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其中好似蕴含着愤怒和气恼的情绪。 小可怜双手的温度比仿生人的还要低,时砚看向他身上单薄的衣服,再看到大厅中的恒温控制,一言不发地将人揽住单手抱起。 “唔!”温言小小地惊呼一声,随即就感受到一处温暖包围了自己。 ——时砚将身上的披风解下,严严实实地裹住怀中的人,仿生人可以模拟人类体温,带着些许温度的披风触及温言冰凉的皮肤,让他不自觉抖了一下。 “长官!他是俘虏!”刚才掐着温言手腕的仿生人提出抗议,“您不应该与他如此亲密。” 时砚冰冷的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到他身上,声音像淬了冰:“刚好我也想问,作为被我单独看管的俘虏,为什么会被你带出牢笼?” 身边围着看热闹的仿生人们听出了时砚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怒火,立刻紧张地站直了身体,竭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高等级仿生人之间的矛盾冲突,他们可不想参与,他们只是无辜的吃瓜群众。 被时砚质问的仿生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忿,大声道:“长官,您十分清楚他的身份,作为拿捏着我们仿生人最大弱点的研究员,我想他应该接受一些拷问。” “毕竟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仿生人的存在,我们必须知道他是否将重要消息交代给了联邦人类。”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番话让周围看戏的仿生人也不禁有些动摇。 横在人类和仿生人之间的是关乎仿生人命运的选择,眼下两边矛盾正是最深的时候,一个敌方的俘虏,还是曾经研究创造出仿生人的研究员,这样的身份很难让仿生人以平常心态对待他。 “长官,我已向首领申请过了,他同意对温言进行拷问,若是他没有泄露消息,我自然会放了他。”纠缠不休的仿生人名叫严城,他是第一批被发现觉醒自我意识的仿生人,当初差点就被联邦集中销毁了。 所以他对任何一个属于联邦的人类都没有好感。 时砚冷着脸没说话,但他的态度众人都看在眼里,俘虏还在他身上抱着,他是不可能同意将温言交给严城的。 作为漩涡中心的温言眨了眨眼,他被身材高大的仿生人像抱小孩子一般拖着臀部,坐在男人的臂弯中,两条手臂不得不环抱住对方的脖子才能保持平衡。 “没有告诉人类。” 温言突然开口,打破了现场的僵持。 第36章 最完美的作品(4) “我会亲自监护他…… 时砚眼神一动, 偏头去看他,温言抱着他脖子歪歪头,像是笑了一下, 然后转头看向之前拽疼他手的仿生人,一字一顿地说:“1719,我没有将你们的事情告诉联邦,你应该向时砚道歉。” 1719,那个和时砚对峙的仿生人的编号。 仿生人的一生从研究所制造出他们开始, 记忆的开篇便是伴随着自己生命的编号,直到被买走,或是被主人赐名,或是觉醒意识后自己给自己起名字, 严城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叫过编号了。 熟悉的称呼和脑海中的那道声音重合,他神情一愣, 脸上不复之前的激动, 只是嘴里还不依不饶:“你说没有告诉就没有告诉?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据联邦那边的传言说仿生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如果掌握了这个弱点, 人类或许能一举击败仿生人大军, 但这个消息属不属实所有人都不清楚,除了作为总研究员的温言。 而这也是仿生人这边一定要时砚严格看管温言的原因。 或是从他嘴里撬出这个弱点所在,或是永远关押他, 以防威胁到仿生人的生命。 “……”温言张了张口, 意识到确实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嘴唇瘪了下, 不说话了。 但是那明媚的眉眼耷拉着,任谁都看得出他的伤心,但不知道是伤心自己无法解释, 还是伤心没人信他。 “够了。”时砚开口制止了这场闹剧,“温言说的是否属实我会亲自查证,首领那边我去解释,都散了吧。” 围观的仿生人们都迅速散去,他们都知道时砚是为数不多的首领信任的属下,既然他将责任担了过去,他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人群都走完了,严城最后恨恨地看了一眼被时砚保护在怀里的温言,嘴里嗤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而温言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自顾自地低着头失落。 时砚看着他就不自觉地心软,放缓了声音问:“要哭了?” 温言连忙摇摇头。 “我送你……”时砚说了一半突然顿住,想到今天严城就是将温言从牢房提出来的,那里已经不安全,随即调转话头,“先回我的房间,处理一下你的伤。” 温言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看看时砚,时砚挑了下眉,将他藏在袖子下面的手腕拎出来,温言看到那一抹红,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如果时砚不说,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受伤了。 不过这些和他之前受过的伤比起来算什么呢,连皮都没有破,只是红了点而已。 温言摇头:“不用,会好。” 时砚听懂了他的意思,这点小伤不用治疗,自己会好。 “不行。”时砚不容拒绝地抱着他转身,“要听我的话。” “我是你的管家,主人,要听话,我认为您现在需要处理一下伤势。” 温言眼神闪烁,在听到“主人”两个字的时候动了动透红的耳尖,将脑袋埋在他颈侧不说话了。 “现在不要这样叫我了。”他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时砚稳稳地抱着他,没让温言感到一点颠簸,然后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你不是我的主人吗?我被创造出来的意义是……” “好了不要再说了!”温言猛地抬起头用手捂住他的嘴巴,脸颊红起来一片,看着时砚被自己捂住的半张脸,又像被吓到般嗖的一下收回手。 他的手不知道该放哪里,只好呆呆地悬空着,对时砚说话的表情却有种严肃的感觉:“0235,你不可以再叫我主人。” “不是说了么,叫我的名字。” “好吧。时砚,你不可以再叫我主人。” 温言在这件事上有着超乎常理的固执,“你现在自由了,不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管家了。” 说罢,他的睫毛颤了颤,往下落去,被自己说得沮丧了。 时砚很轻地笑了一声,听懂了他的意思。 原来只是因为他觉得,觉醒自我意识的0235号仿生人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不再是围着温言转的管家机器人了。 “没关系,我依旧可以当你的管家。”他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将温言抱了进去,放在唯一一张单人床上。 这个姿势使得温言不得不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小可怜的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真的吗?” 时砚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真的。” 温言瞬间开心起来。 在联邦赫赫有名的仿生人总研究员,私底下竟然是这么好满足的单纯小孩。 时砚眼底闪过笑意,转身从柜子里找出一个医疗箱。 “把手伸出来。” 温言乖乖地将受伤的手臂伸到他面前,还提前将袖子撸了上去,只不过弄得松松垮垮,一动就要掉下来。 时砚将医疗箱放到一边,无奈道:“我帮你重新挽一下。” 温言眨巴着眼睛看他,时砚将他乱糟糟的袖子理整齐,然后一层一层卷上去,直到露出大半个小臂。 “疼的话告诉我。” 得益于为了保证俘虏们生命安全的准备,飞船上有为人类准备的药品,但是时砚没有用那些,而是借着将手伸进医疗箱中的动作,从系统空间里拿出了一瓶特效药。 在宿主进入小世界做任务的时候,允许使用一些无伤大雅的道具,这药是时砚从系统商城兑换的。 微凉的水汽喷洒到温言手腕红肿的地方,一阵针扎似的疼痛过后,那片红肿瞬间消下去了大半,几乎看不出之前被掐的痕迹。 温言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手腕,将它举到时砚面前:“好厉害,不红了。” “嗯。”时砚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只给你一个人准备的药,不要说出去,记住了吗?” 面对这样的温言,时砚总是不自觉将他当成心智不全的小孩子对待,却忘了温言只是性格有些特殊,智力没有问题。 他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不看自己的手腕,而是盯着时砚的眼睛:“特效药,是违禁品吗?” 时砚愣了一下,将那瓶没有标签的药放回医疗箱内,回答道:“不是,只是这种药特殊,只有我手中有,说出去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温言很单纯地相信了他的说辞,眉头松开,笑着说:“那就好,你不要做危险的事情。” 他的目光专注而柔软,似乎面前是他最珍视的东西,而他在认真叮嘱对方学会保护自己。 “嗯。”时砚眼神变得柔和,看他手腕处的药已经被吸收得差不多了,帮他把袖子放下来,然后将人按在床上。 “之后你住在这里,不要和外人接触,懂吗?”时砚想着左右也是要看好他,不如直接放在自己身边,更安全也更可靠。 温言对自己住的地方没有要求,见时砚这样说,他就乖乖地点头:“好的。” “如果我听话,可以给我看书吗?” 他又问了一遍。 这次时砚没有说“不”,他等待了一会儿,听见了时砚的回答,他说:“可以考虑。” * 时砚的房间很简单,仿生人可以将一切讯息保存在自己的芯片中,所以不需要纸质材料,卧室也只是休息换能源的地方,里面没有危险物品,也不会被温言接触到什么不该他看的东西。 将温言安顿好之后,时砚看了眼通讯器上的未读消息,出门向着主控室那边而去。 01依旧像上次见面一样站在控制台前面,好像除了换能源以及发布命令外,都不会离开这个房间。 “首领。”时砚从那道开了一小半的门走进来,“您找我。” 01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听说你将温言保了下来。” “是的。”时砚诚实回答,在仿生人的地盘没有什么听不听说,首领掌控着飞船上的全部动向,他所见的即是真实发生的。 “我想我需要一个理由。”01挥手在面前的悬浮屏上切换页面,打开了星图。 “现今联邦逼迫得很紧,虽然仿生人只要有足够的资源就可以达到极其强大的状态,不会累不会痛,但我们现在其实并不占据上风。” 01指着星图让时砚看,联邦发展了数千年,整个星际中他们占据了大半宜居星球和资源星球,人类数量更是仿生人的千百倍不止,而他们从联邦叛逃之后,所有的资源都是靠争靠抢,长此以往怕是连自身的生存都无法保证。 “那些俘虏是我们和联邦谈判的筹码,而温言,”01的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作为创造我们的人,我并不想伤害他,但是他掌握的恰好是我们仿生人最大的弱点,甚至连我们自己都不清楚的弱点。” 时砚默了默,确实,他能得到的资料中也说了,从头到尾温言都没有说出仿生人的致命弱点在何处,而他自己也因为宁死不说的态度惹恼了联邦与仿生人,最终在两方的战争中成为了毫无存在感的牺牲品。 在一次星际大战中,联邦大败,而他们也并未从温言口中撬出如何打败仿生人,最后温言被仓皇而逃的士兵丢出了飞船,毫无保护措施地暴露在星空之中,湮灭成了尘埃。 沉默良久,时砚才开口道:“我会亲自监护他。” 01无言地看了他片刻,最后妥协了:“好吧,我将处置温言的权利交给你,不会让别人经手这件事,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从他口中问出一些秘密。” 作为创造出仿生人的主研究员,所有人都相信温言手中必定还有没有告知外界的秘密,关乎仿生人,关乎这场战役,关乎他们的命运。 虽然时砚不认可他们的想法,但是目前人类和仿生人都对温言虎视眈眈,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时砚都觉得还是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放心。 将温言的事情安排好之后,01让时砚再等等,然后当着他的面给另外几个仿生人发了讯息,没一会儿,几人便来到了主控室。 时砚扫视一圈,从原身的记忆中得知他们几个都是01比较信任的直系下属,等阶更高,权利也比其他仿生人要多,代表首领分别管着几个仿生人军团。 这次将他们都叫来,时砚猜测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果不其然,见人来齐之后,01将主控室大门上了一道密锁,确保大门从外面打不开,只能由里面的人操控开关。 “将你们都召集过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商议。”01冲他们摊了下手,让几人在会议桌前坐下。 现在主控室处于一种完全封闭的状态,在这张会议桌上的便是参与此次会议的全部成员,除了01和时砚,还有两男两女,身材壮硕的大力士费蒙、以狡诈难测扬名的柯斯,还有以双生子身份共存的白涟、白漪。 这对仿生人双生子长相几乎一模一样,当初是被有特殊癖好的权贵定制而生的,她们几乎是同时觉醒了自我意识,再之后便一直以姐妹相称,但性格大不相同,一个豪放、一个妩媚。 01将悬于他们面前的屏幕打开,一封来自遥远联邦的邮件被打开,上面的寥寥数语尽入几人眼中。 ——是联邦意图换回俘虏的请求书。 在这段时间大大小小的战争中,联邦深切看到了仿生人的恐怖实力,哪怕再多人类精英也无法攻破仿生人大军,而这几个月中,联邦莫名失踪了很多或位高或权重的人,皆是被仿生人抓回来当作俘虏了。 “啧,”最先开口的是白涟,她的坐姿肆意放松,一开口却是如利刃般直接,“看来他们内部也不平静了啊。” 柯斯文质彬彬地笑了一下,丝毫看不出在战场上心狠手辣的模样:“我们要的不就是他们乱起来么?” 联邦的政权划分混乱,没有统一的君主,财政大权都被最上面的几大财阀垄断,其下面的官员也是联通着各个大小贵族或势力,平时看起来坚不可摧,但一旦其中要员出事,联邦就会混乱成一团散沙。 被他们抓回来的俘虏有的是贵族家的年轻一代,有的是在联邦身处重要位置的政员,失踪一两个或许不会引起联邦的注意,但若是失踪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呢。 他们的家庭以及事业早就在无形之中联系在了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联邦内部最近已经出现了几次大规模的争吵,自家孩子被抓走的想要立刻救回来,手握联邦政治消息的官员也必须尽快带回,联邦上层焦头烂额,内忧外患一并袭来,最终不得不给仿生人发送了一封邮件,希望将俘虏换回,并为此付出一些资源。 “这是联邦的诚意,他们会在三日后派官员来这里,商讨具体事宜。”01道。 第37章 最完美的作品(5) 温言在他的大手钳…… 将商议地点定在仿生人目前占据的星球上, 一方面代表了联邦的诚意,而另一方面也体现出了他们的焦急—— 再不将俘虏换回去,联邦内部都要先乱起来了, 到时候哪里还顾得上管仿生人不仿生人的? “三天后的商讨会议需要你们和我一同出席,而现在,我们先来讨论一下要从联邦手中要来什么资源。”01敲了敲桌子,唤回几人的注意,悬浮屏上出现了几个显眼的红点。 “首先是资源, 我们现在全靠从联邦争抢过来的资源供以生存,未开发的资源星球还需要时间探寻,我们等不到那时候。”01指着上面的标红的位置,“这里的几颗星球上有我们所需的资源, 但这种资源对于联邦同样重要,所以我们的目标只是其中一个, 能拿到这一颗星球就足够我们喘息。” “至于其他, 联邦的各个贵族、财阀世家都提出了交换所需的条件, 对应他们想要交换的每一个人。” 白漪手里握着把匕首转着玩, 在看到上面出现的人员名单和相应的资源交换时, 突然笑了一声:“呀,我们的小研究员怎么不在上面?” 时砚向她淡淡投去目光,白漪不急不慢地伸出舌尖舔了下刀尖, 挑衅似的会看过去。 “听说你将人保了下来?0235号, 你看, 他是个没人要的小可怜呢。”白漪不嫌事大地戳他心窝子, “你说,是联邦从他身上榨取不到价值了才放弃他,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白漪, 闭上嘴。”白涟见情况不对,立刻制止妹妹。 白漪听见姐姐的训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撩了一把自己长长的波浪卷发,无趣地靠坐了回去,指尖的匕首被玩得出现了残影。 头脑简单的费蒙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他挠挠头,正想要开口,被斜对面的柯斯看了一眼,不明所以地闭上了嘴。 “好了。”01及时制止了他们之间的矛盾,为了让他们不再有发挥余地,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和联邦此次进行资源交换之后,他们内部要重新建立起来还需要时间,我们刚好趁着这段时间发展自身。” 01将目光投向了星图中灰暗的那一片区域,“我需要有人去往未知星域,探寻适宜仿生人居住发展的星球,以及更多未被发掘的资源。” 仿生人依赖资源而活,敲诈联邦的这一笔仅仅够他们喘息一段时间,等联邦内部重新团结起来,再次将炮火对准他们的时候,他们必须要有自身的底牌。 座下的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费蒙一拍桌子:“我去!不就是找星球,给我三个月,我能把未知星域探个大半!” 其他人都没意见,换句话说他们哪个人去都可以,只不过费蒙第一个自荐,他们也就没必要和他争。 01颔首:“好,等和联邦那边的交易结束,你立即出发。” 未知星域内危险重重,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所以等联邦将他们所需的能源带过来之后,为出发的队伍配上充足的能源才被允许出发。 费蒙虽然急切,但也知道首领的决定一定是最适合现在情况的,所以只好按捺住自己的冲动。 “好了,这个消息不要外传,三日后联邦派人来谈判,白涟白漪,招待客人的任务交给你们了。”01说道。 “没问题。”两位女士确实更适合这种需要细心的任务,其他人也没有异议,会议匆匆结束,他们都各自离开去为三日后的谈判做准备。 时砚走出主控室,本来正往房间的方向走,却突然被人叫住。 “0235号,急着回去看你藏在房间里的小金丝雀?”略带戏谑的声音从时砚背后响起,迟走一步的柯斯缓缓走到他面前。 时砚冷淡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柯斯的外貌是那种文质彬彬的少年形象,偏向于瘦削的身形在时砚面前气势都被压了一头,但他并不在意,冲着时砚歪了歪头:“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们仿生人和人类不是同类,对一个人类太上心不是好事。” “我的事情不劳你费心。”时砚对他的劝告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温言与他的羁绊也远不止他们能看到的这些。 话不投机半句多,时砚懒得和他继续说,冷淡地扬了扬下巴:“麻烦让让,我的俘虏还在等我。” 柯斯被他下了面子也不生气,嘴角微微勾起,向旁边让了一步,眼看着时砚掠过他走远,突然转身扬声道: “时砚,他掌握的信息对我们十分重要,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无人回应,时砚早已经走远,但柯斯知道他一定听得见。 “知道他是什么性格,为什么还要去招惹?”时砚走远后,白涟从拐角处走出来,对柯斯的行为很不理解。 柯斯只是笑笑:“劝他做正确的事罢了,你们对那个研究员抱有好感,我可没有,我甚至都不认识他。” 白涟想到面前这人被创造出来的原因,沉默了。 时砚、白涟白漪、包括首领在内的一众高级仿生人,都是从联邦的研究所中出来的,他们的记忆最初便存在一个人类,那就是制造出他们的总研究员温言。 所以对这个创造出他们的人类,仿生人似乎天生就存在一些亲近的情感,面对温言时不像对其他联邦俘虏一样冰冷。 但是柯斯和费蒙不同,他们出自贵族的私人实验室,创造出来就是为了满足一些人见不得光的私欲。 所以对于创造出仿生人的温言,他们的情绪要复杂得多,一方面清楚地知道自身遭遇和这个总研究员无关,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想若是没有温言,仿生人不会被创造出来,他们也不会经历那些痛苦的过往。 白涟沉默了片刻,道:“但你的提醒太早了,看起来他们还并未发展出什么感情。” 柯斯冷笑一声:“等真的发展出感情不就晚了。你想看到0235号背叛我们投向人类阵营?” 白涟无语:“事情不一定就想你想的那样糟糕。” “无所谓,反正我想做的已经做了。”柯斯的劝告都说出口了,再也收不回来,时砚听不听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 时砚确实没有把柯斯的话放在心上,联邦那边好不容易停战,这几天是时砚少有的假期,可以做一些自己的事情。 “所以宿主你要做的正事就是给任务目标买书?”61一脸不解。 时砚要出门,需要向上报备,再将手中的工作全部分给下属,以防出现突发情况找不到人,但搞了这么麻烦的一遭,时砚要做的事情居然只是给温言买他想要的书。 61在心底默默吐槽:开了窍的宿主就是不一样,恋爱脑都比别人的更大一些。 时砚将工作上的事情交接完毕,回到挂着“0235”编号的门口,抬起手腕扫描身份。 滴的一声,门打开了,时砚一抬眼便对上了温言的目光。 像只孤零零等待主人回家的小奶狗,只会可怜兮兮地睁着大眼睛看他,连哼唧都不会。 “在这里待得习惯吗?”时砚解开外套的扣子,一边脱一边问他。 温言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听见问话,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说话,嗯?”时砚将衣服挂回柜子里面,俯身扣住小可怜的下巴,让他抬起头。 温言在他的大手钳制下艰难地动了动脑袋,发现没办法点头也没办法摇头,好似懵了一会儿,然后才慢吞吞地回答:“无聊。” 确实很无聊,先前他被关在水牢里面浑身是伤,每天清醒的时间都有限,后来身上的伤被时砚治好,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发呆,很无聊,想念从前在研究所的工作了。 时砚听了他的理由,嘴角勾了勾:“可惜,你现在不能出门,更不能工作,仿生人不会允许你一个行走的威胁去触碰机械相关的东西。” 温言瘪了下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还听话地仰视着时砚,从上至下看,像是在撒娇讨好。 时砚心里像是被什么拂过,留下一丝涟漪,他松开了钳制温言的手,站直了身体。 “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时砚在这一刻突然想,自己之前的坚持和固执到底算什么,他的爱人现在就在他面前,哪怕用着不一样的名字和样貌,但依旧是时砚眼里那个可以破例的人。 所以顺从本心就好了,至于对方的身份,时砚还有很多时间去一点点验证。 “理论上俘虏不可以离开被监禁的房间,但是你可以,想出去吗?”时砚又问了一遍。 答案似乎不需要再追问,因为温言的眼睛早已亮了起来。 他很好懂,什么情绪都可以从眼神中看出来,像只傻乎乎的卖了还会帮你数钱的兔子。 “可是,没有衣服。” 温言伸出手放到时砚面前。 他被抓来的时候身上只有一身破旧的沾满血迹的衣服,后来从医疗室里醒来,身上被换了一身全新的衬衫长裤,但是也只有这一身。 在房间里有恒温系统,但是出门的话,只穿这一点是完全不够的,迟钝白痴如温言,也清楚这一点。 时砚挑了下眉,适合温言尺寸的衣服早就挂在了他的衣柜里,温言在这里待了大半天,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所以竟然是从时砚离开时候的坐姿不变,一直维持到了他回来? 对新环境没有好奇心、可以呆坐一整天不挪窝、对时砚也是毫无防备心。 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时砚搜寻原主的记忆查看,但一无所获。原主是负责温言衣食住行的管家,但远没有到探寻温言私生活的地步,日常也只是准备好一切等待温言的指令,没有过多接触过他,所以对温言的异样毫无察觉。 “这座星球上很冷,穿这件。”从回忆中回过神,时砚压下心底的疑问,从衣柜中翻出一件长款的黑色风衣。 “好哦。”温言不挑,给什么穿什么,只不过这件风衣款式偏大,他身上又没有几两肉,穿上之后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 时砚帮他把两边袖子都挽了一下,然后弯腰将人托着抱起来。 温言先是顺从地伸出手抱住他的脖子,然后又说:“我可以自己走。” “不用。”时砚掂了掂他轻的像阵风似的体重,将一顶帽子扣在他头上,“我抱你,快一点。” “好吧。”被拒绝了温言也没有失落,乖乖地将侧脸贴到他肩膀上,宽大的帽檐和风衣的领子几乎要将他整张脸全部遮住,远远看过来只能看到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直到坐上被伪装过的飞行器,温言才知道时砚的话是什么意思。 带着他出来势必会引起很多仿生人的注意,所以时砚选择抱着他从窗户一跃而下,绕着监控死角来到了一架外表很普通的飞行器面前。 虽然外表被包装成了无害的民用飞行器,但对这些东西也有研究的温言一进入里面就知道,这是一架高级军用飞行器,装载了杀伤力极强的导弹和激光,外壳更是具有超高级别的防御功能,除了联邦大军打过来,这里面可以说是绝对安全的,没有什么东西能破开。 军用飞行器的内饰不如民用飞行器的舒适,空间也更狭窄,除了驾驶员的座椅之外,就只有后排放置临时物资的一小块空地。 温言在进入飞行器后就被时砚放了下来,他看了看四周,抬脚往那处空地走去,准备席地而坐。 但是时砚拦住了他。 “去哪儿?”时砚只不过一个启动飞行器的功夫,温言就已经走出了他伸手能触碰到的范围,“坐这里。” 温言懵懵地被他牵着回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男人结实有力的大腿上。 “别动,要起飞了。” 时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腰间被一只大手钳住,温言动弹不得,后知后觉地红了耳尖。 就算他天生迟钝,也能反应过来这个姿势有多亲密,远不是他们的关系能做的。 “我可以下去吗?我想坐在后面。”温言眨着一双水淋淋的眼睛抬头看他,脸颊飞上淡淡的粉红。 时砚心底的恶劣因子开始作乱,他勾了下唇,放在温言腰间的手臂悄悄用力,没坐稳的小可怜一下子撞进了自己怀里。 被结实肌肉撞得鼻尖一疼,温言瘪了下嘴,知道时砚这是不会让自己下去了,只好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肩膀,以防自己再被突然撞一下。 真的有点疼,他的鼻子现在感觉酸酸的。 第38章 最完美的作品(6) 我肯定是相信人美…… 仿生人现在占据的地盘位于联邦势力范围最薄弱的低级星球, 相比联邦中心星的繁华,这里显得过于荒凉,星球上多是捡星际垃圾的盗贼和贫民窟的普通人, 入目所见几乎没有什么娱乐的地方。 温言扒在时砚身上,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似乎是对这样的场景很好奇。 时砚将飞行器降落在一处无人之地,他们下了飞行器,四周一片荒凉。 温言茫然地看了看, 转头问牵着他手的时砚:“在这里玩吗?” 他虽然没有玩过捡垃圾或者挖坑的游戏,但如果时砚想做,他可以陪他一起。 一个优秀的主人应该学会满足具有自我意识的仿生机器人的需求。 时砚不知道他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拉着他的手一直向前走, 即便这四周都是同样的荒凉,但时砚好似心里有张地图似的, 带着他往一个方向走。 温言被他牵着远离了那片丢弃废品的垃圾场, 松了一口气, 看来时砚不打算捡星际垃圾。 “到了, 不过你需要做些伪装。”时砚站在一个隐蔽的地道入口, 转身在温言脸上戴了个东西。 温言抬手摸了摸,没有感觉出什么,他看向时砚, 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看见他惊讶得瞳孔放大, 时砚俯身捏了捏他脸颊上的软肉, 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这张脸在联邦太出名了, 需要遮掩一下,会不舒服吗?” 温言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自己感觉不到什么,只是在时砚眼里看到自己的脸变成了另外一张陌生的面孔, 有点不开心。 但是温言不会说出来自己的不开心,他只是牵着时砚的手晃了晃,说:“我准备好了,我们要从这里下去吗?” 一步都没有出过中心星的温言知道,在一些偏僻星球存在地下交易市场,俗称“黑市”,但他从来没有亲自见过,只是从联邦的新闻上听说这里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坏人,很危险,卖的东西也都是联邦明令禁止的违禁品。 乖巧如温言,也难免对这种地方产生好奇,往常是不能、也没机会到这种地方,所以当时砚告诉他他们即将进入黑市的时候,温言拉着他的手更紧了,但心里则是更加雀跃起来。 时砚见他像春游的小朋友一样欢快,没有说话,只是暗自将人看得更紧了些,以免一个转身小可怜就被其他人骗走。 黑市里什么人都有,所以他们的装扮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温言穿着宽大的黑色风衣被时砚牵着手,因为脸上已经易了容所以没有再戴帽子,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打量着道路两侧的店铺。 他身量高挑偏瘦,虽然五官和脸型发生了变化,但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却是遮不住的,人来人往的黑市,不知有多少人将视线投注到他的身上,这样的温言被他们误认成了天真无邪的贵族小少爷,一个个目光像饿狼似的盯着猎物,就等一个一击而中的机会。 温言对周围的目光迟钝,但时砚再清楚不过,他冷笑一声,不经意撩动腰间的衣服,漏出一侧鼓鼓囊囊的口袋,从里面露出的小半金属制品在灯光照耀下反射出银光。 暗地里觊觎温言的目光瞬间消失了大半。 能在黑市里混的人都不是简单的角色,他们一眼就认出了时砚腰间别着的是联邦最新款的能源枪,一枪直接将人炸成碎片,能佩戴这种枪的非富即贵,他们惹不起。 于是在温言完全没注意到的时候,时砚震慑了所有觊觎他的人,然后牵着人往另一条路上走。 “我还没有看完……”温言眨巴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时砚不让他继续看了。 “乖,先陪我去个地方。” 时砚哄着他,熟门熟路地拐进小巷子,穿过宽度仅限两人通过的巷子之后来到了一处隐秘的房子前。 "稀客啊,能找到我这儿不容易,客人要什么酒?"一个穿着花哨的年轻女人倚靠在柜台前面,露出大波浪下的半张脸,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只觉得招摇的打扮都沦为了陪衬,女人的容颜是世间最闪耀的玫瑰。 温言被她的美貌冲击扑了一脸,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小步挪到时砚身侧后方,将自己半藏起来。 直觉告诉他,这个美艳的女人是个很危险的人物,打不过就躲,温言很有自我保护意识地将自己藏在时砚身后。 “噗嗤。”女人看着温言的动作,突然笑了起来,“小可爱,这么纯情啊,那我这种地方好像不太适合你呢~” “别逗弄他。”时砚敲了敲桌面,“二十一壶的甘梅花酒,有么?” 女人调笑的动作一顿,上下打量了一遍时砚,收起了漫不经心的姿态,压低了声音:“自然有,不过二十一壶的卖光了,只剩三十一壶的,客人还要吗?” 时砚淡淡颔首:“两壶,一壶加冰装罐,一壶就在这里用,谢谢。” 女人好看的眼睛眯了眯,卷着一缕发丝玩的手指放下,向时砚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如此,客人里面坐吧,您要的酒一会儿就来。” 时砚牵着温言往里面走,女人伸手拦了一下,眼神瞥向他身后的人,被时砚不冷不淡地看了一眼。 “好吧,祝你们玩得愉快。”女人不再拦,让开了路,温言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在浓郁香水遮掩下的微弱汽油味道。 他脚下的步子停了一瞬。 “你更适合万莱思的24号香水。”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温言说完之后不带停顿地跟着时砚离去,女人站在原地愣了下,然后脸色大变,低头揪着胸前的衣服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她今早刚给自己有些生锈的关节上了油,之后还专门清洗了身体换了衣服,还喷了小半瓶的香水作为掩盖,竟然还是被这个小少年闻出来了。 万莱思的24号香水,如昙花一现般璀璨夸张的诱人香调,但它还有一个卖点——可以清除人身上沾染的其他气味,做到不混杂,只留昙花的清香。 女人遥遥望着那个小少年远去的背影,突然笑了一声:“原来两个都不简单,感觉好像惹上了不小的麻烦呢。” 她拿着一个型号有些老旧的通讯器给第一位联系人发了条讯息,然后关闭界面打开了星网购物的链接。 “万莱思24号……小可爱真是高估我了,一瓶要用掉我半个月工资呢……”女人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按下了下单按键,收货地址经过层层加密传递出去,让发货方不会察觉这是一笔来自遥远贫困星的订单。 而另一边时砚牵着温言穿过一段不短的走廊,来到了小屋后面通向地下的入口。 这些人做事很谨慎,哪怕时砚早就在星网上联系上了他们,也验明了身份,但幕后之人依旧没有主动露面,时砚不得已只能亲自来一趟。 “跟着我,别乱走。”时砚叮嘱了温言一句,率先从入口穿过,几步漆黑的路之后,两人来到了一个宽阔的房间,和外面朴素捡漏的小屋不同,这里金碧辉煌,像是误入了中心星上供有钱人寻欢作乐的不正经场合。 “你要找什么人吗?”温言懵懵懂懂地跟着他走,联想到刚才门口那个女人身上的汽油味道和这个隐秘的地点,说出自己的疑问。 时砚牵着他绕过一些醉客,径直上了二楼,然后才抽空回答他:“对,一个你或许也认识的人。” 温言歪了歪头,想不到有什么他认识的人会在这种星球上面。 在温言的脑袋里面,下意识将这里的环境和时砚说的“认识的人”联系到了一起,以为他要找的人和联邦贵族有关。但是温言和那些人并不熟悉,所以帮不到时砚了。 时砚注意着周围的环境,没有看到温言低头沉思的模样,这里二楼比一楼安静许多,透过门缝可以隐约看见里面寻欢作乐的人们,他目不斜视地往深处走,直到站在二楼最角落的房间门口。 叩,叩叩,叩。 一长两短一长,时砚敲完放下手等待片刻,面前的门突然轻响一声,自己打开了。 时砚垂眸推门进去,将温言也拉了进来,反手关上门,只听得门锁“咔哒”一声,自动上了锁。 将视线移到房间内,正对着门口的地方有一张宽大的沙发,那里坐着一个带黑色羽毛面具的男人。 “好久不见,0235号。”男人开口,对着时砚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坐下聊吧,你,还有你带来的这位小可爱,想喝些什么?” 时砚拉着温言在男人对面落座,自己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酒杯,顺便将温言手中的那杯扣下:“他不喝酒。” 男人很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有觉得他们冒昧,而是招手换来一直立在旁边的手下,对他说:“帮这位客人热一杯牛奶。” “是。”手下颔首,却没有走向门口,而是从男人身后的阴影处离开。 时砚往那边扫了一眼,知道他这里还有别的出入口。 男人转过头来对温言抱歉地笑笑,黑色羽毛面具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这位客人,还请稍等。” 温言对于喝什么没有偏好,牛奶也可以,但是现在他盯着男人脸上的面具很久,久到男人都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的时候—— “索兰,你的脸怎么了?” 男人,也就是索兰,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眼睛微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温言张了张口,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戳戳身边的时砚,时砚了然,将他脸上的伪装解了下来。 一张清隽精致的面庞映入索兰眼中,他微微瞪大了眼,像见了鬼似的看着温言。 “你怎么在这儿?!” 他看看温言,又看看一直拉着他手的时砚,眼睛危险地眯起来:“你叛变到联邦了?” 这话显然是对时砚说的,他不急不缓地抬头看了一眼质问自己的男人:“当然没有。” “这件事说来话长,你只要知道他现在不会对仿生人构成威胁就是了。” 索兰突然笑了一声:“那是自然,我肯定是相信人美心善的研究员大人的。” 毕竟,当初他命悬一线的时候,还是温言出手救了他。 索兰不是联邦研究所创造出的仿生人,他是贵族私人实验室中的一个失败品,贵族想要复刻研究所的技术,前期需要大量的模仿,从而诞生了很多半成品的仿生人,这些仿生人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智力不全,总之和温言创造出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这些失败品将被贵族神不知鬼不觉地销毁,而索兰却刚好是逃了出来的那一个。 相比其他失败品,索兰无限接近于真正的成品,他四肢健全,内核完善,也拥有自我学习的能力,但可惜依旧达不到贵族要求的标准,被无情地拉去和其他失败品一起销毁。 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索兰在去往被销毁的路上觉醒了自我意识。 他险之又险地逃了出来,却也受了一身的伤,如果没有人发现他,他将因为能源耗尽而死在路边。 但那天刚好是温言每周一次的休假日,索兰刚好倒在了温言回家的路上。 于是温大研究员瞒着所有人将他捡回了家,修补好了身上的伤,替他更换了新的能源。 “所以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为什么不换一块皮肤呢?”温言打断了他的回忆,一心只想得到答案。 索兰看着他,轻笑一声,缓缓解开了脸上的面具,露出脸上那道从太阳穴一直到鼻梁的深刻疤痕。 “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不想换罢了,这是我仇恨的印记,它会支撑着我走下去。” 他说起仇恨时眼神狠厉,但当目光落到关切地看着他的温言身上时又化作一片柔软,“我亲爱的小研究员,感谢你还记得我。” 温言的注意力全在他脸上的那道伤疤上,听见他叫自己,懵懵地点了下头:“记得的,你和我创造的仿生人构造不同,所以我记住你了。” 当初把人捡回家修理的时候温言就发现了,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对外说。况且就算他说了也不会有人信,联邦上层的贵族和政员沆瀣一气,这种私自造仿生人的事情很难捅出去,或许还会引火上身。 而且温言的脑袋里都没有想过这么复杂的事情,他只是想将索兰修理好,后来索兰说以后一定会报答他,然后在一个深夜自己突然消失,温言找遍了家附近都没有找到他。 他们两个回忆过去,却没注意到时砚的脸色黑了黑。 在原主的记忆中确实存在温言捡回家一个仿生人的事情,但这并不影响时砚现在的不悦,那种心情就好像突然发现自家的小狗在外面有个玩得更好的朋友,因此忽略了主人一样。 第39章 最完美的作品(7) 我吃得很少的,不…… “咳, 我们的时间不多,还是先说正事吧。”时砚打断了他们两个,对索兰使了个眼神。 正巧他的手下将牛奶热好端了上来, 放在温言的面前,时砚伸手试了试杯壁的温度,确定不会烫到才塞进温言的手里。 索兰嘴里说着正事,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往温言身上瞄,他不是仿生军团中的人, 不清楚温言和仿生人现在的关系,但看到他乖巧跟着时砚的模样依旧觉得很稀奇。 “……总结一下,就是我们帮你打联邦,你们首领帮我们搞到正式身份, 对吧?”索兰长腿一翘,在桌面上懒洋洋地搭着, 神情看不出是同意还是拒绝。 时砚颔首:“不止正式身份, 之后找到适合长期生存的星球, 你们也可以加入。” 这句话真切触碰到了索兰心中的那条线, 他有些意动:“真的?你们首领有这么大方。” “我可以保证, 就算未来01反水,以我的能力也能安顿下你们这群人。”时砚挑了下眉,“考虑一下?” 索兰闷笑出声:“哈哈哈哈……你就不怕我把这话原封不动告诉01?在他背后敢这么说, 你胆子真是不小。” 时砚无所谓道:“随便你。” 他立足于世靠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人的赏识, 而是自身的能力, 况且就算01知道了又如何, 他只是这样说,又没真的这么做。 “行行行,你让我再考虑考虑。”索兰手撑着脸, 无意间摸到那道狰狞的伤疤,他的样貌其实是极其英俊的,甚至到了美的地步,但被那道伤疤毁去了半张脸,也在他心里留下了永久不能磨灭的伤痕。 造成这一切的贵族,以及贵族手下和他狼狈为奸的人们,索兰一个都没有忘记,他蛰伏在这里暗自发展自己的势力,就是想有一天能亲手报仇。 而时砚开出的条件更是他无法拒绝的诱惑。 和01他们合作,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他的复仇计划,之后更是可以为自己和手下人谋一个安稳未来,这几乎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行,回去让01等我的消息。” 索兰搓了把脸,拿起酒杯和时砚碰了下。 时砚勾了下唇:“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 合作的顺利在时砚的预料之中,他和索兰谈事情用的时间不长,从那个破旧小屋出来的时候还没有天黑。 贫瘠星球上晚间几乎没什么灯光,唯独身处地下的黑市彻夜通明,大大小小的交易往来不绝。 “想买什么?”时砚牵着温言从小屋出来,脸上重新易了容,从他低头的角度看过去,温言长长的微翘的睫毛分外惹人注意。 温言刚喝了杯牛奶,像是打开了味蕾似的,有些饿了,他冲时砚摊开那只没被牵着的手:“你带营养液了吗?” 时砚当然不会忘记带,但他此刻不动声色地拉着温言一拐弯,扑鼻的香气从几步外蔓延至两人站着的位置。 是一家做梅花糕的店铺,在星际时代,这种小吃摊已经很少见了,开在这里的梅花糕老板本来是做一些灰色地带生意,但无奈做梅花糕的手艺太好,一来二去竟然积攒了不少客源,索性就一直开了下去。 梅花在星际时代是一种几乎被淘汰了的观赏性植物,很少人见过它的模样,味道也早已在数千年的传承中变了样,总之不是时砚记忆中的现代社会的梅花糕的样子。 不过闻起来还是同样的香甜就是了。 时砚带温言来的地方必然是确认过安全的,所以此刻他看着温言悄悄咽口水的小模样,低低地笑了一声:“还要营养液?” 温言诚实地摇摇头。 其实他不喜欢营养液的味道,但是在中心星,人类放弃了低效率的进食,转而都服用营养液供给身体所需,慢慢的,真正的食物成了只有贵族才能享受的奢侈品。 温言曾在一些被邀请出席的宴会上吃到过食物,可惜的是家用仿生机器人并不具备做饭这项功能,所以他也很少吃到。 “我想要一个巧克力味的,时砚。”温言扯了扯身旁高大男人的袖子,他虽然迟钝,但能感受到自己在对方那里的特殊性,他是被格外宽容的那一个,所以一些小性子便忍不住冒出来。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这段时间他在时砚身边的时候变得越来越软了,像个误入大灰狼领地还被圈养起来,一无所知的小绵羊。 “老板,每种口味都要一个。” 老板早就注意到了站在他摊子前面的两人,高个的男人看着冷漠,但对上身边的小少年时耐心又温柔,好像声音大点就会将人吓跑似的,那个小少年呢,又格外依赖高个男人,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任谁看了都不忍心拒绝。 店铺里只卖梅花糕这一种食物,口味很多,老板给他们现做需要一点时间,他一边忙活着手里的糕点,一边听着两位顾客的对话。 温言扯了下时砚的袖子:“你要了好多,我吃不完。” 时砚捏捏他带着点肉感的脸颊:“没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想到自己回去之后又要被关起来,温言一愣,低着头闷闷地“哦”了一声。 不过很快他就被梅花糕传出的香气吸引了过去,眼睛盯着老板的动作,只能单线进行一件事的脑袋瞬间将刚才的失落抛之脑后。 因着他们这笔“大”生意,老板的梅花糕香气传了很远,陆续有循着香味找过来的食客,时砚见人变多,接过老板递过来的袋子,扔下钱就拉着温言快步离开。 地下黑市小型交易用联邦币,大型交易才会用得到星卡,这在最大程度上确保了交易双方的信息安全,这次出来时砚带了不少联邦币,足够买温言想要的东西了。 梅花糕自然是刚出炉冒着热气的好吃,温言一只手被时砚拉着,另一只手举着一个酸梅味的,咬一口,小脸上的五官都扭曲了一下。 “好酸。”温言皱眉,时砚本以为他会换一个口味,没想到他吐槽了一句就又放进嘴里,没等时砚制止就又咬了一大口下来。 见状时砚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他们走走停停,温言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梅花糕里,直到往前一步撞到了时砚的后背,才突然抬起头。 “想要什么样的书?”时砚修长的手指拂过摊子上的几本纸质书,星际时代看这个的人已经很少了,不过温言没有通讯器,纸质书是唯一能打发时间的东西。 温言看看自己没有空闲的手,犹豫了一下,将最后一口梅花糕塞进了嘴里,鼓鼓囊囊地嚼啊嚼,目光早已落到了那些书上面。 “小少爷,您想要什么类型的书?不是我吹,我这全是家里老人几十年的收藏,市面上有的我有,市面上没有的我也有,看看?” “这个,可以吗?”温言指着一本机械制造科普类读物给时砚看。 时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本书上讲的应该只是一些关于机械制造的基础知识,按照温言的水平或许自己写一本都比这本好,但他什么都没说,利落地付了钱。 时砚推着他往旁边走了两步:“看看其他的,还有你想要的吗?” 既然是打发时间,那小说和绘本或许更适合他,时砚心想。 温言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在中央星循规蹈矩生活了二十几年,还从没有看过面前这些东西,不由得被上面色彩明丽的封面吸引,眼睛亮得发光。 时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了下,然后指了指那一整排,对老板说:“都要了,装起来吧。” 老板见他这不知放了多少年的老古董还有人要,瞬间眼睛眯起笑得像朵花似的:“好嘞,客人您还要不要看看别的?” 时砚还没张口,温言就先抢答了,平时慢吞吞的人在这时候反应出奇的快:“不了,就要这些。” 等时砚付了钱拿了书,温言忧心忡忡地将人拉到一旁,皱着眉踟躇着要怎么说。 “你……的钱很多吗?” 温言憋了半天只想出来了这么一句,他自认为比较委婉的表达。 时砚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了他:“养你绰绰有余。” 听见这个自信的回答,温言的眉心松了松,但还是不放心般扯着男人的袖子。 时砚看着他不知为何纠结的小模样,嘴角很轻地勾了一下。 温言思考了好久,久到他的脸都皱成了小包子,才终于下定决心般犹犹豫豫地小声道:“你不要乱花钱啊,现在我没有工资了……” “买一个梅花糕就可以了,买一本书就可以了,我不用这么多的。” 时砚愣了半晌,才明白温言的意思。 以往作为温言的管家机器人,家里的一切花销都由温言承担,时砚只需要按照设定的程序做事,从来没有考虑过开销问题,温言担心他没有规划地很快将钱花光,而自己现在没有钱给他了。 “不用担心,”时砚知道光凭嘴上说没有可信度,所以将通讯器打开让他看自己名下的存款,“养十个你也够了。” 温言看了一眼,嘴巴张成了一个小小的o型:“你居然有这么多钱!” 听语气还有点小小的不可置信。 时砚眉头微挑,仿生人确实不用吃饭喝水,日常维护自身所需的能源和部件在后勤那里领取就好,但外在的衣物,以及战争所需的军火,还是需要靠金钱换取的。 好巧不巧,时砚就是管理这部分事务的人,他手里没有什么可以私自调动的能源,因为那些都在01的监管下,但论联邦通用的金钱,时砚可以自信地说整个仿生人军团都没有几个人比他更富了。 当然,这也是在首领01的默许下进行的,时砚没有自立为王的打算,也不想和01争抢仿生人的统领大权,只是挣一些合法合规的钱,来应对之后可能出现的困境。 当然,在温言出现之后,这笔钱的作用就变了,一切以养温言为先。 听到时砚的解释,温言脸颊飞上一片淡淡的红晕,眼神闪了闪,呐呐道:“对不起啊,现在需要你养我了。” “但是我吃得很少的,不会花你太多钱。”温言又补充了一句,像是怕时砚不愿意再养他,连忙保证自己很好养,可以花很少很少的钱。 “行了,吃你的,一会儿要凉了。”时砚捏了下他脸上的软肉,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然后将自己手里提着的袋子打开,让温言挑一个口味。 仿生人不能吃人类的食物,因为没有装载垃圾处理功能,所以这些东西最后都进了温言的肚子,时砚拿着空了的包装袋去扔掉,转身回来时便看到温言冲着一个方向出神。 “看上了什么?” 时砚悄无声息地来到温言身后,抬手在他眼前一遮,却发现这人一点动静都没有,被遮住视线了眼睛也不眨一下。 时砚发觉不对,立刻俯身去掰他的脸:“怎么了?” 温言的眼神呆愣愣的,在时砚问了第二遍之后才回过神来,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他突然拉住时砚的手,冲着刚才他注视的方向而去。 时砚跟着他快步走过去,拐进一个无人的巷子深处,他拉住了温言,冷声道:“出来。” 长久的静寂,这片天地仿佛被与外界隔绝,空气中只能听见温言一个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阁下追到这里,不打算出来见一面么?”时砚再次开口。 这回对方有了动静,前方路旁堆积的货箱后面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走出来。 那人一身漆黑衣服,竖起的高领几乎遮住了下半张脸,头上一顶宽大帽檐的帽子又将眼睛鼻子掩盖在了下面,总之就是一个打扮怪异的神秘男人。 时砚眯了眯眼,试图从他的身形确认是否是自己见过的人。一直站在他身侧的温言却突然动了,他向前一步,站在了时砚前面,张开手臂面向对方。 是一种戒备的姿态。 时砚从没见过温言这副模样,他能感受到对方紧绷的身体和变得急促的呼吸,但温言依旧坚定地挡在了他的面前,像一个保护者的角色将时砚挡在身后。 时砚定了定心神,不管对方是什么人,都不可能看着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伤害到温言,他抬手揽过温言的肩膀,温柔又不容拒绝地将人拉了回来。 对面的神秘男人在看到这一幕时似乎动了动,他朝着温言伸出手,用了变声器的声音从宽大帽檐下发出: “乖,过来我这里,离那个仿生人远一点。” 第40章 最完美的作品(8) “你是要金屋藏娇…… 时砚冷笑一声:“阁下这样藏头露尾, 是见不得人吗?” 对面的人伸出的手顿了一下,但不是因为时砚的话,而是温言的态度。 早就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 温言就迅速转身扑进了时砚怀里,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抗议—— 不和你走,想都不要想。 时砚因为他投怀送抱的举动缓和了心情,脸上也不是那么阴霾了,他揽在温言后腰处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然后对神秘男人说:“阁下如果不愿意以真面目见人,那就不要怪我们不配合了,既然能跟到这里,相必你很清楚我的身份。” “和我动手, 你没有胜算。” 时砚说得狂妄,但他有狂妄的资本, 对面的男人闻言果然也没有暴怒, 而是放下手静静思考着。 实际上只过了几秒钟, 男人突然抬手摘下了帽子, 露出一张清隽的脸。 时砚一眼就看出他不是仿生人, 但刚才或许是用了什么东西掩盖自己的呼吸,以至于跟了一路都没有被时砚发现。 “幸会,时砚阁下。”男人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视线却在时砚怀里的温言身上绕了两圈, 看到他一副被保护的小鸡仔的模样, 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取下帽子的同时也取下了变声器, 声音传到了温言耳中,他动了动身体,慢慢转过头来。 “你怎么在这里。” 声音冷淡, 更懒得给男人一个眼神,温言此刻和在时砚面前的表情完全不同,身上有一种不属于他的冷漠。 “联邦派你来抓我回去的吗?那你告诉他们,我不会回去的。” 男人似乎是很轻地笑了一下,像个礼貌的绅士,他向前一步,在温言戒备的目光中停下,递出一件东西。 “小言,我很抱歉当初让你被他们带走,受到伤害,不过你放心,我这次是来接你回家的。” 温言冷冷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没有出声,也没有想要拿回的意图。 时砚的手一直放在他的肩膀上,呈现一种半鼓励半保护的姿态,此刻他也认出了男人手中的东西,低头在温言耳边询问:“家里的钥匙除了我居然还给了别人,嗯?” 仿生人有仿造人类呼吸方式的构造,但到底和人类不同,喷洒在温言耳边的气息冰冷,惹得他不由得浑身一颤。 “没有,不是我给的。”他连忙解释,似乎很怕时砚误会这件事。 作为温言的管家机器人,时砚拥有打理温言房子的一切权力,而那种古朴的需要插进去才能用的钥匙,这个世界上只有两把。 一把被温言自己保存着,另一把放在时砚这里。 时砚的钥匙还好端端放在身上,显而易见,男人手上的那把是属于温言的。 温言突然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快走两步来到男人面前,从他手心里将钥匙拽了出来:“这是我的东西,你是小偷吗?” 男人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小言。”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类似惋惜又像是可怜的表情,“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当初在育儿所,你说会永远永远和我在一起,都不作数了么?” 男人的声音沉了下去,显得有些阴森。 时砚的眼神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育儿所,是联邦中心星上对于接纳孤儿的地方的称呼。 这些往事在时砚的记忆和得到的资料中都没有显示,他舌尖顶了顶上颚,后知后觉从心口的地方涌泛起疼痛。 他的温言,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还收了多少苦?育儿所那种地方,鱼龙混杂,甚至不是联邦官方承认的组织,温言在那里能过得好吗? 明明是没有心脏的仿生人躯体,时砚还是感受到了一阵窒息般的痛楚。 “主人,我们该离开了。”时砚从背后将温言整个拥在怀中,上抬的视线挑衅般对上了男人难看得可怕的脸色。 温言拿回了房子的钥匙,正愣愣地低头想着什么,听见时砚的声音,他抬起头,上下点了点脑袋:“好。” 叙旧是不可能叙旧的,他和那个人根本就不熟,所以自然是时砚的话比较重要。 “下次我还可以出来吗?”他的心里装着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其他,而是还能不能再次出来玩。 常年生活在无趣的中央星上,温言今天一整天见识到的新东西比他在中央星上很多年见得都要多,他喜欢。 时砚揽着人转身,看都没看一眼那个破坏他们好心情的男人,低沉的笑声在温言耳边响起:“看你表现,或许可以呢?” 温言瘪了下嘴:“你根本不是特意带我玩的,你只是拿我打掩护。” 他看得出来时砚所谓的偷跑出来,其实也是经过了仿生人首领的默许,出来就是为了找索兰谈合作的。 虽然是有点小埋怨的语气,但温言又连忙补充,“打掩护也没关系,我不怪你,所以下次还能拿我打掩护吗?”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祈求似的望着时砚,让他很难说出拒绝地话。 于是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以后每次出来,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都带你。” 温言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 两人说说笑笑地拐出小巷,背后听见他们声音的黑衣男人脸色沉得好似能滴下墨来。 “长官。” 两道身影敏捷地从墙角跳下来,对着男人行礼。 其中一个人道:“需要追吗?解决掉他。” 他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男人冷笑一声:“解决?你们怕是都靠近不了他周身一米之内。” 单枪匹马还带着个累赘就敢在地下黑市招摇过市,那个仿生人的实力一定不弱,况且就从刚刚的对峙中男人就能感受出来,那个仿生人很强。 男人看了两个下属一眼,声音恢复了平静:“交代你们做的事呢?” 其中一人跪下禀报:“长官,都做好了,没有被人注意到。” “嗯。”男人这时心情才好了一点,“走吧,我们也该为即将到来的和谈……准备准备。” “是!” * 时砚拉着温言离开之后,没有直接带着他会飞行器上,而是绕过几条小巷子来到了黑市的另一头。 “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时砚低头问怀里的人,语气自然,心情也比刚才好了不少。 温言将从男人手里抢回来的交给了时砚,理由是“代为保管”,虽然时砚并不打算再还回去了,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收下,保证自己会保管好。 他带着温言看的店铺都是卖食物或是卖一些娱乐东西的,一是因为上面明令禁止温言接触和机械有关的一切,二是他觉得温言没见过这些,或许会喜欢。 但这次,时砚带着温言来到了一处卖珍惜矿石的店门口。 “进去看看?” 温言没有回答,但脚步很诚实地转了个弯,眼睛比放在展台上的钻石还要亮。 在他身后,时砚动作自然地翻看着摊子上的东西,店老板上来热情招待,和时砚对了个眼神,下一秒老板手中就多了一件东西。 “这次是什么难搞的任务?”老板借着整理东西的动作低头小声问,顺便掂了掂手里东西的重量。 时砚的注意力大半都在温言身上,对老板的问题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句:“物超所值。” 老板眯着眼笑了:“好说,一定给你个满意的结果。” 两人在短短半分钟的时间里交接完,温言已经走进了店铺里面。 “有喜欢的?” 时砚有些意外,温言长时间盯着某一处,被人叫了也不回头,看样子是遇到了很喜欢的东西。 他倒是没想到温言会对这些矿石感兴趣。 虽然在中央星上,贵族们之中,珍惜矿石往往都会被做成饰品高价出售,但温言从没有对这些展露出过喜欢。 温言听见他的问话,咬着唇不吭声。 显然是喜欢,但又为难的表现。 时砚挑眉,看向他刚才一直注视的物件,是一块没什么特色的矿石,硬要说,唯一的特点就是颜色处在黑色与灰色之间,还隐约有种暗暗的褐色。 熟悉的感觉从时砚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没有被他抓住,时砚向前一步,看到了那下面的标价。 “……” 不算贵,但用联邦币交易不了,需要星卡。 今天刚说过带的钱够多,紧接着就被打脸了的时砚:“……” “喜欢这个?包起来吧。”时砚说的前半句虽然是问句,但已经伸出手递给老板一张星卡,显然是决定了要买下来。 老板多了一笔收入,开心还来不及,连忙接过星卡从上面划出一笔钱。 “客人您拿好,看看还有其他想要的吗?我这里可是整座星球上最齐全的矿石店铺,您上了别的地方可见不到这么多。” 老板怂恿着温言再看看其他商品,但被温言连忙摇头拒绝了。 回到飞行器上,时砚将那颗矿石拿出来交给温言。 温言懵懵地看着他。 “不是想要?”时砚挑了下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之后语气变得宠溺,“怎么又发呆。” 温言捧着那颗有他拳头大的矿石,晶莹剔透的矿石中映出了他的瞳孔,像抱着毛线球的小猫。 对温言进行各种动物塑的时砚如是想。 温言点点头:“谢谢。” 当时时砚付款时动作太快,让他都没有找到制止的机会,而现在再看,买都买了,温言也不会说什么破坏气氛的话,欣喜地收下来。 回程的路上,哪怕时砚将给他买的东西都放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方,温言也没有分给那些东西半分注意,抱着怀里的大石头左看右看,看得高兴了还会抬头找时砚,在和时砚对上视线的时候粲然一笑。 明眼人都知道他心情很好,很喜欢那块石头。 时砚以为他的兴趣不会持续太长时间,结果一直到了晚上临睡觉前,温言还抱着那块石头。 “我帮你收起来?抱着睡觉会硌到。”时砚哄着他,但温言摇摇头。 “就放在床边,你一睁眼就能看到,嗯?” 温言还是摇头,但很明显速度慢了下来,像是在犹豫。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时砚将那块石头用柔软的布包裹起来放在温言枕头边上,温言一歪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夜深了,时砚坐在床边看着温言陷入沉睡,才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 仿生人不需要睡眠,房间里的床其实是可以展开的治疗仓,当重伤或者能源不充足时躺进去恢复充电的,不过收起来后就和普通的床铺一样,刚好睡下一个温言。 打开被静音的通讯器,时砚一眼扫过上面的几条未读消息,披上外套出了门。 在他出去后不久,温言缓缓睁开眼睛,先是往床边看了一眼,没有看到时砚的身影,就又侧身躺了回去,伸手攥住那块矿石,重新闭上了眼。 * 时砚快步走到会议室,发现另外几人已经都在这里等着了。 “查出结果了?”时砚指的是上次他将对方指挥官的机甲带回来,里面装载的腐蚀性极强的武器。 负责这件事的是白漪,她一边将整理出来的资料发给几人,一边道:“成分分析在这里,不是什么罕见成分,但按照固定比例结合在一起,再加上炮弹的中的炸药,会形成强腐蚀性的气体。” 几人在通讯器上都有联系方式,所以白漪说着,他们也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检测报告。 柯斯皱了皱眉:“找到解决办法了么?飞行器和机甲被腐蚀还可以更换,我们自己可不行。” 仿生人最依赖的就是身体里的精密机械,要是不慎沾上一点这东西就麻烦了。 白漪摇了摇头:“时间太短了,还没研究出结果。不过幸好我们还有后手,那群俘虏可以为我们争取不少时间。” 说到俘虏,在场的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时砚,温言被他独自看管着,但他的身份依旧是联邦俘虏,再过几天联邦的外交员就要到了,到时候温言的去留还是个大问题。 时砚知道他们心里都有算计,但他眼都不抬,直接道:“温言不会跟他们回去。” 费蒙挠了挠头:“审又审不得,也不能放他回去,那他之后怎么办?总不能赖在我们飞船上吧。” 白涟“嗤”了一声,说话比费蒙直接了很多:“你是要金屋藏娇?” 这话一出,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时砚,白漪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柯斯则是幸灾乐祸,想看时砚如何回答。 面对着几位难搞同事的期待,时砚冷笑了一声:“不行?” 这句话相当于直接承认了白涟的那句玩笑话。 是的,我就是要金屋藏娇。 空气一片寂静,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几人交换了一个视线,然后默契地避开这个话题。【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最完美的作品(9) 在他身上刻下烙印…… 联邦外交队伍到来的时候, 温言正捧着时砚给他买的闲书看得着迷。 也不知道为什么,温言一开始只是对那种漂亮封面感到好奇,内容翻了没两页就扔到一边了, 但这几天时砚发现他又悄悄捡了回来,还放在床头那一摞书的最上面。 也不粘着时砚了,也不发呆了,每天就是捧着一本小说读物看得津津有味,连时砚逗他说带他买梅花糕都不要了。 “……”时砚揉了一把他飘逸的发丝, “我今天要开会,不会很快回来,你困了就自己睡觉知道吗?” 温言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当然知道困了要睡觉, 放在时砚手底下的脑袋一点一点的,表示自己知道了。 时砚出门时心血来潮突然回头, 将抬眼看他的温言逮了个正着。 温言:愣住.jpg 时砚从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硬是看出了一点心虚, 但现在没空追究到底为何, 叮嘱温言不要熬夜看书之后就匆匆转身离去。 时砚没有看见, 在他走后, 盯人被抓包的温言脸上慢慢爬上红晕,低头看看摊开的书,又抬头看看门口,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过了几秒之后, 突然卷起书和被子将自己胡乱一裹, 害羞似的躲了起来。 * “又见面了,0235号,时砚。” 时砚一抬眼便看到了前不久刚见过面的男人, 男人站在联邦外交队伍的最前方,看起来像是做主的人。 时砚像是没有听见他的问好一样径直走到了空位上,施施然坐下。 谈判还未开始,空气里就已经有了硝烟的味道,坐在主位上的01向两人投过去视线,帮男人解了围:“不知道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男人被时砚无视了也不恼,像01行了一个绅士礼:“初次见面,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联邦的外交官,温衡。” 猝不及防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姓氏,白涟白漪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同样一种可能,费蒙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柯斯则是将视线投向了时砚。 男人,也就是温衡,嘴角勾起一个明显的弧度,挥手让身后跟着的下属和他一并入座。 因为他是这场外交会谈的联邦方代表,所以坐在了01的正对面,两侧下属按照职位高低排开。 联邦自知这次他们是弱势方,所以也并没有摆高高在上的架子,一项项赔偿以及交换的资源被温衡列举开来,看上去诚意十足。 面对着01和一众仿生人的视线,他丝毫不慌乱,慢条斯理地双手交叉撑着下巴,嘴边笑意浅浅:“诸位,我们联邦的诚意就在这里,请问何时能将俘虏放回?毕竟他们的亲人朋友还在等待他们的回归。” 01不动声色:“我们接受了与你们的和谈,但好像并没有保证将俘虏放回。” 温衡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然后笑意又扩大了些,只是看着有点咬牙切齿:“那不知道01首领想要什么?我们不如摊开来说。” 虽然都是仿生人,但01举手投足间还保留着机器人的感觉,他也没有名字,只是让别人称自己的代号01,而此刻,他无机制的眼球转向温衡,以及他身后的一干联邦官员,毫无温度的视线让他们不寒而栗。 他动了动唇,只是说了几个字:“能源星球。” 温衡脸色骤变。 “首领,我们之前可没有说定关于能源星球的事。” 温衡身边的助理翻找出他们之前初定的清单,和与01通话时的记录,又补充道:“您提的条件未免太过于异想天开,就算我们同意,联邦也不会允许外交部私自决定一颗能源星球的去留。” “那看看这个呢?”01动了动手指,大屏上立刻显现出来牢房里面的景象。 和之前时砚接出温言时候的干净整洁完全不一样了,牢房里是大片大片暗红的干涩血迹,以及好多人挤在一个房间,靠在墙角奄奄一息的模样。 01满意地看到了对面人们的脸色变化,不急不慢道:“这份视频,我想联邦贵族与政员应该会很想看到,您刚才也说了,他们的亲人朋友很想念他们呢。” “所以,我将视频远程发送给了他们的亲属,现下,应该全联邦都能看到了吧。” 01语气淡淡地扔下一颗炸弹,温衡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不顾现在身在何处,立刻掏出了通讯器,并命令身边的助理: “现在立刻,查证此事是否真实!” 但不用助理查证了,因为温衡一打开通讯器便看到了无数标红的通讯和消息。 事态的转变就在这短短几分钟之内。 温衡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阴恻恻的眼神看向01,却被那双无感情的眼神慑住。 良久,也或许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温衡深呼吸了两次,尽量放平了声音道:“劳驾,我需要一个私密的空间来和联邦商讨此事。” 他说话的时候手腕上的通讯器还在不停作响,刚才进入会谈室的时候出于礼貌将接受信息转变为静音,而现在不再需要静音了,一条条讯息像催命似的打进他的通讯器。 01这时候很好说话的点了下头:“将隔壁的小会议室腾出来,你们在门外守着就好。” 这话是对身后的守卫说的,两个仿生人守卫将联邦众人引到另一间空着的会议室里,在一群人或不安或焦躁的目光中关闭了大门。 两人在大门两侧站立着,手中武器随时准备,倒像是在看守犯人一样。 终于清净之后,白涟才出声道:“首领好算计,也不怕联邦那边鱼死网破。” 01这时候眼神中反而多了些情绪,他笑了一声:“联邦内部早就千疮百孔了,哪怕我们不存在,人类也会让自己走向分裂。” “但是这件事情做的可不太地道。”费蒙点评说。 在人家外交员过来之后再给联邦发送俘虏受刑视频什么的,太阴了。 01很无所谓:“那些虚名只有人类才会在意,我在乎的是如何最高效达成目的。” 柯斯微微颔首:“首领的考量没错。” 白漪和时砚都没有说话。 白漪是不在乎这些,她在组织里面的定位偏向于哪里缺人哪里填空,就算是问她自己的想法,也只会得到一个“你们决定就好”的敷衍答案。 而时砚则是见多了,没有丝毫意外。 战争中双方不论用什么手段都是可以理解的,就像01所说,他看重的是结果,过程如何不重要,名声更不重要。 反正他们在联邦那里已经是死敌了,要名声给谁看? 况且时砚的思绪在温衡说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就飘远了,想到现在在房间里或许已经入睡,又或许阳奉阴违还在偷偷看小说的温言…… 时砚放在桌下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他现在只想赶紧结束会议回去,或坐或立地看着某人睡觉。 * 大约等待了两个小时,温衡带着人从房间里出来了,只不过这次所有人脸上都是凝重的表情。 01伸手请他们坐下,然后开口问道:“联邦应该已经有了答案,温外交员?” 温衡沉了一口气,道:“是的,联邦同意了您的条件,TY37号能源星球,不知道首领是否满意?” 这颗星球位于联邦范围边缘,不是最富饶的星球,但上面的资源也十分丰富,看得出这次联邦是真的自顾不暇了,一颗对于联邦发展十分重要的能源星球就这么轻易地给了出来。 01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我们现在可以继续会议了。” 温衡磨了磨后槽牙,接连不断的事情超出了他的预估,让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夜长梦多,他之前想晚一些再拿出来的交易只好现在就放上谈判桌。 “你们捉了我联邦231人,但这里的交易只是230人的,还有一个,我想和首领谈笔交易。”温衡面色沉沉,不顾身后助理等人的诧异目光,视线如利刃般刺向对面安然坐着的时砚。 首领01看了眼身旁隔着几个位子的时砚,没有轻易应答,而是道:“可是联邦最初和我们交易的就是这230人,温外交员是想临时加码?” 就这前230个人,都是联邦各个贵族与政员付出了巨大代价才换得的,温衡如果想要赎回温言,要出的血不会比他们少。 温衡很清楚自己要付出些什么,但一想到上次见面对他防备至极、却对一个仿生人投怀送抱的温言,他就抑制不住心里的怒火。 凭什么,明明他们才是朋友,明明是他温衡从小到大都陪在温言身边,明明温言一开始就答应了要和自己一辈子在一起…… 他不接受温言的背叛,将这一切归于时砚的错,是他引诱了单纯的温言,是他将温言变成了陌生的样子。 所以温衡要带温言回去,藏到一个联邦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在他身上刻下自己的烙印,让他永远都只属于自己。 “温言不会回联邦。” 时砚淡淡的一句话,彻底激起了温衡的怒火。 他狰狞着看向时砚:“你说了不算,我要见他。” 时砚挑了下眉,不知道这人哪里来的自信,温言见了他就会跟他走吗? “不可能。”时砚身子前倾,让温衡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以及其中的自信,“死了这条心,我不会让他再见到讨厌的人。” 讨厌的人。 温言那戒备的目光又出现在了温衡的脑海中,他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扳住桌面的边缘,用力到指尖泛白。 他的声音仿佛阴冷的鬼魂:“若我说,我愿意用全部身家来换呢。” 此话一出,原本倚着靠背看好戏的柯斯和白涟都不由得侧目,身体不自觉地挺直了。 就连01都看了过来,看向时砚的眼神中有一丝极快闪过的意外。 “你的全部身家有多少?”时砚挑了挑眉,“恕我直言,就算你能拿得出来,联邦允许你的行为吗?” 温衡狠狠地看向他:“这不是你要考虑的了,我自有我的办法。” “嗯?我忽然想到,联邦或许会对他们的外交员在谈判前夕秘密进入黑市,并且和仿生人接触过的消息很感兴趣。”时砚语气平稳地说出这则惊天的消息,令温衡身后的众人再也遮掩不住惊慌的表情。 “你!”温衡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黑市不允许任何被记录的影响流出,这是黑市的规矩。” 而且他出现得突然,时砚不可能有提前的准备。 所以这是在诈他? 温衡气得冷笑一声:“证据呢?” 时砚淡淡回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他手指轻敲桌面,淡然的模样和暴怒的温衡形成了鲜明对比:“我确实不知道你会出现在那里,也没有你进出黑市的证据,但是,你的自傲是你最大的败笔。” 迎着温衡疑惑不解的目光,时砚淡淡点明:“和我们分别之后,你在黑市逗留了很久,怎么,是觉得我离开了,威胁就不存在了?” 那可是黑市,一切灰色交易都被允许的地带,时砚没有制衡他的办法,但生活在黑市中的人呢? 想搞一个初来乍到的温衡,对于做这行的来说简直再简单不过,况且时砚花了大笔钱在这件事上面,那边肯定会尽心尽力地帮他做得完美。 “温外交员,你猜,这份证据什么时候会出现在联邦政员的书桌上?” 温衡脸色气得灰白,但就像时砚说的,他毫无反抗之力。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建立在联邦的基础上,如果被联邦得知他私下去过黑市,而转天仿生人就从联邦手里撬走了一颗能源星球,这一切都会被本来就很愤怒的联邦算到他的头上。 真相如何重要吗?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而已,而温衡这个自己撞上来的傻子就是他们最好的工具。 时砚这一招可谓是打得温衡无力还击。 “很好。” 温衡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带着联邦的人转身离去。 “和贵方的谈判我会换人来,会议时间会再次和首领商议,今天就到这里吧。” 温衡要走,01也不强留,挥手让门口的守卫让开了通道,目送联邦外交团狼狈离去。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01和时砚,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们一个站起来急着回房间看人,另一个打开通讯器和联邦商议下一次会谈的时间。 ——虽然这场谈判的结局已经显然意见了,但双方都还需要一个完美的结局,所以01不介意再浪费一天的时间。 第42章 最完美的作品(10) 和时砚的眼睛一…… 和联邦的谈判最终以对方狼狈离开的场景作为结局, 联邦的报道中都不敢提及这次谈判的失败,只将镜头对准了被赎回的俘虏们。 其实01放出的那段视频中,俘虏受的伤远远没有看起来恐怖, 这些养尊处优的少爷先生们受不得一点苦,据白漪的原话说,鞭子刚落到身上就晕过去了,再清醒一会儿可能会直接吓尿。 而大出血的联邦撤销了对仿生人无穷无尽的追踪讨伐,转而应付自身内部出现的各种问题, 包括但不限于审问被俘虏的人们,想要知道他们究竟对仿生人都吐露了什么消息。 其实他们嘴里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现阶段对于仿生人最大的威胁就是腐蚀性炸弹和紧缺的资源,而这些消息俘虏一概不知, 至于其他的都还算小事情。 而现在,他们对腐蚀性炸弹的研究正在稳步进行, 紧缺的资源也因为这次联邦的大出血得到了很大缓解。 谈判结束, 费蒙领命, 率领一队仿生人前往未知星域, 派出危险, 探寻适合仿生人生活的星球。 初期,从费蒙的机甲上传回来的未知星域外围的地图和所遇情况,可以初步判断未知星域内没有很大的危险, 后来, 他们朝着一个方向深入, 在登录到某个星球上时突然失去了行踪。 一连七天, 没有再收到任何传回来的讯息。 … “或许是那颗星球上有什么阻断联络的东西,或许是他们遇到了危险,所以失联。”柯斯手上划动着未知星域的地图, 指尖落在他们最后消失的地方。 ——一颗水蓝色的星球。 白漪的研究正处在关键阶段,而且她的长处也不是战斗或搜寻,所以她不适合去。 白涟主动请缨:“那我去。” “不,”时砚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这次我去。” 在原来的历史中,进入未知星域的几波仿生人全部失去了音讯,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才重伤逃回,却没有给仿生人军团带来好消息。 时砚皱眉沉思着,白涟或柯斯去的话都不会有生命危险,最后也能将费蒙和大部分仿生人带回,但是他们探寻未知星域的脚步势必会因此而拖延,等联邦那边缓和过来,战争不可避免。 而时砚去是最好的选择,他比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们多出许多经验,遇到危险也有自保的手段,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他可以最大限度地寻找适宜居住或开发的星球,他是去未知星域探寻最合适的人选。 当然,这个理由不能告诉他们,所以时砚直接找上了首领,和01谈了许久,最终所有人看着他神色凝重地出现,快步走出了走廊,而他去的方向是—— 0235号房间,温言现在所住的地方。 他离开之后,白漪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个视线,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他要去和他的小可爱道别了?真可惜,还以为他们会成为一对。”白漪倚着墙轻佻地说。 柯斯皱了皱眉:“将那个人类留在飞船上?他可真是放心。” 唯独一向大大咧咧的白涟没有吭声,她看着时砚离去的方向,总觉得或许不是柯斯白漪想象的那样。 而匆匆离去的时砚确实是去找温言了,不过是带着礼物去找的。 “还在看书?”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温言的耳朵动了动,紧接着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是梅花糕。 并且他的嗅觉告诉他是最喜欢的巧克力以及草莓口味。 温言一骨碌从床上翻身坐起。 时砚从打开门之后就将他的一系列小动作看个正着,眼中有细微的笑意闪过。 也许连温言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和时砚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慢慢将自己的小习惯全部展露了出来,也让他在时砚眼里整个人都散发着软软的可以随便揉捏的气息。 时砚也确实动手了,他轻捏了捏温言无论胖瘦都有的脸颊肉,将袋子递给他,淡笑着。 “时间匆忙,没办法带你出去,只好派人买了送来。喜欢吗,笑一个?” 温言却猛地垫脚给了他一个拥抱,软软的带着清香的发丝从时砚的颈侧拂过。 明明是仿生人的躯壳,时砚却依旧感受到了细微的痒。 “喜欢!” 这个短暂的拥抱结束,温言才回答他的问题。 “……嗯。” 时砚将梅花糕给他,然后看到了床上半摊开的书,走过去想要拿起来放好,刚一俯身,却被眼尖的温言冲过来挡住了。 “这个你不许碰。”他眨巴着大眼睛看时砚。 时砚略感意外,之前温言看书看到睡着,东西都是他收拾的,也没见过他抗拒,怎么今天突然就不要他碰了。 温言眼神闪躲,见时砚还没来得及看到书里的内容,松了一口气,将书本往被子更深处塞了塞。 确定将书藏好之后,温言发梢下的耳尖微红,怕时砚突然袭击,就拽着他一起坐在了桌子边。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两个味道啊?”温言咬了一大口,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因为你吃这两个味道的时候眼睛会发光。” 像星星一样。 放在往常,时砚这么说话对温言造成不了什么影响,他只会点点头然后继续吃自己的,但今天不一样,他忽然觉得脸有点热,像生病了一样。 温言看了一眼房间内的温度控制器,上面的数字和往常并无差别,他又去看时砚,但突然想到仿生人貌似感觉不到温度的细微差别。 时砚注意到他的反常,问:“怎么了?” 温言咽下口中的梅花糕,摇了摇头。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不应该求助时砚,所以他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吃掉四个梅花糕,洗过手重新在椅子上坐好,时砚才将自己即将要远行的消息告诉温言。 温言直接愣住了。 时砚还在耐心解释:“这次任务比较危险,所以要和你分别一段时间,等我回来之后再去接你,好不好?” 时砚一开始的打算是将温言送到索兰那边去的,在飞船上温言不一定安全,01不会让他有生命危险,但也不会特殊照顾着他,而索兰有温言的救命之恩在前,怎么也会将他保护好。 见温言愣着不说话,时砚想了想,又道:“不喜欢贫困星上的环境?那我在走之前想办法将你送去联邦的……” 他想说自己可以派几个手下,再让索兰暗中保护,将温言送到联邦中心星附近偷偷住一阵子,他或许会想在习惯的环境里面生活? 时砚还记得在中心星上的温言是个对生活品质要求很精细的人,规划好了的日常就不会轻易更改,就连营养液的口味也是习惯了就常年不换。 “我大概要走三个月甚至更久,你……” 时砚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轻轻地抬起手,抚摸上温言的脸颊。 温言在哭。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滚落,一滴一滴砸在时砚的手上,不重,却像是在他心头砸出了一个大坑。 “哭什么?”时砚伸手将人拽过来放在自己腿上,仔仔细细地帮他擦眼泪,可是温言哭得太厉害,时砚擦的速度远赶不上他落泪的速度,一会儿就弄得满脸都是泪水了。 时砚的手也难逃一劫,他最后放弃了帮温言擦眼泪,轻轻将人搂进了怀里,道:“别哭,乖,和我说句话,告诉我为什么哭,嗯?” 温言哭得一抽一抽的:“你不要我了吗?” 他的哭和别人也不一样,瞪着大眼睛干流泪,没有一点声音,看了就叫人觉得心疼。 时砚一噎,大手轻轻在他背后拍了拍,耐心地和他解释:“我只是去出任务,没有不要你。” “你在飞船上继续待着不安全,索兰是你救过的人,他会确保你的安全,你等我回来,我回来第一时间就去接你,好不好?” 时砚温声哄着,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温言的反应会这么大,但他还是耐心地一遍一遍重复自己不会不要他,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去找他。 但温言好似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话,没一会儿就把眼睛哭红了,连带着眼眶周边一圈都泛着红晕,配上那泛着水光的大眼睛,可怜的要命。 真是没办法了。 时砚叹了口气。 这次未知星域之行非他不可,不然仿生人和联邦人类的战争还会持续很长时间,战争消耗的不仅是资源,还有鲜活的生命,既然时砚来了,他就要试试改变原本的进程,早一点找到宜居星球,仿生人和联邦之间的矛盾或许就能早一些得到缓解。 “温言,你听我……” 剩下的话没有机会说出口,时砚怔然地感受着唇上一抹温热,脑子里的精密零件快要短路。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时砚猛地推开温言,厉声道。 温言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睛里是全然的悲伤,还有偏执:“我知道,我不是傻子,我都懂的。” “可不可以不要扔掉我……这是第二次了,我只有你……为什么要扔掉我,我会乖乖的……”前一刻还勇猛强吻时砚的小可怜泣不成声,“时砚,时砚……” 他只能攀着时砚的衣服,无助地喊他名字。 他喜欢时砚,喜欢到这个世界上没有谁都可以,但不能没有时砚,温言的生活里不能接受时砚的离开,他会悲伤,会愤怒,会感到痛苦。 早在时砚将他从水牢里抱出来的那一刻起,温言就知道这个人自己是绝对不会放手了。 他哭得伤心,眼泪像永远流不完似的落下,时砚不得不先暂且放下和他讲道理,耐心地将人哄好。 “不哭了,对不起。”时砚叹了口气,“刚才我凶你,是我不对,别哭了,我们好好说话。” 此刻他的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刚才温言的亲吻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让他第一时间推开,而不是欣然接受。 因为他看得分明,温言的眼睛里没有爱意,只是对他的依赖,就像是以前在联邦,对管家机器人0235号的依赖一样。 他的性格有缺陷,时砚一直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对待温言也从来不是按照对待其他人的方式,温言需要直来直去的交流,时砚便给他最简单直接的安全感,平时的肢体接触也在可控范围内给他最亲近的感受。 温言从那些小说读物中都学会了什么时砚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想要的绝不是将错就错。 他想要温言的爱,是对恋人的爱,而不是不明不白只为了留下他的突兀亲吻,所以当温言贴上来的时候,时砚的第一感觉是愤怒。 为什么要用自己作为挽留的筹码呢,温言。 所以时砚只能仓皇转过头去。 再次被拒绝的温言愣住了,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得逞,仅仅在刚有动作的时候就被时砚制住了手脚,不能往前一步。 “呜……” 这次是真的委屈了,温言从来没有被时砚这么明确且坚定地拒绝过,一时之间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眼眶里包着泪,但因为他的态度不敢撒娇,也不敢哭,只能紧紧咬着嘴唇。 时砚看见他的眼泪,想说的话瞬间都收了回去,两个人对视着,又像是对峙,良久,时砚闭了闭眼,按住温言的后颈。 低头吻了下去。 温言瞪大了眼睛,还未流出的眼泪顺着眼角掉落,滑入两人相触的唇间。 “唔……” 温言正要张开口,时砚便已经退了回去。 有些遗憾地颤了颤眼睫,温言感受到了时砚的情绪变化,试探着向前一步,摸进了他怀里,这次没有被推开。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求求你。”温言的声音沙哑,可怜地祈求着。 时砚冷静下来,试图和他讲道理:“但是很危险,我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 温言在他怀里动了动脑袋,像是在摇头,不赞同他的说法:“把我放在飞行器里呢,我只占一点点地方。” 他只是不想和时砚分开。 事已至此,时砚也察觉到了温言身上不同寻常的执着,他放缓了声音:“我保证不会不要你,我们可以随时连接通话,回来也第一时间让你知道,好不好?” “如果我食言了,你就让索兰带着人来打我,我任你处置,嗯?” 在时砚看不到的角度,温言的手猛地攥紧,他惶然地掐着自己的手心,目光空洞,眼神不由得落到了床上的那个小布袋,里面装着时砚送给他的矿石。 灰褐色的,和时砚的眼睛一模一样的颜色。 第43章 最完美的作品(11) 这片陆地上没有…… 最终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时砚先去安排随行队伍和要装备的东西,而温言则是从时砚怀里强硬地挣脱出来之后就不再和他交流。 时砚每每回到房间,都能看到温言躺在床上背对着他, 怀里抱着那颗矿石像抱着什么宝贝似的模样。 “……”时砚将从贫困星上搜罗到的好吃的摆在桌面上,对着床那边的清瘦人影,“我买了些其他吃的,过来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床上那个小包子动了动,但时砚没有得到回应。 他不禁皱了皱眉, 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棘手。 61看不下去了,冒出来指责自家宿主:“宿主,人家就是想跟着你,你就让他跟着嘛!” 看看任务目标伤心的, 连好吃的食物都诱惑不来了,和宿主再这么冷战下去是要闹哪样啊! 61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思索着这个世界宿主不会翻车吧, 万一将任务目标赶走了这算什么事…… 时砚沉默片刻:“太危险了。” 他自己有保命的手段, 但不敢保证温言跟着他会没事, 若是中途出了什么事情…… 不仅是任务会失败, 他也会失去温言,再下一个世界,谁能保证他们还可以再次相遇呢。 在这场没有尽头不明缘由的路途中, 时砚才是被动的那一个, 他承受不了任务失败失去温言的代价。 61听完宿主的剖析, 也沉默了:“……” 他宿主好不容易找到的男朋友, 要是因为小世界里一次意外没了,他不敢想象宿主会不会发疯。 嗯,系统61难得地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宿主, 那时候的时砚年轻气盛,为了完成任务不择手段,性格也挺疯批,在位面管理局还有一个“修罗”的称号来着。 这边时砚对温言焦头烂额,但时间不等人,很快就到了集结出发的时候。 “温言。”时砚站在床边,看着那个已经闹了一晚上绝食的小可怜,明明还没有说什么狠话,便见温言脸上划过一道泪痕。 温言委屈地想哭,时砚严肃地叫他名字更让他想哭了。 时砚也没想到会把人说哭,顿了顿,俯下身来强硬地将人从被子里剥离,抱着放在自己腿上。 “别哭了。”手指擦过温言在被窝里憋得有些红的脸颊,时砚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妥协地低头吻了吻怀中人的额头。 温言揪着他衣角的手收紧了,将平整的布料抓得皱了一片。 “你休想离开我……” 一晚上没说话没进食的温言声音沙哑,说出的话字字像磨着砂砾。 温言抬起眼,不知何时眼睛里面已经充满了红血丝,乍一看红得渗人:“时砚,我要和你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 他语气中的决绝,不像是说要和时砚在一起,而是要和他一起去死。 时砚搂着他轻拍后背的动作顿住。 或许不是错觉,温言就是做好了和他一起死的准备呢。 他藏在迟钝外表下的偏执终于显露出一角,而这一角已经足够时砚心痛。 他忽然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他过于自负,觉得自己了解自己的爱人,想给他最好的保护,却从没问过温言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那些安稳,那些密不透风的保护,那些时砚信誓旦旦的承诺,都不是温言想要的,他只是想时时刻刻和时砚在一起罢了。 不论是怕被抛弃也好,还是偏执地认定了时砚这个人也好,温言不是孩子了,他很清楚自己的选择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但他依旧坚持,他做好了面对一切结局的准备。 是时砚错了。 “……” “抱歉。”时砚闭了闭眼,万分诚恳地说出这句话。 许是察觉到他语气和前几次道歉都不同,温言手指动了动,轻轻将目光放在他脸上。 时砚低头在他额前吻了吻,将人抱紧了:“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一意孤行,我忘记了询问你的想法。” 他的眼睛睁开,和温言通红的双眼对视着:“你只是想永远和我不分开,是不是?” 温言噙着泪点头。 “……好。” 时砚妥协了,“我带你一起,我们永远在一起。” 如果发生了意外,或是遇到了危险,那就让他和温言永远地葬在一起,葬在漫漫星际。 温言抬起手臂抱住了他,双唇贴上时砚冰凉的唇,这次没有被拒绝,也没有被推开。 时砚垂眸看着他,眼中柔情深得溺人。 这个吻在温言想继续深入的时候停下了,时砚退开一点,在温言又要委屈之前拍了拍他的后背:“没时间了,马上出发,收拾一下你要带的东西,嗯?” 其实距离出发还有几个小时,时砚早就检查完毕了队伍,现在有大把时间,但现在不适合再继续下去,为了防止温言多想,时砚只好告诉他时间紧张。 果不其然,温言听了这话一骨碌从他腿上爬起来,将床头的几本书和那块矿石搂进怀里,一脸期待地看着时砚。 时砚笑着摸了一把他的头发,任劳任怨地去帮他准备衣物和营养液。 当然,那些买来哄温言的小吃也带上了,在变质之前就让温言抱着当解闷了。 * 在他们出发几个小时之后,0235号房间外出现了几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啧,快去开门。” “你怎么不去?有诈?” “滚,能有什么诈人都走了多远了……” 白涟推开前面几个犹豫不决的人,将一张薄薄的卡片放在感应器上,滴地一声,门开了。 她推开门,身后两人也跟着看进去。 房间内空无一人。 柯斯皱了下眉:“今早我还确认过小研究员在房间里。” 仗着房间主人已经离开,几人明目张胆地走进去转了一圈,白漪看到空荡荡的衣柜时笑了一声:“看来我们的时指挥官做了一件惊人的决定。” 柯斯看过去,视线猛地顿住,进而奔到窗户旁朝外看,时砚他们的飞行器早就不知踪迹了。 “靠。”他低声骂了句脏话,“他带着温言一起走了!” “什么?!” 白涟白漪同步地发出疑问的声音,几人在时砚的房间里面面相觑,两分钟后,各自默契地后退一步。 白涟警惕地看看两人:“进他房间的痕迹拜托你俩清除一下了,我做不来这么精细的工作。” 白漪翻了个白眼,任命地处理起他们进来后留下的痕迹,柯斯一口气堵在喉咙,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低头清理起来。 三个人默契地避开了关于时砚将温言带着一起去执行任务的事情,将闯进的痕迹清理干净之后,在0235号房间门口分别。 “诶,我今天忙着训练,没有来过这里哦。”白涟背着手离开,冲两人挥了挥手。 白漪轻嗤一声:“研究到了关键阶段,我在研究室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没见过你们。” 被这俩姐妹花抢先一步找到了理由,柯斯抱臂靠着墙,气笑了:“所以等时砚回来之后我要一个人承受他的怒火了?” 白涟白漪默契地耸了耸肩,意思是“祝你好运”。 主控室内,01看着时砚带领的队伍消失在费蒙他们失联的地带,抬手将投屏关闭,显现出上个界面来。 正是0235号门口的监控影像。 他看着监控中几个人做贼似的进去又出来,淡淡地笑了下,将这段内容保存了下来,准备让时砚回来之后看看。 思及已经深入未知星域的时砚等人,01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他重新看向那片所有人失去联络的星球区域,眉目间可见浓重忧愁。 时砚自荐的时候他也曾犹豫过,但时砚向自己保证一定能找到适宜居住的星球,不会空手而归,他信誓旦旦,似乎是早有对策,01愿意放手信任他一次,只不过…… 将温言带上,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 未知星域和已被开发的星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从飞行器上往外看,入目是一片于外面无异的星空,其中运转的数颗星球都是灰蒙蒙一片,没有人到达的地方,是没有灯光的。 时砚率领队伍深入未知星域,按照费蒙他们先前探测出来的路线前进,终于,那颗水蓝色的星球映入眼帘。 “做好准备,即将降落。”时砚在公共频道里说了一句,走在最前方的飞行器闪烁起灯光,跟在后面的无数架飞行器跟着回应,大部队有序地开始降落。 现在的高度已经能看到星球表面了,大片大片的海洋占据着视线,怪不得这颗星球从远处看是水蓝色的,因为星球表面至少百分之七八十的面积都是水,陆地仅有一小块,其余便是漂浮在海面上大大小小的岛屿。 时砚稳住飞行器,在屏幕上标了个点,对着公共频道说:“降落这里,注意隐蔽。” “是!” 时砚操纵飞行器准备降落,突然侧头看了一眼身旁,温言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正出神地望着窗外。 “过来。”时砚朝着他伸出手,将人拉过来之后固定在自己怀里,“一会不论发生什么,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懂吗?” 温言的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严肃地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时砚反而笑了,轻微的震动在温言脑袋靠着的地方出现,他将怀中的人用力地搂了一下,道:“准备,我们要降落了。” 飞行器降落的速度很快,因为他们不确定半空中是否有其他生物存在,又因为是在陌生环境,所以力求不打草惊蛇。 数道流光划过,一架架飞行器安静地降落在这座星球唯一的陆地上,这里有花草树木肆意生长,虽然不都是认识的品种,但能有植物生长就代表有人类可生存空间。 仿生人并不在这一行列中,他们在恶劣一些的环境中也能生活,但许是被创造之初习惯了联邦中心星上的风景,看到这些生长的植物也有些亲近之意。 飞行器们在一片空地中降落,悄无声息地将外层变化成贴近周边环境的颜色,融入了这片陌生的土地,最外围的飞行器小心翼翼地扫描四周,看看是否有其他活物。 初步判断没有危险,众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时砚揽着温言的手臂松了松,温言很乖地从他怀里退出来,回到了角落时砚为他布置的软乎乎坐垫上。 时砚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笑意,但很快就恢复了严肃的神情,他碰了碰耳边的耳麦,道:“注意戒备,放一小队探测仪去查探环境,其余人按照出发前的规定划分成三个小队,在探测仪查探完毕之后分三个方向出发,寻找费蒙等人的踪迹。” “是!” 时砚耳麦里传来各个小队的汇报,不一会儿便等到了探测仪的结果。 出乎意料的,这颗星球上的种种条件与联邦所处条例中的宜居星球极为靠近,对空气中的有害物质稍作处理就可供人类生活。 对于人类来说是一颗很好的宜居星球。 但这不是仿生人的首选,他们的目标是有可挖掘资源的星球,不过在这之前,他们要先全力搜寻费蒙等人的踪迹。 但是有一个不幸的消息,从他们降落到距离星球表面一千米的高度时,便和01失去了联络。 再三确认完全联系不上外界了,时砚面色沉沉,过了几秒,他敲了下耳麦,冷冽的声音传到每个仿生人耳中:“现在开始,报数。” “是!”仿生人们不清楚他们的长官具体要做什么,但这不妨碍他们执行命令,很快从一到几百的数字就报完了,时砚确认了一遍,没有缺漏,也没有呼叫不应的情况。 在扫描地形图上,不同小队都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时砚对比了和他距离不同的几人,发现通讯信号没有延迟,也没有失联的情况发生。 “立刻向费蒙所在的频道呼叫。”时砚当机立断地说,一个仿生人领命,立刻去执行呼叫。 在陆地上没有失联,代表这很可能只是屏蔽了星球与外界的链接,如果是这样,那么费蒙他们只要在这颗星球上,就有机会联络到。 但十分钟过去了,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负责呼叫的仿生人回到了时砚的飞行器身边,汇报现在的情况:“长官,这片陆地上没有检测到仿生人踪迹,或许他们没有来过这里。呼叫信号也连接不上。” 时砚挑了下眉,没有觉得意外,如果人是那么好找到的,原本剧情中他们也不会受重伤险些丧命了。 第44章 最完美的作品(12) 他是在诡谲云涌…… 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晚, 现在出发去探寻其他地点不方便也不安全,时砚打开了公共频道:“在这里扎营一晚,一队二队轮流站岗。” “是!” 将任务安排下去之后, 时砚才有时间看看从降落到陆地开始就一直沉默安静的温言。 温言注意到他看过来的视线,眼神一亮,站起来走到时砚身边:“你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嗯。”时砚从保温箱里拿出给他买的那些吃食,让温言挑自己喜欢的,“吃点东西, 未来一段时间恐怕只能喝营养液了。” 温言抱着一个有他脸大的甜饼啃,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说出的话含含糊糊:“没关系的。” 他专门挑了件口袋大的衣服,将矿石装进了口袋随身带着, 无聊的时候就摸摸石头,再抬头看看时砚认真专注的灰褐色眼睛, 他就很满足了。 时砚不属于他一个人, 没关系, 石头是属于他的。 他知道时砚很忙, 所以在吃饱喝足之后推了推他的胳膊:“你去忙。” 时砚眸光柔和地看着他:“一个人待在这里会不会无聊?” 外面的环境影响不了仿生人, 但对人类会不会造成伤害还无法确定,所以温言只能待在这小小的飞行器上。 好在这次时砚出行换了架大点的飞行器,能装下一个温言和一张单人床。 温言爬到床上, 乖乖用被子裹好自己, 从背包里抽出他看了一半的书, 冲着时砚的方向晃了晃。 时砚看懂了他的意思, 这是说他可以自己玩,让时砚放心去做别的事。 时砚既心软又无奈,外面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 现在不是黏糊的好时候,所以他匆匆留给温言一个额头吻便离开了。 他走后,温言从口袋里拿出那颗矿石,攥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才开始翻阅那本读物。 * 时砚走出飞行器,亲自感受了片刻这颗星球上的空气,在周围仿生人都在忙碌的时候,悄然唤出61。 “你的权限能开到多大?帮我看看费蒙是不是在这颗星球上。” 如果不是,他们就要考虑赶紧出发其他星球寻找了,毕竟时间越长,他们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就越大。 61噼里啪啦对着键盘一顿敲:“宿主稍等,正在扫描中!” 这么长时间它都闲的要长草了!宿主终于用它一回,61决定要把这个星球翻来覆去都找一遍,它不信找不到线索。 过了一会儿,61突然惊呼:“宿主,有情况!” 时砚看着被61投射到他面前的屏幕,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疑问:“嗯?” 从61的扫描情况来看,整座星球表面的情况和从飞行器上扫描得到的图差不多,但是因为61的出发点是寻找仿生人,于是便将目标设置得更详细,而现在—— 在距离他们几乎横跨大半个星球的一座海中岛上,有一块突兀的空缺,好像那里凭空消失了,没有任何踪迹。 61疑惑道:“完全空白诶,宿主,没有检测到水域或是陆地,就像被什么东西阻碍查探了一样。” 时砚勾了下唇:“不是想,确实是有什么东西。” 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到,那片空白区域正好位于整片海域的最中心,不被探测到的边缘也异常齐整,从俯视的角度看过去就是一个标准的圆。 若是天然形成的东西很难做到如此标准的圆形,所以,一定是什么高科技的东西阻碍了外界探查,说不定他们与星球外的链接也是因此被屏蔽掉了。 “61,将疑似仿生人出现过的地点一一标出来。”时砚吩咐他。 61飞快地操作起来:“好的宿主!宿主请看!这是我找到的费蒙等人可能出现过的地区,通过行进迹象推断……他们正是去了空白区域那里!” 这就对了。 时砚抬起手,将这副图纸复制了一张放在自己飞行器的地图上,两张图纸重合,费蒙等人的行进轨迹隐隐显现出来。 为了不让其他人起疑,时砚做了一些规划,明天一早他们就要深入海洋区域探寻,他需要不动声色地将部队引向一个方向,让他们发现费蒙等人留下的痕迹。 几小队分工合作,不到两小时的时间就将驻扎事宜都做好了,仿生人虽然不需要睡觉,但定期休眠也有助于节省能源保持身体最好的状态,所以帐篷也都支了起来,除了负责守卫的人之外都要进行短暂的休眠。 时砚叮嘱了两句负责站岗的小队成员,见没其他事情了,便返回到飞行器上。 开舱门的声音已经尽力放到最小,但在寂静的夜中还是想显得有些突兀,时砚拉开门的动作一顿,迈步走进去,借着操纵屏发出的微弱灯光看清了床上的人。 温言抱着被子将自己卷起来,只留一个发顶在外面,看了一半的书随意仍在一旁,一半在床上一半悬空着摇摇欲坠,时砚环顾一圈没看见他的宝贝矿石,想来是抱着一起钻进被窝了。 床上那座小山突然动了动,时砚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在空余的地方坐下,等待片刻,温言又没了动静。 “睡得像只小猪。”时砚的声音很轻地响起,其中带着宠溺的笑意。 仿生人可以无视恶劣坏境随地驻扎休眠,人类却不能,温言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安静地睡在了飞行器上,没有强求和时砚待在一起,但他不知道时砚半夜还会折返回来。 61刚从系统空间出来,就看到他家宿主将睡得好好的人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还不忘拽过被子盖好防止着凉。 “……”61沉默了一下,“宿主,或许你也应该休息一下。” 仿生人按理说只要能源不断就能永远清醒,但是时砚到底还是人,精神上的疲惫是无法避免的。 时砚却说:“没关系,之后再休息也是一样的。” 温言可能是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在他怀里动了动也没醒过来,反而睡得更熟了,他一只手拽着时砚的衣服,另一只手握在胸前的矿石上面,像是抓住了自己最重要的两样东西。 时砚低头看着他恬静的侧脸,将自身调节成休眠模式,让61帮他警惕外界,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 在被61叫醒的时候,时砚睁开的双眼里没有丝毫初醒的茫然,他低头看了看依旧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的温言,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回了床上。 仿生人的身体硬邦邦的,肯定不如床铺舒服,温言在挨到床的那一刻小声喟叹了一下,他是无意识发出的声音,却让时砚的动作顿了一下。 过了片刻,他轻声笑了一下:“小没良心的。” 给人盖好被子,时砚像进来时那样轻手轻脚地打开舱门离开,下了飞行器,向远处眺望,可以看到天边已经泛起微微白色。 要天亮了。 时砚收回视线,看向已经休眠结束收拾现场痕迹的仿生人们,打开了耳边的耳麦。 “现在原地修整,半小时后,分为三小队前往我指定的三个方向岛屿进行探寻,注意联络,一旦走出公共频道联络范围立刻折返。” “是!长官!” 半小时后,天色渐亮,时砚回到了飞行器中,将所有小队的定位展现在面前屏幕上,在耳麦中下达了指令:“现在,出发。” 一架架飞行器流光般掠过海面,前往各个海上岛屿,而时砚也没闲着,他和剩余留在陆地上的仿生人开始深入工作,探测地下是否有可发掘资源。 对于仿生人来说,资源就是生命,所以他们不得不争分夺秒地寻找,哪怕现在费蒙等人很可能正在遭遇危险,但他们的职责是不能放弃任何一个任务。 况且时砚心中有数,费蒙死不了,这也是他大胆让手下人去寻找的原因。 当太阳升至头顶时,外出的三只小队分别传回了些消息,探测资源却还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这时候,时砚突然听到了身后小床上细碎的动静。 关闭手中操作挖掘机器的面板,时砚起身绕过宽大的驾驶位,看到了眨巴着眼睛头发炸开的人。 温言还没有很清醒,他靠坐在床里侧,被子抱在怀里裹着自己胸膛以下的部分,往上,柔软面料的衬衫被挣开两颗扣子,露出白嫩的一截脖颈和锁骨。 “醒了?” 时砚知道他每次从睁开眼到大脑开机还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没有着急得到回答,而是到一旁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温言嘴边。 温言感觉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嘴唇,下意识张开嘴咬住,咕噜咕噜地喝了大半杯水。 时砚一边注意着驾驶面板那边的消息,一边给温言擦脸穿衣,终于,当时砚给他系好最后一颗扣子,温言也清醒了。 “唔……”他搂住还未来得及起身的时砚的腰,将自己软软的脸蛋贴了上去,黏黏糊糊地蹭。 时砚停顿了一下,感受到温言逐渐不耐烦的动作,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偏了下头,被温言精准捕获,双唇相触,接了个很轻很短暂的吻。 其实也就是轻轻碰了一下,温言便满意地推开,他这几天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试探时砚对他的容忍程度,一旦被时砚拒绝亲吻,就会委屈巴巴地瞪着眼,好不可怜的样子。 时砚:“……” 他还能怎么办,他对温言自然是没有底线的,只好温言想要什么就给什么了。 不过时砚一直将温言的亲吻视作没有安全感想要亲近的表现,所以也从没有往其他方向想过,每次都十分克制地和他轻贴一下,紧接着就会转移话题。 眼下也是,时砚在温言露出满意笑容之后起身,将温言也顺便拎了起来:“活动一下,一会儿我们就要再次出发了。” 温言听话地点点头,然后抬头看时砚的眼睛,问:“找到费蒙了吗?” 时砚给他揉着睡了一晚有些无力的四肢,道:“没有,但有线索了,他们没有离开这颗星球,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好。”温言的眼睛亮晶晶的,“如果受伤的话,我可以治的!” 时砚动作一顿,这才想起来温言是联邦首屈一指的仿生人研究员,只要资源没有耗尽,核心机械没有损坏,无论多重的伤势在温言面前都不成问题。 但是自从温言被仿生人当做俘虏囚禁起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机会接触这些东西了。 时砚突然觉得心头有些堵塞,他低声说:“好,如果有人受伤,就麻烦你了。” 队伍中确实有治疗兵,但那也仅限于在战时紧急处理一些常见伤势,若是费蒙等人的机械躯体有严重损坏,在这种恶劣环境下,可能也只有温言可以救他们。 他想,自己一直都忽略了一件事,温言不是温室里见不得风雨的小花,他是在诡谲云涌中肆意生长的树,他的能力是创造一个个仿生人生命,他不应该就此埋没。 时砚低着头,突然笑了一下。 温言敏锐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叼着营养液歪了歪头:“时砚,你在笑我?” “不是。”时砚回答他,声音温柔地像哄小朋友,“只是刚刚想到,你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仿生机器研究员。” 温言眼神闪了闪:“我很厉害吗?” 他好似并不清楚在仿生人叛逃前外界对他的推崇,能独立拥有仿生人研究权限的,联邦这么些年也只温言一个。 而拥有这项权限的温言,又恰好是完全不在乎这些的一个人。 时砚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是,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这个人洁白的如同一张白纸,即便被俘虏,被联邦放弃,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期待和失望,在任何环境好像都可以很快地接受,并寻找到最适合的生存方式。 是一棵坚韧成长的小树。 时砚不知道他现在的目光有多温柔,将盯着他的温言险些陷进去,坠入这场奢望的梦里。 飞行器上接受信息的主控屏上开始闪烁,急促的提示音在空气中响起,时砚揉了下温言的头发,让他好好坐在这里,然后便快速地返回驾驶位,处理起当前的事情来。 温言坐着的位置刚刚好能够看到时砚的侧影,他听着时砚向其他人发布指令的声音,慢慢地有些出神。 他愣愣地抬手按住自己心口,感觉从刚才与时砚对视的那一刻起,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破土而出,那种感觉很陌生,陌生到温言本应该下意识抵触。 但这一次,他的心底有道声音告诉他,不一样。 这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一直想要的东西。 第45章 最完美的作品(13) 封闭的空间内暧…… 时砚收到的紧急信息是外出探寻的一个小队发来的, 他们在海岛上找到了有人停留过的痕迹。 这颗水蓝色星球的各方面条件似乎都很适合人类生存,但他们从降落到现在并没有遇见任何智慧生命,从陆地的环境开发来看这里似乎并没有人类生存。 所以小队找到疑似机甲或是飞行器的停留痕迹时激动万分, 这几乎可以确认是费蒙他们留下的。 时砚确认了从现场传回来的图片和分析结果,确认是费蒙等人留下的痕迹,他立即召集全部队员,在一小队的位置标了个点:“全员全速前进,前往标记位置。” “是!” 时砚操纵的飞行器有半自动模式, 他空出了双手,第一时间回望后面的温言。 温言在他的柔软专座上面半倚着,不知什么时候将昨晚没读完的书有拿了起来,专注得连时砚走到他面前都不知道。 “嗯?”温言眼前落下阴影, 挡住了书上的文字,他抬起头, 对上了时砚垂眸看过来的视线。 “这本书快要看完了?” 时砚知道他不愿意被自己碰这些书后就没有再擅自翻阅过, 此刻也只是看了看他摊开的后面部分, 很薄, 看起来只剩几页了。 温言见时砚的样子像是有事情要和他说, 目光却落到自己手中的书上,他“啪”地将书一合,放到了一旁, 抬头:“你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他的目光单纯, 似乎不管时砚想要做什么他都能答应, 完全不在乎对方提出的条件自己是否满足。 时砚心底有点小小的担忧, 觉得温言这个样子很容易被坏人骗去,被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扯远了,时砚按了按额角, 将自己的思绪收拢回来,想到温言除了他也不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这副表情,心情平稳了下来,转身从储物间拿出一个工具箱。 箱子不小,时砚提着它的时候手臂皮肤上暴起道道青筋,乍一看和人类肌肉紧绷时一模一样,温言盯着他露出的小半手臂,移不开眼。 直到那个巨大的工具箱放到了他的面前。 温言头顶冒出个大大的问号:“?” 许是他茫然的表情太好笑,时砚嘴角不自觉勾起,俯身点了下他的鼻尖。 “别愣神了,交给你一项艰巨的任务。” 时砚将工具箱打开,温言看过去,然后愣在了原地。 里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曾经在联邦的无数个日夜,他亲手拿着这些东西在操作台上工作,拆分、组装、将零件组合成人类躯体的模样。 仿生人的出版便是由此诞生的,后来,他又用这些工具修复了无数个损伤严重的仿生人,再之后…… 再之后,仿生人和联邦开启战争,他便再也没有机会碰这些东西了。 温言低着头怔怔的,时砚担心,伸手卡住他的下巴抬起来,果不其然在那双大眼睛里看到了水汽。 他很无奈地晃了晃手,温言的小脸也跟着他手的动作左右摇摆:“哭什么?乖乖的,这项任务很艰巨,只有你能做到。” 要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的仿生人的人,除了温言没有别人。 费蒙他们进入那片区域之后肯定也发现了什么,但这么多天都没有出来,一定是被困住或者受伤太重无法逃脱,所以时砚未雨绸缪,让温言在这段时间里尽快找回当初使用这些工具的感觉,在找到费蒙的第一时间去救他。 放在原剧情里面,他记得费蒙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仿生躯体也落下了永久的后遗症,一条手臂与身体的链接零件断裂,修也修不好了。 时砚将事态的紧急情况告知了温言,温言最开始愣了一下,然后就低头飞快地摸索出几样工具,将工具箱里供练手和备用的机械臂灵活地拆分成一个个小零件,再飞快组装回去。 做完这一切,温言抬头看向时砚,眼底都是闪亮亮的。 时砚一怔,然后回了他一个浅笑。 是他多虑了,温言甚至不需要时间熟悉,他拿到工具的那一刻就已经唤起了大脑中的所有记忆,经年累月的研究让他拥有了逆天的肌肉记忆,闭着眼睛也能精准修复好机械臂上的损坏部分。 虽然不需要熟悉操作了,但温言时隔多月再次接触到这些熟悉的工具,心里还是欢喜的,时砚看出了他的心思,没有说话,任他翻来覆去地折腾。 温言将机械臂拆了又装,然后再刻意损坏重新修好,就连工具箱底层一些不常用的工具也被他翻了出来,对着那条机械手臂跃跃欲试。 时砚见他入迷,没有打扰,回到了自己的驾驶位上,看着地图上逐渐逼近的标点,眼神沉了沉。 找到了其中一处费蒙他们待过的地点,其他的就更好找了,时砚将队伍里所有人分编成几个小队,以标记地为中心向周边扩散寻找,效率提高了不止一点半点,短短几天他们就靠近了那片神秘区域。 “长官,第三小队前方二十千米处检测到不明障碍物,我们的探测器过不去。”时砚的耳麦中传来了三小队队长的声音,同时扫描地图也传到了他的飞行器上。 “长官,二小队遇到了同样情况。” “第五小队也是……” 时砚将传回来的几片地图整合在一起,发到了公共频道,看到地图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 在地图的正中心,一个完美的圆形被用空白标点标记着,就像有一层无形的墙壁挡住了他们探测的视线,墙壁那边的地形、建筑、以及是否有其他东西存在,统统都看不到。 大部队在圆圈外面停驻,没有时砚的命令没人敢擅自上前,但每个人都知道,痕迹在这里就消失了,费蒙等人一定是进入了这片区域内。 里面到底有什么所有人都不清楚,有没有危险也不知道,他们都在等待一个指令。 时砚的手指在操作台空余的地方敲了敲,在大脑中仔细思考着方案,他要对带来的这群仿生人负责,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尽力保全他们。 良久,公共频道中出现了时砚的声音:“所有人,以小队为组,前进到一千米距离内,沿圆形边缘探寻费蒙他们的最后痕迹,他们既然进去了,那就代表这障碍一定有开口或是破绽。” “是!” 时砚默了默,又补充了一句:“万事以自身安全为先。” 这次公共频道里静了一瞬,然后得到了更热烈的响应:“是!长官!” * 无形屏障颜色是灰蒙蒙的,即便站到跟前也看不清里面的东西,但似乎只有一个隔绝外界窥探的作用,不具备攻击性。 时砚下了飞行器,用机甲捡起一块石头丢过去,结果落在屏障上就如同落到了坚硬金属上,石头碎成几块掉落下来,屏障上却一点事都没有,也没有其他反应。 时砚在心底暗暗思索,这屏障比起防御,更像是一种保护里面东西不被外人发现的壳子,看起来除了坚硬一无是处。 但这只是他的猜测,现在也情况也不支持他耗费时间去验证,那壳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能不能被打破,而且打破之后里面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所以还是谨慎一些,以免打草惊蛇。 虽然时砚和系统61都一致认为里面没有活人,但……万一呢。 时砚站在飞行器前,高大机甲将飞行器遮挡得严严实实,温言一个脆弱的人类被时砚留在了飞行器上面,机甲呈保护姿态将飞行器护在身后。 被围起来的圆形区域面积不小,五只小队又搜查地比较仔细,所以耗费了不少的时间,直到月亮升起,天边暗得几乎快没有一点亮色的时候,才终于找到了被隐藏起来的入口。 “报告长官,我们找到了被掩藏的开口位置,初步推断是费蒙长官他们进入的地方!” 那道入口不大,飞行器是绝对进不去的,机甲或许能勉强进入。时砚眸光微动,下令所有飞行器退至二十千米之外就地隐藏起来,所有人驾驶机甲进入。 温言被从飞行器上转移到了时砚的机甲中,中间短暂地接触了一会儿空气,第一次没有任何遮挡地见到了这颗星球上的风景。 但很快,他就被时砚塞进了机甲中,被安全带牢牢固定在了副驾驶位上。 时砚落后他一步坐好,将工具箱和一些用品放在机甲中的储藏仓中,然后提醒道:“坐稳,我们要出发了。” 温言第一次乘坐机甲内部,看哪里都觉得新奇,他答应了时砚坐好不动,但眼睛却滴溜溜地转,从舱门看到天花板,再看到时砚面前的主控区。 看着看着,温言的视线便定格在了时砚的身上,身侧的视线灼热得无法忽视,时砚空出的右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别看我,会让我分心。”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却让温言的心脏狂跳,他迟钝地眨了眨眼,睫毛像小刷子般扫在时砚掌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封闭空间内暧昧滋生,温言感觉自己的脸慢慢升温。 直到需要操作机甲的时候,时砚才猛然收回手,温言则是愣愣地低头,感受着心尖涌动的陌生的情愫。 * 那道隐秘的入口像是被外力破开的,边缘并不整齐,地面上还留有碎片,时砚吩咐人将那些碎片收集起来,准备带回基地交给白漪研究。 不过就入口的破坏痕迹来看,很可能是费蒙他们主动进入的,这么神经大条的破坏方式恐怕也只有费蒙才做得出来。 时砚在心底腹诽了一句,将视线从那堆碎片上移开。 众人小心翼翼地进入了这片未知区域,发现这里和外界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土地、生长的植物、以及空气中的元素都和外面的相同,若不是他们切实触碰到了那道屏障,根本感觉不到这片区域的神秘之处。 时砚环顾四周,道:“分散搜寻,注意安全。” “是。”一队队仿生人训练有素地分散开来,搜寻费蒙等人的踪迹。 到了这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阻碍一切智能科技的信号,时砚他们不得不用最笨也是最费力的方法一点点搜寻。 不过或许是因为他们找对了方向,费蒙等人的痕迹很好找,他们循着找到的痕迹一路前进,周围也一直没有出现危险,这让仿生人们放松了警惕,对周围的警戒也不如一开始严密。 突然,时砚似有所感般抬起头,遥遥看向远方,抬手止住了队伍前行的步伐。 他面色凝重:“前面有光亮。” 很远,光亮也很微弱,如果不细心很可能会误以为是天色的余光,但时砚一眼便看出了不同,那道光像是由什么东西发射出来的。 所有人因为这句话警惕起来,一是因为他们进入这里的时间是夜间,二是按照这颗星球上的情况来看,不存在任何会发光的天然石头或植物。 跟在时砚身边的亲卫谨慎地问了一句:“会不会是费蒙长官他们?” “前面看看就知道了。保持队形,不要散开。” 时砚这次来到了队伍前方,他有61可以帮忙示警,所以不是特别担心。 61的检测系统也许是受这个小世界的规则限制,在这里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但是当时砚周围出现危险时还是可以察觉的。 “宿主你就放心交给我吧!”61在半空中转了一圈,将以时砚机甲为中心的方圆几百米都收进了他的检测中,一旦有异动绝对可以第一时间察觉到。 时砚简短地“嗯”了一声,61是和他搭档了很多年的系统,所以时砚放心将这项任务交给了他。 队伍以很缓慢的速度前行,那道被时砚发现的光越来越明显,直到所有人都看到了它。 淡淡的白色光晕呈半圆形出现在遥远的地面,在漆黑一片的环境中显得有些诡异,时砚抬手让大部队停住,点了一小队人跟他去前面探查。 而当他们终于靠近了光亮发出的地点,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的时候,所有人都面露惊讶,不由得停住了前进的脚步。 那是一座十分具有科技感的半球形建筑,裸露在外的部分光滑得像个球,没有任何有棱角的地方,而那些白色的光,则是从外壳的建筑缝隙中透出来的。 这座建筑看起来已经很老很老了,或许已经存在了几百年甚至更多,但它还在坚持运转着,白色光晕就是它里面运转的部件发出来的,但可能是能源即将耗尽,亮度十分微弱。 时砚眸光微动,他操控机甲往前几步,靠近了这颗机械球,然后—— 61突然发出警报,它大喊:“宿主小心!快后退!” 第46章 最完美的作品(14) 这里难道藏着什…… 时砚反应很快, 几乎是在61出声的同时,他飞快拉起拉杆,机甲急速后退了几十米, 面前的土地被一道激光射中,激起一片尘土。 时砚的亲卫们连忙奔过来,被时砚厉声制止:“站在原地别动!” 他们停住脚步,便见时砚的机甲抬手抛出几块巨石,远处飞速射过来几道激光, 将石头一一击碎。 命中率百分百。 众人惊愕。 时砚冷静地转头,命令几个人去找了更多石头和其他东西试验,发现那些激光是从半球形建筑的表面发出的,并且每道激光发射的位置都不相同, 像是整座建筑的外墙都被改造成了感应式激光,只要察觉到外来物进入射程范围, 便会毫不犹豫地进行攻击。 并且激光的强度远超时砚他们机甲上装备的激光强度, 几乎是战舰上才会有的东西, 无论是多么坚硬的石头, 都能一击击碎, 可见其威力。 时砚听见公共频道里有人说了一句:“这是什么邪门的东西。” 时砚暗道确实挺邪门,这激光杀伤力这么强,就凭他们的机甲是不可能硬闯的, 肯定要找其他办法。 “第一二小队从两侧绕开这座建筑, 去对面寻找费蒙等人踪迹, 第三四小队继续投掷石头引诱攻击, 寻找激光发射是否有规律。”时砚在频道中下达了命令。 四个小队得了指令立刻开始行动,时砚则是站在原地思索着。 从他们降落到星球上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陆地上有人类生存的痕迹, 这个被屏蔽一切与外界联络的诡异球形建筑更不像是人住的地方。况且前面几次试探就能看得出,激光发射得毫无逻辑且次次精准,不可能是人为操纵的,只有可能是按照早就设定好的程序运行。 那这样一来,他们需要顾忌的事情就少了,实在不行就强攻进去,只要没有人类大脑随机应变,时砚有把握对抗这些程序设定的小东西。 不过…… 时砚视线落到了联络器中一二小队队长的名字上面,要等这两队确认费蒙确实没有绕过建筑去其他地方才行。 等了一会儿,第四小队的队长率先回来汇报:“长官,那激光没有规律,全凭感应攻击,但我们没能找到感应设置在哪里。” “嗯。”时砚对此毫不意外,这座建筑如果真的出现于几百年前,荒废百年还能有这样强的杀伤力,证明当初建造时是用来抵御更强大的外敌的,破绽不可能出现在外面。 时砚遥遥看向半球形建筑,试图找到能进去的地方。 61在时砚身旁的空中飘来飘去,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大圆球:“宿主,这东西长得比我还要圆,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入口的地方诶。” 时砚皱了下眉,还没说话,就收到了一二小队的消息: “长官,没有搜寻到费蒙长官等人的踪迹。” 就是说他们这些天都被困在这个建筑里了。 既然他们能进去,那一定就有入口,时砚交代其他人在外围等候,自己则是活动了一下手腕,准备闯进里面去看看。 他看向身旁的温言,轻声道:“怕了吗?” 温言冲着他摇了摇头,眼睛里反而溢出些兴奋来。 时砚蓦然失笑,用力攥了攥他的手。 “相信我,不会让你受伤。” 温言看着他,重重点了点头:“嗯!” 出发前时砚将副驾驶位的安全等级提高了不止一点,他帮温言戴好所有安全措施,力求让他不受到影响,再三确认温言的安全之后才启动机甲,冲着那建筑的外壳而去。 球形建筑检测到外物入侵,飞速发射出激光,时砚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操作台上,操纵机甲飞速躲闪,从外面人的视角来看,他的速度甚至比激光还要快。 距离那建筑越来越近,激光也越来越密集,本来不是面朝这个方向的发射口也调转了过来,看样子是要集中火力攻击他了。 时砚皱了下眉,没有再冒然前进,而是保持这个距离在外围兜起了圈子。 现在这个距离已经足够他看清建筑上的机械纹路,若是有什么入口,肯定也能找到。 绕着建筑飞了大半圈,时砚一边躲避激光一边还要分神寻找入口,丝毫无暇顾及身旁的温言,他也就没有注意到,在又一次绕过某个位置的时候,温言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当头而来的两道交叉的激光让时砚不得不后退几步,他正准备向左绕行,就听见了温言的声音。 “时砚,我找到门了。” 正在躲避激光的时砚短暂地回了下头,没有问他是怎么看到的,也没有怀疑真假,直接了当地说:“下次再看到,告诉我位置。” 温言点点头:“好。” 终于,当时砚躲避着激光再次来到那个地方时,温言快速开口:“17点方向,交叉激光下方一点的位置!” 时砚循着他提供的位置俯冲过去,机甲后背处悄无声息地升起几架光能炮,将前方打过来的激光都统统轰了回去。 轰—— 时砚面前的墙壁发出一声巨响,他闪身躲过一道激光,就在机甲挨到墙壁的那一刹那,看似光滑的墙上裂开一道口子,时砚顺势钻了进去。 外面的激光失去了目标,自动停了下来。 时砚操控机甲回头,便见那道门又悄无声息地缓缓关闭,缝隙变得越来越小。 “长官!” “时砚长官!” 看见这一幕的仿生人亲卫们操控机甲升空,向着时砚的方向而来,却被密集的激光打了回去,僵持在了那个距离不能更进一步。 下一秒,大门在时砚眼前关闭,身后的长廊灯光应声而起,瞬间照亮了时砚站着的这个区域。 看着大门关闭,时砚丝毫没有慌乱,他敲了敲耳麦,发现频道内还有信号,于是便在公共频道里下达指令: “所有人在原地待命,禁止硬闯。我会在内部想办法关闭激光,到时你们再进来。一切小心。” 因为不清楚等他深入建筑里之后还能不能和外面联系上,所以时砚提前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就怕他们联系不上自己傻傻地冲上来送死。 听见了频道里传来几声应答,时砚放下心,转身面向他进入的这个地方。 入目是一条很长的走廊,长到他都看不到走廊的尽头,不过目测没有任何危险,时砚小心前行了几步,并没有触发任何攻击,这里的灯光也没有丝毫变化,沉默且诡异地照亮着路。 时砚心下了然,这大抵是正确的从外界进入的通道,所以没有设计具备攻击性的关卡。 通过了激光到达建筑里面,61试探地放出探测,发现居然可以扫描到这里面的布局,连什么地方有机关都可以看到! 将这一好消息告诉了时砚,时砚挑了下眉,夸了他一句,然后让61尽快做出全局图,自己则是放慢了前进的脚步。 现在来看,这条走廊无异是安全的,他终于也能分出一点注意,看向身边的温言。 温言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不难从眼神里看出些许骄傲的小情绪。 时砚轻轻笑了下,大手放在他的头上,揉了两下之后下滑,直到扣住温言的后颈。 温言身形偏瘦,无论时砚怎么投喂都不长肉,他的脖子又白又细,时砚一只手就能握过来。 时砚探了探身,在温言期待的目光中靠近,轻轻落下一吻。 “做的很棒。” 温言的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 时间紧急,时砚现在的目标就是找到费蒙,他放开温言,快步走向这条走廊的尽头。 “宿主!我搜寻完毕!但是仿生人在我这里的判定不算是活的生命,所以没办法搜寻他们的踪迹,还是要靠宿主你自己了。”61将这里面的分布图给了时砚,将布置了机关的地区都标注了出来。 而其他的,就只能由时砚自己探索了。 收起图纸,时砚让温言随时准备好救援,然后飞速跑出走廊,闪身进了另一边的空旷区域。 有61的帮助,时砚轻松躲过了一切有危险的地方,找费蒙的同时也在搜集这里面的信息。 不出半天,时砚便搜集完了外圈的所有地方。 也对这个建筑的作用有了些更细致的了解。 这里,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人类准备的,而是为了隐藏什么东西。 时砚从一间像办公室的房间里搜出了一些文件,看起来像是废弃的,但上面也有一些有用的信息。 “帝国457年,于此地发现……后战乱起,无力管辖……遂建造……以蔽之,待战争结束后再行开启。” 纸质文件放了太长时间,上面的字迹都已模糊不清,时砚扫描到通讯器上分析了半天,才堪堪解出其中几段文字。 但这些已经足够了。 时砚整理了一下这些重要线索,推测出了一个真相。 帝国,一个对于联邦人民和仿生人都十分遥远的名字。 在联邦建立之初,并不是一家独大,而是和帝国分庭抗礼,两方势力敌对,战乱不休。 经过几百年的战争后,帝国军队落败,皇室断绝后代,联邦大军一举拿下帝国,将幸存人类都编入联邦,自此世上再无帝国。 不出意外,这颗星球上应该是有什么帝国看上的东西,但因为战争期间无力开采,所以只好将这个地方隐藏起来,等待下一次开启。 但很可惜,后面应该是没人来过了,当初的人可能都死在了大战中,也可能失去了帝国皇室的支持没有余力再来此地。 61仗着没人看得到自己,飘在时砚身边窥屏:“哇哦,这里难道藏着什么好东西?宿主我们真是来对地方了!” 想要知道更多,或许只能再往中心处走,那里可能会有更多线索。 时砚收起文件,再三确认附近没有费蒙他们的踪迹后,操纵机甲往建筑中心深处过去。 说来也奇怪,时砚进入这里之后一直试图通过通讯器呼叫费蒙,但皆是没有得到回答,按理说这建筑里面应该不会再继续屏蔽信号,费蒙和他带领的一众仿生人但凡有一个醒着,就应该能收到时砚的呼叫才对。 情况不妙,时砚加快了步伐,直接朝着建筑最中心的位置逼近,那里,根据61给出的地图显示,是一个十分宽阔的圆形房间,很可能就是这座建筑的主控室。 一炮轰开大门,时砚闪身躲过几波从墙壁和天花板上袭来的攻击,飞速穿越了这个房间,从另一头的小门冲出去。 “谁!” 刚从小门露头,时砚还没来得及看清房间内情形,便被能源枪当头锁定了。 他打开对外扩音:“是我。”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一个高大健壮的人影从藏身处走了出来:“时砚?” 那人正是费蒙。 躲在暗处的几架能源枪“唰”地收回,几道人影从高处落下,时砚一看,正是费蒙的手下。 不过加上费蒙只有不到十人,也不知道其他人都去哪里了。最坏的可能,就是只剩下他们几个。 不过很快费蒙打消了时砚的严肃想法,他冲着时砚的机甲招招手:“兄弟,快下来,这里边机甲走不开!” 时砚环顾四周,确实,这个房间虽然从占地来看十分宽敞,但这里面另有乾坤,整个天花板和墙壁形成一个半球形,和建筑外面的形状一样,墙壁上是年久失修的仪器和屏幕,房间中央放置着无数个操作台,就像是一间集中办公室。 “稍等。” 时砚在费蒙不解的目光中掏出检测器确认了这里面的空气对人类无害,这才收起机甲,一阵光芒闪过,时砚落地,身后还跟着站了一个温言。 费蒙是见过温言的,此时瞪大了眼睛:“我靠,什么情况,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他看着温言,连忙后退了两步,做出抵御的姿态:“兄弟你觉得跟着我们没前途,投奔联邦了?” ……要说费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这时候他脑子倒是转的快。就是转错了方向。 时砚黑着脸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他行动滞涩的左腿,再转移到他身上其他地方,发现大大小小的伤痕无数。 仔细看,会发现费蒙的脸色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他身边的亲卫们也是一副沉重的模样。 时砚快步走近,将手里拎着的工具箱扔到地上:“先处理伤势再说话,你不想活了?” 仿生人也是会死的,伤势太重伤害到核心器械时就救不回来了。 第47章 最完美的作品(15) 是我的仿生人,…… 费蒙听话地闭上了嘴, 实际上他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是强撑着表现出来的。 他身边没有会治伤的仿生人,大小伤势都只能紧急处理一下,要是再没人找到他们, 他们可能真就要能源耗尽死在这里了。 听了时砚的话,费蒙一下子卸了力气瘫坐在地,倚靠在操作台旁。不过因为时砚的话有动作的不止他一个,还有温言。 在费蒙和时砚说话的时间里,温言已经从工具箱里找出了对应需要的东西, 默默向着脱力的费蒙走过去。 “我靠,你干什么……”费蒙的喊声在时砚警告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温言在他面前蹲下,表情严肃,双手举着修理工具, 看起来很像是要把费蒙大卸八块毁尸灭迹。 见他紧张得都要缩成一团了,温言疑惑地歪了歪头:“你想先处理腿上的伤, 还是胳膊上面的?” “啊?啊……”费蒙一头雾水, 脑子运转不过来的后果就是直接顺着他的问题回答了, “我腿上的更严重……” “那就先拆下来吧!” 温言顶着一张乖孩子的脸说着让仿生人惊悚的话, 时砚按住蠢蠢欲动的费蒙, 给他扎了一针止痛剂,言简意赅地解释:“让温言帮你处理一下,不然等不到回基地你就死了。” 费蒙一脸震惊, 脑子里瞬间蹦出一个巨大的问号:“你、我……他……你把联邦的小研究员策反了?” 不然温言怎么会帮他治疗呢!谁家俘虏会帮抓自己的凶手好心修复伤势啊! 当初亲自把温言抓上飞船的费蒙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眼。 时砚没回答他这个过于蠢的问题, 决定等回去之后让柯斯教他长长心眼。 趁着止痛剂药效发作的时间, 温言埋头将费蒙的仿真皮肤割开, 从中拆卸下他的左腿,干脆利落地切割下被侵蚀腐坏的部件。 “嘶疼疼疼……”费蒙一个不慎让温言得手,他还没来得及咬住牙关, 就猝不及防感受到了一股剧烈的疼痛,不禁痛呼出声。 仿生人虽然是机械零件组成,但各个零件之间有类似人类脉络的东西串联,各种感触也和人类相同,自然是能感受到痛的,更别说是拆胳膊卸腿这样的痛,哪怕打了止痛针费蒙都忍不住嗷嗷喊叫。 “闭嘴。” 时砚看了眼他的左腿,像是被激光擦过又受到什么化学药剂腐蚀,不过没有大碍,现在处理好就不会危及生命,便放心地收回了视线。 “你的亲卫有伤重的在一旁等待治疗,其余人,汇报你们此次行动的所有收获。”时砚在费蒙身边蹲下,抬起手腕和他的通讯器一碰。 “通讯器没坏,怎么不接收呼叫?” 时砚冷淡的语气让费蒙浑身一颤,马上为自己辩解:“不是我不想,实在是我们困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必须节省能源啊!刚开始几天的呼叫得不到回应之后,我就让大家都关闭了。” 说到最后,费蒙的语气低落下来。 通讯器连接着他们手臂内的芯片,芯片又是由仿生人身体的能源供能,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费蒙只能这样做,尽力让自己多活一段时间等待救援。 时砚将他的解释原封不动地汇集成了书面报告,等待之后回基地上报首领,费蒙看着他的动作脑袋上冒出了冷汗。 虽然他脑子转的不快,但也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回去之后一顿骂是少不了了,谁让他莽撞又没脑子,困在这鬼地方出都出不去。 “好了,现在说说你们的收获。还有,你的部下都去哪儿了?别告诉我就剩了这么几个人。”时砚语气里尽显威胁,显然有要发怒的迹象。 忙碌着修理费蒙身体的温言悄悄抬了下头,好奇地看了眼时砚生气的模样。 他忽然发现,现在自己已经不害怕时砚生气或发怒了,甚至……还挺想看到时砚不同的情绪表现的。 好奇怪,难道他想看时砚生气或者伤心吗?这不应该。 温言有些摸不清自己心底升起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他晃了晃头,看到那被腐蚀了小半的腿部骨骼,低下头继续帮费蒙处理伤处,将方才的问题抛出脑袋。 费蒙忍着疼痛,还不敢晕,战战兢兢地回答时砚的问题,说自己来到这颗星球之后的见闻,直到说到其他部下,费蒙精神抖擞,洋洋得意。 “嘿,你肯定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什么。”费蒙神神秘秘地掏出一沓纸,递到时砚面前。 这上面的东西他早就做好了记录,所以对待这已经没用的废纸十分不上心,晃悠的时候还掉落了两张。 时砚低头,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一张掉落的纸张上面的字眼。 “xx矿石”、“K32号能源”。 这两样东西,即便在联邦都找不到几颗星球上有生产,而这些,正好就是生产仿生人日常维护所需能源的材料! 时砚抓住那张纸的手骤然收紧,脸上神色一变,不过他低着头,所以没有被其他人注意到。 一直挂机的61看到这份文件,惊讶地替时砚说出了他的想法:“这也太巧合了吧!” 仿生人现在急需能源,然后费蒙他们一下子就找到了具备对口资源的星球? 如果说真的是巧合,那费蒙等人的运气也太好了点。 但时砚更偏向于不是巧合,毕竟在原来的剧情中,他们没有任何收获,来此处的仿生人也折损了大半。 费蒙没注意到时砚的细微变化,还在夸夸其谈:“这是我们在这里搜了好多天才找到的重要文件,后来想办法联系上外面的大部队之后就让他们去四处搜找了,我们嘛,反正也出不去,干脆就不要让更多人进来送死了。” 时砚看了他一眼:“你们折损了多少人?” 他在建筑内外都没有看到打斗痕迹,这并不正常,费蒙他们自顾不暇肯定没有余力去处理死去的仿生人,但时砚一路过来所到之处都干干静静仿佛没有人来过。 而且荒废了百年以上的建筑内竟然并无厚重尘土,可见是这座建筑会定期自行处理垃圾,那些死去的人和战斗痕迹很可能都被抹去了。 所以他们连尸体都找不到。 说到这个话题,气氛肉眼可见地沉重起来,费蒙抹了把脸,神情沮丧:“进来的人数不少,他们都……” “那些死了的兄弟,都被这破房子当垃圾处理掉了,我们这段时间到处躲藏才没被逮到,不然估计也要被处理走了。” 费蒙告诉时砚,这建筑里有道设定好的程序,每天固定的时间都会清理建筑内多出来的东西,小到灰尘、大到活人。 “我们这伤也是这么来的,好几次差点儿被它那腐蚀垃圾的东西给暗算了。”费蒙龇牙咧嘴地说。 他抬手看了看现在只能显示时间的通讯器,苦笑一声:“你们进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啊,还有两个小时那东西就又要出来了。” “两个小时也够了。”时砚回复了他一声,站直身体,眼神自然而然变成了俯视的角度,“在这里等着,我去想办法。” 费蒙感动地都想抱住时砚大腿叫爸爸了:“兄弟……要是我能活着回去下个月的能源块送你一半!” 要知道他们每个仿生人每月能领到的能源块是有固定数目的,费蒙一出手就是一半,这意味着他下个月要省吃俭用地度过,绝对是很诚心的感谢礼物了。 “……这种话等出去再说。”时砚没兴趣接他的空头支票,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找到出去的办法。 他低头看了眼已经给费蒙把腿修好接上、正在拆他手臂的温言,伸手摸了把他毛绒绒的发顶:“他们现在需要你,我要出去一会儿,你在这里等我,嗯?” 温言抬头看他,眼神里明显流露出不自然的慌张,时砚察觉到了他的不安,俯身给了他一个拥抱,在他耳边悄声说:“最迟两个小时,我一定回来。” 温言张了张口,但十分清楚现在不是自己任性的时候,而且时砚还有同伴在这里,他不会丢下别人自己离开,这才安定了些许。 被安抚好的温言留在了这间主控室里,他看着时砚从门口出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涌现出一股冲动,很想冲上去让他不要走。 手指不安地攥了攥,温言看着那早已无人的门口呆愣着,直到手心抵住什么硬物,他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碰到的是口袋里那块矿石。 和时砚眼睛一样颜色的矿石。 漂浮不定的心落下来一些,即便周遭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和一群不熟悉的仿生人,但温言还是强压下想要寻找时砚的冲动,专心帮他们修理起身体来。 他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做,是时砚交给自己的,所以一定要好好完成。 “带的能源块不多,你们分一下吧。” 将费蒙的腿和胳膊修好之后,温言垂眸慢吞吞地将工具箱里的能源块推过去,放到费蒙的腿边。 费蒙还在欣喜自己修得跟新的一样的四肢,又看见温言拿出了解他们燃眉之急的能源块,立刻激动地蹦起来。 他块头大但动作灵活,在温言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拽住了他的手,完全没控制的手劲直接把温言的手腕捏红了。 “诶呀小研究员,当初的事情真是对不起啊,今天你救我一命,以后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当然必须得是不违背我们组织的事情……” 温言长长的眼睫颤了颤,现在更是分外想念能把他保护在身后的时砚了:“……没事。” 他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只能呆愣愣的站着,紧张的表情却容易被人误解成高冷。 但是神经大条的费蒙完全没察觉到小研究员的变化,松开他的手之后还在和他说话,将这段时间他们困在这里的苦闷和受伤的痛苦一箩筐都秃噜了出来。 温言呆呆地举着被他攥红的手,垂下眼眸想,这个人真的好吵,当初创造1475号的时候或许就不应该让人给他安装发声装置…… * 过了一个多小时,温言终于将费蒙和他亲卫身上的严重伤势修补好了,不过设备简陋,他们回去之后还要再行修理。 “多谢了。” 费蒙倚靠着操作台,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憨傻,而是认真专注地对着温言道了声谢。 不在时砚身边的时候,温言脸上那些生动的表情都不复存在,他冷冷淡淡地点了下头,表示自己收到了费蒙的感谢。 “那个……你现在和时砚,是什么情况?”虽然时砚还没回来,费蒙出于对他实力的盲目信任,已经开始心有闲情地开始和温言小声八卦了。 温言收拾东西的手没停,下意识回答道:“他是我的。” 是我的仿生人,是我的0235号。 只不过后来弄丢了而已,但现在又被他找回来了,所以说时砚是他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这话落到其他人耳朵里就不是很好理解了:“啊?” 费蒙本就不聪明的脑袋瓜感觉更僵硬了,对于温言的口出狂言着实没料到。 看看身边同样“吃到了大瓜但是不敢声张”的亲卫,费蒙点点头,嗯,不是自己一个人惊讶就好。 温言没有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异样情绪和眼神交换,他收拾好工具箱之后就地坐下,抱着自己的膝盖,面朝的方向正是这个房间的唯一出入口。 他在等时砚回来。 掌心的矿石被握得沾染了些许人类的体温,但还是有些淡淡的凉,让温言不禁想起了时砚的手的触感,好像也是这样,比较硬,还有点凉。 但握上去很安心。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见温言没有闲聊的兴趣,费蒙也就知趣地没再拉着他说这说那,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不知怎地,温言发着呆突然想起了他看了一半的那本书中的情节,男主角在危险面前将女主角安置在了安全区,自己去冒险找一条生路,在他临走前女主角踮起脚勾着他亲吻,明明是在做亲密的行为,作者描绘两个人周身的气场却浓重又悲伤。 温言当时不太懂,但现在想起来,却突然觉得有点理解了那种悲伤。 他害怕时砚回不来,害怕时砚受伤,害怕自己又变成一个人…… 即便时砚向他保证了一定会回来找他,但还是忍不住去想。 眼看时间一点点流过,时砚自从出了房间便再也没动静,费蒙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眼缩成一团的温言,也顾不上跟人熟不熟了,上前直接抓住他的胳膊将人拽起来,脚步飞快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快快快,先躲起来,一会儿那破机器又启动了我们还能顶一会儿。” 费蒙他们到底是结实耐造的仿生机器人,温言一个脆弱的人类当然是他们首要保护的对象,时砚那边情况还不清楚,但是还有不到半个小时清理就开始了,几个仿生人连忙将温言塞到他们前些天找到的安全位置最里侧,然后在他周边都围着蹲了下来。 第48章 最完美的作品(16) 就像个破坏小情…… 而时砚这一边, 看着时间所剩无几,时砚脸上没有丝毫着急,全部心神都聚集在手中的动作上, 一用力,嘎巴一声,隐藏得很好的主控系统被暴力拆除,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线路来。 这大概就是控制这个建筑内所有运转功能的地方了。 当务之急是解决掉那个定时清理的东西,时砚唤出了61, 道:“扫描一下,能找到吗?” 61飘着转了个圈:“宿主放心,这我还是可以的!” 他的探测领域展开足以覆盖这个建筑,当中心从一团乱麻的线路出发, 顺着每一根线去往他们所在的位置时,轻轻松松就能把各区域的线路分开, 从而也能找到时砚想要的那根线。 “宿主!蓝色的那根是清理程序的总控制线!”61欢快地声音响起。 时砚手起刀落, 毫不犹豫地切断了那根线。 隐藏在天花板和地板之后的什么东西闪了闪, 在61的显示影像下, 时砚清晰地看到建筑内某片区域变成了灰色, 表示已经断电,无法再工作。 他嘴角勾了下:“做得很好。” 61继续问道:“那我们还要关闭其他的吗?比如说外面的激光攻击?” 时砚低头看了眼通讯器,信号微弱, 联系不上外界。 他皱了下眉, 淡声道:“这里面没有阻碍信号传播的设施。” 61将各部分线路对应的功能都标在了地图上, 时砚却没看到有关信息屏蔽的区域。 或许不在这里? 不对。 时砚本来已经转身走了两步, 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回来,径直绕过被他打破的隐藏线路的机械外壳, 走到了这个建筑的圆弧形外壳旁。 他伸出手,从虚空中捞了一把,神奇地将没有实体的61抓在了手里,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将他扔到了墙壁上。 “啊啊啊宿主你要做什么……诶?”61晕头转向地稳住自己的身体,刚想要骂出口的字眼在身体触碰到墙壁的那一刻消弭。 他的检测功能一直打开着,所以在时砚将他按着和墙壁进行接触之后,自动开始了扫描未知材料,得到的结果让61惊呼出声。 “这墙居然是超强屏蔽材料做成的!当初建造的那批人也太财大气粗了吧!” 他将分析出的结果展示给时砚看,之前他们刻意没有触碰这里的墙壁,从而忽视了墙壁上存在他们要找的东西的可能。 时砚低头扫了一眼,61的系统比这个小世界的顶尖科技高出了不知多少倍,之前因为剧情不可抗力被限制了能力使用,现在当时砚发现了这个建筑内的秘密时,权限全面开放,精细到将墙壁的每一层物质都分析了出来。 和时砚心中的猜想有些重合,这墙壁的厚度将近有一米,其中最外层也就是他们在圆球外面所看到的,是由一种坚固金属制成,而那些自动索敌的激光则是被藏在墙壁中心的位置,呈流动状态,当检测到外界有东西靠近时便能从金属缝隙里发射出去,从而做到无死角式的攻击。 而现在时砚的面前,透过一层薄薄的伪装涂层,里面便是厚度可达五厘米的液态金属一般的材料,经检测,正是这东西对外界信号有着极强的屏蔽效果。 看来当初里面的人是用一些特殊手段与外界联络的,普通通讯器根本检测不到里外的信号。 而费蒙说的偶然能联系上外面的那一次,估计是因为这东西年久失修了,才让他们逮到了可乘之机。 但总的来说还是费蒙的运气好,恰巧就在他开着通讯器的时候屏蔽有了一道缝隙,又恰巧让他遇上了这种事。 … 在这里研究了半天,突然,时砚压了压眉眼,意识到他耽误在这里的时间不短了。 “答应了温言两个小时内一定回去,这东西就先不管了,一会儿让费蒙他们来收尾。”时砚毫无心理负担地将后续的工作交给其他人,毕竟自己救了他们一行人,让他们做些苦力活也是应该的。 61任劳任怨地跟着飘在他身后:“好的宿主,所以您要怎么和他们解释这些东西?” 不仅找到了总控制线路,还误打误撞发现了墙里的屏蔽物质?傻子也不能信吧。 仿生人现有的技术可做不到透视墙体,还推测出未知物质的作用。 “解释不了的东西就不必解释。”时砚淡淡道,“他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能做到将领这一步的没有傻子,费蒙看着憨了点但知道什么不是他能好奇的,不该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会透露出去,他手下的亲卫们听令于他,自然也不会。 而且时砚有恃无恐的原因还有一个,他出发前就已经和01达成了协议,不问他是怎么完成任务的,只看结果就好。 他只要带着费蒙等人安全回去,再找到足够的资源,01那边自然不会跟他计较什么。 是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仿生人也不例外,01自己身上还有很多谜团呢。 时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61聊着,脚下步伐不停往回走去,他走进主控室,一眼便看见了墙角的一群人,还有中间被挡得严严实实差点看不到的温言。 他脚下步子停住没再往前,温言却早就发现了他,从角落里跑了出来,径直扑进时砚怀里面。 “时砚!”他的声音脆生生的,但却有一些细微的颤抖。 时砚调整了姿势让温言完完全全镶嵌在自己怀里,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和担忧,顿了顿,俯身勾着人腿根抱了起来。 温言顺势搂紧了他的脖子,将脑袋埋在男人颈窝嗅着熟悉的味道。 时砚身上是冷硬的,但又有着些许淡淡的清香,温言找了很久才发现是他身体自带的味道,很喜欢,也很让他安心。 两人旁若无人地搂搂抱抱,从角落里出来的费蒙看见他们这幅样子,感觉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那个……”他伸出手想要说两句,却感觉自己有点多余,“我是不是不该出现在这儿?” 他挠了挠脑袋,时砚瞥了他一眼,将注意力收回放在了扒在自己身上的温言上面。 “一小时五十三分钟,没有超时,看看?”时砚将显示屏移到温言眼前,让他看清楚上面的时间。 温言动了动脑袋,露出一点眼睛,飞快地撇了一眼,点了下头,然后又将脑袋埋回时砚的颈窝:“想你。” 时砚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温柔笑意:“看出来了。” 温言离开他一会儿就会变得很粘人,时砚耐心陪他消除不安,但同时正事也不能忘了干。 他就着这个姿势将手里拿着的东西往费蒙的方向一扔,言简意赅:“解决了,剩下的你们去做。” “没问题。”费蒙接过东西,一看,是几条断掉的线路,有些摸不着头脑,“拿着这东西干嘛?” 时砚冲着房间外扬了扬头:“收尾交给你们了,辛苦。” 费蒙看着连体婴一样的两个人,突然瞪大了眼,恍然大悟,脸上表情像见了鬼似的:“……不辛苦,不辛苦,咳,倒是辛苦你们来救我了,在这里等着,苦力活我去干!” 说完就一招手,带着自己的亲卫以最快的速度跑了,那架势像是屁股着了火。 直到跑出了老远,费蒙才停下脚步,拽着自己身边的一个亲卫问道:“刚才是我眼花了吗?” 亲卫摇摇头:“长官,你看见的是真的。” “嘶——” 费蒙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自己摸到了事实真相,他一边按照时砚的要求凿墙一边感慨:“同样都是第一批出来的仿生人怎么人家就那么优秀,都把研究员搞到手……我草!” 说话间墙壁已经被他们砸了个洞出来,里面液态金属一样的东西流了出来,被时砚提醒过早有准备的几人展开了特殊容器将这些东西收集起来。 整座建筑的墙壁里都是这东西,不过幸好他们携带的容器是利用空间折叠技术收缩放置的,有充足的空间可以收纳这些金属。 费蒙看着检测仪上一连串的检测结果和最后一行名称栏内大大的“未知”两个大字,蠢蠢欲动地伸了根手指进去,再拿出来,仍旧是光滑的皮肤模样。 嗯,没有侵蚀性,没有染色属性,如果不是信任时砚所说的话,他们绝对不会相信这东西就是阻碍他们联络外界的罪魁祸首。 确定了没有危险,费蒙让手下人们分散开去各处凿洞一起收集这东西,当墙壁中液态金属的含量明显下降,他们所产生的屏蔽作用也在逐渐减小,最明显的就是费蒙通讯器上的信号指示,从一格都没有到慢慢升上两格、三格、直到可以接受外界信号。 信号指示变为满格,费蒙闲置了几天的通讯器嗡嗡地响起来,堆攒了数天的消息一并涌来,他没看那些,径直接通了一个最近的通话。 “费蒙长官!你们怎么样了?我们长官前不久已经进入建筑内进行营救……”通讯那头传来一道不是很陌生的声音,费蒙想了下,确认了这人的身份是时砚的亲卫。 他冲着那边道:“放心,我们都没事,这次可多亏了你们长官,人都好好的呢。” “哦对了。”他看着时砚交代给他的任务,视线转向一旁的团团线路,从中挑起几根,干脆利落地斩断,“建筑外的激光控制系统我已经关闭了,派几个人进来接应一下,不过别往里走,站门口就好。” 对面的亲卫不明所以,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仿生人更是如此,他立刻应道:“是,长官!” 处理完这些,费蒙返回了主控室,这时候温言已经从时砚身上下来了,不过两人手牵着手,腻腻歪歪的和周围环境仿佛有壁。 费蒙顿了下,莫名觉得自己现在过来就像个破坏小情侣谈情说爱的电灯泡。 “兄弟们收集得差不多了,我联系上了你的亲卫,让他们在入口处接应一下,还有其他事情要干吗?”费蒙现在已经把时砚当成了主心骨,事事都要先问过他。 时砚转头看了眼拉着他手不放的温言,抬手将机甲放了出来,熟稔地将人单手抱了起来。 “唔。”温言搂住时砚的脖子,慢慢地眨了眨眼。 时砚两步迈上机甲,对着他道:“事情做完了,我们现在就出去。” 温言很开心时砚猜到了他的想法,还没等他问出口就告诉了他答案,一双眼睛弯成了小月牙。 费蒙在一旁看得新奇,小研究员在他们面前没有一点表情,看着比冰块还冷,结果到了时砚面前居然是这么软的性子。 “咳,那个,赶紧走赶紧走,这个邪门地方不宜久留!”注意到时砚投过来的警告般的视线,费蒙连咳两声转移话题,挥手让大家准备离开。 当初将他们困在这里的不仅是建筑内的那些机关,还有他们怎么也找不到打开大门的方法,结果时砚不知道在主控室里捣鼓了些什么,不到一个小时他就解决了门锁的问题。 费蒙还好奇地上前去问,得到的答案是——推演,打开大门的密码有一万七千零二十八种可能,时砚编写了个程序一个个试的。 听完他讲解的费蒙立刻后退一步摆摆手,表示自己做不来这个,并且对时砚的敬佩更上一层楼。 这人怎么能这么聪明,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现在一瞅,和柯斯的脑子好用程度不相上下。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终于能出去了。走出主控室,几人都重新拿出了机甲,乘坐机甲比他们用腿跑快了不止一点半点,他们飞速横穿了这座建筑,来到了那道唯一的出入口。 “滴——” 时砚在门口捣鼓了两下,大门徐徐打开,露出外面明亮的天色。 被困在建筑里面好多天没见过太阳的费蒙第一个冲了出去,他的重型机甲十分灵活地在半空中旋转了360度,然后降落在地面上。 从机甲里探出头,费蒙看了眼天边的太阳,心里畅快极了:“里面憋死老子了,可算是出来了!” 慢他一步的时砚坐在机甲上向他伸手,费蒙思索了一下,一拍脑门:“差点忘了,给,你要的资料。” 他们出来前时砚特意让费蒙将所有搜集到的资料都带了出来。 远在基地的白漪和01应该会对这东西很感兴趣。 时砚他们进入建筑内的这段时间外面的人也没闲着,他们由几个小队长带队,以这座建筑为中心探索起来,还没走多远就碰上了被费蒙遣去寻找资源的那群人。 “所以你的人有收获了么?”时砚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机甲,他将温言重新送回了飞行器,自己则走到了费蒙身旁。 第49章 最完美的作品(17) 联邦都打到家门…… “报告长官, 找到了!” 正说着,费蒙手底下的人就飞奔而来,将一份地图展示在两人面前。 时砚扫了一眼, 便知道是他们所在的这座海岛下面的探测图。 他挑了下眉,感到一些意外,“在海底?” “是的。”那仿生人虽然是费蒙手底下的人,但也许是知道自家长官不善脑力,所以直接面向了时砚汇报, “我们在海里大约深两千米的地方发现了一处洞穴,有发掘痕迹,初步探测里面就是费蒙长官说的那种能源!” 至于矿石,他们还没有找到, 不过按照这个思路,仿生人们已经纷纷下水四散去寻了。 费蒙凑上前来看那张图纸, 稀奇道:“居然是在海里?也是挺奇怪的。不过好像正合我们的意……” 他拄着手臂思索, 时砚比他先一步说出口:“嗯, 很适合01对宜居星的要求。” “对对对。”费蒙拍手赞同道。 他笑得豪放:“如果是人类, 在这种地方肯定是生存不了的, 但咱们是什么,是仿生人啊!” 如果这颗星球的资源都存在于海面之下,那长久于那些能源接触的海水、以及被海水灌溉的陆地是不适宜人类生存的, 种出来的东西大多带有辐射, 土地的肥力也不足以支撑种植作物。 而今, 虽然烹饪的食物对于人类来说是昂贵的物品, 但营养液的制作同样需要一些大产量的作物来降低成本。 所以说,人类是离不开种植作物的。而即便人类现在已经有了不完全依赖土壤的种植技术,但要想在这颗星球上全面实施, 也是一项不小的消耗,最终结果很可能是入不敷出的。联邦的财政不支持也不会同意这样的做法。 但仿生人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他们的生活不依赖于人类所需的营养液,他们只需要足够的能源块就可以。所以能居住在能源星球上,其实是最便利的选择了。 时砚自然是很清楚这一点,他心下一动,只要后续派人来确认了这颗星球的稳定性,就能将仿生人大军搬迁过来,在此处定居。 到时候,说服01将大半精力投入开采能源,与联邦的战争也会不战而停。 即便联邦的手伸得再长,他们也要顾虑结果,仿生人拥有了自己的资源星球后,战力将会再一步提升,并且还不需要再占据联邦的地盘,到那时如果再度开战,联邦的赢面可不算大。 不论在什么时代,战争都是劳民伤财的,就现在联邦一团乱的状态,时砚觉得后面的仗很难打起来。 联邦人类与仿生人,注定会走向一个僵持着的表面和平的状态。 这是大势所趋,也是形势所迫,在双方发展程度不相上下的现今,战争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01心里清楚,联邦中掌握政权的人类也清楚。 思绪回笼,时砚打开恢复了信号的通讯器,给01发去了一条消息。 [费蒙安全,资源已找到。] 消息刚发过去时砚的屏幕就亮了亮。 [确认无误后迅速返回,远程监控星球上生命体的出没。] [是。] 时砚将通讯器关闭,看了眼还在和自家亲卫商量如何开采的费蒙,从他身边路过时拍了下对方肩膀。 “先回基地吧,星球上的一切还要和01汇报。” “啊?现在就急着回去了?” 一提起汇报,费蒙肉眼可见地没了精神,但他搓了两下脸,还是转身快步跟上了时砚。 “兄弟,咱们不在这儿开采出点东西再回去?那不是白来一趟啊。”经此一事,费蒙对时砚的态度也亲近了不少,十分自来熟地将手搭在他肩上,说道。 时砚瞥了他一眼,虽然不喜欢被人靠近接触,但想到这是同事,还是忍了下来:“01说让我们迅速返回,可能有什么事情。” “……行吧。”费蒙嘀咕了一句,他还心心念念着地下开采的能源呢,不过时砚和01他哪一个都不敢得罪,还是听令办事为好。 将部队召集起来,时砚让手下人在星球各处留下了几个检测摄像器,确认信号能连接到飞行器上后,大部队驾驶飞行器冲破天际,离开了这颗星球,飞往联邦。 * 而就在他们探索未知星域的这段时间里,联邦也没闲着,边境星系上传回的视频摆在了政治议会的桌案上,联邦元帅之一的西奥多拍桌而起,面带怒色。 “他们怎么突然从未知星域返回了?!” 几个月前,联邦监测到境外出现了仿生人踪迹,看他们的去向是去往未知星域,便猜到他们是要去寻找新的居所。 联邦有心阻碍他们,因为若是仿生人搬离了联邦,他们对仿生人的监察就会更加困难,甚至可能再也威胁不到对方,所以这消息一出,联邦便派人进入了未知星域,企图将仿生人部队全部歼灭。 但很可惜的是,未知星域内全部都是死寂无人的星球,走远了就连星网信号都连接不上,联邦数次派人进入都无功而返,没有找到仿生人的踪迹,也没有探查到有用的消息。 “废物!废物!”西奥多把桌子拍的震天响,“如果真让他们搬到了未知星域内,我们联邦就相当于多了一个随时可能攻打过来的邻居!联邦便永无宁日!” “西奥多,事情还没有发生,不必做最坏的假设。”另一人站起身,他手握黄金权杖,衣着贵气,面容也保养得很好,说话不急不缓。 这人正是手握联邦经济命脉的三大家族之一的希尔家主,弗雷德。 弗雷德今年已经两百多岁了,在平均寿命有三百岁的联邦人类中来说也已进入中年,被权利和财富滋养的男性身上有种不疾不徐的沉稳,看向西奥多的目光十分锐利,还带着些不满。 西奥多和弗雷德理念不合已久,在联邦可以说是公认的政敌了,他丝毫不给弗雷德面子:“呵,照你这么说,等仿生人打到中央星上才算是事情发生。到时候怕是只有逃跑的命了。” 弗雷德怒极反笑:“西奥多,与仿生人的战争已经消耗了我们联邦将近一半的资源储备,你拿什么去开战?让战士们用兵刃去拼吗?!” 西奥多冷笑一声:“若不是钱财都进了你们的口袋,将士们何愁没有武器和军备?!” 两个人在会议上剑拔弩张,其他人要么是不愿意掺和其中,要么是级别不够没资格说话,整场会议正事没讨论几个,政方和军方的代表倒是先吵了起来。 最后这场会议不欢而散,关于如何对付仿生人的问题也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指示。 * 得到第一手消息的01看着通讯器上发来的关于联邦政权军权的内斗,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些许讥讽的笑。 “人类的蛀虫。” 01的声音回响在空荡无人的房间里,声音中难掩对人类、或许更确切地说是对联邦上层人类的厌恶。 不过。 01转而又露出一点点笑来。 联邦的内乱正好给了他们时间,足以发展自身,不再受联邦时时刻刻的威胁监视。 他手指轻碰屏幕上时砚发来的汇报,喃喃道:“一颗水蓝色星球……不如就叫水蓝星吧。” “……” 突然想到当初某个人类调侃自己对于起名这件事的不擅长,01眼中闪过一抹怔愣,紧接着又被厌恶所取代。 “算了,这种大事或许也可以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01说着,动动手指将时砚的这份汇报发给了柯斯等人。 这颗星球,不出意外就是他们仿生人开创自己时代的主星了,起名字这种事还是交给大家共同出谋划策吧。 交代完了任务,01难得无事可做地发了会儿呆,思绪回到了遥远的以前,在那个让仿生人都窒息的庄园里,那一抹明媚的金色。 当初那个少年说什么来着? 01恍惚记得他说的好像是“我总有一天要带你离开这里”,但结局是谁都没有料到的,仿生人出现自我意识,被联邦追回销毁,不得已叛逃…… 那些事情明明就发生在前不久,但01现在想来,仿佛已经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 叛逃之后,他很少想起过往的人和事,那些对于他来说代表着耻辱的过去。但偏偏其中还存有一丝让他怀念的东西,会在不经意间溜出来,占据他心里一小块位置。 “现在他已经逃离那个家了?许久没有收到相关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死了没。” 01的声音清冷,但语气中的柔和却怎么都藏不住。 他伸出指尖轻轻点上屏幕上面的一个亮点,看着那很久没有变动的位置,沉默下来。 良久,又道:“死了也好。” 死了就不必再被这些烂事侵扰,正得清净。 * 时砚带着好消息回到了基地,和01交接过后,这则消息顷刻间传遍了基地内外。 01重新派遣了先行部队去往那颗星球,而其他人已经准备好拔营前往未知星域了。 但越到这种时刻,越会出现意外,时砚的直觉从很早就开始预警,在大军准备就绪即将离开之际,得到了应验。 “联邦大军又过来了?!他大爷的,想打仗?谁怕谁!”费蒙一拳砸到会议室的墙上,墙壁凹陷进去一个深坑,01看了那边一眼,动了动手指,凹陷的地方鼓动片刻,转眼间便恢复了平滑。 “说话就说话,不要破坏军物。”01道。 会议室的墙壁也算是军物,费蒙被教训了一句,安静下来。 柯斯拄着下巴思考:“他们这时候应该自顾不暇,怎么又派出军队了?真要和我们来个不死不休?” 联邦的战时储备资源都被他们消耗过半了,要是真的全面开战,还说不准哪一方的胜算大呢,联邦元帅不像是这么傻的人。 白涟白漪对视一眼,轻哼一声:“怕是另有目的。” 她们猜的没错,联邦这次过来不是开战的,而是要一个人。 “他们想将温言要回去。” 01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向时砚,时砚抱臂坐着,想也没想就说:“他们做梦。” “联邦都打到家门口来要人了,看来是非他不可。”柯斯淡淡瞥他一眼,眼中却没有担忧,而是幸灾乐祸,“怎么样时长官,为了两方的和平,将人还回去吧?” 时砚知道他是在口嗨,所以没有分给他半点目光,直直看向真正能做主的01:“他们开出了什么条件?” 在他们即将撤离的关头前来要人,联邦因为不想与仿生人再生冲突,肯定是带着商量而不是强抢,况且他们不清楚温言在仿生人中的情况,换人条件相必不会开得太高。 01低头看了眼联邦那边发过来的文件,回道:“不一定,就我得到的消息,他们这次是铁了心一定要将温言带回去。” 时砚闻言皱起了眉。 “怎么,他们还想着从小研究员那拷问出我们的弱点来?”费蒙大刺刺地岔开双腿坐着,被温言救过一次之后他就对小研究员产生了好感,现在想也不想就向着温言说话,“贼心不死啊?” 柯斯淡淡看他一眼:“如果研究员真的掌握着我们的致命弱点,一旦将他交给联邦,我们可就危险了。” 上次问不出什么不代表这次也问不出,他不可能相信一个敌方的研究员,更何况联邦惯会用酷刑,研究员那小身板,挺不住交代了也不是稀罕事。 柯斯对温言还是带有有色眼镜看待,不过他的立场和时砚他们不谋而合,都是不想放温言回去。 “温言直到现在都没有透露半点有关信息,‘致命弱点’有或没有还要另说。”时砚不打算和他们在这里浪费时间,径直站起了身,“既然意见统一,还有什么好说的,打回去就完了。” 他转身走后,身后的一众人互相看了看,白漪第一个开口:“首领,我们怎么做?” 他们叛逃之后做决断的一直都是01,几人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跟着01走就很好,所以现在都等着01的决定。 01沉默片刻,抬起头道:“不打,人也不能给出去。” 温言到底是个隐患,在没弄清楚真相之前他是肯定不能离开仿生人看管的,所以此战是一定要打的。 “但是怎么打,我们说了算。”01隐藏在兜帽下的半张脸暴露在灯光下,可以看到他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 “传我命令,就说……” “原定拔营计划不变,行进途中一切障碍都将清除。” 明白这句话中的深意,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从其他人眼中看到了战意。 “是!” 第50章 最完美的作品(18) 01的目光中有…… 联邦的军队在仿生人基地上空集结, 但从将领到士兵,都没有一个对这场战役上心的。 他们清楚,这次来就是借着大军压境逼迫仿生人交出温研究员, 开战什么的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 所以留守值班的士兵都多少有所松懈,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偶尔分出一个眼神去关注一下对面的动静。 “不好了!” 一道声音敲响了警钟,几个轮值士兵“噔”地站直了身体。 在他们的监控下,几艘战舰从星球上开了出来, 甲板上站着武装齐全的仿生人士兵们,那架势,一看就是要开战了! 一个轮值士兵惊呼出声:“怎么回事?不是说不会打起来吗?!” 另外一人苦着脸给上级发送警报消息,慌忙中回了他一句:“该死的, 这群仿生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我们谈!他们要强开出一条路!” “快汇报给上将!” “联系不上啊!上将不接我的通讯!” 两个轮值士兵焦头烂额之际,不知道他们的上将也在接受盘问。 战舰主控室内, 桌前的虚拟屏幕上, 西奥多的脸色难看至极:“你是怎么监视的!他们大军都集结完毕了才得到消息!” 被训斥的上将一句话不敢多说, 只一味地道歉:“元帅, 这是我的疏忽, 可是没人想到他们真的要打!我们一开始的策略只是想要给足压力逼他们将温言交出来!” 谁知道他们会一言不合就要开打!联邦这方甚至连交易条件都还没机会说出口! “该死。”西奥多骂了句脏话,脸色铁青,“现在, 迅速向对方首领申请对话, 将他们的战舰拦下来!切不可开战!听见了没有?!” “是!”联邦上将浑身冷汗都下来了, 这个任务他若是完不成, 就成了导致两方打起来的罪人了! 挂断通讯,西奥多的脸从空气中消失,上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 便接到了下属发来的急讯:“上将!对方已经做好了开战准备!我们这里是不是也要……” “也要个屁!”上将现在满脑子乱麻,对着下属一顿骂,“不能开战!千万不能开战,听懂了吗?!” “是、是!” 下属应下了,但他能有什么办法?!对面摆明了不想多说,他们堵在人家离开的路上,不就是等着挨打的吗?! 下属啐了一口,暗骂上司只会把难题交给他,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下令。 “全体注意!禁止作战!留在军舰上等待指令!” “全体注意!……” 广播播放了三遍,整座军舰上的士兵都听清了这条号令,掌控军舰上炮火的士兵咬了咬牙,还是将放到启动器上的手收了回去。 整个联邦的军队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从01的角度看,他们的大军甚至有隐隐后撤的趋势。 “这就怕了?联邦军方全是一群废物。” 他冷哼一声,转头向着准备好的时砚等人下达命令:“你们各带一个小队,从各方向突围,保护战舰离开!” “是!” 几人领了命,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装备转身离去,时砚落在最后,目光落在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的人身上。 为了确保安全,时砚不得已暂时将他安置在主控室,有01在身边,这里无疑是最安全的地方。 目光转向温言时,时砚的眼神变得温柔如水:“乖乖等我,我很快回来。” 温言手里还攥着那颗矿石,像抱着什么宝贝一样,冲着时砚点了下头:“嗯!” 他清楚自己脆弱的人类躯壳什么都做不了,还有可能会给时砚添麻烦,所以听话地留在了主控室,待时砚也走之后,这里只剩下他和01两人。 01通过面前的几张虚拟屏幕关注着外面的战况,温言眨眨眼,主动坐到了他身旁的空位。 01划拉屏幕的手指一顿。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侧头看了眼温言,倒不是怕他看到什么军事机密,就算看到了他也传不出去,问这一句只是好奇。 温言这个人,在面对除了研究的所有事情时,都带着一种白纸般的懵懂单纯,心思更是明显得写在脸上,01虽然厌恶人类,但面对他还是选择了温声说话。 温言摇了摇头,小声道:“我想看看他。”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01知道他在说谁。 “……” 温言没有得到回答,眨巴着眼睛看向01兜帽下的双眼。 “……喏。”01将一块屏幕移到温言面前,上面出现了一片红绿的标记点,而其中有一个点颜色深红,和其他红色点都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到。 “这个深红色的点是时砚机甲上的定位。” 01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便见温言好似失落似的垂了垂眸,但没有再说什么,重新抬眼专注地盯着那个圆点看起来。 01:“……” 有种趁着家长不在欺负小孩的感觉。 不过01缺少正确和人交流的经验,面对此情此景只知道或许应该说些什么打破尴尬,但并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好像都凝滞了。 最后竟然是温言先开口。 他的目光从屏幕转到01身上,看着他那身宽大的黑色带兜帽的袍子发呆,就在01开始动摇自己的装扮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合适的时候,他听见温言温温软软的声音: “你从奥利家族逃出来之后去了哪里?有人在找你,你知道吗?” 温言好像只是随口一说,但让01浑身都紧绷起来,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你怎么认出我的?” 温言缓缓眨了眨眼,慢吞吞道:“第一次见面就认出来了。” “你……”01似乎是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恢复了平时冷淡的状态,“抱歉,无可奉告。不过奥利家族的人竟然都找到你那里去了?” “还真是一群赶不掉的苍蝇。” 01语气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喜,对奥利家族他只有恨,没有其他任何留恋的感情。 但温言却摇了摇头。 他垂眸似是在回想,好半天才抬起眼,道:“他当时已经被奥利家族除名了,好像只是想找到你,并不是要抓你回去。你们不认识吗?” 那个少年当时浑身是伤,却不顾自己的伤势一心只想找到01,让温言记忆深刻。 他的语气是单纯的疑惑,但砸在01心上却是重重一击,他低声道:“……或许认识吧。” 不等温言再次追问,他先转移了话题:“那人后来怎么样了?” 温言一怔,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已经死了。” 死了。 01放在袖摆下的手攥紧,有一种意料之外但又合该如此的感觉。 温言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心情变化,抿了下唇,犹豫着说道:“他找我的时候伤得很重,有……奥利家族的人在追杀他。” “我只见过他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消息了。” 温言眨巴着眼睛,像说些安慰的话,但无奈自己语言匮乏,只能呆呆地看着01,企图通过自己的眼睛传递出安慰的情绪来。 不过01完全没注意到他这点小动作。 过了短短几秒钟,也可能是几分钟,01突然叹了口气,拉开旁边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了一个未连接星网的通讯器,扔给了温言。 温言接住,疑问的目光看向他。 01转动脖子看向他,目光中有些许无奈:“你自己玩一会儿,可以吗?” 温言抱着通讯器点头:“可以,你要忙了吗?” “……嗯。”01双手放在操作台上,屏幕中出现了很多密集的温言看不懂的数据,“做个交易,我给你通讯器,你保持安静。这段时间我们互不打扰,等时砚回来就让他带走你。” “好吧。”温言明显感觉到01说出的是个借口,但没关系,他是个善解人意的研究员,不会窥探仿生人自己的小秘密。 …… 然后温言就抱着通讯器玩起了单机游戏,时不时抬头看一眼01专门分给他的一小块屏幕,看到属于时砚的圆点还好好的亮着,就弯一弯眼睛,重新低下头去玩对他来说简单到不需要思考的小游戏。 于是当时砚带着满身未褪的杀伐气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01站在操作台前,屏幕上摆着一堆无用的资料数据,温言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小小一个看起来还没椅子靠背大,专心致志地低头玩小游戏。 时砚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然后快步走向温言。 直到微凉的手落在头顶,温言才将注意力从游戏中抽出来,惊喜地回头,手指自然而然地攀上了时砚的手臂。 “时砚!” 嗓音脆生生的,将01的注意力不由得吸引了过去。 接着他就看到,两个人在他面前旁若无人地抱在了一起,他这个首领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01罕见地感到有些无语:“……” 不过紧接着其他几人也走了进来,打断了时砚和温言的缠绵拥抱。 “报告首领,完美完成任务。”白涟将作战手套摘下扔到桌子上,冲着01道。 01颔首:“好。” 他看向屏幕中联邦军队灰头土脸地撤退,道:“他们这次损失惨重,联邦内乱还未平静,短时间内是没有精力来找我们的茬了。” 时砚放开了抱着他不撒手的温言,牵着人的手往身后拽了拽,口中回复着01的话:“确实,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去建设星球,开采能源一事也该提上日程。” 01看着手下的几员大将,心情晴朗,他转身看向虚拟屏幕上面的地图,道:“传我命令,立即出发,全速前进。” “是!” * 战舰气势汹汹地离开短暂驻扎的星球,向着未知星域的方向而去,联邦捕捉到了他们的踪迹,但却无计可施。 “废物!” 远在中心星的西奥多看着传回的影像资料,抄起手边的东西砸了出去。 坐在他对面的弗雷德淡淡抬了抬眼:“西奥多,冷静一些,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愤怒是最无用的情绪。” “呵。”西奥多视线如利刃般看向他,“你们这群养尊处优的贵族懂什么,这是放虎归山,迟早有一天仿生人还会打回来!” 弗雷德端起面前的精致茶杯,喝了一口里面价值堪比钻石的新茶,平淡地说:“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的联邦没有威胁存在,不是么?” 西奥多的视线从他保养地宛如不到一百岁的脸,转移到他手中举着的金丝珐琅造型的茶杯,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咽不下也吐不出。 最后,他狠狠瞪了弗雷德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会议现场。 联邦元帅和联邦政治要员不欢而散,军部的将领们追着西奥多而去,会议一下子少了一半的人。 弗莱德的亲卫兼秘书长站在他身后恭敬俯身,声音低低地传入弗莱德耳中:“家主,我们是否要做些什么?” 弗莱德摆摆手,一脸不耐烦:“任他们去闹,没有贵族拨给他们资金,西奥多拿什么打仗?看不清现状的傻子罢了。” 秘书长眼眸微动,适时伸手将见底的茶水满上,恭敬地递到弗莱德手里:“家主说的是。” 弗莱德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撑着他的黄金权杖站起身来,慢慢踱步离开会议室。 他走后,下面那些官职小的政员和贵族才敢出声说话,他们之间虽然被利益捆绑,但并非牢牢一体,所以不同阵营不同观念的几波人分散开来,各自防备着对方,又不得不挂上客套的表情互相寒暄。 而会议的主题,已经奔赴遥远的未知星域的仿生人大军,早已没有人再去关注了。 对于这些在联邦养尊处优久了的人们来说,他们的眼界只能看到眼前的这一点利益,宁愿为了中心星的一片地的归属权争吵,也不会去给仿生人再多一个眼神。 你说未来仿生人可能成为联邦的心腹大患?可未来的事情和现在的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只是想尽全力为自己、为自己的家族,牟取更多的财富和资源罢了。 会议散去,人们从议政大楼出来,不论大小管制的政员都乘坐上了路边等候的豪车;回到家中,几乎每个人都得到了管家佣人的悉心侍奉;晚饭时分,看着围绕自己的妻子儿女,餐桌上是为了追随潮流而高价购入的新鲜蔬果,每一个人都对现在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并在入睡前想,明天,我或许又可以往上爬一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最完美的作品(19) 试图让时砚看到…… 而就在联邦内部乱成一团, 无力顾及仿生人的时候,01他们已经进入了未知星域,并在那颗水蓝色星球上降落。 01看着从联邦传回来的消息, 上面说希尔家族与西奥多元帅又争吵起来,因为他们的介入,使得联邦人类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内斗上,对温言的追踪和抓捕已经悄无声息地轻轻放下,没人再分出心思给一个不确定是否可以得到想要信息的前研究员身上。 总的来说, 温言算是安全了,联邦那边打他主意的人已经不成气候,此后仿生人在这里发展起来,将形成足以与联邦抗衡的力量, 到时候便不会有人注意到温言这个人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01淡淡询问身旁的人。 时砚上前一步,光明正大地从01的通讯器上看到了从联邦传回的消息, “嗯”了一声:“这样就足够了, 多谢首领。” 01顿了顿:“不用道谢, 就算你不说, 我也是想帮他的。” 时砚目光中带着淡淡意外看向他。 01面无表情地回看过去。 两人一个比一个棺材脸, 最终还是时砚先移开了视线:“好吧,我不问。” 01的秘密虽然他们所有人都很好奇,但01自己不想说, 他们就不去深究。 时砚转身要走, 01却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还有什么事?” “……”01组织了一下语言, “你问一下温言, 他有没有兴趣去医疗室工作?我可以给他最好的待遇。” 时砚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我正好也有这个意思。” 两个聪明人一对视,就清楚了对方的想法。 温言总归以后是要留在他们这边了,总不能一直当犯人关押着, 01上次见他一个人抱着没连接星网的通讯器玩得起劲,就突然想给他找点事情做。 正好他之前是研究仿生人的研究员,去医疗室再合适不过,现在又不在战时,医疗室那边的工作不多,不会给温言造成压力。 “虽然他身上还有很多疑点,但我愿意信任他一次。”01看着面前的多重虚拟屏幕,想到温言那天对他说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好,我回去问问他的意见。”时砚颔首,同意了01的提议。 01用完就丢,吩咐完之后就对着时砚摆摆手:“这里没事了,你走吧。” 时砚挑了下眉,觉得01对温言的态度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一点点变化,不过既然是往好的方向变的,他欣然接受就是了。 * 建设星球的大工程不疾不徐地开展着,星球上的空气经过多次细致的检测,确定对人体无害,时砚终于松口让温言下了飞行器。 “别乱跑,拉着我的手。”时砚嘱咐着身边一下飞行器就两眼放光的人。 温言乖乖牵住他的手:“好哦。” 目前军队要么住在战舰上,要么在陆地上面支帐篷,时砚牵着温言的手走过一段路,到处还都是比较荒凉的景象。 但每个人都斗志满满,建造房屋、铺设道路,仿生人的时代将从他们手中诞生。 “那个东西,不拆掉吗?”温言指着远处能看到一点影子的那座半球形建筑问道。 时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道:“那是蓝星最初被发现的印证,01的意思是保留原有样貌,将里面的东西拆除掉就好,未来或许还能成为一道景观。” ——自然是在很遥远的未来,等到仿生人和人类可以和平共处的时候。 “蓝星?”温言晃了晃时砚拉着他的大手,“是谁起的名字?” 说到这,时砚不禁露出一点笑意:“01说自己不擅长这个,将任务交给了白涟白漪还有柯斯他们,几个人通宵翻遍了联邦的书籍,最终决定叫这个名字。” “很合适的名字。”温言将目光投向远方,那里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汪洋大海,整颗星球从星际里看也确实是蓝色的。 “嗯。”时砚垂眸,看向温言的视线温柔又炽热,可惜温言的注意力早已转移到了其他地方,没有意识到时砚的变化。 “唔。” 突然被人从背后拥住,温言愣了一下,然后转身熟稔地钻进了男人的怀抱中,时砚圈着他的腰,正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变了神色。 “感觉你比之前更瘦了。” 时砚经常把温言抱来抱去的,每天细微的变化很容易察觉不到,刚才时砚揽着温言的腰时,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的变化。 本身就没有什么肉的腰侧,现在已经瘦到能摸到骨头,甚至还有点硌手。 时砚将他一把抱起放在自己一侧手臂上,像抱小孩一样抱着温言,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这段时间有哪里不舒服吗?” 时砚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温言瞳孔一缩,脸上心虚一闪而过。 “……没有啊。” 自觉这段时间忙于军事,忽视了温言,时砚脸色变得凝重,抱着他二话不说就转身往回走。 “乖,去做个全身检查,不要讳疾忌医。” 温言揽着他的脖子,轻轻将脸贴在了他的肩膀上,时砚行走如风,没一会儿便闪身回到了战舰上,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温言眼眸颤了颤,一滴泪滑落到了地板上。 某间研究室内,白漪正一脸焦躁地测算着数据,同时一心二用地将助手递过来的检测结果输入进系统里面,她听见声音回头,便看到时砚抱着人走了进来。 “哟,稀客,时长官来我们这干嘛?”白漪转动椅子,轻轻靠在椅背上,手指间一根笔被她转得飞起。 时砚面色沉重:“帮他检查一下身体。” “嗯?”白漪看时砚的表情就知道这不是在闹着玩,瞬间站直了身体严肃起来,“怎么了?这星球上的空气没毒啊,哪里不舒服?” 时砚将温言放到一旁的检测仪器的座位上,盯着他的眼睛,神态温柔:“别怕,闭上眼一会儿就好了。” 温言伸了伸手,欲言又止,但时砚已经转过身去和白漪叮嘱什么,没有注意到他的这点小小的动作。 温言放在半空的手握成了拳,在时砚看过来之前收了回去。 白漪看了眼坐在巨大仪器里显得像羊入虎口的小可怜温言,低头按下按钮启动了仪器,这东西原本是他们研究用的,不过给人体做基础检查也能用。 过了几分钟,温言被仪器推了出来,他睁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时砚握住了手掌。 他轻轻抬眼,看到时砚脸上真情实感的担忧,突然有种想要和盘托出的冲动。 “时砚,我……” 温言开口的声音很小,险些被忽略掉。 但时砚没有,他俯下身来,双眼专注地盯着温言的眼睛,其中的温情和重视明晃晃地摆在温言面前:“刚刚想说什么?” 温言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没什么,我忘记了。”他垂下眼,撒了个小小的谎言。 “……没关系,想到了再告诉我。”时砚重新站直了身体,但握着温言的手却稍稍收紧了些许。 正好,白漪那边的检测结果也出来了,一份电子版的报告被白漪用虚拟屏幕投到时砚面前,她的声音中有些许的不确定:“……除了身体素质偏弱之外,好像没有问题啊?” 时砚蹙了下眉,并没有因为这个结果放下担忧,反而大脑深处有一道声音似乎在警示他,这不是他想要寻求的真相。 “你确定?”时砚声音沉沉,让对面的白漪不由得动作一顿。 “……就检测结果来说确实没有问题,他的身体各项机能处在正常值内,生命力也在人类的平均值上下,所以按照数据来说,没有任何问题。不过……” 她的一句不过,让两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时砚是紧张,温言则是……心虚。 他垂着的眼睫颤了颤,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抓皱了裤子。 “不过我这台机器缺少人类病理样本,不排除是有什么病但没有检测出来的情况。”她看着时砚越来越黑的脸色,连忙解释道。 “你要是不放心,要么去联邦的医院,要么打劫回来一个人类医生和配套器械,然后给他做更细致的检查。”白漪耸了耸肩膀,“你知道的,我们都是仿生人,而他是人类,最了解人类的只能是人类了。” 她话音落下,对面的两个人分别陷入了自己的思考,白漪松了一口气,转身作势收拾自己的工作台,实则已经在心里懊悔自己的提议了。 “那个、其实……也不一定是生病了吧,你看他这么健康,脸色红润,你是不是担忧过度……了?”白漪越说越没有底气,背着身都能感受到时砚投过来的冰冷视线,瞬间闭上了嘴。 这两个人的事情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决定吧,连01都不敢掺和进去,她更是该敬而远之。 打定主意后,白漪笑着转过身,开始委婉地赶人。 “两位,我这里你们用完了吧?请移步一下,后面还有很多实验研究等着我呢,研究室重地,闲人勿入啊。” 时砚轻轻看了她一眼,抱起温言从门口离开,留下一句淡淡的“多谢”。 * 半夜,望着温言已经熟睡的脸,时砚将61唤了出来。 “全身检查一遍,任何异样都不要放过。” “宿主,你要相信我的能力。”61飞到温言枕边,开启扫描将温言整个人笼罩在里面,没一会儿便得到了结果。 “唔,检查结果显示没有任何疾病诶。”61将数据投放到他家宿主眼前,“宿主,是不是你想太多了,也许他只是单纯地瘦了一点?” “不会。”时砚皱着眉,眉间拢着散不去的忧虑,“61,你不觉得,这个世界的任务完成得太简单了吗?” 61一下子愣住:“诶?” 时砚的目光淡淡转移到窗边,透过玻璃清晰地看到外面陆地上的一个个帐篷,再远点的地方还有几队士兵在巡逻。 “我也说不清,但就是有种冥冥之中的预感,告诉我温言身上的秘密还有很多。”时砚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夜间恍如一道轻飘飘的风。 “所以,不论是检查身体也好,还是确保任务的完成也好,联邦我必须去一趟了。” 时砚话音落下,躺在床上的人突然动了动,从面朝时砚的方向转了个身,还不忘确认一下自己手里是否还攥着那块矿石,然后才满意地蹭蹭枕头安静下去。 时砚伸出手,像做了千百遍那样,将被温言踢下来的被子重新拎上去盖好,再给他掖了掖被子角,确认不会漏风冻到。 然后,就像之前的每一个夜晚一样,时砚走到一面墙壁前,伸手在墙壁上按了一下,原本平整的墙面分开一道缝隙,从墙体内伸出一个平台。 ——就像给机器人充电一样,仿生人也可以通过这种“输入”的方式给自己充能。 时砚背靠墙壁,给自己连接上充能的线,最后看了眼床上睡得香甜的温言,便闭上了眼,将自己调到了休眠模式。 过了一会儿,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后,躺在床上的人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手心里的灰褐色矿石,眼睛里不自觉就被水汽充斥。 静静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天边泛起亮色,淡淡光亮从窗户照进房间内,温言攥了攥手指,感受着矿石的不规则外形在掌心硌出痕迹,才终于闭上眼沉沉睡去。 * 第二天,时砚什么都没说,温言也没有表现出和平时的不同,早晨喝过营养液之后,他拉了拉时砚的衣服:“今天可以出去玩吗?” 说着还委屈地撇了撇嘴,昨天的出行计划被时砚突然打断,温言还没走出多远就被抱了回来,蓝星上的风景还没有看呢。 时砚正系着外套的最后一颗扣子,闻言无奈地低头看他,顺便将衣摆从他手里解救出来。 温言以为这是拒绝的意思,眼睛里闪过一丝失落,不过转而又变为狡黠,猛地站起身勾住时砚的脖子亲了上去。 吧唧。 很响亮的一声,但做出这事的人丝毫不觉得害羞,他歪了歪头,试图让时砚看到自己真诚的眼神。 “这样可以吗?” …… 当牵着温言的手走到一片树林中时,时砚才回过神来,思考自己怎么就一时不察答应了他。 本身自己今天还有几项工作没处理完,虽然可以由下属去做,但时砚习惯于亲力亲为,况且其中一些数据只有自己才有权限调动…… 算了。时砚又想。 既然都已经出来了,工作就放到明天再做吧。 第52章 最完美的作品(20) 61咕噜咕噜滚…… 按照联邦星历的时间来算, 蓝星这时候正处在冬春交接之时,万物都开始生根发芽,一些耐寒的花草已然开放。 温言看到这些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 时砚便知道了他喜欢看自然景观,便放手让他自己去玩。 61这时候也钻了出来,仗着没人看见它,和温言一样在树林里跑来跑去,新奇地四处看看。 “哇, 这里和我们之前经历的某个任务世界的景色好像,差一点还以为我们回到过去了呢。”61嗅嗅林间的花,又跑到树梢上去看长出来的新叶。 转头看到蹲在草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温言,它又跑过去凑热闹:“任务目标你在看什么?唔……这个?” 虽然温言听不见他的声音, 但61自娱自乐也很开心。 当61转了一圈,看到站在原地的他家宿主之后, 更是不忘怼一句:“看看, 看看, 美色误人!” “放在以前, 宿主你哪会因为别人一撒娇就放弃自己原本的计划?啧啧啧……” 时砚斜了他一眼, 目光回到温言身上时又变得温柔起来。 “嗯,只有他可以。” “……”突然吃了一口狗粮的61默默离远了些,后悔自己多嘴说这一句。 “时砚, 给!”温言从不远处跑回来, 一只手背在身后,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时砚笑了下, 按照他的意愿故作疑惑,问:“要给我什么?” 果然,温言的眼睛笑得弯起来, 他踮起脚来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时砚的眼睛,距离靠得太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到时砚的下巴。 他听见了悉悉碎碎的声响,几秒后,温言的手撤走,一束五颜六色的花束出现在时砚眼前。 都是地上生长的很普遍的野花,不过温言将他们按照颜色搭配着用一根草捆了起来,看上去比联邦中心星上花店里卖的都要好看。 各色的小花被束在了一起,每一种颜色都夺目,但放在一起又分外和谐,时砚定定地看了几秒,视线突然调转,从温言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和花的倒影。 一种突然涌起的冲动在时砚心尖翻涌,他接过了花,就在温言想要后退一步的时候,突然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勾着他身体转了半圈,低头压了下来。 温言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嘴唇微微张开一条缝,却不料刚好方便了时砚长驱直入。 淡淡花香弥漫在两人身边,温言采来的那束花被时砚稳稳拿在另一只手上,放在他腰际的那只手却不安分地上移,划过肩胛骨时激起了怀中人一阵颤栗。 温言脚步踉跄了两下,推了推男人的肩膀:“时、时砚……” “嗯?”时砚放开了他的唇,看着温言艰难地大口喘着气,低笑一声,“怎么接吻不会换气?” “唔……”温言视线飘忽地看向一旁,脸颊飞上一片红晕,说出来的话却大胆至极,“我不会,时砚,你教教我。” “你教我,我下次就会了。” “……”时砚在心底低低骂了一声,感觉着身体内即将失去控制的热意攀升,狠狠闭了闭眼。 温言顶着一张被他亲红的脸,用单纯的眼神说着大胆的话,时砚只觉得现在就想将他抱回房间按在床上狠狠教训,告诫他不要随便在男人面前露出那副表情。 简直就是在引人犯罪。 “下次再教。”时砚低声说了一句,又兜头亲了下来。 温言懵懵地拽着他胸前衣服,昂着头接受他的亲吻,努力换气的间隙还会安抚似的贴贴时砚的嘴唇,乖得要命。 * 不远处的战舰上,平时只有01一个人在的主控室热闹异常,柯斯、费蒙都在,就连整天忙碌得要死的白漪也拽着白涟过来了。 “啧啧啧,挡这么严实,怕我们看吗?”白涟看着屏幕上传来的监控画面,温言整个人都被时砚遮挡,只能看见他微微踮起的脚尖和攀在时砚肩膀的细白手指。 柯斯淡淡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思考人生似的皱着眉,不理解这两个人怎么为什么还搞在一起没有分开。 费蒙大大咧咧的什么都没感觉出来,只是看着两个人亲密莫名有点脸热,手指挠挠脸躲到柯斯身后去了。 柯斯斜了他一眼,被他瞪了回去:“别看老子,要看看监控里那两个!” “噗嗤。”白漪笑了起来,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你说时砚要是知道我们躲在01这里围观他们约会,会不会生气?” 她一副不嫌事大的模样,让01淡淡侧目:“生不生气我不知道,但大概你们会被他约到训练馆吧。” 闻言柯斯和白漪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一些惨痛回忆出现在了脑海中。 白涟和费蒙倒是没有表现这么明显,但看脸色也知道不太乐观。 用一句话打破四个人好心情的01,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细看,还能察觉到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他手下的这五个亲信将领中,时砚是最冷淡,也是最低调的一个,不同于其他四人在军团中有各自的职位,时砚是听命与01一个人的特殊下属,总是帮他处理一些灰色地带的事情,其中就包括和黑市的贸易往来。 但论战力,时砚无疑是五个人中的第一。 这不是01偏心决定的,而是出自训练馆中排行榜上的真实数据。 最近的一次,就是时砚回来后看到了01保留的那段录像,进出自己房间鬼鬼祟祟的几人第二天都被时砚约到了训练馆,将他们一个个打得躺了几个小时才站起来。 而费蒙看见三个人都躺下了,不信邪地冲了上去,最终被时砚在三十招之内打了下台,比其他三个人在床上还多躺了半天——因为他在蓝星上受的伤还没好全。 回过神来,01动动手指,将几人在主控室内的消息告诉了时砚,紧接着便看到监控中,时砚停了下来,低头看了眼通讯器。 注意到他动作的白涟白漪和费蒙柯斯:“……” 首领害我。 而当天夜里,不少仿生人都听到了从训练馆中传出来的惨叫声和摔打声,直到天色渐明才没了声音,五个人影从训练室走出来,其中四个两两搀扶着,而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脚步如飞,看不出任何有伤的迹象。 * “温言,醒醒。” 时砚从训练馆回到房间,见温言还在睡,便没有打扰他,径直去了浴室清洗自己,之后又去了一趟01那边,再次回来时却发现温言还在睡。 看看时间,已经快中午了,时砚留给温言的字条还放在枕边,不像是被碰过的样子。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笼罩在时砚心头,他快步上前,将温言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怀里的人紧闭着眼睛,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但时砚的手刚触碰到他脸颊的时候就察觉了不对。 太烫了。 温言的体温比平时高了不少,脸上的红晕不仔细看就会以为是睡时间太长产生的,而不是生病。 意识到这一点,时砚瞬间后悔早上回来的时候没有确认他的状态,也不知道是烧了多久,从什么时候开始烧起来的。 “温言,醒醒,听得到我说话吗?” 时砚将人用被子裹起来放在腿上,让温言的头靠在自己胸膛,一边给亲卫发消息让他找来医疗箱,一边唤着温言的名字。 “睁开眼看一下我,宝宝。”时砚的声音朦朦胧胧地闯进温言的耳膜,“一会儿再睡,好不好?” 温言皱了皱眉,终于从睡梦深处苏醒过来,但当他想要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感觉一股深深的疲惫涌上心头,连带着身体都没有了力气。 时砚看见怀里人眼睫颤了颤,但并没有醒过来。 他再次将61叫了出来:“再扫描一次,观察和上次的数据有什么差异。” “好的宿主。”从时砚口中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虽然不明白,但61还是认认真真按照时砚说的去做了。 恰好,这时候亲卫也拿来了医疗箱,里面装着小型的检测仪和人类日常会用到的一些药,时砚看了一眼,从中拿出检测仪,将贴片贴到温言的手背上。 微凉的触感让温言的手指动了动,但他的意识还陷在梦中深处,没有醒来。 时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检测仪的结果出来了,是高烧,已经到了需要用药的地步,但条件简陋,检测不出导致高烧的具体原因,只能先进行退烧观察。 61这时也扫描完毕:“宿主,你看!” 两次检查的结果放在了一起对比,温言身体的变化便明了了,时砚看了片刻,深沉目光落到了还在昏迷的人的脸上,心绪复杂。 确实是有问题的,而且不是前段时间刚出现的问题,而是在温言体内盘踞了十几年、很可能从他幼儿时期便存在的一种病变。 而这种变化十分细微,已经完全融入进了他的身体,不发作时检查结果里是看不出来异常的。 时砚用他那经历了众多世界积攒的一点医学知识看懂了数据变化,依照这个世界人类的身体素质推测,很可能是一种基因病。 “基因病?!”61惊呼出声,飞到温言身边看来看去,“星际时代的医疗技术这么发达,他又是联邦器重的研究员,竟然也没治好基因病吗?” “……不清楚。”时砚拿过注射退烧剂,将开口处对准温言的手臂内侧,“现在当务之急是让他降温,其他的等之后再说。” “好哦。”61静静地漂浮在两人身旁,还把自己调成了亮光模式,充当个电灯泡,让时砚方便给温言扎针。 不过虽然说是扎针,但星际时代的针剂已经进化成了小小一点的针头,只需要在皮肤上一按,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疼痛,针剂就注射完了。 但时砚还是在扎针前对温言用哄孩子的语气道:“你生病了,要打针,提前告知你一声,你如果有意识的话就别躲,好不好?” 温言静静闭着眼躺在他怀里,没有任何反应。 时砚拆开注射针剂的包装,一只手攥着温言的手腕,另一只手将针剂注射进他的皮肉里。 药物起效很快,没一会儿,时砚便感觉到温言的身体温度下降了一点,脸上的红晕也不那么重了。 不过他还是没有醒,时砚皱着眉思考了会儿,将61拽了出来放到温言枕边:“帮我随时检测他的身体情况,我出去一趟,一有变动就提醒我。” 61咕噜咕噜滚到枕头边上,和温言的脸仅一臂之隔,他发着仅时砚可见的光,像颗璀璨的星星:“宿主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任务目标!” “嗯。”时砚对他没什么不放心的,放心不下的只是温言的身体。现在的情况已容不得他再等,叮嘱过61后他便开门离开,冲着01所在的主控室而去。 带着温言前往联邦是他不得不做的事,但时砚也很清楚,在这个节骨眼上两人出现在联邦会有多危险,所以除了要说服01,还要向上申请调动一些他的亲卫,保护温言一起前往联邦。 * “基因病?”01听完时砚的解释,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也严肃起来,“你确定吗?” 时砚点点头:“我可以确定,不是任何后天产生的病症,只有可能是先天就存在于基因中的不足。” 01沉思片刻:“不是我不放你们走,而是我得到联邦内线的消息,联邦现在已经从内乱中缓和过来,军方正在严密搜捕和我方有关的人,他们知道我在联邦里插了不少眼线。” “你们此次去联邦势必不能带太多人,否则会引起联邦的注意,”01看向时砚,神情郑重,“你们两个,一个是仿生人中的高级将领,一个是联邦一直想抓回去的前仿生人研究员,一旦被发现,肯定会得到联邦的猛烈追击。” 时砚同样坚定地回看过去:“但我一定要去。温言的情况等不得,我要弄清楚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从小在育儿所长大,后又凭借超高的智商与研究天赋从福利学校脱颖而出,在中心星第一大学毕业后直接进入了研究所工作,温言的生平全网可查,但唯独他患有基因病这一则消息无人知晓,仿佛被人刻意隐瞒了似的。 不论是为了救温言,还是为了探寻他的幼年发生过的事情,时砚都是一定要去一趟联邦中心星的。 “……”01听完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同意了。 “你带三个亲卫吧,去联邦中心星的车票和凭证我帮你们准备。” 时砚深深看了他一眼,谁都不知道01在联邦内到底插了多少自己人,也不清楚他的影响力能到什么地步。 不过既然他这样说了,时砚便欣然收下他的好意。 “多谢首领。” “不用谢我。”01转身看向外面遥远的星空,声音很轻地说,“我也希望他好好的。” 第53章 最完美的作品(21) 和自己眼睛的颜…… 因为这次去联邦是为了温言的病, 所以自然是越低调越好,时砚点了几个亲卫,命令他们先去准备, 他们乘伪装后的飞行器进入联邦地界,然后便用假身份换乘联邦星航。 “是,长官。”亲卫之一从时砚手中接过那份经由01操作的身份证明,上面的证件照和他们本身长相不太相似,显然是要乔装换脸后才能在联邦行走。 不仅是时砚和温言, 就连三个亲卫的身份也是如此。 可见01的谨慎了。 时砚对着他们三人颔首:“好,到了联邦,一切以保全自身为先,切记不能暴露身份。” “是!” 交代好了出发事宜, 时砚从战舰走廊返回房间,半路上却和柯斯等人撞见, 一时两方都停住了脚步。 “时砚, 你要去联邦?你知不知道一旦被发现你们就死在那了!”柯斯快步走到时砚面前, 脸上表情是不解, 也是困惑, “一个温言,就值得你冒这么大危险?!” 看来他们已经从01那里知道了事情经过,也对, 时砚离开的时间不定, 他的工作势必要另外四个将领接手, 只不过01的速度太快了点, 时砚本打算不惊动任何人离开的。 眼疾手快地截住柯斯伸过来的手臂,时砚手劲很大,攥得柯斯仿佛都听见了自己机械骨骼断裂的响声。 “滚开。”时砚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臂, 脸色深沉如墨。 柯斯抱着自己手臂后退一步,但依旧没有被劝退,固执地盯着时砚的眼睛,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他到底在想什么,语气恨铁不成钢:“时砚,你疯了吧?就为了一个联邦人类,对我下这么狠的手?” 时砚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只是变了点形的手臂上:“你管这叫狠?” 真正狠的他还没有使出来,若是柯斯再出言不逊,他不介意让他知道一下自己的底线。 眼看他们之间剑拔弩张起来,白涟白漪也不在后面看戏了,连忙上前来一人一个挡在他们面前,充当和事老:“算了算了,别吵。” 白涟挡在柯斯面前,看着他撩起袖子,露出里面已经变形的手臂,覆盖着一层类人皮肤的手臂以一个很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看上去十分骇人。 白漪撩了下自己的头发,站在时砚面前,她余光也看到了柯斯的伤势,但并没有为柯斯说话。 要她说,柯斯就是自找的,时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他们都是平级,谁也没理由听其他人的话,更何况柯斯说话又难听。 “你也知道他是个疯子,别和他一般见识。”白漪懒懒靠在一旁的墙壁上,眼神戏谑,“不过又说回来,你对温言,是真上心了?” 时砚见她没有直接阻拦,便也给她一分好脸色:“嗯。” 他声音低沉,落在白漪耳朵里激起了一串颤栗:“我对他,是真心的。” “啧啧啧。”白漪搓了搓自己胳膊,明明仿生人没有汗毛,但她依旧觉得自己汗毛都被时砚那句话激得立起来了,“深情的男人果然充满魅力。” 她调侃似的看向时砚,时砚动了动眉梢,没有和她计较,而是看向另一边的柯斯和挡在他前面的白涟。 至于费蒙,他对温言莫名越来越有好感,心里自然是站在时砚这一边的,不过现场气氛太诡异,他脑子不好使,但不傻,立刻躲在一旁远离战场。 他们聪明人之间的交锋,他们去解决,自己才不掺和。 时砚站在原地,接受着柯斯愤恨的怒视,却没有半点波动,柯斯在他心里就是个跳梁小丑,但他对仿生人还有01还有作用,所以时砚不动他。 但若是下次再来招惹,说温言的坏话,时砚可就不会像今天一样轻轻放过了。 “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温言还在等我回去。”时砚留下轻飘飘的一句,便从他们之中穿过,自顾自地离开。 留下身后抱着自己胳膊面目扭曲的柯斯。 等时砚走远后,费蒙才从拐角处探出头来,走到柯斯身边,大大咧咧往他肩膀上一拍:“兄弟,你没事吧?” 柯斯被他这一巴掌拍得脸色更差,感觉整条手臂连带着这边肩膀都隐隐作痛。 白涟性格直来直去不会绕弯,现在让她安慰柯斯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正好看到妹妹白漪转身,连忙让开自己的位置,将白漪拽了过来。 她言简意赅道:“劝劝。” “啧。”白漪翻了个白眼,看着惜字如金的姐姐和头脑简单的费蒙,只觉得自己真是任务艰巨。 她走到柯斯面前,看了眼他的手臂,道:“一会儿来医疗室,我帮你重塑一下。” 柯斯抬眼看他,眼神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愤怒,渐渐转为平静:“谢了。” “不用,”白漪伸手点了点他的肩膀,故意戳在被费蒙拍了一巴掌的地方,语气不是很友善,“我说,下次估量估量自己的能力再和别人呛声,时砚要是真想杀你,我们几个都拦不住。” “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别说出来,给自己找不自在,也给别人找麻烦。” 柯斯被她当头数落了一通,脸上有些挂不住。 白漪见话都说清楚了,转变了语气,循循善诱道:“你看,我们是01手下的将领,也算是同事了,因为这种个人私事闹僵实在没必要,以后你见到时砚或者温言,就绕着他们走,嗯?” “起了冲突对谁都不好,也让01难做。” 最后一句话音落下,柯斯脸上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白漪便知道自己说到他心里去了。 真论起来,柯斯还是01亲手从联邦里救出来的,那时候他就差一口气就死了,是01亲自照顾他几天,将他拽了回来,柯斯因为过往的糟糕经历对人类抱有统一的偏见,这种时候也只有提起01能让他听进去了。 “行了,咱们不是还要去看建设进度吗,快点,走了。” 白漪推了推白涟和费蒙,让他俩先去,自己给柯斯弄好手臂了再过来。 回头看看低着头不说话的柯斯,白漪没了耐心,直接上手抓住他没受伤的那边肩膀,一个用力将人拽了一个踉跄:“快走了,老娘还急着去看大楼建成什么样了呢。” * 时砚在他们几人那里耽误了点时间,回到房间却见温言还没醒。 单薄的身躯裹在被子里,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脸蛋红扑扑的,嘴角微微勾着,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事。 时砚的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 按照01给他们定的联邦星航的启程时间,他们最晚要在今天傍晚从蓝星出发,去到联邦边缘星变换容貌,然后登上联邦的星舰。 所以温言必须要在今天将体温降下来,才能不影响他们后面的行程。 “温度恢复正常了。”时砚轻轻将手放在温言额头上感受了一下,松了一口气。 他看了看时间,俯身将温言从被窝里捞了起来,抱在自己怀里,怕他突然着凉还将被子一并裹了起来。 “醒一醒,你都睡了十几个小时了。”时砚将自己微凉的手背贴上温言的脸颊,试图用这个办法叫醒他。 61完成了看护温言的任务,此刻飞起来将自己的灯光关闭了,绕着时砚飞了两圈:“宿主,你干脆抱着他去飞行器上好了,我帮你驾驶,不会让联邦发现的。” 是的,时砚要和三个亲卫分头行动,所以他只能自己开着飞行器前往联邦。 61主动表示要为时砚分担,时砚想了想,同意了,但他现在抱着温言不方便撒手,便伸手点了一下61,让他变出实体来。 61看看自己,突然往墙上一撞,这次没有穿过墙壁,而是被弹了回来。 “哇,宿主,有实体的感觉真不一样。”61新奇地表示。 “嗯。”时砚勾了下唇,见61稀奇够了便指使他,“去将行李收拾出来吧,我说你做。” “啊?”61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家宿主耗费自己的能力给他凝出实体,结果就是为了方便让他做苦力! 卑微小系统没有人权,61在心底对宿主拳打脚踢了一顿,表面上十分听话地飘去了衣柜的方向:“好的宿主,您看这件衣服要装吗?” 时砚抬头看了一眼,是他的一件长风衣外套,此行应该是不需要的,正要开口否决,时砚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了顿,改了口:“……带上吧。” 温言出门总不爱穿厚衣服,他带着这件,天凉时可以直接脱给温言穿上,也省得他出门时劝半天了。 “好嘞。”不知道自家宿主脑子里想什么的61干劲满满,没一会儿便将东西收拾好了。 星际时代的行李箱运用了一些简单的空间折叠技术,即便东西很多也可以都放进一个不大的行李箱内,时砚垂眸,给沉睡的温言轻手轻脚地换上外出的衣服,还不放心地又用一张厚毯将人裹了起来,这才放心地出门。 所幸他从出发到上飞行器的这一段路没有遇见其他仿生人,不然一定会对时砚表露出惊讶,隔天基地内便能传遍关于他的八卦。 时砚动作很轻,也很小心,所以直到被放置在飞行器上的软床上时,温言依旧没有被吵醒。 时砚坐在床边看他,将驾驶飞行器的任务交给了61。这次用的飞行器是一款内部空间宽敞的,足以放下一整张软床,旁边还有余地让时砚坐下。 温言似是被这一场发烧抽去了所有体力,一直沉沉地睡着,时砚将他一直宝贝的矿石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到他的枕边。 收回手时,矿石反射的光线突然落入了时砚眼中,让他猛然想到了什么。 61接管了整架飞行器,正悠哉悠哉地操作着对他来说毫无难度的面板,便听得驾驶位后面一阵兵荒马乱,他连忙回头,便见自家宿主从行李箱里掏出了一个上面带玻璃片的东西。 61:“?” 看不懂,但直觉有情况发生。 61一半的注意力放在驾驶飞行器上,另一半注意力悄悄绕过驾驶位,看向后面的时砚。 时砚没有注意到61在看,他垂眸看向镜中,玻璃中清晰可见他的面孔,一双灰褐色的瞳孔赫然出现。 他拿过温言枕边的那块矿石,放到了自己面前,看向镜子里矿石在灯光照射下产生的光芒。 一模一样。 矿石在无光的环境中呈现出的是一种偏灰的深色,所以时砚才一直没有注意到,当把矿石放到光照下,其中反射出来的色彩相比之前微微变红,整体看上去就是灰褐色的了。 原来这就是温言喜欢这块矿石的原因么?就因为和自己眼睛的颜色一样。 时砚说不清这一刻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酸酸涩涩的,让他很想将温言抱进怀中。 他是这样想的,自然也就这样做了。 睡了很长很长时间的温言已经有了转醒的迹象,他本来就是因为发烧消耗了太多体力才昏睡不醒,现在烧退了,自然就要醒了。 “唔……” 刚一睁眼,还没有适应眼前的光亮,他便发现自己的姿势不对。 迷茫地眨了眨眼,温言视线一转,仰视着看到了时砚的下颚线。 嗯? 温言缓了会儿,才搞明白自己现在在何处,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却又体力不支猛地跌了下去,被早有预料的时砚接住,按在了怀里。 “刚醒别乱动。” 温言乖乖听话没动,张了张嘴:“我怎……” 一出口,声音沙哑,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抿了抿干涩的唇,还没等温言再次张口,温热的水杯便抵在了唇边。 往上看,时砚英俊的脸庞在阴影下显得有些沉默,但面对温言的时候依旧温柔耐心:“乖,这里面加了营养剂,喝掉它。” 张口想问为什么水里加了营养剂,但水已经顺着唇缝流淌进了嘴里,温言只好先压下疑问,乖乖就着时砚的手喝光了。 “喝完了。”他抬起头,看向还举着杯子的时砚。 “……嗯。”时砚慢一拍地反应过来,将杯子放到一旁,扶着温言的后背让他坐直身子,“感觉怎么样,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啊?”温言坐直身体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房间内了,居然是在飞行器上。 “我们要去哪里啊,时砚?” 时砚没有回答他这一句,自顾自说道:“你昨晚发烧了,自己知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烧?” 温言看着他眨了两下眼睛,摇摇头。 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见时砚好像情绪不佳的样子,想了想,伸手攀上他的脖子:“我现在没有感觉,是已经好了吗?” 时砚垂眸,从温言的角度看不清楚他眼底的情绪,只能听见他低低的一声:“嗯,已经好了。” 第54章 最完美的作品(22) 时砚,你不要我…… “温言。” “什么?”温言偏了偏头, 看向时砚,放在身侧的手攥成拳,掌心已经被自己掐疼了, “时砚,你好像有话要对我说。” 察觉到他的紧张,时砚默了默,没有直接挑明,而是看向外面的夜空:“不是问我们要去哪里吗?” 温言被他一句话吸引了注意, 心里同时松了一口气,想时砚应该是没有发现,然后转而亮起眼睛看着他:“我们要去哪里啊?” 时砚回头看他,伸手抚上他瘦削的脸颊, 温言自己或许没有意识到,但他的脸色已经在逐渐变得苍白, 只是变化得很缓慢不容易被发觉罢了。 时砚不说话的这段时间, 飞行器已经飞出了未知星域, 来到了联邦边界, 在一颗贫困星的上空停下, 预备降落。 61的声音在时砚脑中响起:“宿主,我们要在这里降落了。” 再往前走,被发现的几率就变大了, 所以他们按照01设定好的路线, 在这里降落, 将飞行器隐藏起来, 然后乘坐联邦星航前往中心星。 “嗯,降落吧,开启飞行器的隐形模式。”时砚对61吩咐了一句, 但也就是他们对话的这短短几秒,错过了身旁温言的眼神变化。 61按照时砚的吩咐,成功在不引起人注意的情况下将飞行器停在了地面上,这里距离最近的城镇只有短短几分钟的步行路程,整座星球上唯一的行航站也在这里。 01为他们安排的这两个联邦身份,是遇到星舰事故的一对小贵族夫夫,失踪后经过几番波折到达这个贫困星,并乘坐今天唯一一班航班回到中央星。 为了身份的真实性,时砚他们需要在城镇上的宾馆住上一天,直到晚上再前往行航站。 … 直到站在破旧小宾馆房间的地板上时,温言依旧没有得到时砚的回答,不清楚他们这是要去哪儿,但心底的隐隐不安告诉他,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远离他而去。 “时砚……” 时砚正在帮他脱下外套,闻言淡淡应道:“嗯。” 温言转过身抱住他的腰,声音里带上了颤抖:“我们要去哪里,你不要我了吗?” 时砚顿了下,虽然心软,但觉得这次一定要给他个教训,以后才能学会不隐瞒自己。 于是他的语气愈发冷淡:“去联邦。” 怀里软乎乎的人一僵。 紧接着,时砚便感受到了他身上细微的颤抖,一开始还只是很小很小不易被发现的,后来幅度越来越大,大到连带着被他紧紧抱着的时砚都觉得自己在抖。 无奈地看着怀里人毛茸茸的头顶,时砚无声地叹了口气,声音微微放轻了些:“这是干什么?你生病了?” “没有!”温言听到“生病”两个字,第一反应是直接否认,但很快他就咬了下自己舌头,“不、不是……” 但这次时砚没有放任他装傻下去,强势且用力地钳住他的下巴,将温言的脸抬起来。 他比温言高很多,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有表情,是很唬人的样子。 温言成功被唬住了,他以为时砚很生气,被钳制的小脸一动都不敢动,努力睁大的双眼却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时砚在心底叹气,感叹这人真是不撞南墙不死心,不说实话,还试图蒙混过关。 他掐着温言的下巴,手指用了点力气,在他白嫩的脸皮上留下了红色的痕迹,语气听不出喜怒:“哭什么?我有说什么吗?” “呜……”温言被他一说,更委屈了,脑袋被钳制着不能动,双手却用力攥着时砚腰侧的衣服,“时砚,你不要我了吗……” 时砚故作发狠的动作一顿,手上不经意间放松了力气。 温言红着眼睛,眼底是浓重的不安和迷茫,他重复道:“时砚,你不要我了吗……你要把我送回联邦……” “我听话,我很乖的,别不要我……” 说到后面,温言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开始崩溃,他泣不成声,说出的话颠三倒四没有逻辑,只是一味念着“别不要我”。 过了一会儿,见时砚没有反应,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来哄自己,温言是真的慌了,他不明白,他不懂,他连自己的感情都理解的一知半解,怎么能指望他明白现在的情形呢。 “时、时砚……”温言病急乱投医,突然想起他在书中看到的那些,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眼底深处亮起希冀。 “我亲亲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不要扔掉我,我、我好喜欢你,时砚,时砚……”温言嗓音带着哭泣,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踮起脚去吻时砚的唇瓣。 时砚就那样站着,没有给他回应,温言蹭了半天,他的唇齿依旧紧紧闭着。 温言吻着吻着,眼泪就又流了下来,他拥抱着时砚的手臂无力滑落,又不甘心地重新攀上:“求求你,别不要我……我什么都给你,时砚,我会的……我知道怎么做,时……” 声音戛然而止,是时砚捏住了他的下巴,用力到让他感觉骨头都在痛。 对上时砚那双含着怒气的眼睛,温言不自觉瑟缩了一下,眼中的迷茫和委屈更甚,他不知道为什么时砚会生气,只能小心翼翼地顺着他的动作,被掐疼了也不敢说,只是眼泪和喉咙里的泣音挡不住似的涌出来。 时间越来越长,温言心底的不安也一点点放大,直到让他害怕的程度,他颤颤地伸手,试探般拉住时砚的衣角,崩溃出声:“时砚……你理理我,理理我好不好……” 书中说的一点都不对,他主动了,时砚却不理他,是他做的不好吗? 时砚淡淡垂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他的沉默和温言的哭泣形成了鲜明对比,整个房间里充斥着温言的哭喊,到底是大病初愈,他哭了一会儿便没了力气,嗓子也变得嘶哑。 “温言。”时砚终于开了口。 温言的哭声一顿,他眨眨眼睛,心有预感似的,像接受最终审判一样,屏住了呼吸听时砚的声音。 “温言。”时砚又喊了他一声,然后微微俯身低头,让温言看清他的眼睛,“听清楚,我只说一遍。” “我没有不要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我永远都是你的0235号管家。” “但是,” 时砚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你不该隐瞒,温言,我是你最亲密的人,如果你隐瞒了什么,我们就会渐行渐远,直到再也走不到一起。” “你想这样吗?温言。” 字字句句像陨石般砸在温言心头,让他心脏高高悬起,又重重落下,很疼,但这种疼痛能让他永远记住。 “不想,我不想,时砚……”温言用沙哑的嗓子回答他,眼睛肿的像核桃,“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什么都告诉你,呜……” 逼了他这么久,时砚终于等到了这一句,他眼中冰冷化去,故意装出的冷漠外壳下的温柔重新流露了出来。 “好了,不哭了。”时砚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轻轻触碰那双红肿的眼睛,语调放缓,“眼睛红成兔子了。” 一下子听到时砚温柔的声音,温言心底的委屈再次涌了上来,他猛地扎进时砚怀中,将自己的脸埋在他胸前,眨眼间眼泪便浸湿了时砚的衣服。 单薄的肩膀一抖一抖的,看着好不可怜,再硬的心也忍不下去,更何况是把温言放在心尖上的时砚。 大手落到温言后背,慢慢从上到下抚摸着,没有丝毫旖旎,只有温暖的安慰。 慢慢地,温言停住了哭泣,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 他红着眼睛从时砚怀里退出来,但手指还不舍地抓着时砚的衣服。 看到被自己眼泪鼻涕弄得一塌糊涂的衬衫,温言眼神闪了闪,被时砚捕捉到了他的表情变化,冷峻的脸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没关系,脱下来洗洗,出发前能干。” 联邦的科技运用在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就洗衣来说,把衣服放进全自动洗衣机里,半小时后再拿出来,就已经是烘干熨烫好的了。 这间宾馆虽然落后破旧,但基础的设施还是有的,时砚将衬衫脱下扔进洗衣机里面,点了两下面板上的按钮,转身蹲下从行李箱里取出件新的。 他换衣服并没有避开温言,一是因为这些天共住一室已经习惯,二是温言现在还处于一惊一乍的敏感期,时砚离开他视线一小会儿都不行。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那如影随形的灼热目光早已被时砚察觉,他不动声色地抚慰了温言的不安,换好衣服后坐在床边,冲着温言招了招手。 这个房间只有一张大床,周围也没有什么可坐的地方,温言犹豫了一下,还是遵从内心,爬上了时砚的大腿。 看见男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满意,温言松了一口气,时砚还愿意让他坐腿上,应该是不生气了吧。 这样想着还没两秒,时砚轻咳一声,重新沉下了脸色,温言下意识身体后缩,但腰间被时砚大手包裹,退无可退。 “说好不生气的……”温言弱弱道。 他这么说着,但眼底已经没有了一丁点害怕,知道前面都是时砚在故意吓唬他,现在心里还存着点气,脸颊鼓起一小块可爱的弧度。 时砚嘴角微微勾起,冷脸再也装不下去了,垂眸将可爱的温言更紧地抱了抱,道:“坦白从宽。” “你的发烧不是正常原因,我猜你自己很清楚。所以,是自己坦白告诉我,还是等到了中央星让医生诊断之后告诉我?” 温言连忙摇了摇头,声音软软的:“我告诉你,不去看医生好不好?” “……”时砚故意钓了会儿他的期待,然后冷酷宣布,“不行,必须去。” 温言肉眼可见地蔫下来,像颗无精打采的小白菜。时砚知道他自己隐瞒了很多年的秘密,必然是不好开口,所以没有催促,而是等他做好准备。 “我……” 温言开口的时候有些艰难,但当他偷偷抬眼,看到时砚眼底的平静之后,突然就不再那么心慌。 他往前蹭了蹭,尽可能地将自己贴在时砚身上,努力让接触面更大,脑袋抵着时砚的脸侧,长长的睫毛垂下:“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人类身上有一种从出生就带来的疾病,被称为基因病。” 饶是已经有了准备,也猜到了,但这一刻时砚依旧觉得心里闷闷的疼。 他侧头用嘴唇轻轻贴了贴温言的额头,用作安慰,温声道:“嗯,我听说过。” “基因病,是……”温言抬了抬手,想比划,但想了想又放下了,“医学研究上的名词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只知道,我得的基因病,平时几乎不会影响正常生活,只除了发病的时候会很麻烦,还有,” 温言抿了抿唇,像受惊的小动物似的往时砚怀里钻了钻,轻轻蹭着男人的下巴,以此寻求安全感,这才继续道,“还有,发病的时候会大量消耗人的生命,这也是为什么会高烧的原因,我们这样的人……一般是活不到联邦人类平均寿命的。” 在科技十分发达的星际时代,联邦人类的平均寿命早已达到了三百年,如果是长寿的人,活个五百年也是有的。 但温言从前在联邦工作的时候,秘密检查过很多次,医生的判断是,他大概最多只能活两百年。 两百年啊,在茫茫星际,这点时间作为人的一生,实在是太短了。 温言用没有什么波动的语气说出这些话,他早就接受了这个现实,所以说出的时候很平静,但和他相反的,时砚的反应说不上冷静。 禁锢在温言腰后的手不自觉地用了更多的力气,让温言感受到了一点点疼痛,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凑近亲吻时砚的唇,笨拙地用从书里学来的方法安慰他的时砚。 不过出于刚才活学活用却被拒绝的困惑,温言只是轻轻吻了吻时砚的唇,没有深入便退远了些,小心翼翼地观察时砚的脸色。 虽然他是喜欢时砚的——是的,温言已经弄清楚了自己的心意,他向来是个聪明的学生,所以很快学会了这种之前从未见过也未体验过的情感,是喜欢,是想亲密、想永远在一起的喜欢。 但喜欢要如何表达,对现在的温言来说还是个比较困难的问题,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书中的知识和时砚对他做的同样的事,温言自身就像一张白纸,而上面只有时砚一个人留下的痕迹。 第55章 最完美的作品(23) 从头发丝到脚趾…… 断断续续将自己的基因病都交代了出来, 温言因为刚刚情绪爆发了一场,再加上之前的高烧消耗了体力,说着说着话眼睛就快要闭上。 时砚本来还想继续追问, 但看到他困顿的模样,还是放弃了。来日方长,这些天,他总有时间听温言慢慢讲。 动作很轻地抱起怀中的人,转身放进柔软床铺里, 时砚看了眼时间,还能让温言再休息几个小时。 温言知道抱着他的是时砚,所以被怎么挪动都没有生气,也没睁开眼睛, 他很累很累了,疲倦的感觉从神经蔓延到身体, 让他连睁眼看看的力气都没有。 但是在察觉到时砚的气息远去的时候, 温言突然伸出了手臂, 精准地抓住了一截衣角。 “唔……”温言努力地想睁开眼, 手指摸索着攥得更紧, “时砚,不走。” 他感受到被抓住的人原本想远离的动作停下,转而变成靠近, 声音近的仿佛就在耳边:“好, 不走, 快睡吧。” “一起睡。”闭着眼的温言一点也不听话, 他现在的状态模模糊糊,说不清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对时砚的话还能有回应, 但又实在睁不开眼睛,所以只好朦朦胧胧地抓着人不放手。 时砚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无奈地勾了下唇角。 温言拽的很用力,可见心里还是不安,时砚只好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又因为姿势不方便,动了动,侧躺在了床上,和温言中间隔着不足二十厘米的距离。 “61,去把洗好的衣服收起来。”时砚吩咐61吩咐得很顺手,他被温言绊住脚步没办法亲自去做,想也没想就把61喊出来当苦力用。 “哇哦,”61被叫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时砚调整姿势躺在温言旁边的一幕,一惊一乍地惊呼,“宿主,这个世界终于你和任务目标睡到一张床上了,真不容易诶。” 这个小世界的仿生人身体不需要睡眠,所以时砚和温言在同一个房间住了那么久,居然现在才是两人第一次躺在同一张床上。 时砚斜睨了它一眼:“去干活。” “……好的宿主。”61夹着尾巴溜走了。 * 到了时间,时砚将温言叫醒,在他还处于茫然的眼神里帮他戴上改变面容的道具,一个十分小巧精致的耳钉式道具,被时砚固定在他耳垂上。 “好了,我们要出发了。”时砚低头吻了吻温言的唇,将外套拿过来动作自然地替他套上,“一会儿将我们的身份再背一遍,千万不能暴露,可以吗?” 温言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全程没有动手的温言衣着整齐地站在房间空地上,看着时砚收拾他们遗落的东西,再清扫他们留下的痕迹。 时砚做事谨慎,他将伪造的人体组织刻意留在了房间里使用过的地方,而温言和他的所有痕迹都被抹去,这也是为了防止万一之后身份暴露,联邦顺着这条线索查到这里,能迷惑他们一段时间。 一切就绪,时砚的临时光脑上跳出了星际航班的通知,提醒他们注意时间前往行航站。两人在小宾馆前台退了房,行事低调地向着行航站的方向走去。 这也是为了贴合这两个身份的人经历意外后的心情,作为联邦中央星上说得出名字的小贵族,突遭意外,能表明身份的东西大多丢失了,浑身上下只有一个临时光脑,可以动用的资金也只支持他们乘坐最朴素的一班航班。 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养尊处优的贵族不得已低调行事,住下等宾馆,路上也不敢搭乘需要身份证明的飞行器,只好带着夫人狼狈步行,直到回到中心星。 时砚揽着温言的肩膀,做出一副“我家夫人身体不太好”的表现来,行走间目光不经意地落到四周的监控上,再漫不经心地收回。 边缘星上的行航站也很破旧,这里是贫困星,上面多的是没有身份或身份信息不全的人,所以检查人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时砚他们很轻易地通过了安检,进入星舰。 上了星舰之后周遭环境突然安静下来,温言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紧张,手心紧紧得都攥出了汗。 时砚一直注意着他的情绪,现在更是借着身份旁若无人地将他揽在怀中,嘴唇贴近温言的耳朵,声音放得很轻:“别紧张,要被看出来了。” 温言一激灵,往时砚怀里钻了钻,将自己的脸埋进他胸前,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缓了一会儿,才道:“你又骗我。” 他一开始确实被吓到了,但是转念一想,时砚的语气没有一丁点的紧张,反而更像是逗他玩。 果不其然,温言话音落下,头顶便传来时砚闷闷的笑声,他撇了撇嘴,小小地锤了时砚一下。 旁边的人只知道这两个相貌出众的年轻人刚坐下就开始打情骂俏,在外人面前搂搂抱抱,有不少人眼神闪烁着看向他们,让注意到情况的温言更害羞地躲进时砚怀里。 时砚顺势用手臂环住了他,与旁人隔开一道界渭分明的缝隙,低声对温言道:“你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好,累了就靠着我睡一觉。” “嗯。”温言靠在他怀里,嗅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没过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中心星落地了。 随着人流走出行航站,温言抬头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一瞬间觉得恍惚,仿佛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时砚依旧是在家中等他回去吃饭的管家,他还是在研究所忙碌工作的普通研究员。 “在发呆?”时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将温言唤回了现实,他回头,便被时砚牵起了手,往一个方向走去,“我的亲卫比我们早到中心星,现在的身份是家里雇佣的保镖司机,走吧,在那边。” 温言被他牵着走,路过之处除了偶尔有人看向他们,并被这对夫夫的颜值震惊到,并没有引起其他的注意。 他微微抬头,目光落到时砚宽大坚实的后背上,看得出了神。明明在联邦的时候从没有离开过温言家周边的范围,但现在看起来竟然比温言都要熟悉周遭环境。 ……时砚好厉害,不愧是自己挑选的管家。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能把温言的生活照顾得井井有条,现在出门在外,也能完美解决所有的问题。温言想着想着,眼睛都弯了起来,整张脸上洋溢着十分明显地开心。 时砚不知道温言在他身后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牵着人径直走向路边的一架低调的飞行器,敲了下车窗,玻璃下降,露出亲卫的脸。 “长官,请上车。现在是回住宅还是……” 时砚牵着温言上车,淡淡向窗外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跟踪,才道:“先回住处,之后你们去打探一下情况。” “是。”亲卫话很少,等他们坐好之后直接启动了飞行器,按照早就设定好的地址快速前进。 飞行器降落在中央星外围的一座小型别墅的前院,这里也是01为他们安排好的地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联邦的重重戒备中让着自己人潜入这里,还能做到这么多事情的。 不过这些不是时砚现在该考虑的问题,他下车后给几个亲卫分别交代了任务,等他们走后,才牵起温言的手走进房子里面。 “这里……”一进门,温言刚刚看了一眼,就停住了脚步。 时砚在他身后慢了一步,但是当他看到屋内装修布置的时候,也不由得顿了一下。 这里的装修布局,和温言之前的家高度相似,没有百分百,但也有百分之八十了。 时砚稍一思索就知道是01吩咐的,不由得感慨自从找到蓝星之后01的担子也轻了,忙里偷闲地还有功夫注意这种细节。 他在后面推了温言一把,让人往前走了两步:“这里的布置我先前也不知情,或许是01让人做的,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们便换了它。” “没、没有不喜欢。”温言看着熟悉的家具和与之前别无二致的房间布局,愣了下,才回答时砚的问题,“不换,这个就很好。”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喜欢的。” 时砚拍了拍他的头发:“好,不换。所以要吃点什么吗,我的主人?” 他走到冰箱面前打开门,里面果然已经放满了营养液和蔬菜水果,之前做管家机器人的时候温言没有要求过,他便也没有开通做菜这项功能。 不过现在倒是可以做给温言吃了。 时砚在专注研究冰箱里的蔬果,没有注意温言在听到他那句“我的主人”之后,脸上瞬间染上红晕,羞得眼神闪烁。 若是说之前对“主人”这两个字的理解还仅限于仿生人管家对自己的尊称,那现在博览群书、还和时砚有了亲密接触的温言,听到那两个字之后脑海中瞬间涌现出一些不可言说的东西。 “不、不用了吧,我喝营养液就可以。”温言往前走了两步,拉了拉时砚的袖子,“休息吧,你现在已经不是管家了。” 温言的意思是不用时砚再做那么多事情,但时砚故意误解,垂眸状似失落:“是啊,现在我不是你的管家,所以你不需要我了。” “不是!”温言怕他误会,着急地打断他,正想要开口解释,脑子突然转了个弯,反应过来,“时砚,你又在逗我。” 他鼓起脸颊,瞪圆了眼睛看向这个屡教不改的男人。 “好了好了,我的错,我向你道歉。”时砚说话的功夫已经从冰箱里拿出了两枚水果,形状有点像地球上的菠萝,但是外皮是软的,切开之后里面的果肉闻着又更像芒果。 快速将水果剥皮切块,再装进盘子里,放上叉子,时砚回头,单手揽过温言,俯身在他唇上碰了碰,笑道:“既然不饿,那就吃点水果,嗯?” 温言第一次向后靠了靠身子,躲开了时砚的亲吻,抢过他手里的盘子径直转身走掉了。 米白色沙发上,温言抱着腿坐着,盘子放在自己膝盖上,一只手护着边缘,一只手拿叉子叉起一块水果放进嘴里,微微鼓起的脸颊嚼嚼嚼,还顺便将电视打开了,找到一部科普片看了起来。 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表达着对时砚的生气和无视。 被冷落到厨房无人问津的时砚无奈一笑,看了看时间,从冰箱里拿出蔬菜,准备做顿晚饭。 仿生人的程序里按理说是没有做饭这一项的,联邦贵族家中有专门做饭的厨师,其余平民人家又吃不起新鲜蔬菜。 但是时砚会学习,他也不是真正的仿生人。 温言本来是想打开电视故意冷落时砚一会儿的,但是没想到电视节目确实很精彩,让他看得忘了时间。再回过神来,鼻尖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惊讶地回过头,厨房里那道高大的身影正在背对着温言忙碌,旁边的餐桌上已经放好了碗筷,还有几盘颜色漂亮的菜品,香味就是从这里传过来的。 餐厅和厨房隔着一道玻璃门,温言暂停掉节目,轻手轻脚地摸到了餐桌旁边。 轻瞥一眼厨房里还在做菜的男人,温言咬了下下唇,伸手从盘子边拎起一根半截掉出来的蔬菜,飞速塞进嘴里。 咯吱咯吱。 “好吃吗?” 冷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温言眯着的眼睛瞬间瞪圆了,猛地回头,被站在他身后的时砚吓了一跳。 后退一步抵上桌子边缘,温言嘴里还嚼着菜,抬起一双圆圆的眼睛冲着时砚眨了眨,试图萌混过关。 时砚气笑了,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你是小馋猫吗?去洗手,最后一道菜好了。” 温言从他身边的缝隙里望过去,厨房台面上赫然摆着一道已经做好的菜。 “好吧,我现在就去。”温言笑着踮脚给了时砚一个轻吻,讨饶似的蹭蹭,然后才脚步轻快地去了洗手间。 时砚站在原地,脸上笑意不减,他瞥了眼电视上的节目,转身去厨房将最后一道菜端了出来。 温言洗干净手坐在餐桌前,颇有些好奇地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还有一小碗米饭。 时砚之前在厨房做饭,身上衣服沾上了味道,他上楼去换了身衣服,再下来时便见温言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巧地坐着,听见声音朝时砚看过来。 时砚走到桌面垂眸一看,径直拿过一旁的小碗成了两勺汤,递到温言面前:“尝尝味道?我按照教程做的,不知道好不好吃。” 第56章 最完美的作品(24) 索兰?他怎么在…… 仿生人不可以吃人类的食物, 那些东西会成为无法处理的垃圾,对身体内的精密零件有损,所以时砚也没办法在做完饭之后尝尝味道, 只能凭借以往经验推测应该味道不差。 温言不清楚这一点,听到时砚的话之后突然反应过来他不能吃,愣了一下,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眸,但很快就又抬起眼, 冲着时砚甜甜地笑了一下:“好吃,我尝过了。” 他是指刚才被时砚逮住偷吃的那一口。 “好了,吃吧。”时砚将菜都往他那边挪了挪,“你喜欢的话, 以后我都帮你做。” 温言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但随即又藏了起来:“不用了, 蔬菜很贵的。” 时砚将手放在他头顶揉了揉:“我的财产养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况且在联邦这段时间的花销由01承担, 你不用替他省钱。” “啊。”说起01, 温言突然放下了筷子, 表情认真地面向时砚, “可以帮忙找一个人吗?” 时砚虽然疑惑他为什么突然想找人,但没有拒绝,而是耐心地问:“要找谁?名字身份?我让亲卫先去打听一下。” “我……不知道。”温言抿了抿唇, 抬眼看向时砚, 语气笃定, “那个人, 对01很重要。” 时砚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你要找的人和01有关系?” 温言点了点头。 他垂眸端起碗吹了吹,喝了一口汤,鲜亮的味道充斥着口腔, 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不是01告诉我的,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时砚被他骄傲的小表情逗笑,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温声询问道:“是吗?那很厉害了,可以跟我讲讲吗?” 温言想了想,好像01也没有要求他不能告诉别人,更何况时砚也不是别人。 于是温言点了点头,道:“那个人之前来找过我……” 他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所属的家族是联邦有名的顶级贵族——奥利家族,但当时遇到他时看他情况很不好,身上的伤估计是和奥利家族有关,由此可见在奥利家族里可能已经找不到这个人了。 时砚听完,眉头微微蹙起,在温言看过来时又赶忙调整表情,露出个轻松的笑来:“所以,01原本是奥利家族的仿生人了?” 他虽然说的是问句,但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确定。 谁知温言立即摇了摇头,表现出“我嘴很严”的模样:“这个不能告诉你,01不想说,我也不会说。” 时砚愣了一下,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肉:“看来你还是个保守秘密的乖孩子?01许给你什么好处了?” 温言摇头,不说话了,埋头下去开始吃饭。 时砚看着他认真的小模样,叹了一口气,还是没有忍心打扰他用餐,追问01身世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想要知道什么,只能靠他自己查了。 思及刚才温言的描述,时砚将信息整合了一下,发给亲卫,让他们打探消息的同时注意一下这方面的消息。 同时,时砚还在脑海里呼叫出来了61:“看看,你能找到吗?” “宿主,我试试。” 61刚才听完了温言说的所有话,时砚刚说完,他就将那些信息整合放进了自己的数据库,然后偷偷潜进联邦中心星的星网中,开始了大数据搜索。 高科技系统的好处就在于此,虽然不像时砚的亲卫那样能在现实中搜寻线索,但他可以利用网络呀。 在星网这方面,61敢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强。 联邦人类的一生,所有资料都会存储在星网之中,换句话说,只要这个人还在用自己的身份进行活动,61迟早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思及刚才温言所说的,61猜测那个人如果活着,一定是躲了起来或是用其他人的身份在活动,他想了想,对时砚说:“宿主,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给你把人找出来!” “嗯,不急。”时砚回了他一句。 他们这次来联邦就是为了温言的病,注定要在这里滞留一段不短的时间,所以找人的事情不必太着急。 就在时砚出神和61沟通的这点时间里,温言已经抱着碗吃完了一整碗米饭,连带着每道菜都吃了不少,正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发呆。 时砚勾唇,伸手覆盖到温言的手上,作势揉了两下:“吃撑到了?” 温言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小声嘟囔:“是你做的太好吃了。” 所以他才会一不注意吃撑的。 时砚看着他乖乖巧巧的模样,逗人的心思又冒了出来:“那下次不做了,还是喝营养液吧。” “不行!”温言一把抱住时砚的胳膊,晃了晃,“你答应了的,不可以反悔。” 他真的很喜欢时砚做的饭,比在联邦高档宴会里吃过的那些都要好吃,所以怎么能不再给自己做了呢。 时砚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温言会意,扑上去“吧唧”一口亲在他唇上:“不可以反悔了哦!” * 当天晚上,他们一起在主卧入睡。 温言缠着时砚和他一起睡,不答应就可怜巴巴地看着你,时砚没办法,只好听他的躺在主卧大床上,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一拳的距离。 “困了?那就赶紧闭上眼睛。”时砚低声哄道。 温言抱着他一边手臂,闭上眼了又觉得不安,重新睁开:“明天早上醒来,可以第一眼就看到你吗?” 时砚将他整个人搂进怀里,拍了拍后背:“可以,我保证,你醒之前我不离开,嗯?” “……好吧。”温言往他怀里钻了钻,手指攥住时砚的睡衣布料,在熟悉的气息环绕中,慢慢进入了梦乡。 但是他不知道,就在他睡着之后,时砚的身体动了动,下半身离他远了些,注视着他的目光晦暗幽深。 鉴于仿生机器人被创造出来的一大原因是作为那种东西来用,所以仿生人在这一方面的敏感程度比正常人类更甚,本来时砚看着能抱不能睡的爱人已经够痛苦了,现在有了仿生人身体的加持,但凡他动了一丁点念头,身体就会十分敏感地出现反应。 61在这时候冒出来,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家宿主隐忍:“宿主,现在感受如何?” 时砚斜睨了一眼飘在半空中的61,将他叫了过来:“再扫描一次温言的身体,我不放心。” 再次被当做只能体检机器的61敢怒不敢言:“……哦。” 但事实证明时砚多虑了,温言的身体现在完全看不出异样,除了奔波两天体力消耗有点大之外,数值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若不是提早知道他有基因病,检查的结果完全看不出异样。 “宿主宿主,原来这种基因病是只有发作时才会显现的啊。”61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好奇地将温言之前的所有检查结果找出来对比,并给时砚看,“如果是这样的话,联邦的医院估计也检查不出什么东西。” “嗯。”时砚对这种结果毫不意外,温言自己应该也清楚,不然从小到大那么多次体检,若是次次都能检查得出来,消息就不会隐瞒得无人知晓了。 不过这次他来联邦本就不是冲着联邦医院来的:“我已经让亲卫去暗中寻找能治疗基因病的医生了,等有结果之后就带温言去看。” 温言的命他是一定要救的,不光是为了任务,还是为了温言本身。 说到任务,时砚的思绪突然飘远,任务只说了要改变温言原本的命运,避免他死在战争中的结局,但并没有告诉他具体的评判标准,若是温言的基因病没有治好,那任务算是完成还是没有完成? 思及爱人两个世界都被他遇到的事情,时砚知道这一定不是偶然,他们必将会有下一次相遇,但在这之前,时砚必须将每个世界任务的奖励拿到手,这些能量很可能是他将来去寻找爱人的唯一途径。 时砚想了很多关于任务的事,不知不觉间身体的反应便自己消了下去,他看向怀里睡得安稳毫不知情的温言,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也闭上了眼睛。 * 在这座郊外别墅住了两天,时砚的亲卫终于查到了些有用的东西,同时还带回了一个算是好消息的消息。 “索兰?他怎么在中心星上。” 时砚听到亲卫的汇报后,轻轻皱起了眉。 亲卫不清楚他们之间的联系,闻言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是他认出了我们,主动暴露身份的,他说事情太多不好解释,邀请您前去叙叙旧。” 时砚斜靠着沙发,指腹轻轻敲击沙发扶手,垂眸思索:“那让你们找的医生呢,有消息了吗?” 在来联邦之前,时砚就已经得到了一点消息,盯准了那个人,不过他太能藏,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那人的踪迹。 亲卫结结巴巴道:“那个人……好像在索兰长官那里。” “嗯?”时砚敲击手指的动作一顿,侧头道,“详细说说。” “是。”亲卫将这两天他们的调查从头到尾丝毫不敢隐瞒地和时砚讲了一遍,讲到最后,他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长官,那医生好像是被索兰长官他们强制带走的,我昨日从索兰长官那里出来时,听见他手下人说什么‘牢里的那个疯子又闹了?保护好他的双手,那可有大用’……之类的话。” 从开始便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温言突然开口说话:“是不是索兰也要找他治疗某个人?” “你们说的那个医生我也听说过,贵族们私底下见不得光的病症总是会找他。”温言站起身走到时砚身边,挨着他坐下,语气有些迟疑,“索兰来联邦不是为了……报仇的吗?” 怎么又是绑架医生,又是邀时砚喝茶的。 有这种闲情雅致,是大仇已经报完了么? 对上他满是疑问的视线,时砚嘴角微微勾起,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所以这一趟是必须要去的了。” 自从上次在贫困星见面之后,后续索兰和他们这边的合作便都是01在管了,所以时砚也摸不清他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索兰主动示好,是看在他们同盟的份上,还是有其他企图算计? 心里盘算了千百遍,但时砚面上丝毫不显,他握住温言的手,笑着道:“去收拾一下,我们一会儿就去找索兰,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嗯嗯。”温言忙不迭地点头,站起身噔噔噔地跑上了楼。 当脚步声进入卧室被门板隔绝之后,时砚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板,脸上表情冷了下来,周身气质也随之变化。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亲卫,冷声问:“要你们暗地里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亲卫低头,姿态比之刚才更加恭敬,声音也刻意压低了:“是,查到了一些。” “嗯?”时砚低头睨了一眼,亲卫连忙递上一份文件。 时砚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人类或是家族的名字。 他的指尖冰冷地划过这些字迹,声音轻到亲卫都差点没听见:“温言此前在联邦经历的囚禁和刑法,你们也该一点一点体会一遍。” 将上面的名字记在心里之后,时砚扬手将文件扔回亲卫手里:“继续查,相关之人一个也不许放过,查清楚之后秘密关押起来,你们知道怎么做。” 几个亲卫被时砚语气中的冰冷一刺,不由得挺直了身体,神情肃重:“是!长官!” 当初温言被抓回仿生人基地的时候已经满身是伤,那些不是他们仿生人做的,而是人类自己,几个亲卫是少数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但没想到时砚竟然会大张旗鼓地要为温言报仇。 为此不顾自己在联邦暴露身份的可能。 离开别墅后,亲卫们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在心里默念:“温言这个人类,以后怕是要放到和时砚长官同等重要的位置上了。” 他们算是看得清楚,对于时砚长官来说,自己的事情可以容许下属有些疏忽,但如果是关乎温言的事情,那是绝对第一位、不容丝毫错漏的。 “行了,我留下跟着长官,你们两个去继续查。”三个亲卫中做主的那个拍了拍另外两人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切记,长官说过了,完成任务的前提是保护自己的生命,不论遇到什么,量力而为。” “但若是关于保护长官和那位温研究员的事情,”老大顿了顿,掷地有声地说,“我们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另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明白!” 亲卫行为准则第一条,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们的第一要务就是保护主人的生命。这是他们从一开始被选作亲卫就懂得的道理。 第57章 最完美的作品(25) 蒸腾的热气挡住…… 三个亲卫离开之后, 时砚不知道他们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这三个人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 虽然这次联邦之旅危险异常,但时砚早就通过61安排好了退路, 他不会让身边的人轻易涉险。 “我准备好了,现在出发吗?”温言从楼上跑下来,直直奔向时砚,被张开手臂等待的男人接了个满怀。 “嗯,现在就出发。” 时砚在他发间落下一吻, 然后自然地牵起温言的手,十指相扣。 坐上由亲卫驾驶的飞行器,时砚看着身旁低头吃点心的温言出了神,他倏地想到, 温言在他身边的这段时间,性格越来越开朗, 除了在一些事情上显得过于没有常识, 平时就和正常人类毫无两样。 但时砚始终记得刚见到温言的时候, 小可怜呆呆的, 不爱说话也不爱动, 只会一个人怔怔地等待,等联邦放他走,等仿生人抓住他, 等时砚从水牢里将他抱出来。 那时候的温言, 比起是因为受伤和防备, 更像是一种性格缺陷, 不会正常与人交流。 时砚微微蹙了下眉,伸手将温言嘴角的一点点心渣擦掉,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件事, 准备找时间去温言幼时生活的地方走一趟。 * 飞行器停在一处热闹奢华的地带,时砚带着温言下了车,两人即便做过伪装依旧样貌惊人,引得不少人暗戳戳地向他们看过来。 时砚侧头看着温言好奇四处打量的模样,默默将他头上的帽子按了按,脚步微动,用半边身子遮挡住外面那些视线。 “走了,我们先进去。” 时砚环顾四周,发现了这是什么地方之后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悦,单纯的温言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他正好奇地想往一处地方仔细看看,就被时砚抓住手腕带着快步离开了。 “啊,索兰在这里面吗?和上次见面的地方好像。” 亲卫引路带着他们左拐右拐,绕过一个个不堪入目的卡座,时砚将手虚护着挡在温言眼前,让他只能看清脚下的一小块地方。 温言拉了拉他的手:“我看不清路了。” “我牵着你。”时砚另一只手引导着他跟自己走,“那些都很脏,你别看。” 他的音量没有刻意减小,路过的几个卡座中有人听见了,不服气地准备站起来拦住他们。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个矮胖的男人,他挺着大肚子一脸怒气,还未开口,就被亲卫拿枪抵住了肚子:“想活命吗?” 胖男人满头冷汗,忙不迭地点头,半个字都不敢说,嘴唇颤抖着。 亲卫用眼神警告了他,这才松开手,胖男人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被他身边的小情人费力接住,两人狼狈地跌倒在地。 其他人都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对亲卫手中的枪十分忌惮,已经站起身的人纷纷退后一步,视线不敢再往那边看一眼。 时砚环顾一圈,没有人不识好歹地再冲上来,他便收回视线,牵着温言的手快步走远。 等终于绕过这一片卡座,来到一个安静点的角落,亲卫才回头,语气带着歉意:“抱歉长官,是我没有处理好。” “这和你没关系,不用道歉,走吧,我们的正事要紧。” 不必在这些不重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在这里消费得起的虽然都不是普通平民,但真正有权有势的都在包厢里,一楼卡座里这些人时砚还不放在眼里,他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所以才放任亲卫给他们点教训。 不过眼下还是去见索兰比较重要。 时砚最后往卡座那边瞥了一眼,转身跟着亲卫继续向楼上走去。温言在上楼拐弯的时候扒着时砚的手分开了一瞬,扭头看清了下方卡座里正在做什么,但只看了一眼,就被发现他小动作的时砚揪了回来。 时砚和温言换了个位置,将他推到走廊里侧,然后手放在他背上,轻轻用力推着他往前走:“不是说了不让看,怎么不听话。” 温言眨巴了两下眼睛,噘嘴道:“时砚,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我是成年人了。” 就算之前不懂,但自从认清自己的心意后,该懂的温言也都懂了。 温言脑袋里正思索着问题,前面时砚突然停住脚步,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直直撞了上去,鼻尖瞬间一酸。 “唔。” 时砚回头,看见他皱眉的模样,嘴角勾了勾,但顾及着温言的感受没有直接笑出声,明知故问:“撞疼了?刚才在走神想什么?” 温言当然不可能把自己想的事情说出来,他摇了摇头,放下了手,表示自己已经不疼了。 走在他们两人前面的亲卫眼观鼻鼻观心,适时插了进来:“长官,到了,就是这间。” 时砚抬头看了看,这个房间和二楼其他房间都不一样,没有门牌号,只有一个镶金边的纯黑色牌子,昭示着这个房间的不同。 “嗯,你在外面等着,我和温言进去。”时砚吩咐了一句。 推开门,入目是布置得奢华的装修风格,看起来似乎恨不得将墙面都装成镶金的。 这装修风格,是索兰的审美没错了。 “站着干什么,坐下啊。” 正说着,索兰便出来了,这个房间和他在黑市那里的房间一样,有一道暗门,他就是从暗门进来的,手里还拎着一瓶酒。 “请?” 他将倒满酒的杯子推到时砚面前,扬了扬眉。 时砚没接,反倒是问:“你经常喝?” 仿生人的身体强悍,倒不至于摄入一点人类食物就报废,但长期吃喝肯定是会对躯体造成伤害的。 索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后捧腹大笑:“怪我,忘了。我之前做过人造食道移植,这些东西进去之后直接就到了垃圾处理箱,尝个味罢了。” “你不喝算了,这可是好酒。”索兰嘟囔一句,将杯子收了回来,放在自己面前。 “嗯,温研究员,喝什么,牛奶?” 温言摇摇头,正当索兰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却听见了:“我要果汁,可以吗?谢谢。” 嗯,比上次有进步,都会开口主动要了。 索兰笑了下,招手让下属去倒杯果汁来。 不管这地方有没有果汁,温言发话了,索兰肯定让人给他弄来。 “啊,说正事。”索兰脸上还扣着他那张面具,但现在看来比在贫困星的时候性格变化了很多,“01告诉我了,那医生可以借你们,但我也需要他,所以咱们打个商量?” 温言的果汁上来了,他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喝着,不掺和时砚和索兰的谈话,他这副十分信任的样子让索兰多看了他一眼。 时砚见01和索兰的合作还没结束,便放下了一半的心:“可以,怎么商量?” 索兰一拍手:“你们这段时间来我地盘住?也省得那医生来回折腾,半路出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时砚低头思索片刻,说:“可以,但我要自由出入权,我来联邦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这个好说。”索兰一点都不问他要干什么,直截了当地答应了,“兄弟我信你,一会儿和下边人吩咐一声,你在我地盘随意出入。” 事情就这么轻易地解决了,时砚带着温言回家的路上,他回想着今天索兰的模样,总觉得他是刻意缩短了谈话时间,像是急着要去做什么事情。 ……算了,不管他要做什么,不妨碍自己的事情就好。 回家收拾一些要带走的东西,温言看着房间,突然站在原地发起了呆。 时砚从他背后走过来,熟悉的气息笼罩起温言:“舍不得这里?” 温言缓慢地点了点头。 时砚将他翻过来,单手捧着他的小脸,好笑道:“是舍不得住在这里,还是舍不得和以前家里一样的布置?” 温言抬眸看他,答案不言而喻。 时砚揉了揉他的脸颊,哄道:“那回去了给你复刻一个一模一样的?” 温言的眼睛一下子放大了。 “真的?”他的手臂攀上了时砚的肩膀,漂亮精致的小脸一下子靠近。 时砚低头在他唇上贴了贴:“嗯,向你保证,我说话算话。” 温言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很轻易地就被哄好了。 时砚宠溺地看着他跑去收拾自己的行李,摇了摇头,转身去了厨房做饭。 这是他们在这里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去了索兰那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厨房。 时砚这么想着,放下了手上的刀,掏出通讯器给索兰发过去了一条消息。 那头收到消息的索兰还以为有什么重要事情,骂骂咧咧地从床上下来,脖子和前胸后背上明晃晃挂着几条抓痕,他不甚在意地甩了甩胳膊,点开聊天框。 “……”索兰的脸色从不耐到怀疑再到无语,“这人有病吧。” 不过想到时砚给他和01牵了线,再加上他现在大仇得报心情不错,没跟时砚计较,将他的要求转发给了下属。 “啧,宠成这样。” 索兰只是调侃一句,结果床上还没昏过去的人听见了,翻了个身面朝他,声音哑的不像话:“怎么,你羡慕?” “老子羡慕个屁。”索兰一条腿跪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带面具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听好了,既然被我抓到,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 床上的男人嗤笑一声:“你看我这样,能跑?” 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四肢都被细细的锁链拴着,另一头深深埋进墙里,除非他凭空变出个能量炮把房子轰了,不然不可能解得开。 索兰冷哼一声:“还挺有自知之明。” “行了,我还忙着呢,明天再来看你。”索兰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叮嘱床上的人,“我让人送饭来,不许不吃,别熬夜,早点睡。” 男人笑他:“你照顾儿子呢?” 吃饭睡觉还要说一遍,觉得他不会? 索兰背着他系扣子的手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下:“我走了。” “……”床上的男人沉默了一下,“明天早点来,我很无聊。” 索兰已经走到了门口,听见这话停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 他的身影在门口消失,但匆忙留下了一句:“知道了。” 大门关闭,剩下男人自己,空旷的房间里连个网都连不上,他身边也没有能打发时间的东西,无所事事地从床上爬起来。 “嘶。”有什么东西顺着大腿流下来,他无声地骂了一声,快步走向浴室,身上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从墙壁里伸长。 男人站在淋浴下,温热的水倾泻而下,蒸腾的热气挡住他赤裸裸的身体。 “艹,死孩子,假的也往里灌,做了还不收拾。” 良久,他又嘀咕一声:“从哪儿学的坏毛病,以前可不这样,出去一趟都学坏了。” * 时砚和温言第二天在索兰安排的病房里见到了那个医生,传说中能治愈基因病的天才,早年因为不满联邦医院内部的乌烟瘴气,一气之下请辞离开中心星,之后明面上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而此刻,这位天才医生,就坐在温言的对面,一头飘逸不羁的白发乱糟糟的,随意扎了个揪在脑后,看脸的话还很年轻,只是眼角上已经有了些细纹。 可惜就连索兰都不清楚他的具体年龄,这人的一切信息在他离开联邦医院之后就被销毁了,难找的很。 隔着一道玻璃门,时砚目光锁在医生身上,听不出情绪地问:“你没找错人?” 索兰在旁边的墙上抱臂靠着,闻言哼笑了一声:“没抓错,而且就算抓错了也没什么,这家伙是有真本事的。” 他关着的那个也患有基因病,不照样被这医生治好了? 时砚淡淡侧目,看了他一眼,索兰知道他想问什么,不等他开口便解释说:“别多想,没有什么狗血故事,就是有仇报仇,报完仇了就只剩下感情了。” 时砚对他的情感故事不好奇,他在意的是这人真能治疗基因病,再三和索兰确认过之后,被烦躁的索兰扔了一本病例,让他自己去看。 “我家那位情况不严重,用了两个月就已经基本痊愈,体检结果在这儿,你自己看吧。”索兰说着说着伸了个懒腰,领口下面一闪而过的红痕被时砚不小心看到。 时砚移开视线,声音冷淡:“仿生人纵欲过度也会体虚,你或许应该注意一下。” “嗯?还有这事儿呢?”索兰愣了下,但转而又笑起来,“虚就虚,不就是换换能源块的问题,又不是人类,还需要调理。” 时砚见他没懂自己的意思,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得更直白了点:“仿生人的身体素质不是普通人类能比的,你就算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对方的也不在意?” 索兰愣住,皱眉思考了几秒钟之后,他抬手拍了下时砚的肩膀,语气急促:“你说的有道理,我得回去看看,温言这里你自己盯着吧,别让那人跑了就行。” 第58章 最完美的作品(26)一更 你想知道我…… 索兰急匆匆走后, 时砚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透过玻璃门看向里面的温言。 这间病房的布置很新,像是最近一段时间才装修出来的, 温言联想到索兰口中的那个人,猜测在温言之前那人也在这间病房里住过。 时砚后来又和索兰谈过一次,从他口中得知,自从和01搭上线之后,他带着自己的势力便潜入了联邦, 在01的帮助下里应外合,不仅传出去了很多消息,还成功在联邦中心星站稳了脚跟,没有任何人发现他和他的部分下属是仿生人, 并且就在联邦眼皮子地下活动。 上次约时砚见面的地方是索兰明面上的产业,而实际上他的势力范围在中心城区边缘的一处庄园里, 这里是他的住所, 可以保证绝对安全, 所以时砚和温言也被安排在了这里。 眼下, 温言所在的这间病房独立于一栋小楼, 被索兰改造成了私家医院的形式,除了这个被严密关押的医生外,全都是他的下属伪装的医护人员。 不过也不全是伪装, 这些人都在索兰和01的操作下持有正式的联邦公民身份, 并学习了医护相关专业, 所以也可以说, 这里的医护人员全都是索兰的下属。 这就是索兰对时砚保证的“安全”。 思绪回转,病房内的检查似乎已经结束,医生后退几步, 温言则是抬眼看向门外。 时砚顿了顿,推开门,一步步走近他。 “检查结束了?”时砚站在温言面前,一立一坐,正好方便他伸手摸到温言的头发。 温言依赖地在他手心蹭蹭,然后点头:“检查过了。” 那医生看着他俩的互动,适时插进话去:“咳咳,这位阁下的病……” 时砚倏地回头,目光如冰刃:“医生,能治好吗?” 那医生浑浊的双眼似是颤了颤,然后才慢半拍地回答:“能,能,联邦其他人做不到,但我一定可以。”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专业术语,时砚虽然听不懂,但也能连猜带蒙看出他的有真本事的。 “好。”时砚看了他半晌,语气不咸不淡地警告,“那温言的身体就交给医生了,希望医生不要有什么小动作。” 医生挺直的脊背僵住,后背冒出了冷汗,他忙不迭道:“一定,一定。” 他刚被抓过来的时候确实心存不满,想要逃跑来着,但是见识了这里的人的狠辣手段之后哪还有一点逃跑的意思?他只是想保住小命罢了。 也不知道他造了什么孽,上个患者的家属已经够恐怖了,威胁恐吓还不给饭吃,好不容易给人治好送走,转头来了个更恐怖的。 医生虽然有点疯疯癫癫,但感知危险的能力还是有的,时砚的一个眼神就让他心惊不已,知道这绝对是个他得罪不起的狠人物。 “……五个月,不,三个月,三个月,我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医生在谈及自己擅长的领域时变得有些神神叨叨,浑浊的眼也闪烁出了光彩,“我需要一间实验室,实验器械……你,孩子,这简直是最好的研究数据……” 他口中的“孩子”是温言,“研究数据”自然就是说温言的基因病了。 时砚看了眼神神叨叨的医生,收回视线,将门外的医护人员叫进来:“检查完了,将他押送回去吧。” “是。”那两人熟练地给医生戴上定位镣铐,将人拉了出去,医生临走前还坚持望着温言,眼神狂热。 “……”温言往时砚身后躲了躲,等人走后才走出来,“他疯了吗?” 时砚知道他不是在嘲讽,而是真心实意地疑问,“嗯”了一声,回答:“是,索兰找到他的时候,这人已经不吃不喝在房间里关了七八天,险些饿死自己。被救醒后第一件事是寻找自己的研究资料。” “或许天才就是如此,容易钻牛角尖,但也因此而成就了自己的天赋。” 这些话对温言来说有点难理解,他也曾是别人口中的“天才”,是联邦研究所受人尊敬的“温研究员”,但他从来不会因为研究变成这种疯狂的样子。 他只是只会做这一件事,从来救没有选择,从很小的时候被发现这方面的天赋后,他便一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半强迫似的推着他走上这条道路。 所以也没有人问过他是否主观愿意这样。 很久不曾想起的往事从心底布满尘埃的地方跑出来,温言心情不是很好,就连时砚做的饭都吃得食髓知味。 时砚注意到他动筷子的速度比之前慢了很多,问:“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 但时砚在问出口的下一秒就否决了这个可能,这次虽然是在索兰准备的厨房里做的,但他的手艺不会变化,况且今天做的都是温言偏爱的菜。 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时砚站起身走到温言身边,揽着他的肩膀靠近自己:“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要不要和我说说。” 温言将脑袋靠在他腹部,埋头蹭了两下,隔着衣服感受到男人微凉的腹肌,一块一块明显的肌肉线条在他蹭的时候都绷紧了。 “时砚,”良久,从时砚身上吸够了能量的温言抬起头,眼中光亮升起,“我们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时砚低头看他,爱怜地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没有问要去哪里,只是说:“好,我安排下去,我们随时都能出发。” “嗯。”温言说完这一句,又栽下脑袋,抱着时砚劲瘦的腰身不撒手,像沙漠里渴求水源的人一样贪恋地汲取着他身上的味道。 时砚将手轻轻放在他后脑勺的位置,语气里带上了些许笑意:“好了,先把饭吃了,嗯?” 温言被他哄着吃完了一顿午饭,然后在他不甚明显的催促下,时砚默不作声地提前了外出计划,赶着天色还亮的时间带他坐上了飞行器。 温言将地址输入到飞行器的自动检索程序中,时砚看了一眼,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叮嘱他坐稳,然后操控飞行器起飞,汇入城市上空的车流中去。 * 天色有变暗的趋势,时砚他们赶在太阳降落前到达了目的地,这里比索兰所在的郊区更加荒凉,连建筑都很稀少,人更不必多说。 时砚将飞行器停在了远一点的地方,让温言扶着他的手臂下来,然后在他还没站稳的时候,一件大衣便披在了身上。 “晚间风凉,乖,穿上。”时砚让温言抬起胳膊,款式宽松的风衣在温言身上显得有些空荡,有些莫名的乖。 温言穿好衣服之后按了按有些碍事的领子,露出自己白嫩的小尖下巴,和黑色衣领形成了鲜明对比,显得整个人稚气又可爱。 时砚眼带笑意地将他头顶一簇乱翘的头发压下去,理平整,然后才道:“走吧,小研究员,要带我去看什么?” 问出这话之前时砚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不想将气氛搞得太沉重,所以他在温言面前保持着笑意,无形之中给了他鼓励。 温言站在原地,视线扫过周边已经和记忆力不太相同的景象,思索了一下,牵起时砚的手向着一个方向而去。 时砚没说话,跟着他慢慢走着,期间不时看向道路两旁,警惕着可能会突然出现的人事物。 但这片地区的荒凉超出了时砚的预估,他们走了几分钟,别说是人类,就连小动物都没见到几只,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周遭一片寂静,暗处偶尔传出的动静能把胆小的人类突然吓到。 又继续走了一会儿,前面的温言停下脚步,时砚紧了紧握着他的手,抬眼看去—— 面前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危楼,摇摇欲坠,看起来像是一阵风就能刮倒的样子。 他们现在站的地方是大门正前方,时砚在门边看到了一块牌子,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隐约能看出“希望育儿所”几个字。 心下不免一沉,时砚侧头去看温言,却见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沉重表情,反而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有些开心的模样。 时砚不禁放缓了声音:“要进去看看吗?” 温言看着他,眼睛亮晶晶地点了点头。 还没等时砚再有动作,他便上前一步,伸手直接去碰那带着栏杆的大门,时砚上前一步想要拦住他,却见温言的手轻巧地从栏杆缝隙里穿过,期间没有碰到一点灰尘。 温言对这里很熟悉,他伸进手去一点都没犹豫地向一旁歪了歪,摸到一个锁扣样式的东西,手腕用力往下一压,咔哒一声,门打开了一条缝。 回过头来,温言看向时砚的脸上挂着笑:“这里的锁没坏,还可以打开。” 他是轻松地笑着的,但眼中闪过的一抹怀念却被时砚清晰地捕捉。 时砚注视着他,心尖一软,轻轻“嗯”了一声。 推开尘封的大门,扬起灰尘被时砚拂开,他看向掩着口鼻的温言,轻轻挑了下眉,变换位置走在了温言前面。 所有的尘土在碰到时砚时已经被沾去了大半,后面的温言瞬间压力减小,他们进入大门后穿过长长的院子,在时砚将要踏上台阶的时候被温言拽住。 “我们走这边。” 时砚收回腿,没有异议,温言带着他往旁边角落里走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正当时砚想要拿出照明的东西时,温言的脚步停下,在墙边摸了一把。 倏地,他们身后一长条走廊的灯全部亮起,紧接着,院子里的灯,二楼三楼乃至旁边小平房的灯也亮了起来。 对上时砚的视线,温言解释道:“这是总控开关,可以打开育儿所的所有灯,但是有一些坏掉了,就没办法打开了。” 时砚抬头看了看,确实有几盏灯的灯芯没有亮起,有的则是很微弱,不过照明用也够了。 他垂下头去看温言,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总控开关在这里的?” 就算是在育儿所长大的孩子,平时应该也接触不到这些才对,还有大门处的内锁,时隔这么多年再次回来,温言的动作却丝毫不见迟疑,每每都能精准找到位置,就像是曾经做了很多次,已经成为了肌肉记忆一样。 温言听见时砚的问话,眼睛微微眯起,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猫:“是我自己找到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哦。” 时砚看着他还有点小骄傲的模样,心头的重量一松,笑了笑,夸奖他:“嗯,很厉害的小温先生。” “小温先生”本人被这个称呼叫的脸色一红,眼神闪了闪,躲开了时砚的目光,转移话题道:“我带你去我住过的地方看!” 他牵着时砚的手飞快穿梭在大楼中,即便这里已经破旧不堪,温言依旧稳稳抓着时砚的手,脚下步伐没有丝毫犹豫,直直冲着一个方向而去。 带着时砚左拐右拐,再上楼,终于,他们在顶层角落的房间外停了下来。 时砚似有所感,还没有等温言说话,便上前一步推开了门,扬起的飞尘模糊了一秒视线,紧接着,房间内的样子便毫无保留地映入时砚眼底。 出乎他意料的,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小到不符合以往他对福利育儿所的认知。 这种地方,一般都是同等大小的孩子们共住一个房间,房间里摆满了小床,拥挤又杂乱。 但是这个房间完全不同。 房间墙壁的上面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将门关上之后,那里便成为了唯一能见到外面日光的地方,小房间整体呈正方形的样子,一张低矮小床靠在墙边,对面是一张大得有些与房间不符的书桌,上面空无一物,只有一层厚厚的尘土。 时砚有些意外。 他回头看向温言,温言也在盯着房间里的桌椅发呆,被时砚伸手在眼前晃了晃才回过神。 “嗯……这里就是我的房间了。”进入这里后,温言肉眼可见地沉默下来,心情也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不复明朗。 时砚不知道他幼年发生了什么,但此刻也能感觉出来不是什么轻松的回忆,所以他身形一转,将温言搂进了自己怀里。 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在后背从上到下慢慢捋着,温言对这个姿势很受用,他喜欢这种被时砚包裹起来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温言从他怀里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沉重:“时砚,你想知道我的过去吗?那些事情可能不太……” “我想。”时砚打断了他的话,在温言错愕的目光中吻了下来,“宝宝,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所以,不要有犹豫,不需要自卑,全部都告诉我吧。 第59章 最完美的作品(27)二更 宝宝,一会…… 温言喘着气和时砚分开, 他的一双眼睛浸染了水色,双唇红润,脸颊飞上一片绯红。 呼吸有些不稳, 时砚放开了他,手在背后轻轻拍着帮他顺气。 温言放松下来,懒懒地窝在时砚怀里,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从有记忆起, 就已经在育儿所里面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莫名有种吸引人的力量,将时砚带回二十多年前,看到那个牙牙学语的小豆丁在育儿所里奔跑的样子。 小小一个的温言乖巧又可爱, 是育儿所老师们最喜欢的小朋友,在其他小朋友跳泥坑的时候, 小温言乖乖坐在台阶上吃糖, 糖是一些陌生人来育儿所的时候留下的, 很少, 温言很多天才能得到一个。 他分外珍惜地含着糖块, 甜滋滋的感觉从嘴巴一直流进胃里,让他整个人都轻飘飘地开心起来。 “喂,小傻子, 把糖给我!” 小小的温言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睁开眼看到面前的人, 是一个比他大很多的男孩子, 他打不过。 男孩看着温言鼓鼓囊囊的脸颊,恶狠狠地上前一步:“喂,说你呢, 把糖吐出来!” 小温言吓得一哆嗦,糖块从张开的嘴里掉了出来,在地面上滚了几圈。 男孩根本不嫌脏,捡起糖块吹了吹上面的尘土就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临走前还冲着温言挑衅一笑。 可怜的小温言委屈地瘪瘪嘴,小跑着去找老师。 他的小脑瓜装不下很多事情,不明白为什么糖块从嘴里掉出去了,也不明白为什么大孩子要抢他的糖吃,他也只有那一颗呀。 所以小温言跑着去找老师了,在他心里,不明白的事情是要告诉老师的。 温言人小,但动作敏捷,他蹭蹭蹭走上台阶,来到房间门口,正要抬手敲敲门,却突然听见了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那傻子真是走了大运,联邦研究所来人了,点名要带他走呢!” 温言还没有碰到门的手顿住,放了下来,他听见了老师的话,知道“傻子”是在说自己。 老师在说自己什么呢? 小温言没有敲门,而是鬼鬼祟祟地从门缝里望进去,好奇心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所以也没有注意到,他的一切小动作,都被身后不远处的人看进了眼里。 后来的记忆是一片混乱,小温言被突然敞开的门吓了一跳,从里面走出来的老师像变脸似的,明明上一秒还怒气冲冲,下一秒却蹲下给小温言嘴里塞了块糖,笑眯眯地把他抱起来。 小温言被转交到了一个陌生人的怀里,那个男人让小温言害怕,但是他不敢哭不敢闹,只能僵硬着身体被男人抱走。 他去到了一个白白的大大的房间,里面有很多穿白衣服的人,见到他之后眼睛都亮了起来,小温言被他们塞了大把零食糖果。 但是小温言并不开心,他想回育儿所,所以怯怯地把零食还了回去。 可是,还回去之后小温言也没能离开,他被放到一个大大的床上,头顶有刺眼的灯光,他在那里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再次醒来之后,感觉脑袋变得更笨了,里面空空的。 再后来他又被男人送回了育儿所,但是他睡觉的地方变了,他被安置到了顶层的角落小屋里面,那里只有一张小床,小小的温言很害怕,但没有人理会他的害怕。 从那一天起,好像什么东西都变了,温言被强制一天坐在书桌前十多个小时,与破旧房间格格不入的最新款通讯器中出现了授课老师的3D虚影,老师很严厉,让他学了很多东西,学不会不允许吃饭,晚上没有完成当天作业也不可以睡觉。 小小的温言害怕极了,他找育儿所的老师哭,但是被无情地赶了出来。 “傻子,这么好的机会你不珍惜,知不知道他们一辈子都碰不到这种机会?!” 老师指着院子里那些挖泥巴的孩子们说。 后来,时间仿佛开了加速键,温言跟着授课老师每天学习很多东西,慢慢地,他和其他小朋友逐渐没有了交流,别人在玩闹的时候他在书桌前学习,别人在吃饭睡觉的时候他在完成老师留的作业。 就这样过了一年,育儿所来了另一个和温言一样特殊的小朋友。 他和温言一样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每天有上不完的课程,难得的空闲时间,他总爱跑到温言身边围着他转,还给自己起了个新的名字,叫温衡。 那时候的小温言越来越聪明了,他学会了很多东西,有时候连授课老师都惊讶于他的进步速度,但同时,小温言也慢慢变得沉默,对外界的反应逐渐变得冷漠,对育儿所的其他人慢慢变得毫不在意他们的存在。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小温言长大了,进入了联邦的学校,他身边来来去去很多人,却只有一个温衡勉强被他记住。 再后来,温言成年了,温言进入了联邦最好的大学,他被安排进了仿生机器研究专业,还没毕业便跟着研究所的前辈实习,毕业后更是连跳三级成为了研究所里拥有独立研究室的专业研究员。 … 温言慢慢回忆着,一点一点讲给时砚听,说到最后难免有些累,他闭上眼,脑袋抵住时砚的胸膛,喃喃道:“时砚,有一个秘密我没有说。” 时砚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变得平稳柔和:“嗯?什么秘密,有关我的吗?” 温言脑袋上下点了点,小小声地说:“我创造了很多个仿生人,但是只有你,我没有交出去。” 时砚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那为什么单单留下了我呢?” 对于当时还没有觉醒自我意识的仿生人来说,他们只是一件外貌不同的工具罢了,时砚也很好奇,为什么自己是被温言留下的那一个。 “因为……”温言的声音里染上了些不好意思,他抬起头注视着时砚的眼睛,眼神含羞闪烁但格外坚定,“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时砚一怔。 他抱着温言的手臂收紧了,声音轻的像是怕惊扰什么,问道:“你说什么?” 温言眼神闪了闪,有些不好意思再说一遍,但是时砚期待地看着他,最终还是开了口:“我说,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从……设定的外貌,到内在核心的精密零件,都是我亲手制造的。” 时砚并不清楚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罕见地愣在原地。 温言却已经陷入了回忆,他没有注意到时砚的失神,开了个头之后的话就容易说出来了:“那时候,我已经为联邦工作了很多年,终于成为了独立研究员,可以带领一整个研究团队。” “当时……联邦要求我开始研究仿生机器人,我没办法拒绝,只能按照他们的想法做,一开始那些仿生人都是供给贵族的,他们会来研究所定制仿生人的外貌,做成符合自己心意的样子。” “我、我知道那些仿生人大多都是被用来做那种事情的,但我没有!”说到这里,温言很怕时砚误会,连忙解释,“我只是想,别人都有人陪伴,我也想要一个永远不会离开我的陪伴。” “然后你就出现了。” 温言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让时砚心动的光芒,他说:“时砚,你是我亲手制作的唯一一个仿生人,我向联邦请示将你留了下来,那时我第一次拥有一个只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听见这话的时砚手臂紧了紧,他低头,虔诚地抵住温言的额头,声音很轻:“对不起。” 对不起,他没有做到“永远”。即便那时的时砚还没有穿过来,即便那时的时砚还只是一个单纯的管家机器人。 但时砚依旧想对温言说句对不起。 对不起,让他等了那么久,自己来的太晚了。 “不用说对不起。”温言的声音放轻了显得有些软,像有一把小刷子在时砚心尖挠啊挠,“我喜欢你,时砚,我好开心。” 因为先天对外界感知的不灵敏,和后来手术的影响,温言对人类的情感表达变得迟钝,久而久之也不会表达,联邦将他变成了一个研究机器,但时砚的到来改变了他。 他的心脏为时砚跳动,他的情绪被时砚牵引。 从此,温言在这个世界终于有了锚点,那个锚点叫时砚。 * 天色已经很晚了,周围空荡荡的,只有呼呼风声,温言牵着时砚的手,带他在育儿所里到处转转,每到一处,他就绞尽脑汁回想自己在这里做过什么,然后讲给时砚听。 时砚一只手被他牵着,另一只手插在兜里,表情是平淡的,但细细看去,他的眼里充满了化不开的温柔。 等温言终于介绍完了,思索自己再没有什么回忆可以讲给时砚听,有些失落地垂了垂眸。 刚刚学会情感表达的温言不知道什么叫适度,他只想毫无保留地一口气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时砚,心底的分享欲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风凉了,我们回去吧。”时砚低头将他的手抱在自己手里,调动体内能源将自身体温升高,暖烘烘地捂着温言的双手。 温言眯了眯眼睛,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向时砚身上靠,时砚低笑一声,俯身将他抱了起来。 飞行器的驾驶位上。 时砚双腿岔开,姿态慵懒地靠坐着,他腿间禁锢着温言的一双腿,抬头勾着人下来和自己接吻。 温言颤着睫毛,乖乖地任他亲,笨拙地学着回应,即便自己被亲的缺氧也不会说拒绝的话。 时砚眼神里带上了些幽暗,压着声音:“好乖。” 温言站不住了,腿一软跌坐在了时砚身上,无形中又添了一把火。 时砚闷哼一声,就在温言着急站起身想看是不是把他压坏了的时候,被一只大手扣住了后脑勺,时砚将他按在怀里挡住他下移的视线。 “好了,别看,我们该回去了。” 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情|欲,温言动了一下,身体突然僵住。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爆红,眼神闪烁,但还是磕磕绊绊地说:“我、我帮你。” 时砚呼吸一滞,锢着他的手用力握紧了那一截细腰,周身气势都变得危险起来:“宝宝,你说什么?知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言抬头看他,慢慢点了下头,在时砚按捺着冲动的眼神中,缓慢靠近。 这一刻,仿佛时间都放缓了速度,一切在时砚眼中变成了慢动作。 唇上被柔软湿润的东西蹭了蹭,尤嫌不够似的,温言微微启唇,伸出一点殷红舌尖,眼神清澈地在他唇上舔了一口。 “时砚,我会的,我在书上看过。” 再能忍的身体也受不了温言再三的撩拨,更何况是已经快按捺不住的时砚,大手紧紧扣住温言的后脑,俯身下去的前一刻,时砚压低了声音:“宝宝,一会儿别哭。” 温言心想自己一定不哭,虽然他不知道人做那种事情为什么会哭,但疑问还没有说出口,便被时砚堵住了双唇。 驾驶位和操作台之间的空间狭窄,能用的姿势只有一个,温言呆呆地被时砚哄着这样那样,丝毫不知自己一会儿将会经历什么。 …… 温言像只在汪洋海面上起伏的船只,无力地摇摇晃晃,他脸上滚下几滴泪珠:“唔……不要了……” 但这句话对时砚来说根本没有用,他耐心且温柔地哄着温言,但动作和他的语气截然相反,昏昏沉沉在半空中飘荡的温言艰难地分出一丝心神,想: 这种事情好可怕,下次还是不要了吧。 第60章 最完美的作品(完)一更 下个世界我们…… 温言到底没有坚持到最后, 结束之后直接累得睡着了。 时砚将两人身上简单清理了一下,平复了一下呼吸,将温言抱在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 唤出61。 “我抱着他不方便,帮忙驾驶一下飞行器。” 61往他们两人身上看了一眼,被那些大大咧咧露在外面的红粉痕迹刺了一眼。 因为系统有宿主隐私保护程序,所以他没有看到过程,但作为一个高智能系统, 61有什么不懂的呢! 他都懂的好吧! 就算不懂,看到温言脖子上那些红痕,也该知道发生什么了! 暗地里嘀嘀咕咕的61启动了飞行器,带着两人隐秘地返回住处。 飞行器停在庄园一角, 天色很晚了,时砚没有打算惊醒其他人, 便抱着沉睡的温言静静走回房间。 寂静的空间里只有时砚一个人的脚步声, 突然, 他停下脚步, 扭头往身后的阴暗角落里看。 偌大的空间突然安静了两秒。 时砚淡淡开口:“阁下躲躲藏藏, 是不想惹警卫注意吧?” 听出他话中暗含的威胁,角落里的人“啧”了一声,主动走了出来。 时砚看着他从阴影处走到走廊的灯光下, 确认这人自己没有见过。 在索兰的地盘上突兀出现, 还行迹诡异, 更不想被警卫注意到, 时砚略一思索,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他空出手来打开通讯器,在那人“诶你别……”的呼声中按下索兰的名字。 “草, 你这人怎么一点商量都不打的,老子好不容易才出来透透气。”男人被时砚的操作震惊到了,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但他站着也没有要跑的意思。 通讯接通了,索兰显然还没有发现情况,声音疑惑:“时砚?这么晚给我打通讯干什么?” 时砚不带情绪地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男人却莫名觉得他眼神里有一点笑意。 时砚对着通讯那头道:“没什么,只是在走廊里遇见了个行迹诡异的人,想问问你认不认识。” 索兰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行迹诡异?不能啊,我这儿守卫很严的……” “草,”他说到一半猛地变换了语气,“时砚,麻烦你帮我盯着他别让他跑了,我现在就过去。” 只是帮个小忙,时砚没有意见:“好。” 他垂眸看了眼怀里睡得没心没肺的温言,轻轻将他身上裹着的大衣往上提了提,盖住脖子以下。 那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窗户,在往外延伸的窗台上坐下,一条腿伸出去在半空晃荡,脚腕处反光的锁链被时砚看了个正着。 “喂,我说,兄弟,咱俩没仇没怨的,你干嘛告状。”男人看样子是真的不打算逃跑,他还有心思和时砚聊起天来。 时砚见他声音并不大,吵不醒温言,便也没有制止,只是没什么聊天的心思,简单地回应了一句:“顺手。” 那男人一噎,没想到是这么个朴实无华的理由。 两人不尴不尬地聊了两句,多数是男人在说,时砚在听,偶尔给他一句回应。 终于,走廊另一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时砚看了眼那个男人,男人也止住了话头,两人一齐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索兰显然是来的匆忙,穿着睡衣拖鞋就跑出来了,表情看上去不是很好,见到窗边半个身体都露出去的男人更是脸色一黑。 大步越过时砚,索兰扣住男人的手臂将人拖了进来,一句话没说,先检查了一下他四肢上的锁链,都只剩了短短一截,那房间里所有尖锐物品都被没收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断开的。 不过所幸是没有受伤,手腕脚腕上只有淡淡的红痕,没有破开的伤口。 索兰松了一口气,然后语气恶劣地威胁:“还敢逃跑?不怕我下次让你下不了床?” “诶,谁要跑了,我可没有。”男人立刻反驳他,“房间里太无聊了,我出来逛逛,谁知道就这么运气不好,撞上了人。” “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是去哪儿找刺激了。”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时砚怀里抱着的人。 索兰跟着往那边看了一眼,但他现在在意的更多是眼前这个人,于是也没有和时砚多聊,只是点头表示了一下感谢:“今天多谢了。” “没事。”时砚淡淡回应,“时间很晚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这时候都已经是半夜了,索兰因为处理公务还没睡,但除了值班的警卫之外都休息了,他们在走廊上闹出的动静也不小,很可能吵醒其他人。 “我们也回去,回去再和你算账。”索兰拽着男人的手腕将他往走廊另一边拖,看背影是压抑着怒气的。 男人自然最清楚不过,思及自己还疼着的腰臀,他“嘶”了一声,边被拖着走边和索兰商量:“乖宝,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索兰头也不回,只是用余光斜了他一眼:“叫我什么?” “……咳。”男人大言不惭,“本来就是嘛,之前我不都是这么叫你的?不能出去了一趟回来不认爸爸了吧?” …… 声音渐行渐远,但时砚也听清了前面几句,他对这两人的混乱关系不做评价,抱着温言径直回了他们的房间。 * 之后的生活对时砚来说极其平静,联邦内部的混乱比他们想象得更甚,稍微在其中运作一下,便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些外来者,更别说其中还有曾被格外关注过的温言。 那个疯疯癫癫的医生还真有两把刷子,温言的基因病在他的治疗下好转很多,虽然还未发作过,但从身体数据上来看确实在逐渐趋向正常人类。 而时砚调查的另一件事,也有了线索。 温言听时砚讲起这件事的时候正在吃饭,听说找到了那个人的踪迹,立刻放下了筷子,连时砚亲手做的饭都没有吸引力了:“真的吗?他在哪里?” 时砚在心底小小的吃醋了一下,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暗暗记下一笔,准备晚上一并讨回来。 他端起汤碗,舀了一勺递到温言嘴边,见他乖乖喝掉之后才道:“找到了,说来也巧,他就在中心星,只是换了个身份活动。” 温言抓住他的手臂:“那可以请他过来吗?我们是不是应该告诉01,他们很久没有相见了。” 其实时砚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联系了01,当时01在那头安静了半晌,就在时砚以为他并不重视这人的时候,突然从白漪那里得到了消息。 01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事务都交给了她处理,而01自己一个人开着飞行器往联邦中心星的方向去了。 时砚:“……” 看来不是不着急,而是太着急了。 温言听完之后“哇”了一声,从中敏锐察觉到了些什么:“他们也是我们这种关系吗?” 这个问题时砚还真不清楚。 他想了下,回答温言:“等下次见到他们,你可以当面问一下。” 至于01会不会如实回答,时砚就不知道了。 … 但是没等到正式见面,在一次时砚带着温言出门采购东西顺便散步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撞见了一些不太该看的事情。 小巷子里,牵着手的时砚温言,和对面一个人将另一个人按在墙上强吻的01以及陌生的金发少年面面相觑。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良久,01放开了按着少年的手,若无其事地站直,时砚看着他俩,淡淡说了声:“首领,听说您抛下工作来联邦了,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01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转眼就变成了平时的样子,他颔首:“现在联邦和仿生人互相牵制,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大的冲突,蓝星那边的事情也进入了正轨,我不在一段时间还出不了乱子。” 时砚点点头,他没打算和01在这种地方叙旧,只是偶然撞上了,不打声招呼显得有些不太好。 显然01也是这么觉得的,两个人说完话之后又齐齐陷入沉默,最后还是时砚先开口,他看了眼被01挡着半个身子的少年,道:“那我们先离开了。” 他带着温言转身从另一个巷子口离开,温言转身前还好奇地多看了一眼那个少年,少年显然也认出了他,眼中有一丝没有隐藏好的惊讶。 两人走后,空荡的巷子里又只剩下01和少年,但刚才做的事一被打断,气氛没了,事情也不能继续了,01轻咳了一声,还没说话,就被少年拉住了衣角。 少年低着头,金发在01眼前晃着,他声音低低的,显得可怜巴巴:“哥哥,你要走了吗?” “你是不是要回蓝星?也对,你现在是仿生人的首领,肯定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我、我不应该缠着你。” 01垂了垂眸,眼底划过一丝无奈。 他转身,伸出手指敲在演戏演得上瘾的少年额头,换来了一声痛呼。 少年委屈巴巴地抬眼:“哥哥……” 01故意冷着脸:“再撒娇,就别跟来了。” 少年眼睛一亮,瞬间收了那副做派,像只摇尾巴的小狗一样跟在01身后:“哥哥,我们去哪里啊?” “哥哥,我好想好想你,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哥哥……” “哥哥让我和你住一个房间吗?哥哥真好,谢谢哥哥……” “……” 01听着他一路叽叽喳喳,但也没开口制止,两人的影子在日光下逐渐拉长,最后汇在一起,密不可分。 * 时砚和温言在索兰这里住了三个月,三个月后,温言的身体数据报告显示一切良好,他的基因病真的被那个疯癫医生治好了。 来联邦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温言的病既然治好了,他们也该启程返回蓝星了。 临走前,时砚问过索兰,他当初的话还算数,如果他们想离开联邦,他可以去和01商量,让他们也去往蓝星。 结果索兰思考了半天,竟然拒绝了。 “你们先行一步,我在联邦还有事情没做完,办完之后自会去蓝星找你们,01给了我蓝星的坐标,放心,等老子去蓝星的那天必找你好好招待。”索兰笑着说了一句,但眼中的情绪却不太明朗。 时砚心知他的“还有事情”是有关那个被他关起来的人类的事,所以也没有多嘴,和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回头和温言说起的时候,本来正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的他蹭一下子站起来,瞪大了眼睛:“索兰和那个人类要常住在联邦吗?” 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这联邦到底是人类的地盘,索兰和他的一众仿生人下属在这里过得肯定没有在蓝星舒服。 时砚揉了揉他的头发,道:“尊重他的选择,索兰不是不分轻重的人,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在蓝星见到他了。” “……好吧。”温言除去工作之外熟识的人不多,在这里住着的这段时间已经把索兰当成了朋友,“那、01和希尔呢?” 希尔,就是那天他们撞见和01在一起的金发少年的名字,这本是他们家族的姓氏,但当他脱离家族的那一刻起就抛却了曾经的名字,后来又因为种种巧合顶替了一个名叫“希尔”的人类的身份,之后便将这当做了自己的名字。 时砚思及被少年缠着不让离开的01,想了想,还是如实告诉温言:“希尔没有意见,他现在的身份本来就是假的,在联邦并不完全安全,所以跟01回蓝星是最好的选择,但01似乎不太想让他一起回去。” 温言听完眼睛登得更大了:“啊?” 他昨天刚见过01和希尔,两个人也不像是闹矛盾了的样子啊。 “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时砚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但也没有直白地告诉他,而是含糊道,“总之他们之间没有矛盾,只是01的一些小手段罢了。” 温言听得一知半解:“啊?” 时砚但笑不语,他总不能告诉温言,这是01训狗的小方法吧,温言这么单纯,还是不要带坏他。 温言看着他的笑,总觉得其中另有深意,但他单纯的脑袋瓜想不出什么,只能气鼓鼓地踮起脚堵住了时砚的嘴,在时砚想要回吻时在他唇上愤愤地咬一口。 不过因为舍不得,那一口连印子都没怎么留下,最后温言还是被时砚捞进怀里亲了个够。 * 再之后,联邦和仿生人确实如时砚所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和平,两方不再轻易开战,虽然依旧互相防备,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 当时砚和01在会议室里商讨这些的时候,他心情极为平淡,没有提及和联邦相关的事情,而是向01提议,组织队伍继续深入探索未知星域。 再往后的许多年,联邦内部分分合合,自顾不暇,而仿生人这边将领域进一步扩大,掌握了未知星域内的数十个星球,资源和生存地已经不再是困扰他们的难题。 而这不短不长的几百年过后,人类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时砚知道在这个世界的天道规则下,人类寿命没办法像上个世界一样延长,所以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他的内心竟然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平静。 温言卧在病床上面,纯白的被单和枕头将他整个人衬得有些虚,像是下一秒就会变为透明,再也看不见摸不着。 “时、砚……” 时砚俯身,一如初见的英俊面庞靠近,温言眼角展露出笑意,费力地伸出手,轻轻点在时砚的额间。 时砚握住了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声音很轻,像是平时哄他睡觉一般:“我在,就在这里陪着你,不会离开。” 温言疲倦地眨了眨眼,时砚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到他耳边,听不真切,但这时候也不需要听清了。 举起的手臂无力地滑落,被时砚接住,平静地放回被子里面。 他俯身,在温言唇上落下最后一吻。 声音轻得几乎不可闻。 “宝宝,下个世界我们还会再见,对吗。” 系统僵硬的机械音再度响起。 [任务已完成,恭喜宿主,奖励已发放。] [系统检测到能量波动,将自动开启传送,请宿主做好准备,5,4,3,……] 一阵天旋地转袭来,时砚静静闭上了眼睛,最后一刻,他握紧温言的手,十指相扣。【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你是我的珍宝(1)二更 世间竟真有此…… 经过一阵熟悉的时空乱流, 时砚再一睁眼,脑海里突然涌现出的大量记忆让他不由得一怔。 这次刚穿过来就有记忆了? 那说明很可能原主刚刚和任务目标接触过,甚至……可能就在时砚穿过来的前一刻。 按捺住想要寻找的心, 时砚冷静下来,一边接收着原主的记忆,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 周围是一片碧蓝的水,他此刻正身处一个类似与浴池的小水池里,而且, 上半身还没有穿衣服。 “……” 时砚迟疑片刻,低头看向自己的腰腹以下。 入目是一条深蓝色的、亮闪闪的鱼尾。 时砚:“……” 糟心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时砚初步确认了附近没有危险,便再次闭上了眼, 接受这个世界的记忆。 超乎他想象的,这并不是一个奇幻类型的世界, 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架空历史时代。 目前已知的这片天地, 被一个名为“盛”的国家统治, 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大国, 其余小国和草原部落都是盛朝的附属, 每年都要为盛朝上贡的那种。 可见盛朝的实力有多强横了。 不过时砚所在的这个时间段,盛朝的开国皇帝盛元帝驾崩,他的几个儿子为了帝位相互厮杀, 最终几败俱伤, 死的死残的残, 到最后, 本就子嗣不丰的盛元帝居然只剩下了一个儿子。 也就是现在皇位上的这位,先皇盛元帝最小的儿子,一个宫女所生的皇子, 李宵尘。 而时砚,则是海边渔民捕鱼时偶然抓获的一只“人鱼”,因他上半身是人身、下半身是鱼尾,于是便被当作奇观献给了皇宫里的这位。 时砚又糟心地揉了揉太阳穴。 微微的刺痛从脑袋上传来,他愣了下,将那只手伸到眼前看了看。 很好,完全不像人类的手。 他身上的皮肤是一种接近于透明的苍白,双手修长,但指间生长着蹼,指甲尖锐,时砚试探地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在身旁的巨型石头上轻轻一划—— 石头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时砚再度沉默:“……” 61这时候刚从时间乱流的眩晕中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了他家宿主现在的模样,惊讶地蹦了出来:“宿主,你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美人鱼诶!” “……闭嘴。”时砚淡淡道,“不是人鱼,是鲛人。” 61晃了晃身体:“啊?鲛人?” 他还没有来得及看这个世界的资料。 时砚垂眸,遮掩住眼中的复杂情绪,轻声重复了一遍:“是鲛人,而且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只鲛人。” 鲛人一族世代生活在深海,是一种因人类幻想而生的物种,最早出现在这个世上,是很多很多年前,鲛人的传说广为流传、并成为很多人类的信仰的时代。 而鲛人一族发展至今,外面的世界早就变了样,许多年过去,鲛人的传说逐渐从人类的生活中淡去,对于他们这样基于人类幻想而生的物种,当人类开始遗忘,鲛人一族也将逐渐凋零,直至最后一只鲛人死去,世界上再无他们的踪迹。 而原主,就是在同族都死去只剩下自己的时候,心灰意冷一心求死,不慎撞上了人类的捕鱼船,于是便丝毫没有挣扎地被抓了上去。 但在深海里生活的鲛人并不明白自己和其他被人类食用的人类的区别,他本来是想着被人类抓住吃掉也好,没想到自己没被吃,反而被这样一群语言不通的人类锁在了装满水的木桶内,摇摇晃晃地被带到了京城。 然后就被关进了这个水池子里。 时砚环顾四周,这里应该是由宫殿改造的,抬头可见支撑房屋的柱与梁,房屋里面空荡荡的,地面上还可以依稀看到一些家具摆放过的痕迹,但现在已不剩什么,再看向墙壁,门窗皆是严严关着,雕花的窗扇一丝缝隙都不留。 得益于鲛人一族远远胜过人类的听力,时砚知道这间房屋外没有人守护,离得最近的人类是在宫殿的大门处,离他的距离有上百米远。 动了动身体,一阵疼痛引得时砚低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被一条锁链捆住了腰腹,锁链另一头深入水池侧壁,他试探地用力扯了扯,没有很深,但以人类的力量是不可能拽得出来的。 然后时砚便突然发力,哐当一声,锁链断裂开来,池壁中伸出的锁链从中间断开,和时砚身上缠着的部分分为两半。 61“哇”地给足了情绪:“宿主,厉害!” 时砚轻飘飘瞥他一眼,61从那眼神里读出了类似“你是白痴吗”的情绪。 得益于原主心存死志,被人类抓住之后就没打算逃脱,敷衍似的挣扎了两下就没再动过,再加上语言不通,被人类误判了他的实力。 世人皆知美人鱼貌美无比,却不曾听闻鲛人才是海上霸主。 揉了揉手腕,时砚撑着水池边缘一跃而上,坐在了池边,鱼尾在水里拨出一连串的气泡。 突然,时砚耳边的尖耳动了动,听到了宫殿外的声音,他眼眸一转,重新潜入水中,做出被锁链捆住的模样,指尖一闪,池边石台上的水渍被他尽然引入池中。 ——鲛人一族是大海的霸主,对水有着与生俱来的掌控力。 他这边清理好了一切痕迹,而宫殿外,一台轿辇幽幽停在门口,从上面下来了一个衣着华贵的贵妇,被身边的太监搀扶着下了轿。 “请太后娘娘安。” 看门的两个小太监连忙下跪。 贵妇人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径直从他们身旁经过,还是她身后的侍女路过时停顿了一下:“起来吧。” “是,是。”那两个小太监忙不迭站起身,恭敬地退到殿门两侧,不敢抬头直视贵颜。 时砚听着外面的动静,来人已经走到了内殿门口,他动了动身体,锁链传出声响,然后头歪向一旁做出虚弱的模样来。 61仗着没人能看见他,飘上了柱子,像个透明挂件似的站在那儿,抱着块西瓜看现场直播。 “听说下面人给皇帝送了个稀罕玩意儿,哀家听说了也颇有兴趣,来看看。”太后的声音很年轻,但其中威严不言而喻。 他身边的太监躬了躬身,道了句:“是,皇帝一向敬重娘娘,有了好东西必不会瞒着娘娘,娘娘想看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准备好的。” 太后听了他的话,嘴角扬起一丝不明显的弧度。 “但是……”那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听说那畜生虽具人形,但不通人语,娘娘这样进去,怕他冲撞了娘娘,就不好了。” “无妨,不是说已用最坚硬的玄铁链锁住了么,哀家只是看看,那畜生不会有伤人的机会。” 说到这份上,太监再劝就是逾越了,他身子躬得更深:“是,太后娘娘。” 门吱呀一声打开,太后迈步走进,视线稍抬,在对上人鱼那双毫无情感的双眸时,脚下前行的步子不由得顿住了。 跟在太后身旁的小宫女和太监也好奇地抬眼,立刻就被人鱼的样貌摄了魂,呆愣在原地忘了动作。 ……太美了。 不是那种柔弱娇滴滴的美,而是一种雌雄莫辨、看一眼便让人丢了魂的美,人鱼的身上附着一层薄薄的鳞片,在日光下显现出各色的光,一头柔顺茂密的长发沾了水,几缕发丝湿哒哒地黏在脸侧,半遮半掩下,那张瑰丽艳绝的脸显得更加诱人。 连自认为见过世间各类绝色美人的太后都不禁屏息了一刻。 世间竟真有此般样貌的生灵,如同神仙下凡。 时砚保持着野兽般直白的目光盯着进来的几人,眼珠缓慢地转动,像是在评判这几人的实力。 人鱼的手臂突然动了动,太后吃了一惊,后退半步,然后便看到那畜生腰间的锁链收紧,勒得人鱼闷哼一声,无力地垂下了头。 头顶的发丝落下遮挡住大半的脸,只露出一段苍白的脖颈和没有血色的唇,但依旧美得惊心动魄,让人不由得揪起心来。 太后也不例外,她仿佛忘记了刚才被吓一跳的恐惧,脚步踉跄地往前一步,但当她的目光落到水下的那条宽大鱼尾时,又骤然清醒过来,眸中闪过一丝憎恶。 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太后的神情很快便转为释然,仿佛刚才时砚看到的一切变化都是错觉。 一个畜生罢了。太后在心里说。 既然皇帝喜欢,那养着玩玩也无妨。 总不会影响他们的计划。 “好了,哀家乏了,回吧。” 太后真的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过了身,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也连忙回过神来,顶着一头冷汗诺诺地扶着太后离开。 刚才只是一眼,他们险些就被那畜生的容貌迷得失了魂,若是被太后发现了他们的失职,就算不掉脑袋,一顿板子也是少不了的。 宫殿外的轿辇幽幽抬起,晃晃悠悠地远去,跟在轿辇旁行走的小宫女和太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回头,那扇刚刚还打开的殿门此刻又关紧了,离这么远还能隐约听见锁链碰撞的声响。 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默契地转回头,低眉垂眼不敢再看。 * 夜色渐渐深了,这一整天,时砚所在的这间宫殿只有太后来过,再就是晚膳时间宫人送来了一盆鱼虾,那宫人胆子很小,垂着头不敢抬眼,将装着鱼虾的盆推到池边,随即站起转身离开,也不管时砚被锁在那里能不能够得到。 宫人离开之后,时砚看着那盆鱼虾没有动,世间或许已鲜少有人知道,鲛人的强大远超人类的想象,他们饱餐一顿之后可以很多天不用再进食。 而时砚被捉上了前不久刚在大海里吃过一顿。 所以现在这盆不甚新鲜的鱼虾放在他面前,时砚一点都没有胃口。 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古代看时间不方便,时砚便问61:“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61神出鬼没地从装着鱼虾的大盆后面探出头:“宿主,现在是亥时了。” 亥时,也就是现代的晚上十点左右。 时砚动了动手指,将之前在太后面前做戏用的锁链松开一些,鱼尾轻松地从中脱离出来,手臂撑着池边借力,一个翻身坐在了池边。 垂眸看着自己这不方便活动的尾巴,时砚皱了皱眉,道:“要是能变成腿就好了。” 这样实在太影响他的活动了,大半夜的,他总不能拖着条尾巴到处跑吧? 先不说被人发现了怎么样,就是他自己,也觉得那画面很傻。 第62章 你是我的珍宝(2)一更 擅长皇宫可是…… “宿主, 我可以帮忙!”61绕到时砚面前,在自己的小板板上敲敲打打,“得到了前两个世界的奖励之后, 我发现自己可以在不影响任务的前提下做一些小小的修改。” “比如,让鲛人拥有可以自由变换双腿的能力!”61骄傲地挺起胸,但因为他的实体圆滚滚的,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胸,所以看上去就是整个球向后仰了仰。 时砚沉默了一下, 还是好心地没有点明,转移话题道:“靠谱吗?” 61在他的屏幕上敲敲打打,过了一会儿,才回复时砚, “这个嘛……有时间限制,每次使用不得超过一个时辰。” 眼见时砚的脸色黑下来, 61连忙补充:“不过时间会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加变得越来越长!最后这项能力可以完全由宿主操控!” 想什么时候变腿都可以, 想变多久就变多久! 时砚这才满意了。 61说干就干, 他用系统的力量修改了鲛人一族能力的设定, 时砚屏息感受了片刻, 淡淡流光在鱼尾上流淌,转眼间那条长长的尾巴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人类的双腿。 借着61的发光能力, 时砚低头, 在水面上看清了自己的样貌——代表鲛人的尖尖耳朵和脸侧的鳞片已经消失不见, 瞳孔由原本的深蓝变为蓝黑色, 只是一头微卷的长发无法改变,不过半夜乌漆嘛黑的也不会引起注意。 时砚变回人形后,身上自然而然地披上了一件衣服, 颜色是和他身上鳞片一样的蓝,是件合身的外袍,因为没有里衣,所以领口大敞着,可以轻易窥见里面的春光。 时砚拢了拢衣襟没有在意,他走到窗户边轻轻推开窗扇,无声地翻了出去,再回头将窗户关好,一个巧劲直接飞上墙头,蓝色的衣襟翻飞间闪烁着点点荧光。 确认宫殿门口的侍卫太监都已经睡着了,时砚才快步沿着墙沿离去。 漆黑的夜色掩盖了一切不同寻常的痕迹,方便杀人放火,也方便——时砚找人。 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见到任务目标,原主最后的记忆片段里只有一片明黄的衣角,时砚自从知道每个世界的任务对象都有极大可能是自己老婆之后便再也按捺不住,所幸半夜出来探查探查。 想到这个世界老婆的身份,时砚就想深深地叹口气。 先帝几个皇子中唯一一个还活着的、身体健全的儿子,现今被当朝太后及其背后母家架空的傀儡皇帝李宵尘——就是他老婆没错了。 时砚翻出院墙之后便跳了下来,夜晚的皇宫有侍卫巡逻,但他作为鲛人耳聪目明,可以轻易在侍卫经过之前换条路走。 原主是被蒙着木桶送进宫的,所以时砚在记忆中看不到皇宫的布局,他一边躲着巡逻的侍卫,一边往皇宫中心的方向而去。 皇帝的寝宫应该就在皇宫最中心的位置,而时砚这个被上贡来的人鱼显然是不怎么受皇帝喜欢,安排的宫殿偏僻至极,时砚走了约莫有两刻钟才摸到皇宫中心。 “61,扫描一份皇宫的地形图。”时砚一边用自己的眼睛记忆,一边吩咐61。 61闻言展开了他的扫描:“好的,宿主。” 一人一统绕过大半个皇宫,能用肉眼看到的布局时砚都记在了心里,而让61扫描,目的是那些地下通道和不为人知的隐秘地方。 越靠近中心巡逻的侍卫越多,时砚隐在一棵巨树上往下看,一间已经熄了灯的宫殿映入眼帘,不过吸引他的不是这个,而是—— 这座宫殿奢华精致,外围的巡逻侍卫多得快要将宫殿包围,但里面却没有几个人的呼吸声,偌大的外殿没有一个醒着的太监宫女,内殿离时砚太远,他感知不到。 这明显不正常。 如果这真的是皇帝寝宫,入夜后怎么会连一个守夜的宫人都没有。 除非这个皇帝手里没有一点实权,就连身边伺候的宫人都是别人安插进来的人。 虽然现在还没见到李宵尘,但时砚心里已经开始心疼了。 时砚低头数着下方侍卫们的轮换规律,找到一个空隙抓住机会,从树上跳下,落到侍卫们视线盲区的屋顶一角,然后绕着屋顶绕了大半圈,在守卫最薄弱的后院停下,轻手轻脚地跳下地面。 落地后时砚感知了一下墙壁外的情况,确认侍卫们没有听见这里的动静,才放心地从角落的阴影处走出来。 61此刻又跳了出来,自觉给时砚当一个照明工具。 这座宫殿很大,起码比关押时砚的宫殿大很多,院中一草一木都打理地精致整齐,无一不彰显着皇室的尊贵。 但时砚在这里毫无遮挡地站了两分钟,都没有人发现他。 整座宫殿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时砚眼神一凛,耳边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听起来有些急促,像是在哭,隐隐有啜泣的声音。 “呜呜……” 他想了想,迈步朝着声音发出的位置走过去。 穿过小径时宽大的衣摆和旁边的草木摩擦发出了一点声音,时砚停下脚步,发现那头的哭声也停住了。 他快走几步,拨开遮挡视线的树枝,见到了穿着一身明黄中衣,坐在偏殿台阶上的小少年。 小少年抱着自己膝盖缩成一团,他长着一张精致却又不失锋利的脸,此刻双眼红红,失措又恐慌地望向来人。 无端的,时砚的心跳有些快。 李宵尘也看到了时砚,刚才听见声音时他便害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出声,此刻见到树后面真的走出来一个人,更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若是刺客,看见他愣着不动怕是早已将刀捅进了他的心脏,但时砚没有动,李宵尘也僵硬地愣在原地,张了张口,“护驾”两个字愣是没有说出。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脸,那是一张无论何人看了都要呆愣一会儿的绝世容颜。 这副容貌惊为天人,在李宵尘的心里甚至足以艳绝京城——比那些太后给他看的淑女册子上的任何人都要美。 而且…… 李宵尘现在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他被时砚的容貌迷惑,直愣愣地开口:“你是神仙姐姐……还是哥哥?” 他这话一出口,时砚神情一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挑了下眉。 李宵尘也意识到了不对,先不说对方是男是女,单是夜间不惊动任何人出现在他的寝宫里,这个人的身份就一定不简单,他此刻应该大声喊来禁卫军护驾,而不是一个人在这里和疑似刺客的人对峙。 他反应过来之后害怕地往后缩了缩身子,但因为是坐在台阶上,收腿的时候一不注意,被台阶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后栽去。 “唔……”李宵尘闭上眼,但等候的疼痛并未出现,他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接住,后脑勺离地面不过一尺的距离。 试探地睁开一只眼睛,李宵尘看见了神仙姐……哥哥,在他面前放大的绝世容颜。 是的,离得近了他才弄明白这人是男性,此人肩宽身长,接住他的小臂更是结实有力。 心跳扑通扑通作响,李宵尘赶紧侧身滚到一边再爬起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小脸通红:“谢……谢谢你。” 时砚收回手臂,不动声色地偏头将自己的脸暴露在月光下。 小皇帝似乎没认出自己。 不过也正常,时砚很快说服了自己,白天时他人身鱼尾,头发还盖着脸,脸上和耳朵都有明显的鲛人特征,现在突然变成了两条腿走路的人类,若是不熟悉的情况下,认不出来倒也正常。 于是他淡淡道:“不客气。” 李宵尘在他低头思索的时候就悄悄后退,此刻更是已经退到了柱子边,半倚着柱子,像是刚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似的,清了清嗓子问:“你是何人?擅长皇宫可是死罪,你背后的人是谁?” 见时砚不说话,小皇帝抿了抿唇,努力压低声音,仿佛这样就可以唬住他:“朕是当朝天子,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只要交代出你背后之人。” 时砚和他相爱了两个世界,对他的任何细微表情都很熟悉,眼下虽然已经是完全不同的脸,但一些小动作却出奇地相同。 正如此刻,小皇帝端着帝王做派,但时砚看见了他因为紧张而偷偷攥紧衣摆的手,以及被自己抿了又抿的干涩的唇。 良久,就在小皇帝在对峙中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时砚突然动了。 他上前几步,将小皇帝逼得后退,直到后背抵在柱子上,才微微俯身,一张俊美的脸逼近,清冷的声音响起:“交代我背后之人?” 他若有所思道:“有很多人想要你的命吗?” 小皇帝面对着他这张脸,莫名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结结巴巴地回答:“自、自然,朕可是天子。” 时砚眼神一暗。 因为是天子,所以便习惯了有人打他的主意,对刺杀一事见怪不怪么。 他的小皇帝在宫里过得都是什么生活。 李宵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见话音落下后对面的人身上气势一凛,像是很生气的样子,惹得他缩了缩肩膀,眼睫颤抖。 但很快,时砚就恢复了正常,甚至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出些空间来。 “我不是刺客。倒是陛下,深夜不睡,为何躲在这里偷偷哭?照顾你的宫人呢?”时砚皱眉问道。 李宵尘张了张嘴,明知他不应该在深夜和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交谈,但内心的孤寂和害怕被一并勾了出来,鬼使神差地,他拉住了眼前人的衣袖。 “朕睡不着,朕想母亲了。” 说完,他又垂下眼,撇撇嘴,莫名感到委屈。 时砚垂眸,看了他半晌,小皇帝定是被宫人伺候着睡了之后又偷跑出来,头发乱糟糟的,身上也只穿了单薄的里衣和中衣,夜间的风有些凉,吹过时令他不自觉地颤了颤。 但时砚现在没办法靠近安慰他,他们才刚刚见了第一面,如果冒然拉近关系,恐怕会适得其反,小皇帝只是年龄小,不是傻。 时砚只能想别的办法安慰眼前这个小小少年。 “陛下睡不着,是因为怕黑么?”时砚想到主殿里完全漆黑的模样,思索片刻,“我送陛下一盏灯,陛下乖乖回去睡觉,好么?” 李宵尘抬眼望过来,眼神讶然。 时砚面对着他的目光微微笑了下,鲛人遗世独立,神秘而优雅,他轻轻招手,院子里井中的水流凭空飘起,自远处来到时砚身边,在他的指尖汇成一团。 几只发着光的小虫子被水流裹挟,形成了一个完全透明的牢笼,模样像屋檐下挂着的宫灯,被时砚托在掌心。 小皇帝愣愣地看着这幅场景,直到那只手递到他跟前。 透过这只特殊的“宫灯”,李宵尘听见神仙哥哥对他说:“初次见面,这便当做我送陛下的见面礼吧。” “祝陛下今晚做个好梦。” 第63章 你是我的珍宝(3)二更 不过一条低贱…… 李宵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宫的, 他手里托着那盏奇特的用水做成的灯,盯着看了片刻,便按照那人教他的将灯放在了龙床边的矮桌上。 宫灯稳稳立在了桌面上, 水流果然没有散开,其中的几只小虫在深夜里散发着莹莹微光,无声地颤抖着翅膀。 李宵尘在这夜真的睡了一个好觉,梦中是今天遇见的陌生男人,他赠他一场昳丽美景, 他伴着点点星光沉入梦中。 直到天光大盛。 “陛下,该起身了。” 听见大太监的声音,小皇帝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他翻身而起, 目光惶惶地看向矮桌。 然后一愣。 大太监注意到了皇帝的不同寻常,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却只看到了上面空无一物的矮桌, 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躬身试探:“陛下?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老奴让宫人们来帮陛下找, 陛下该去上朝了。” 即便身为傀儡皇帝, 在早朝上一句话都插不上,但李宵尘也要每日出现在上面的龙椅上,这是太后要求的。 李宵尘垂眸掩下眸中的失落和彷徨, 定了定神, 重新抬头对大太监说:“没什么。朕现在就起, 伺候洗漱吧。” 老太监笑眯眯地应下:“诶, 陛下。” 他拍了拍手掌,外面等候已久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帮小皇帝洗漱穿衣, 整理好朝服。 穿戴整齐的小皇帝顶着沉重的冕冠迈出殿门,此刻天色还未大亮,天边像蒙着一层雾,阴阴沉沉,让人打不起精神。 但小皇帝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他僵着一个表情上了轿辇,大太监站在轿辇旁,见小皇帝坐好之后回身,扬声让抬轿的宫人们起轿。 轿辇摇摇晃晃前行,而坐在上面的李宵尘正望着自己的手心出神。 昨晚经历的一切就像一场梦,醒来之后没有看到宫灯,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昨晚事情发生的证据,李宵尘恍惚地想,那是真是存在的吗。 因着这个念头,他第一次在上朝的时候走了神,脑海里尽然是昨夜月光下那副绝世容颜,直到殿下之人提高了声音,叫了他几声才将小皇帝唤回神。 “陛下。”殿下之人语气中略有不满,捋着自己的胡子幽幽道,“老臣方才提的建议,不知陛下觉得怎样?” 李宵尘垂眸看向殿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否决的权力,殿下的人是大盛朝的丞相,也是太后的兄长,权势滔天,就连自己这个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沉默了良久,久到下面朝臣中都出现了异样的声音,李宵尘闭了闭眼,沉声道:“就依丞相所言。” 这次早朝和往常一样,一切事宜都被丞相和他的党羽安排得明明白白,李宵尘只需要做一个傀儡,在适当的时间颁布早已被丞相等人准备好的命令。 * 早朝时砚没有在场,但他在水池中看到了61的转播。 小皇帝孤零零地坐在高台上,身边却没有一个可以信任利用的人,他眼中的落寞清清楚楚地落入时砚眼中。 时砚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傻孩子。” 一个人在吃人的皇宫长大,又被强迫着做了傀儡皇帝,明明还是怕黑怕孤单的年纪,却承担起了一个国家的责任。 时砚心神微动,想到了这个世界李宵尘的结局。 盛朝在他这一代被太后和其母家掌控,小皇帝在民间的名声极差,世人只知外戚严家不知天家,后来附属小国联合反盛,势如破竹,早已从根里烂掉的盛朝无力抵御。国都被破,丞相携太后逃亡,将李宵尘一个人留在了京城。 那时也不过刚及冠之年的小皇帝头一次直面了战争的残酷,他站在城楼上,眼睁睁看着京城城门大破,敌军烧杀抢掠,百姓流离失所,心神大撼,留下两行血泪。 最后,他于城墙之上拔剑自刎,当敌军占据京城寻他踪迹时,只找到了一具不瞑目的尸体。 这便是李宵尘短暂且庸碌的一生。 时砚搭在池边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抬手挥散面前的屏幕,正要起身变为人形去找小皇帝,却听见宫殿外陌生的几道脚步声。 61警惕地飞起来飘在半空:“宿主,有人来了!” 时砚无聊地敲着池边石板的手一顿,心道,终于来了。 活在传说中的人鱼被上贡至朝廷的消息必定瞒不住,有心之人必定会有点动作,时砚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遭,但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巧。 耽误了他去找小皇帝的正事。 宫殿外,看守的侍卫遥遥看见来人,倏地跪了下去,但来人并未和他们计较,而是春光满面地指使他们打开门,然后对着身后的一干人说:“快,将这人鱼带到御书房,丞相大人听说了陛下喜得此物,提议让各位大人都开开眼呢!” “耽误了大人们的时间,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这声音离得很近,他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时砚的耳朵,保持着强大原型的鲛人悄无声息地在水中游过一遭,将自己锋利的指甲和牙齿收了收,装出一副无害的模样来。 时砚将身体缓缓沉入水中,露出水面的脸上苍白一片,装出一副绝食太久十分虚弱的模样,静静趴在池边。 哐当一声,宫殿大门被一脚踹开,领头的是个健壮男人,身着朴素布艺,看打扮是家丁一类的身份,他身后跟着几个身着粗布的壮汉,壮汉们抬着一口巨大的水缸。 时砚闭着眼装虚弱,实则借61的视线共享看清了他们的所有动作,那口水缸里只放了浅浅一层水,许是知道时砚被送进京城的一路上都是这么度过的,又被他美丽无害的外表所欺骗,所以这些人并没有准备什么囚笼,只是在水缸四角都绑上了沉重锁链。 锁链的另一头空着,要作用在谁身上不言而喻,领头的男人看了眼满满登登的鱼盆,从鼻腔里溢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畜生就是畜生,不识好歹。” 不过见人鱼没有吃东西,他们反而更放心了,饿了几天的人鱼肯定不剩多少力气,就算是想反抗都反抗不了。 领头男人抬手一挥:“你们两个,将他拽上来,注意着点,别在皮肤上留下痕迹,大人要的是完好无缺的人鱼。” “是、是。”被点到的两个壮汉走上前,看见了池子里的那条鱼尾,眼中闪过一丝惧怕,但还是不敢违抗命令,一咬牙,伸手下去一人一边将人鱼提了起来。 锁链顺着他的鱼尾下落,滑到了池底,领头的那个管事往下看了一眼,被鱼尾搅乱的水面不断翻涌,他没发现异样,将视线收了回去。 时砚被粗暴地拽着手臂拎出水池,身上水珠哗哗落下,他侧目看向陌生的人类,从喉咙里溢出低吼,不似人类的眼神定定地盯着他们。 几个壮汉有些害怕,架着他的两人更是吓得差点胳膊一软,但一想到管事和他们允诺好的每人一两银子,再害怕也得硬着头皮干。 不过幸好这人鱼绝食,浑身无力,他们毫不费力地就将无法反抗的人鱼塞进了水缸中,四个角延伸出的铁链被牢牢锁在人鱼的胳膊、腰腹和鱼尾上面。 管事的看着人鱼不断挣扎,铁链相撞发出声响,他冷笑一声:“抬起来吧,别让大人们等急了。” 几个壮汉抬起水缸,带着人鱼向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时砚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一会儿,见没人在意他就安静了下来,垂着头让一头乱发遮挡住自己的脸。 壮汉们这行动不可谓不热闹,从这偏僻的宫殿到御书房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一路上闻讯而来的宫女太监不在少数,时砚没有当观赏物的爱好,但无奈锁链捆得结实,让他趴下身去都不可能。 鲛人的耳力极好,虽然那些宫人不敢凑近看,但他们的声音还是随着风声飘进了时砚耳中。 “那就是陛下豢养的人鱼么?世间竟真的有人身鱼尾的活物!”一个小宫女惊呼。 她身旁立着一个年长些的宫人,比小宫女沉稳许多,但语气里也不掩惊艳:“虽未看到全部容颜,但亦能窥得一分半分,传闻人鱼一族独受天宠,容貌更是堪比天仙。” “再美,不也是条鱼么,长了张魅惑人心的脸,可惜是个畜生。”老太监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吓得两个宫女同时后退了几步。 老太监是宫里的老人了,他嗓音沙哑,拿腔作调:“生来就是被赏玩的命,怎能和我京城的贵女作比?他是能说人话,还是能当后妃?” 不过一条低贱的鱼命罢了。 时砚听得见这些,61自然也听得见,他圆滚滚的身体后面伸出一对翅膀,仗着自己不被看见,呼呼扇在那老太监脸上:“让你说我宿主,我宿主也是你能说的?!” 时砚装虚弱时闭上了眼,此刻又微微睁开,看向飞回来的61,嘴角微勾:“做得好。”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但出一口气是可以的。 61“嘿嘿”一笑:“那是,我的宿主由我来保护!” 不过下一秒61就变了脸色,他绕到时砚耳边,小小声地问:“不过宿主,一会儿你就要在任务目标面前掉马了,会不会有危险?” 谁让任务目标现在还不记得他,贸贸然出现在小皇帝和一众大臣面前,若是李宵尘说漏了嘴或是表现出什么异样,丞相那老狐狸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时砚却摇了摇头:“相信他,能在太后和丞相的监视下活到现在,李宵尘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就算认出了我,他也不会声张。” 一边是对他屁股下皇位虎视眈眈的丞相,一边是向他散发过善意、拥有奇异力量的神秘男人,时砚相信小皇帝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第64章 你是我的珍宝(4) 脸上“唰”地一下…… 御书房内, 李宵尘高坐上位,但其实放在桌案下的手已经握紧了。 遥远的边城出现旱灾,台下诸位大臣为赈灾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 李宵尘却只能静静听着,连开口的机会都不能有。 但就算让他开口,他其实也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的。 他年纪和上头那些皇兄差得多,年少失母,又不得先帝宠爱, 很多时候大家都遗忘了皇宫里还有这么一位主子。 李宵尘永远记得,当他到了开蒙的年纪,身边照顾他的嬷嬷不忍心,去求先帝让他上学读书, 再不济也可以请个夫子,但当时先帝已经病入膏肓, 他的皇兄们斗得厉害, 哪还会允许再多一个可能存在的忧患? 于是在皇后和众皇子的操作下, 李宵尘没有得到任何学习的机会, 他只能偷偷跑去先生授课的地方, 在屋外囫囵听着学会了一些基础的东西。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夺嫡之争中皇子们几败俱伤,当大臣们反应过来时, 皇室里竟然只剩下了李宵尘这一个满足登基条件的七皇子。 皇后的儿子在夺嫡之争中身死, 但李宵尘的出现让她和她背后的严家重新燃起了野心, 太后联合母家几一众官员将他推举上位, 却不让李宵尘独立处理政事,而是半哄半骗着让他将权力交给丞相。 “陛下,陛下!此等决断万万不可啊陛下!” 老臣悲怆的声音唤回了李宵尘的思绪, 他抬眼看去,年迈的御史大夫冲着他跪拜,双眼中满是怒火:“陛下,万不可放任旱灾继续下去,若长此以往,不说百姓如何安身,就连京城都可能遭受牵连!” 李宵尘有些无措地动了动手指,面前这位荆大人自他登基以来常常瞒过丞相的眼线来为他授课,李宵尘学到的大半治国之论皆是源于他,也是荆大人让他明白了何为君主,何为帝王。 但是现在丞相还在一旁看着,李宵尘睫毛颤了颤,到底是没有勇气直视对方的希冀,错开了与他对视。 在丞相胸有成竹的姿态中,小皇帝抬了抬手,看向他:“此事无需再议,按丞……” 突然,大殿外有人求见,打断了小皇帝的话,李宵尘愣了一下,然后顺势将后面的半句话咽了回去,故作好奇:“外面是何人?” 丞相见到嘴的骨头被收了回去,狠狠地甩了下衣袖,但他又不能明面上拂了小皇帝的面子,只好暂且退避一旁。 太监将求见之人引进来,那人一身布衣打扮,一进来就跪下:“启禀陛下、丞相大人,那人鱼已被放置在殿外水缸中,因恐他反抗激烈惊扰各位大人,所以小的便先来请示。” 丞相这才想起了自己让家丁去做什么了,这人不合时宜地闯进来坏了他的好事,但又不能当场发作,他只能暂且按下旱灾之事,稳了稳心神,面朝小皇帝行了一礼。 “陛下,您昨日说喜得这罕见之物,邀请大家一起看看,老臣便斗胆将那畜生带了过来,此刻就在御书房旁的院子中,”丞相一口一口“陛下”“老臣”,但实则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明明是僭越之举,但他的表情却十分淡然,“诸位大人吵了这么久怕是也累了,陛下,不如移步院中,也让诸位大人开开眼。” 李宵尘握了握拳头,掌心因紧张而出了些汗,他自龙椅上站了起来,道:“就依丞相所言,诸位爱卿随我一同过去。” “是,陛下。” 皇帝都发话了,他们自然是要听从的,况且这据说是世间罕见的人鱼千年难遇一回,大臣们也难免好奇。 放置人鱼的水缸就在御书房外,李宵尘制止了身旁太监要为他撑伞的手,一众大臣跟在他身后向外走去。 小皇帝看似面无表情,但实则内心在走神,人鱼之物他不甚在意,下面的人献上来时他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后来便随意丢在偏僻宫殿养了起来,没有再过问过人鱼之事。 若不是丞相今日提起,小皇帝都不一定能想得起来自己宫里还养着这样一个“祥瑞”。 是的,人鱼现世在古书中被称作祥瑞,传说每逢人鱼现世,世间必有明主,带领彷徨的百姓建设安定和谐的世界。 但传说只是传说,当时写这本书的人生活在乱世,因此后世学者都认为这不过是乱世中人对安定生活的向往罢了,人鱼不过是长相类人,并没有那么神奇的能力。 思绪流转间,众人已然看见了那立在院子中央的水缸,大太监不动声色地在小皇帝身前拦了一下:“陛下,这边是那人鱼。” 小皇帝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抬头望去,赫然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眼中。 李宵尘不受控制地瞪大了双眼,背在身后的手倏地握成拳又松开,明明是日光正盛的白天,他却感觉从心底里滋生出一股冷气,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怎么会!怎么可能! 人鱼怎么会和那天晚上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 李宵尘踉跄地退后一步,竭力掐住自己的手心才能维持住脸上的表情,但他的动作还是被丞相看到了,老家伙装出一副关心圣体的模样:“陛下,我看您身体似乎抱恙,是否要传太医来看看?” “不、不用了。”小皇帝顶着满背的冷汗拒绝了丞相的提议,不动声色地站住脚步,“这人鱼朕前些日子已经见过,确实稀奇,诸位爱卿不妨上前细细观赏一番。” 见小皇帝这么说,大臣们自然是欣然同意,纷纷围到了水缸旁,近距离看到时砚后,不少平日里以稳重著称的大臣都发出了惊呼。 “世间竟真有此等生物!” 时砚装作虚弱的模样垂着眼,但这依旧阻止不了他对人的吸引力,众大臣们看得眼都直了,人鱼漂亮的鱼尾在日光下粼粼波动,上身被一层鱼鳞覆盖着,鳞片一直蔓延至脖颈,在往上看是一张堪称毫无缺点的完美的脸,除了肤色是不似人的苍白,简直无可挑剔。 丞相也是头一次细致地看到人鱼的容颜,哪怕是早有准备,也不由得呼吸一滞。 众大臣回过神之后纷纷对视一眼,这副容颜,若是出现在人的身上,恐怕要担上祸国殃民的罪名呐! 御史大夫荆大人捋着自己的胡子,幽幽道:“老夫活了这么多年,竟不知世间真有如此绝世容颜,天下之大,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呐。” 和他交好的大臣们纷纷附和起来。 被四条锁链死死锁在水缸里的时砚微微动了动脑袋,在大臣们将注意力转移走之后睁开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向人群后面的小皇帝。 冷不丁地和那双前不久刚见过的眼睛对视,李宵尘心里一惊,脸上“唰”地一下褪去了血色。 就算在人前装得再镇定、再成熟,李宵尘现在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罢了。 白日里经过了这么一遭,之后脑袋里便时时都在想着,就连晚上睡觉,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人身鱼尾的怪物立在床头,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弱小的猎物。 又一次被自己脑海里的画面吓醒,小皇帝猛地坐起身,望着漆黑一片的寝宫,默默抱紧了被子。 他被迫登上这个帝位后,身边伺候的宫人便全部换成了新人,这些人多是太后和丞相的眼线,知道他这个皇帝名存实亡,自然也不怎么重视,晚上连个守夜的人都没有。 李宵尘蜷起双腿,将脑袋抵在膝盖上面,眼神里一片清明。 在无数个这样睡不着的夜晚,他都会想起自己的生母,那个只在他生命中存在了短短三年的女人。 记忆中的母亲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一个人住在偏僻的院落,和老嬷嬷一起将李宵尘拉扯长大。 后来母亲得了急病去世,那间小院里便只剩下了李宵尘和嬷嬷,现在从小院子换到了大院子,住的床穿的衣服都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但现在连嬷嬷也不在他身边了。 小皇帝瞪着眼半晌,感觉眼珠都干了才眨眨眼,一股酸涩的感觉直冲脑门,眼眶里瞬间逼出了些水光,沿着脸颊滚落而下。 倏地,眼前出现了一个光点,小皇帝下意识看过去,不远处又接二连三地亮起第二个、第三个。 许多个光点连成线,指向的方向是窗户边。 李宵尘眨了眨眼,擦掉溢出的泪水,视线变得清晰,离他最近的光点变成了熟悉的小飞虫模样。 “……” 思绪回到那个夜晚,李宵尘抿了抿唇,攥着锦被的手犹豫地松开,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他为了避免发出声音,光着脚踩在了地毯上,微凉的触感从脚底一直蔓延至全身,无端让他的心跳也变得更快了。 白日所见的那个场景还在李宵尘脑海里盘旋,他犹豫着要不要迈出这一步,或许是自己想错了呢;或许现在回去躺下睡觉,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呢…… 但鬼使神差地,他迈步了那一步,窗户外的那道虚影在他眼中渐渐凝实,显现出只见了一次但分外熟悉的身形。 窗外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人,显然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李宵尘只觉得一阵微风从窗缝里袭来,扑到他脸上的同时也带进来了那人的一声低笑。 闭了下眼睛再睁开,面前的窗户已然被支起,小皇帝愣愣地看着眼前出现的熟悉宫灯,隔着微微荧光,他看到了靠着窗棂的男人嘴角勾起的弧度。 男人的面容在幽幽月光下像带着一层神秘面纱,蛊惑得李宵尘突然想伸手去碰碰他有没有实体。 时砚看着小皇帝眼下未擦干净的泪痕,嘴角微微下压,声音带着些诱哄的柔: “陛下今夜怎么也未睡,是在……等我么?” 第65章 你是我的珍宝(5) 是追逐了他两个世…… 李宵尘怔怔地望着他, 突然反应过来,猛地退后两步,站到了离窗边很远的地方。 他刻意地不去看男人手上提着的宫灯, 而是注视着他的双眼,强撑着镇定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能连续两个夜晚不惊动禁卫军潜进皇帝寝宫,此人绝非普通人,再加上白日里那匆匆一撇,李宵尘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些不太美妙的设想。 他已经不抱期望于禁卫军身上了, 眼前这人拥有一手能化水为灯的神奇术法,肯定不是凡人,若是想杀自己也许就是一个呼吸之间的事,没人能保护得了他。 小皇帝在心里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然后深呼一口气,看向对方:“不管你到底是何人, 想要做什么, 朕都不会是你想找的人。” 他看着对方, 似是正好话到了嘴边, 又似是心事憋在心里太久突然想要宣泄:“你是人鱼, 朕说的没错吧?你是不是对自己被捉进皇宫心有不满?不论你信不信,那都不是朕下的决定,你若是想要寻仇, 杀了朕也报复不了真正的仇人。” “你或许不清楚, 朕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没有一点实权, 现在朝堂上下深宫内外都被严家把持着, 你的出现朕一开始并不知情,当我知道的时候你就已经出现在皇宫了,但并不是朕下令将你困在皇宫的, 只是丞相不好越过我将你占有,这才将你养在了宫里……” 小皇帝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其中不免有些颠三倒四,但他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他只想让这个男人放弃对自己的兴趣,不管是逃出皇宫也好还是找丞相报仇也好,别再来找自己了。 “……所以,你听明白了吗?朕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李宵尘说得有些口渴,发泄了这么一遭,他突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也不再那么害怕此人了。 他没管男人听到他的这番话后是什么反应,径直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茶,一口气喝干。 一口凉茶根本缓解不了他嗓子里的干涩,李宵尘紧接着要倒第二杯,突然,桌上的茶壶从他手下滑落,他伸手要去够的时候却见茶壶自己飘了起来,悬在半空。 李宵尘赫然回头,却见那男人伸出一只手指隔空指向茶壶,然后就在李宵尘眼皮子底下,那壶茶水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倒出来的水变成了正好能入口的温热。 时砚将倒好水的茶杯隔空塞进小皇帝手里,李宵尘背对着他的身影僵硬了一下,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将茶杯举起放到嘴边,喝了下去。 一股温热的水流划过口腔,李宵尘还未来得及下咽,便从前方屏风上看见了男人翻窗而进的动作,瞬间,那口茶水梗在了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陛下担心我在茶水里下毒吗?”男人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来到小皇帝身后,从屏风上的影子来看,他将李宵尘整个人都圈在了自己身前,仿佛他只要有一点异动就能立刻取他性命。 李宵尘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到底还是咽下了那口热茶,不过因为太紧张导致茶水呛了嗓子,他手里的茶杯“砰”地落地,弯腰扶着桌面发出一串痛苦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时砚没料想小皇帝会吓成这样,瞬间皱起了眉,伸出两根手指探向他的脖颈。 李宵尘看见了他伸过来的手,但此时他咳嗽得不停,没有一点力气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修长的手指……触碰到了他脖子上的小凸起。 嗯? 时砚用指尖轻轻按在小皇帝的喉结上,鲛人对水的天生控制力可以做到十分细微的事情,时砚引着进入小皇帝气管中的水流慢慢排出,呼吸通畅之后,小皇帝自然也就不咳了。 “好了,下次注意一点,不要喝那么急。”人鱼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块手帕,十分温柔地擦去小皇帝嘴角的水渍。 细腻带着冰凉的触感在嘴角一闪而过,李宵尘僵立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他想起白天看到的人鱼那尖细的指甲,好似利刃一般能划破一切,此刻他担忧起自己的脸来,垂下眸却看见了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 是一双凡人的手。 就在他怔愣的这片刻,时砚已经收回了手,用过的手帕被他收进了袖子里,绝不给小皇帝添一丁点麻烦。 刚放完狠话就在对方面前呛水,李宵尘脸皮薄,此刻再也没有了刚才那股气势,微红着脸装镇定:“你、到底听见朕说话了没有?” 时砚向后倚靠在圆桌旁,抱臂看着他,好整以暇道:“听到了。” 李宵尘眼睛亮了亮,到底是在皇宫长大的孩子,虽然还很稚嫩,但已经会利用人心了,他克服着内心恐惧上前一步,道:“所以你的仇人是丞相,还有严家,不是朕,所以你是不是能放过朕了?” 他只顾着说话,却没注意到这么一倾身,和时砚之间的距离只剩了不足一尺。 少年身上清雅的香味扑到了时砚面前,他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小皇帝,小皇帝紧张地攥着自己衣角,颇为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 时砚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突然转变了坦白的想法,顺着小皇帝的话说了下去:“嗯,原来我的仇人是盛朝丞相,多谢陛下告知了。” 小皇帝松了一口气,希冀地看着他:“所以你可以去找他了吧?你那么厉害,复仇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 时砚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是么……可是我现在做不到那些。” 他伸手一指,茶壶中剩下的水被引至指尖,在小皇帝惊疑的目光中化作一把利刃,但不过短短一息,就重新破碎成了一滩水。 无视小皇帝眼中闪过的一抹失望,时砚低头,掩盖住自己翘起的嘴角,故作悲伤道:“我被捉来时受了伤,现在掌握的能力还不足全盛时期的一成,听说丞相身边有无数侍卫保护,我怕是连近他的身都做不到。” 停顿了一下,时砚继续说:“而我现在就连化形也只能堪堪维持一个时辰……” 时砚一波苦肉计彻底拿捏了小皇帝,李宵尘面露失望,似是因为没办法给丞相找些麻烦而苦恼,时砚低着头,却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不由得露出一点笑意。 他的小皇帝很聪明,还知道利用别人对付自己讨厌的人。 时砚虽然确实有这个能力,但他不会轻易这样做,先不说当朝丞相突然被杀害会造成所有朝廷官员的恐慌,就说现在的小皇帝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死一个丞相不是大事,但随后可能造成的朝堂混乱小皇帝目前还应付不了。 所以,时砚只能拐弯抹角地和小皇帝拉近关系,和他站在统一战线,等小皇帝成长起来之后,再对付严家也不迟。 李宵尘到底是年龄还小,有心机但不多,此刻他对时砚的话已经信了大半,转了转眼珠,试探道:“那我、朕可以留你在皇宫里面养伤,等你伤号之后,是不是就可以恢复全部力量了?” 时砚看着上钩的小皇帝,勾了勾唇:“是这样没错,但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 他故意将话说一半掩一半,让小皇帝自己去发散思维。 果不其然,李宵尘上了钩,不自觉地顺着人鱼的话去思考。 人鱼现在住的地方是最偏僻的宫殿,伺候的宫人肯定也极不用心,可能连吃饱饭都成问题,更不要说恢复伤势。长此以往下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去找丞相报仇。 一想到被丞相和太后控制的前朝后宫,自己连更换身边宫人的权利都没有,李宵尘攥紧了拳头,心底滋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为什么不和人鱼合作,共同对付严家呢? 这个念头一起便停不下来,李宵尘心脏鼓动,像是在做一件什么大事般紧张,但又不能表现在脸上,只好暗暗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看上去冷静些。 “朕可以给你提供更好的养伤环境。”李宵尘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朕现在虽然受丞相和太后的监视,但可以从中运作一番,将你的住处迁至这里。” 时砚略一惊讶地抬眼:“陛下是要将我放在您的寝宫?”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是一朝帝王。 李宵尘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有多疯狂,同住一个屋檐下,哪怕是正殿偏殿之分,时砚若是有心想害他简直是易如反掌,可能他还在睡梦中就被人了结了性命。 但是李宵尘想赌这一次。 赢了,他便不再是受桎梏的傀儡皇帝,输了,也不过是一死而已。 他现在这样浑浑噩噩地坐在帝位上,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世人不闻陛下,只知严家一手遮天,他这个皇帝做得毫无意义,严家狼子野心总有一天容不下他。 无论是为了大盛还是为了自己,李宵尘都必须这样做。 时砚看了他半晌,小皇帝端着一副帝王架子,实际上缩在袖子里的手都打着颤,他自以为说出的话很有底气,实则就连如何骗过长居后宫中的太后都没有把握。 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拿这一点或要挟或假意投诚实则另寻出路了。 但站在他面前的是时砚。 是追逐了他两个世界的爱人。 李宵尘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奇怪,看着他的目光似是悲伤,又像是怀念,正当他想要细细再看时,男人却已遮掩好了情绪,不留半分。 他笑着说:“好啊。” “那便辛苦陛下,和我做一段时间的邻居了。” 李宵尘不知为何,心跳突然错漏了一拍,他怔怔地望着对面之人,从那双盛着笑意的眸子中看清了自己的倒影。 第66章 你是我的珍宝(6) 小皇帝在她这儿委…… 李宵尘作为大盛的皇帝, 自然不会连决定一个人住处的权利都没有,更何况是在他人眼中不通人性的宠物一般地位的时砚。 那晚和时砚谈妥初步的合作之后,李宵尘便着手让人去做了这事, 人鱼性情暴戾,不通人性,不服管教,不论他们私下是怎样的,明面上李宵尘必须将保护安全的措施做好。 于是皇帝寝宫的偏殿久违地热闹起来, 这还是自先帝去世后宫里第一次大兴土木,就连太后都被他的大阵仗惊动了。 彼时太后斜倚在贵妃榻上,翘着手指欣赏自己新染的指甲,听了宫人的转述后冷笑一声:“果然是个扶不上墙的, 被那人鱼迷得神魂颠倒,连宫规都不顾了。” 历代皇帝居住的宫殿何时让他人入住过, 就连前朝最受宠的红颜祸水也只是破例于皇帝枕边留宿, 哪有这样大动干戈为一个畜生修建房屋的? 思及此, 太后扶了扶自己头上的金钗, 轻描淡写地说:“皇帝年纪小, 这后宫便由哀家掌管,出了此等大事,自然是要过问一下的。” “去请皇帝过来, 就说哀家想念儿子了, 请陛下来用午膳。” 候在一旁的太监弯腰行礼:“是, 太后娘娘。” * 有61这个逆天外挂的时砚将宫里宫外的消息都掌握在手上, 太后这命令刚刚下达,时砚便知道了。 看着那去往养心殿的小太监,时砚冷笑一声, 心道这太后还真是想着法子磋磨小皇帝。 虽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她到底占了个母亲的身份,不指望她对小皇帝多好,最起码表面上要过得去吧。 可是这女人恶毒至极,将自己儿子在夺嫡之争中的死算到小皇帝头上,年纪小小的李宵尘困于孝道和她背后的严家,没少被磋磨。 这次依旧是一样的,李宵尘坐在养心殿批奏折,但其实递到他手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请安问候,真正和国家大事有关的折子早已在丞相那一关便被扣下,他只需每天在重复无趣的请安折上批“已阅”。 所以当小太监来传递了太后的话后,李宵尘如往常一样放下手中奏折,起身绕过桌子,对小太监淡淡道:“走吧,别让母后等急了。” 本来新帝登基,先帝的妃子们若不陪葬,也应移居皇宫另一边,但太后因着严家的势力和陛下年纪尚小,后宫无人照料的理由,占了地理位置最好的一处宫殿,逼着小皇帝将这处宫殿改名为慈宁宫。 慈宁宫距离皇帝的养心殿极近,李宵尘便没有叫轿辇,而是慢慢走着去往太后那里。 引路的小太监不是第一次替太后娘娘传话了,他也清楚等一会儿小皇帝要面对的是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小皇帝逆来顺受,也从不为难他们,小太监心里有些飘,眼看着慈宁宫的大门就在眼前了,他的态度也不复之前的恭敬。 “陛下,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别让太后娘娘等急了。”小太监被太阳晒得有些不耐烦,看着身后的小皇帝被簇拥着、头顶还有宫人举着伞,语气更是不好。 李宵尘默了默,心里生出无限落寞,这皇宫里不光是主子不把他当回事,就连下面这些奴才也不将他放在眼里,他这个皇帝做得还真是窝囊。 也不知父皇在地底下看见是自己这样的人坐上了皇位,会不会气的想诈尸回魂。 小皇帝从小跟着母亲和嬷嬷长大,连学堂都没正经上过,更别提让他利用君王之威。正当李宵尘想如往常一样忍过去时,突感耳后拂过一缕凉风,几滴冰凉的水珠溅到了脸上,让他一激灵。 大太监见皇帝突然停住脚步,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搀扶住小皇帝:“陛下,可是身体不适?” “朕没事。”李宵尘不动声色地拂开了大太监的手,这太监是太后安插进他身边的,但经过他近期的观察,此人似乎对太后和严家也不是特别忠心。 但他还是不想被碰,不是嫌恶,而是不习惯。从前十几年都没有经历过的事情,短短几月怎会习惯呢。 时砚遥遥地看着宫道上面发生的事,手指轻轻扯动,那落到小皇帝脸上的水珠突然动了,慢慢划过他的脸颊,藏在了耳后的位置,不用担心被任何人发现。 时砚牵动着空气中的一条无形的细线,在这边开口。 那边,小皇帝的耳边同步出现了他的声音:“陛下,不该忍让的时候便不必忍让,您是天子,有权利处置一个以下犯上的奴才。” 李宵尘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但随即他便想起了方才那莫名的水滴,联想到时砚那一招控水之术,便猜到了是他。 小皇帝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却突然想起身边还有几个关注着他的宫人,随即挥了挥手,继续往前走去,然后悄无声息地和身后宫人们拉开了些距离。 他微微偏头,十分小声地试探喊了一句:“时砚?是你吗?” 那天晚上人鱼告诉了他名字,虽然疑惑为何从没上过岸的人鱼会拥有一个像凡人一般的名字,但小皇帝知趣地没敢问。 时砚所在的偏僻宫殿里没人,所以也不怕被人发现,从小皇帝那里传回来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明明是说悄悄话的音量,愣是让时砚听出了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他点了点面前漂浮在空气中的细线,给小皇帝吃了一颗定心丸:“陛下,我虽受伤,但一些不被凡人察觉的小手段还是可以施展的。” “那个太后宫中的太监胆敢以下犯上,陛下想怎么处置他?” 小皇帝忘了问时砚是怎么知道他这里发生的事的,听见他的问题,抿了下唇,有些迟疑道:“朕不知。” 这小太监是在太后面前服侍的人,他能动得了吗? 时砚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仿佛顺着骨头传进了李宵尘心里,让他有些耳热。 “陛下,虽说打狗还需看主人,但若是一文不值的狗,主人是不会在他做错了事之后保他的。” 时砚没有和小皇帝讲什么道理,而是简单直白地告诉他身为帝王的权利。 “你是大盛的皇帝,处置一个对皇帝不敬的太监罢了,别说是太后,就算是丞相站在这,他也没有理由阻止。” “李宵尘。” 时砚严肃地喊了他的名字。 小皇帝一瞬间瞪大了双眼,紧张得好似被先生抓到回答问题的学生。 但时砚只是严肃了一瞬,很快就变回了平日里的懒散语调,“放手去做,陛下,有我在,不会让人伤了你,怕什么?” 他们说话的这片刻,小皇帝恰好抬脚迈过慈宁宫的门槛,听完时砚的话,他心头一跳。 是啊,他怕什么。 他是大盛名正言顺登基的帝王,身上流着先帝的血脉,他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就算严家掌握了朝堂大权照样要对他卑躬屈膝地行礼。 他害怕什么? 该害怕的是那些心里有鬼之人。 脚下跨过门槛,李宵尘心里如拨云散雾般清明,他定了定神色,端着帝王仪态看向上位的太后,腰杆挺得直直的。 “母后,儿臣向您请安了。” * 太后愣了下,她总觉得今日的皇帝变得和往常不太一样了,但一时又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可到了嘴边的斥责却莫名地说不出口。 过了开口发难的最好时机,太后也不好再动怒,只好不情不愿地展露出一副慈母作态:“陛下饿了吧,彩娥,去吩咐御膳房布膳。” 太后身侧站着的宫女弯腰一拜:“是,太后娘娘。” 御膳房做的午膳自然是精致美味的,太后热切地邀小皇帝坐下,装模作样地亲自夹了一块粉蒸肉放进小皇帝碗中。 “陛下尝尝这御膳房新捣鼓的菜系,哀家吃着不错。” 得益于她这段时日的卖力表演,小皇帝到现在还以为她是个一心为他好的严厉母亲,每每到了这种时候,她给小皇帝夹个菜,小皇帝便心软了,她再提一提那大兴土木之事,定能让小皇帝改变主意。 “陛下快尝尝,哀家觉得这会是陛下喜欢的呢。”太后脸上堆起假笑,等待着小皇帝脸上浮现出感动的神情。 李宵尘垂眸看着碗中的食物,并没有任何想吃的欲望,他淡淡抬眼看向对面的太后,没有像往常一样配合她上演母慈子孝,而是冷淡地将碗推远了些。 太后见状脸色一变,正要开口斥责,却被李宵尘抢了先。 小皇帝垂下眼眸,脸上的伤心不像是演的,他似是犹豫片刻,才抬眸望向太后,眼中闪烁着委屈的泪光。 “母后,儿臣今日无甚胃口,这午膳也是实在吃不下了。” 小皇帝从没在她面前展露过委屈模样,这一下子给太后整懵了。 但慈母形象还得继续演下去,太后僵硬地扯出一抹关怀神色,轻声细语地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小皇帝眼神闪了闪,按照时砚教他的说:“母后能为朕做主吗?” 太后现在算是被架了起来,她哪能说不,所以只好咬着牙道:“这是自然,陛下在这皇宫里头,还能被别人欺负了去不成。” 她在心里暗暗祈祷,小皇帝这委屈最好不是什么大事,不然她前一步夸下海口,后一步小皇帝给她出难题可就不好了。 所幸小皇帝接下来的话让她松了一口气。 “母后,是、是一个宫人,他对儿臣不敬,还……”李宵尘半演半就,还适时落下一滴泪来,泪珠从脸颊滑落,看着好不可怜。 太后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直觉有哪里不对,但又不能逼着小皇帝把话说明白。她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没了丞相在后一点点指导,她便只能凭自己的感觉行事。 小皇帝在她这儿委屈落泪,她这个当太后的若是不做些什么,怕是隔天就能传出太后掌管后宫不利,致使年幼皇帝受委屈的流言去。 太后自觉想明白了,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哀家还当是什么,陛下乃至尊之躯,一个小小宫人竟敢以下犯上,简直是反了天了。” 她故意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果不其然看到了小皇帝崇拜感激的眼神,更加有了底气:“陛下既不喜那宫人,便让禁卫军仗责八十,扔出宫去罢。” 李宵尘瞬间面露喜色:“多谢母后,朕知道怎么做了。” 他这时脸上早已没了失落可怜,转而眉眼飞扬,看得太后在心里发笑,感慨这小皇帝还真是蠢笨,做了天子还如此喜怒形于色。 但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 第67章 你是我的珍宝(7)一更 做什么突然抱…… 小皇帝大手一挥, 候在殿外的大太监走了进来,小皇帝吩咐道:“去,让禁卫军将那太监抓起来, 就依照母后说的,仗八十,丢出宫去,此生不得再入皇城!” 那大太监面上毫无惊讶之色,躬身道:“是, 陛下。” 皇帝出行自有几名禁卫军跟随,正好方便了小皇帝,他一声令下,两个健壮的士兵便走上前来, 而立在太后身侧的那小太监一下子腿软,扑通跪了下去。 “陛下饶命, 陛下饶命啊, ”那小太监一下又一下狠狠磕头, 声泪俱下, “娘娘, 太后娘娘,您救救奴才,求您救救奴才吧。” 太后脸色控制不住地难看, 眼神也一点点冷了下来。 那小太监还在磕头求饶, 太后沉默着没发话, 两名禁卫军踌躇着不敢上前。 李宵尘看着这一幕, 更是暗暗掐住了掌心。 小太监吵的人心烦,太后前面话都说出去了,现在不可能再反悔, 更何况这太监是自己身边的,做事不利丢的是自己这个太后的脸。 “够了!”太后扶了扶额,盯着小太监的眼神变得阴狠,“做出这等事还有脸求哀家,你可知以下犯上是死罪,陛下已是网开一面!” 可仗责八十和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小太监被两个禁卫军拖了出去,李宵尘神色无波无澜,淡淡发话:“就在这里仗打,也让旁的宫人看看清楚,在母后身边侍奉就应谨言慎行,不然若是传出去,连累的是母后的面子。” 一众宫人哪里敢发话,都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太后更是无法拒绝,小皇帝都说了这是为她的名声面子考虑,她还能说什么,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吞,看着那小太监的眼神更加愤恨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连累她在小皇帝面前丢了面子,若是被旁人传了出去,说太后身边的太监对皇帝不敬被捉了个正着,她这个费尽心思塑造的慈母形象不就成了全天下人的笑话? 禁卫军的动作很快,院中响起啪啪的打板子声,那太监被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痛呼,但很快声音就小了下去,看那样子,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小皇帝第一次仗责下人,也是第一次亲手处置一条人命,此刻看着院中那渐渐失去气息的小太监,他手心里浸出了冷汗,挺直的脊背也感到僵硬,但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这是他前半生从未体验过的,权力的感觉。 这一刻他终于懂了为什么皇兄们会为了这个位置斗得不死不休,权力的滋味是如此美妙,像罂粟一样令人上瘾,也滋养着凡人的欲望。 * 从太后宫中出来后,小皇帝回到寝宫,屏退了所有宫人,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喊了声:“时砚?” 时砚在他耳边淡淡地应了一声。 小皇帝不知怎的突然松了一口气。 他略有些心慌地举目望了望窗外。偏殿的重建已经快结束了,他可以看到宫人们在做最后的清扫并引进干净的水流。太后经过今日一遭怕是早忘了自己是要斥责小皇帝,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她之后再提起就没有合适的时机了。 李宵尘攥了攥拳,冲动驱使着他开口问道:“你可以今晚就搬过来么?” 话音落下,他才发觉自己这句话显得有多焦急,好像十分期待时砚住过来似的。 “嗯?”时砚的声音带上了些笑,“既然是陛下想要的,我自然没有意见。” 他淡淡地点了点面前水幕中小皇帝的脸颊,开口道:“陛下将此事吩咐下去吧,宫人来便可,陛下不要亲自过来。” 小皇帝想也没想就冲动否决了:“不行,他们会给你身上缠锁链。” 时砚低笑一声,语气无奈:“陛下,您若是来了,我们的关系可就说不清了。” 小皇帝头一次对一件事物如此上心,传到丞相和太后耳朵里还不知要怎么想,平白招惹麻烦。 小皇帝说完也反应过来了,他为自己刚刚的话感到自责,羞愧地低下了头。 “抱歉,是朕想得太简单了。” 是他一时得意忘形,忘记了自己还身在丞相和太后的监视下,现在对时砚表现得越在意,就越有可能将他推到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时砚见小皇帝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情绪低落,无声地叹了口气,从池子里直起身来,水珠顺着他裸露的腹肌滑落,在水面上溅起一道道波纹。 李宵尘在寝宫里虽看不到那边的景象,但耳边传来的清晰水声还是让他莫名耳热,他抬手搓了搓耳朵,但结果适得其反。 “陛下现在身边有人么?”时砚问。 李宵尘愣了一下,乖乖回答:“没有……朕让他们都退下了。” 古代世界有一点好处,就是没有监听监控之类的设备,只要确认附近没有活人,便不用担心隐私的问题。 时砚看了看天色,算了算时间够用,又一次将鱼尾变成了双腿。 这次大概可以持续一个半时辰。 “陛下。”时砚的声音再度响起,说出的话让小皇帝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想看看皇宫外是什么样子吗?” “……想。” 怎么可能不好奇呢,从小生活在深宫里,因为不受宠,哪怕是逢年上山祭拜或春秋围猎这样的盛大活动,皇帝都没有想起他哪怕一次,所以小皇帝长这么大,还一次宫门都没出过。 他按捺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刚冒出的一点苗头被按了下去:“……出宫会很麻烦吧,朕现在是皇帝,太后不会允许朕私自出宫的。” 时砚挑了下眉,觉得这个世界的小爱人真是可爱,居然会这么乖巧地遵守规矩。 不过一想到这个世界的爱人才堪堪十三岁,距离成年还有很久,他就忍不住叹气。 但很快时砚就把自己哄好了,爱人年纪小怎么了,年纪小正好可以手把手教,体验一下养成的快乐。 至于61在他耳边念叨的“和自己养大的孩子怎么产生爱情火花”,时砚丝毫不担心这个问题。 虽然容貌和记忆都不同了,但灵魂还是那个灵魂,爱了两个世界的记忆就封存在这个灵魂中,这一世怎么可能不会再度爱上呢? 况且山不就我我就去就山,小皇帝不主动,时砚便勾得他主动。 心情很好的时砚避开侍卫从房檐上跳下,飞快地来到了小皇帝的寝宫。 确实如小皇帝所说,他今天发了一顿火,伺候的宫人们都更用心了,哪怕小皇帝让他们都出去,他们也是不敢离开太远,都在殿外候着。 不过这难不倒时砚,他如同鬼魅一般顺着墙下阴影躲开了前院众人,来到那扇被他光顾过的窗户前,抬手在窗棂上敲了敲。 等候了短短几息,窗户突然被从内部打开,露出小皇帝那张还带着惊讶与慌乱的脸。 “你怎么现在过来了?会被人发现的!” 之前时砚两次来找他都是入夜后,现在日光大盛,小皇帝是真的担心他被找到。 而且…… 李宵尘的视线下移,落到他的双腿上,语气不明地说:“你白天也可以变成人么?腿会不会痛?” 时砚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小皇帝是把他当成只有入夜才能变化人身的精怪了,哭笑不得地解释:“不会,白天夜晚都是一样的。” 李宵尘双手扒在窗户边沿,指尖用力到泛白:“你快回去吧,宫里人多眼杂,被发现了就……” 后半句话淹没在突然腾空而起的震惊里,李宵尘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时砚的动作,直到自己被放下接触到地面,才堪堪回过神来。 “你、你……” 小皇帝这十几年还未曾和母亲之外的人如此亲近过,他双手撑在时砚胸膛,整个人和他之间的距离近得都塞不下一张手帕。 李宵尘慌乱地一把推开了他,红着脸移开视线:“做什么突然抱朕!简直、简直是……” 小皇帝这辈子都没骂过人,“简直”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个囫囵来。 时砚笑了笑,在小皇帝没反应过来之前伸手揽上他的腰,在他震惊的目光中伸出食指放在嘴边。 “嘘,不要被人发现了。” 他的声音很低,未免小皇帝听不见,所以故意俯身凑近了说,淡淡热气扑到小皇帝耳朵上,和隔空对话的感觉还不同,他不自在地后仰,只觉得耳朵一阵发麻。 时砚看着安静下来的少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随即手臂一用力,带着小皇帝飞身上了房顶。 “唔……!”李宵尘差点惊呼出声,但想到时砚嘱咐他不能被人发现,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时砚脚步很轻地点在瓦片上,没有停留地直接带着他向前方走去,小皇帝全程脚不沾地,凡人需练几十年才能有所成的轻功在时砚这里简单地如同饮水吃饭,他毫不费力地带着小皇帝离开了重重把守的皇宫中心,向着宫外的方向而去。 李宵尘眼睁睁看着宫门离自己越来越近,声音都带上了焦急:“时砚,快送朕回去!宫人们找不到朕会告诉太后的……” “嘘,看。” 时砚的话让李宵尘下意识抬眼,紧接着,他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天边不知何时已出现了晚霞,红彤彤一片,他们此刻立在宫墙上,皇城外的房屋与百姓在眼中显得格外渺小,但无一不被这晚霞笼罩着,显出一片带着暖意的光晕来。 李宵尘甚至可以看到,在不远处的集市上,百姓们说说笑笑、采买东西的样子,那细微的谈笑声仿佛近在耳边。 第68章 你是我的珍宝(8)二更 不可伤了人鱼…… 小皇帝第一次见到宫墙外的世界, 一时看呆了。 时砚揽着他坐在了屋顶上,一条手臂虚虚环在他身后,保护着不会轻功的小皇帝。 “今日没打算带你出宫, 就在这里看看,以后有机会了带你出去,嗯?”时砚在小皇帝耳边说道。 小皇帝完全顾不上他说什么了。 他的眼眶有些湿润,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成一个个红色光点,这困了他十几年的皇宫, 原来也不是那么难跳出,原来皇宫外的世界是这个样子。 一声温柔的叹息在耳边响起,李宵尘闭了闭眼,感觉到一股暖意从眼前拂过, 那些溢出的眼泪被轻柔拭去。 “陛下别哭,不然下次不带你看了。” 时砚笑着威胁, 小皇帝似是怕他说真的, 立刻抹了抹眼睛, 眨巴眨巴地看他:“朕没哭, 是、是风太大迷了眼。” “嗯, 好,是风沙的错。” 时砚一条腿弯着,另一条腿伸直, 在小皇帝惊讶的眼神中伸手一挥, 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流卷上天空, 在他们身旁渐渐聚成一层透明水墙。 李宵尘将视线从水墙移到时砚脸上, 见他带着淡淡笑意,眼中是无限温柔与宠溺:“是我疏忽,这样风沙便吹不到陛下了。” 李宵尘眼睛酸酸的, 又想落泪了。 他狼狈地转身低下头,不知道有没有被时砚看到自己的失态,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静静地坐着欣赏宫外的风景。 时砚带他落脚的地方是皇宫里最高的一处屋顶,从这里看下去,所有的一切都一览无余,李宵尘第一次从这个角度俯览皇宫,他看到了自己的寝宫、养心殿、太后的慈宁宫、还有时砚暂时居住的偏僻宫殿。 一种陌生的情愫涌动在心间,从这一刻起,小皇帝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悄然发生改变。 他又将视线投向宫外,天色已经不如刚开始那般亮了,行人马车的影子也变得有些模糊,但小皇帝依旧看得目不转睛。 时砚在一旁但笑不语,将一切尽收眼中,他知道,小皇帝此刻看的不仅是风景,还有对这个国家、这个朝堂更新的认知。 这也是时砚为什么没有急着教他治国之道的原因。 他年纪还太小了,书卷上那些高深的奥义远不如亲眼看到的记忆更深刻,御史大夫授他大道理,但忽略了小皇帝从小便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一下子塞进来许多晦涩难懂的东西,小皇帝听不懂也学不会。 而时砚要教他的第一课,便是亲眼看看这个世界。 前半生被困在这方隅之地,没有见过更广阔的世界,只凭书中的描画,心境怎么能变得开阔呢。 太阳渐渐落下,宫外的热闹也逐渐散去,百姓们都已归家,商贩们也关门送客了。 时砚心里想着事情,一时出神,突然,肩膀上压过来一份重量,他低头看去,小皇帝不知何时已闭了上眼,竟是睡着了。 时砚哑然。 这一天小皇帝的情绪大起大伏,刚开始意识还被新鲜感撑着,但后来两人都不说话后,他看着看着就开始眼皮打架,但不好意思打扰在想事情的时砚,便想着自己再坚持一下。 结果坚持着就把自己坚持睡着了。 时砚放松身体,让小皇帝靠进自己怀里,虽然水墙能挡风沙,但到底没什么保暖的作用,他怕小皇帝这样睡会着凉,便将他搂进了自己怀里。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清新水汽,小皇帝这一觉睡得很香,但可能是心里还记挂着事情,没过多久,时砚便感觉怀中的身体突然一颤,小皇帝惊醒了过来。 “朕睡着了?” 小皇帝一脸懊恼,注意到自己是睡在时砚怀里之后更是脸红,他连忙挪了挪屁股,拉开距离。 时砚知道小孩儿脸皮薄,所以没有逗他,而是站起身,拂了拂自己外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陛下可还要再看?” 李宵尘看了看天色,此刻早已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他心里一惊,不敢想宫人进屋发现找不到自己会是什么情形。 这时候也顾不上害羞,李宵尘拉住人鱼的衣袖,面色焦急:“我们快回去,宫人若是见我不在寝宫,就要惊动禁卫军和太后了!” “那陛下抱紧了。” 时砚伸手将他揽在怀里,脚尖一点,轻巧地从屋顶上跳下,落到更低一阶的屋顶上面,然后飞速掠过,中途完美地错开了宫人经过和禁卫军的巡逻,在小皇帝寝宫后落地。 依旧是那扇窗户,李宵尘还没想好如何翻进去,他身后的时砚便已经伸手放在他腰间,稍一用力,就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唔……!” 小皇帝突然腾空,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就从窗外出现在了窗户内,转过身,时砚正淡然地收回手臂。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时砚的目光好似在看什么洪水猛兽:“你、你怎么可以不经朕同意就抱朕!” 时砚从窗边树上随手掐了一枝花枝,递给看似生气实则害羞的小皇帝,嘴边噙着笑:“我知错,此花送给陛下,陛下可以不生我的气了吗?” 小皇帝平生第一次被送花,还是个男人,但他依旧伸手接了过来,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丝的惊讶和喜悦。 竟然这么容易就被哄好了。 时砚弯着眼睛看他,放任自己短暂地从眼睛里透露出缠绵爱意。 不过小皇帝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手中花枝上,等他再抬眼时,时砚已收敛了神色,爱意被他藏得很好,完全不会被小皇帝察觉到。 “陛下要接我住进来的承诺还作数?不要忘了。”时砚说完,展颜一笑,没等小皇帝再说什么,倏地转身从墙角消失。 李宵尘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的院墙角落,才突然想起,他变为双腿的时间似乎要到了。 低头抿了下唇,他环顾四周,在窗边矮桌上看到了个花瓶,将里面宫人精心挑选放置的花拿出来,时砚送他的简单花枝放了进去。 盯着看了半晌,李宵尘满意地点点头,这时突然一声叩门的声音响起,吓了他一跳。 是大太监的声音。 “陛下,是否要吩咐御膳房备晚膳?您今日午膳便没吃,这晚膳不可再不用啊。” 李宵尘快步走到门边,啪地一下打开了门,和外面刚说外最后一句话的大太监撞了个正着,也吓了对方一跳。 “陛陛陛陛下。” 大太监见李宵尘紧紧抿着唇脸色凝重,连忙跪了下去,院中候着的一干宫人也忙不迭跟着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望着跪了一院子的宫人,李宵尘从他们压得极低的脊背上看出了惧怕,他张了张口,问:“这是第几次叩门了?” 大太监跪在他脚边,一听就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虽然不清楚小皇帝问这个做什么,但他此刻不敢有半分小心思:“回陛下,奴才、奴才这是第三次叩门……” 剩下的话李宵尘没有再听了。 三次,叩门三次没有得到回应,但没有一个人敢直接开门进去。 小皇帝突然笑了。 大太监和一众宫人更是深深将脑袋埋了下去,午时陛下便是这样轻描淡写地处死了一个宫人,他们此刻害怕这是小皇帝发怒的前兆,任谁也不想当那个出头鸟,只能深深将脑袋低下去,祈求小皇帝不要第一个看见自己。 良久,太监宫女们跪到膝盖发麻,才终于听见了小皇帝的声音。 李宵尘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脚边不停颤抖的大太监,语气听不出情绪地说:“起来,去吩咐御膳房备膳吧。” “是、是!”大太监如蒙大赦,其他宫人也松了一口气。 李宵尘没有再为难他们,淡淡说了一句“都起来”,便转身回了屋内。 这顿晚膳可以说是小皇帝自登基以来吃得最轻松的一餐了。 没有提心吊胆,没有怯懦自卑,侍奉的宫人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谨慎,试毒布菜都丝毫不敢马虎,小皇帝用膳的时候,他们敛眉低目地候在一旁,一点多余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终于,小皇帝吃饱了,他接过宫女递上的手帕擦拭嘴角,淡淡吩咐:“偏殿都收拾好了?那便今夜就将人鱼带过来吧。” 大太监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问道:“是,不过陛下是否要让禁卫军在那人鱼身上多缠几道铁链?万一半路发狂……” “不必。”李宵尘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不悦,“不可伤了人鱼半分。” 大太监心中一跳,立即躬身:“是、是,陛下放心。” 他转头去吩咐了禁卫军,按照小皇帝说的,一个字都不敢遗漏,禁卫军首领也知晓了白日发生的事,对小皇帝的态度也比之从前更加恭敬,绝不敢暗中动什么手脚。 * 时砚回到偏殿时恰好在入水前一刻双腿变回了鱼尾,他身上的衣衫也变回了鳞片,贴附在身上。 虽然他不需进食,但看守的侍卫还是每日都给他准备一盆新鲜鱼虾,时砚看了眼池子旁边还鲜活乱蹦的海鲜,确认自己没有半点食欲,就移开了视线不再看。 61这时候飘了出来,自顾自给时砚扫描了一遍,贴心提示道:“宿主,你现在的身体饥饿程度是15%,当达到30%的时候,可能会影响你的能力哦。” 他暗戳戳补充:“包括控水和变人的时间。” 时砚沉默了一下。 明明第一个世界受狐狸身体的影响,他对生肉并无抵触,但这个世界身为鲛人,反而不喜生鱼了。 问题一定不在时砚身上,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原主并不喜欢生的食物。 第69章 你是我的珍宝(9)一更 只有母妃对他…… 时砚在原主的记忆里搜寻了一番, 发现确实如此,虽然鲛人生活在深海,但并不是全然与陆地没有接触, 早在凡人们钻木取火烤熟食物的时候,鲛人就已经将这样的做法学了去,在海上的岛屿中找到枯木,生火烤鱼。 61“啧啧”感慨:“原来还是个挑食的物种,居然连烤鱼要撒佐料都学会了。” 时砚也弯了弯唇。 鲛人身体强悍, 许多剧毒之物吃了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所以也因为这一点,鲛人吃够了海里的鱼虾,将海岛上的各种植物也吃了个遍。 然后便慢慢发现一些东西可以直接入口, 一些东西则是可以在烤鱼时加上,使单纯的烤鱼变得味道丰富。 到了原主这一代, 更是几乎没多少鲛人吃生食了, 所以时砚才会面对活的鱼虾没有胃口。 时砚沉默:“……” 问题来了, 他要如何不被人发觉地, 给自己找做熟的食物吃? 去御膳房偷?按照原主一顿的食量, 怕是能将御膳房的存货全部吃光,隔天便能在宫里掀起轩然大波。 所以还是要去宫外解决。 时砚这个身份身上半点钱财都没有,所以……只能暂时和小皇帝借一点了。 正思索着, 殿外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时砚侧耳听了两句, 知道是小皇帝派来的人。 不过这次的待遇可好很多了, 时砚装着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本以为会和上次一般被五花大绑起来,但结果只是被一条锁链捆住腰间, 坐在铺满了软垫的轿辇中,被八个禁卫军抬了起来。 时砚借垂头的动作遮挡,微微挑了下眉,瞬间就猜出了这是小皇帝的意思。 * 时砚只知道小皇帝大动干戈修建偏殿,却不知道被建成了什么样,当身体滑入水中,禁卫军离开之后,他才有机会打量四周。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就能知晓小皇帝花费了多少心思,也难怪太后都坐不住想插一手了。 时砚现在身处的池子比之前那个大了两倍有余,且不是死水,一条涓涓细流从宫殿后穿过,似是从什么地方引来的天然泉水。 宫殿内的装饰也变了,池边有方便人上下的台阶,在旁边还挖了个凹槽,布置成软榻的模样,时砚只要双手一撑便能坐上去,鱼尾刚刚好浸在水里,软榻的深度也恰好符合时砚的体型。 但这也只占了宫殿的一半,另一半空闲的地方被放置了一些常人看不懂的家具,但时砚一眼扫过便知,那些是为他专门定制的,作用或许是……让人鱼解闷玩耍? 这间偏殿俨然已成为了专门为人鱼准备的房间,事无巨细,应有尽有。 时砚轻轻挑眉,没想到小皇帝会对这件事上心,更没想到他会将房间布置成现在这样。 水池不是纯粹的圆形,一边是延伸出去的长条状,刚好可以供时砚穿过,伸手就能碰到水池两侧的家具、摆件。 时砚正斜倚在一张摇椅上,鱼尾下半部分浸在水中,手指随意地拨弄着矮桌上的小摆件,李宵尘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他屏退了宫人,自己推开门走了进来,便看到时砚一只手就将那复杂锁环解了开来,最后一个环扣落下,在小桌上发出叮当一声响。 小皇帝内心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挫败,他走过去:“这种东西对你来说是不是太简单了,很无趣吧。” 时砚坐的位置低,所以看小皇帝需要仰视,他抬起头,便恰好看到了小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小少年的心思十分好猜,但时砚故意没有点明,而是装作不理解地问:“陛下何出此言,我不觉得无聊。” 就算现在坐在这的是原主,也说不出“无趣”两个字来,深海里的生活比之这里更无聊,他活了多少年早就看腻了。 况且时砚觉得宫中的生活也挺有趣,有个可爱的少年帝王每日眼巴巴地等着你和他说话,闲得无聊了就给太后丞相添添堵,日子也蛮有意思的。 但这话不能和小皇帝说,时砚怕教坏了孩子。 眼看夜色已深,时砚开口送客:“陛下该就寝了,回去吧。” “我……”李宵尘愣了下,才惊觉时间已经不早了,但他还磨蹭着不想离开,“明日……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明日朕派人帮你找来。” 他忽的想起禁卫军首领的汇报,说人鱼这些天都没有吃过一口东西,神色焦急:“对了,朕听说你多日未曾进食,是身体哪里不适?朕叫御医来给你瞧瞧。” 小皇帝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被时砚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诶,多谢陛下担忧,但我没事,只是不饿。” “嗯?”小皇帝回过头来,神情不解。 时砚突然想到自己想要出宫觅食的想法,思索片刻,抬起头对他说:“我不需日日进食,因为每餐都吃很多,不知陛下可否借我些银钱?” 小皇帝愣了下:“你要银钱做什么?” 身为一朝皇帝,李宵尘最不缺的就是金银珠宝了,国库里金子都是随意堆放着,他随时可以取用。 时砚勾了勾唇:“暂且保密。” “不过我答应陛下,用到银钱的时候,带陛下一起去,可好?” 李宵尘前一刻才暗下去的眸子刷地亮了起来。 * 不过隔天没能实现这个约定,因为小皇帝在养心殿见到了御史大夫,开始了又一次的学习。 “陛下,老臣这些天未能找到机会来见您,不知上次留的课业陛下完成得如何了?”荆大人抚着自己的胡子,苍老的面容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李宵尘站起身,点点头:“老师不必忧心,我都做完了。” “那便好,那便好。”荆大人一连说了两遍,然后才翻开书卷,“今日我们便来讲一讲……” 小皇帝在养心殿听荆大人授课的时候,时砚透过水镜看到了这一幕。 关于小皇帝的成长,他其实不想拔苗助长,但奈何他手握剧本但旁人没有,所以也没有理由去阻止小皇帝的学习,毕竟在保皇党看来,小皇帝现在急需成长,不然总有一天会被严家吞没。 李宵尘在养心殿兢兢业业地和御史大夫学习,而时砚这边则显得分外清闲。 当他搬至小皇帝的偏殿后,小皇帝可以说是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给了他最大的自由,宫人们不敢随意来打扰他,连供给的吃食都精致了不少。 比如现下时砚面前这一盘葡萄。 附属小国进贡,每年只有一点点,宫中皇帝和太后分一大部分,剩下的赏给德高望重的大臣,以示陛下隆恩。 然后小皇帝的这一份便出现在了时砚桌上。 想也知道一定是小皇帝亲口吩咐的。 61酸酸地打趣他:“瞧瞧,人家自己都不吃,也得先供着宿主你,我都怜爱任务目标了。” 小可怜,被他家宿主一忽悠就掏出真心相待,唉。 时砚捏起一粒葡萄,手指用力,砰地一声砸在61的身上:“用得着你怜爱?” 61委委屈屈地接住葡萄,本着不吃白不吃的想法,一下子塞进了嘴里:“唔,不愧是御贡的葡萄,好甜。” 61这种高科技智能系统可以吃东西,还能消化,所以时砚看了他一眼便随他去了。 反正也吃不坏肚子。 不过三颗之后时砚便截住了61蠢蠢欲动的手,将他弹回了系统空间。 “少吃点,又不是给你的。” 61无能狂怒:“啊啊啊小气鬼宿主!” * 时砚确实小气,不过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小皇帝。 学习了一天感觉头昏脑涨的李宵尘回到寝宫,第一件事不是让御膳房布膳,而是先来到了时砚所在的偏殿。 推开门,便见时砚早有预料地看了过来,李宵尘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下,然后快步来到他身旁。 时砚在水池里泡着,小皇帝就蹲在池边,但这样还是比时砚高一些,所以得低头看他。 李宵尘搓了搓自己的脸,语气略显低落:“时砚,朕今日被老师批评了。” 荆大人自是不敢像教旁的学生那样指着鼻子骂,但小皇帝学习得实在吃力,荆大人少不得要说两句,虽是殷切希望,但无形中给了小皇帝许多压力。 时砚知晓他的辛苦,但并未对此事做出评价,而是伸出手指在他眉间轻轻点了一下。 微凉带着水渍的手指在李宵尘眉间留下一点水痕,小皇帝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只是顿感头脑轻快了不少,疲倦之感也褪去了很多。 他一脸惊喜地看向时砚:“这是如何做到的?” 时砚笑而不语,将盛着葡萄的盘子推到他手边,小皇帝这段时间在时砚面前愈发不设防,处处都表现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所以看到清甜的葡萄便没忍住,捏了一颗放进自己嘴里。 李宵尘上了一天课又累又渴,不知不觉吃了好几颗葡萄,时砚也没制止,所以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吃下去了一小半。 他连忙将盛葡萄的盘子往前推了推,推到时砚面前:“这是给你的,朕吃光了你就没有了。” “无碍。”时砚莞尔,“陛下处理公务外加上课辛苦了,我不饿,陛下多吃点吧。” “不过还是要留着些肚子用晚膳,切勿贪食。” 时砚手指轻敲在小皇帝头顶,李宵尘愣了下,在他的印象中,只有母妃对他做过这个动作。 幼时的小宵尘调皮贪玩,被母妃抓住后便会被敲一下头顶,警告他下次不许再犯。 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小皇帝自知失态,连忙攥着袖子捂住眼睛,试图在时砚发现前将眼泪都擦净。 时砚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放在小皇帝头顶的手温柔地摸了摸,没有说什么“是不是想母妃了”的废话,而是转而提起了小皇帝一直很感兴趣的一件事。 “不是想问我要银子做什么?明日带你出宫玩好不好?” 第70章 你是我的珍宝(10)二更 你怎可唤朕…… 因着时砚的一句承诺, 李宵尘的期待被吊了起来,转天他结束了早朝,正要回宫找时砚的时候, 突然被荆大人拦住了去路。 “陛下,臣有要事与陛下相商!” 本已走远的严丞相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小皇帝一眼,荆大人注意到了皇帝的脸色变化,倏地回头, 恰好捕捉到了严丞相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两个老臣互相对视一眼,丞相无声地说了句什么,荆大人的脸色难看起来。 但他还是坚持要与小皇帝商议。 李宵尘见他面露焦急,意识到是一些比较重要的事, 思虑片刻,便点头应允了。 两人去了御书房谈话, 谈话内容别人不得而知, 而李宵尘再度出现在时砚面前时, 已然过了午膳的点。 李宵尘看起来很疲惫, 他蹲坐在地上, 也不顾地上脏不脏、有没有水渍,语气低落:“时砚,你知道御史大夫和朕说什么了吗?” 时砚摇了下头。 时砚尊重小皇帝的隐私, 所以并不是每次他与大臣谈话都会隔空看着, 所以并不知道今日御史大夫在下朝后拦住了小皇帝, 也不知道他们在御书房里究竟谈了些什么。 “荆大人说……西北边城的旱灾迟迟得不到缓解, 连月不降一滴水,百姓的吃住都成了问题。”李宵尘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茫然, “他说……若再不派人妥善赈灾,流民便会发生暴动,届时一定会往京城的方向来……” “到时,京城大可闭门锁城,但那些跋涉千里的百姓则会在城外活活饿死……” “可是、可是朕已经应下了丞相的请奏,他说会派人妥善处理,可为何还……” 时砚从水中跃出,坐在一旁的软榻上,他坐在这里的高度刚好和小皇帝坐下来差不多,便伸手绕过他的后背,安慰地拍了拍。 “陛下是想问,为何丞相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却没有处理好此事,对吗?” 李宵尘讶异地抬眼看向他,十分惊讶他居然能通过寥寥几句便猜到自己想说的话。 时砚叹了口气,摸了摸小皇帝的发顶,说道:“陛下,你要知道,有些人的欲念是无休止的。” “就比如丞相,他借陛下之手为严家牟利,为自己敛财,”时砚顿了下,好让小皇帝消化这些信息,“他一开始想要的东西也许只是名和利,但时间久了,人的欲望便会越来越大,所以次次都要牟利,甚至,” “觊觎这个位置。” 最后一句时砚说的很轻,但还是在小皇帝心底敲下了重重一击。 看着李宵尘呆愣在原地的模样,时砚叹了口气。 “不过陛下也不必太过忧虑,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真的吗?” 小皇帝瞬间抬起头来。 时砚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小皇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他其实不笨,只是被赶鸭子上架地架上皇位,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学,没来得及准备,所以初期才会被丞相架空了权力。 而时砚的出现,势必要帮小皇帝将权力一点一点收拢回来。 而这第一把刀…… 就冲向丞相吧,谁让他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欺负小皇帝了呢。 时砚就是这么偏心自家人。 “好了,此事还需你和荆大人商议细节,要想做成少不了他的配合,现在他大约刚刚出宫,今日不宜再见了,以免打草惊蛇。”时砚道。 小皇帝现在对他的话可谓是深信不疑,点了点头:“好,明日我找机会将老师留下,商谈此事。” 见他心情缓和了不少,时砚笑了下,道:“去换身不带龙纹的衣服,带你出宫玩。” 李宵尘用力地点了下头,然后站起身就往寝宫跑去。 等他再次出现在时砚面前时,已然换了一身装束,青绿色的袍子,脑后插着一只碧玉青竹簪子,手上还拿了把镶玉的折扇,活脱脱一个世家小公子模样。 时砚已经变回了双腿等他,身上还是那件深蓝外袍,头发因天生卷曲而无法束起,便全部披在脑后,独留几缕在身前,编成了小辫子。 不过时砚是不会编这些的,他交给了61做,结果意外的还不错。 其实也不是时砚想打扮成这样,只是鲛人的样貌本就不似盛朝人,他的一头卷发也无处可藏,所以他只好往异邦那边人的模样打扮,这样就算被问起来也可以编造一个身份。 小皇帝却是对他的小辫子很感兴趣,大胆地上手碰了碰:“好精致的装饰,是你变出来的吗?” 时砚顿了下,淡淡“嗯”了一声。 编辫子时61往里面夹了根浅色的银丝,用来固定头发,也增添了一丝亮点,远远看去就像发丝在发光,这在盛朝是没有出现过的辫子编法,也怪不得小皇帝好奇。 时砚在心底质问61:“你的恶趣味?” 61气不过:“什么叫恶趣味?这是我按照精心挑选的教程一点点编出来的!” 可怜他一个高科技智能系统,在宿主这里被要求当编辫子机器也就算了,编好了还被嫌弃。 真是没天理。还有没有统管了! * 和上次似的,小皇帝交代了宫人不许进寝宫打扰他,然后被时砚揽着用轻功飞上了屋顶,一回生二回熟,现在李宵尘已经可以在时砚快速前进的时候分神去看底下的景色了。 他们出宫这段路要经过御花园,但李宵尘没去过,他从登基后便被丞相和太后控制着,没机会、也没心思去做别的事情。 小皇帝看着看着,突然抬起头,悄悄看向时砚。 自从这个人出现在他贫瘠的生活中,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时砚就像天神赐给他的一道奇迹。 * 李宵尘心里想着事情,没注意他们走到哪了,直到时砚松开了放在他腰间的手,才发觉自己已经双脚站在了地面上。 他怔怔抬眼,面前已然没有了皇宫的高墙,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的路。 道路两旁尽是摆摊的小商贩,还有逛街采买的百姓们,他们可能衣着不同,有人穿着富贵,有人粗布裹身,但相同的是脸上都挂着笑,整条街都充斥着人们的欢声笑语。 李宵尘久久回不过神来。 最后还是因为他们站在道路中央挡路了,时砚拽着他的袖子将人带到一旁,给过路的车架让开空间。 “怎么,看傻了?” 时砚伸手在他额前不重不轻地敲了一下,李宵尘呆呆地摸了摸自己额头,缓慢地眨了眨眼,眼中迸发出光彩。 “朕从没逛过集市!” 小皇帝刚说完这句,时砚便伸手在他嘴上虚虚捂住了,整个人俯下身来靠近他耳侧:“陛下在外面不可再自称‘朕’,知道吗?” 小皇帝自知刚才失言,忙点了点头:“朕、我知道了!” “好。”时砚嘴角微勾,又道,“在外身份不可暴露,无事最好不要直呼姓名,陛下换个称呼?” 小皇帝顺着他的话思考了一下:“确实如此,那我们不如以兄弟相称,怎么样?” 时砚沉默了一下:“也好。” 虽然他们长的不像,时砚着装又像是个外邦人,但生人面前不必解释,熟人……若是遇到小皇帝的熟人,也就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这个念头刚刚放下,时砚就又生起了逗孩子的恶趣味,他勾了勾小皇帝的下巴,笑着说:“那……叫声哥哥来听听?” 小皇帝被他勾的下巴痒,眼神闪了闪,但还是乖巧地唤了他一声:“哥哥。” “嗯。”时砚眼中笑意更甚,低声凑近他道,“那我叫陛下什么,宵宵?” 那两个字一出,李宵尘瞬间觉得气血上涌,脸上头上都烧了起来。 “你、你怎可唤朕小名!” “嗯?”时砚还真不知道这是他小名,不过想来是他母妃生前才会叫的,于是便收了心思,“抱歉,我无意冒犯,那我唤陛下陈宵罢。” “……” 小皇帝低着头沉默。 时砚以为是自己玩笑开得过分惹出小皇帝的伤心事了,颇有些懊恼,他正要再度道歉,余光却瞥见小皇帝伸出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袖口。 李宵尘抬眼看他,双眼有些许泛红,但十分不明显,他定定地看着时砚,仿佛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小声说:“不必改。” 时砚一时没反应过来:“嗯?陛下何意?” 小皇帝忍着羞臊,重复了一遍:“我是说……不必改了,朕喜欢听你唤朕的小名。” 母妃过世后再也没人这么唤过他,时砚刚才猝不及防地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李宵尘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不是惊讶,而是想念。 想念这个名字,想念那个再也不会叫他“宵宵”的人。 * “好了,宵宵不哭,我们今日出来就是来玩的,开心一些。”时砚摸了摸小皇帝的发顶。 小皇帝吸了吸鼻子,闷闷地“嗯”了一声。 时砚的声音好温柔,虽然和母妃的声音完全不像,但他听到之后还是会有一瞬间地失神,仿佛母妃还在他身边,看着他顽皮,然后笑着训斥上一句:“宵宵,不要闹了。” 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李宵尘抬眸看向时砚:“你不是有事要做?先去办你的事情吧,逛集市不急。” 时砚笑了声:“倒也不是大事,不过既然你好奇,那就先过去吧。” 他提前给小皇帝打了个预防针:“一会儿不要表现得太惊讶。” 但即便是时砚这样说了,当小皇帝看到那满满一桌都快摆不下的饭菜时,还是惊得嘴都合不上。【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你是我的珍宝(11)一更 温热的血浸…… 时砚带着他径直来到了京城内最大的酒楼, 二话不说和掌柜定了个最大的房间,两人坐下之后,小皇帝还未来得及问时砚为什么要个大房间, 便听见他对掌柜的说:你们店所有的菜品,都上一份。 别说是掌柜的,李宵尘也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么便是耳朵出了问题。 但可惜,在掌柜的再三确认下, 时砚依旧没有改口,还给了他一锭银子,要他保密,此事不可外泄。 掌柜的离开时眼里还透露着莫名其妙, 似是不理解为何有人来点一大桌子菜,也不理解这种事为何还要封口不许外传。 不过掌柜的掂了掂银子的重量, 又笑了开来。 那些个贵人们做事他哪里晓得为什么, 左右银子进了他的兜里就对了。 掌柜的脸上堆着笑下了楼, 嘱咐厨房里的伙计:“做快点啊!那可是位阔绰客人, 别耽误了贵人的要事!” 伙计忙不迭点头:“诶, 掌柜的放心,咱这边肯定先紧着贵人那屋。” * 一道道菜被端上桌,李宵尘坐在时砚身旁, 看他无视掉店小二惊讶的视线自顾自倒水涮杯, 终于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袖子。 “点这么多……你一个人吃的吗?” 他都有点怀疑是不是时砚在宫外结识了一些人, 此次是为了宴请好友了。 但时砚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没有别人, 是我们两个……算是我一个人的吧,你胃口小,也吃不下多少东西。” 宫外不必宫内, 一应东西都没那么讲究,时砚将用热水烫好的一套碗筷放到小皇帝面前,看着他呆愣的模样笑了下:“不想尝尝宫外的厨子做的菜?不会比宫内御厨做得差。” 能在京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拥有一座最大的酒楼,菜的味道必须过硬,不然也是站不稳脚跟的。 而这座酒楼至少有五年十年的历史了,味道肯定差不了。 时砚没说他一个深海来的人鱼从哪懂得这么多的,只是让小皇帝找自己喜欢的菜品尝尝。 而他自己…… 无所谓了,反正最后都是能吃完的。 鲛人生活在深海中,少不得要与深海里的大鱼之类的打交道,所以吃得多身体壮,再加上或许是天生胃口大的缘故,时砚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胃口,这一桌菜可能也就够他吃个八分饱。 不过好在他一直窝在皇宫里不动弹,少吃一些也能顶很长时间了。 小皇帝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不相信,但饭菜的香味勾起了他的馋虫,宫中御膳虽好,但现下这一桌都是他没见过的菜品,他自然迫不及待地想尝尝。 偌大的包房里,小皇帝矜持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他胃口确实不大,所以每样菜都尝了一口几乎就饱了,反观时砚……时砚已经吃空了三个盘子。 李宵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平心而论,时砚的吃相并不难看,也不急躁,每口放进嘴里的饭菜都细细咀嚼,看他吃饭甚至会觉得赏心悦目。 但他一筷子接一筷子地不停,李宵尘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了,总之一眨眼的功夫,时砚面前盘子里的东西便下去了大半。 时砚吃饭其实还挺细嚼慢咽的,但可能是他太专注了,和行事都要讲究一个“雅”字的古人不同,所以就显得吃饭速度格外快了。 他在这里吃着饭,61从系统空间跑出来,举着相机对准他,然后嘎嘎地笑。 时砚分出一缕意识到61旁边,一脚踹在他屁股……也许是屁股的地方上。 “笑什么?” 61早就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被踹了也不计较,抱着相机一边记录一边笑:“哈哈哈,宿主……太能吃了……哈哈哈……” 时砚没理他,吃得多少也不是他能决定的,要怪就怪这个世界的鲛人能力太逆天,连带着饭量也逆天了。 他吃的中途还分心回忆了一下,在原主的记忆中,他们鲛人一族捕鱼烤鱼……捕的都是足有一人高的大鱼。 小鱼小虾完全不在鲛人的考虑范围内。 时砚还没吃到胃里有感觉的时候,小皇帝已经吃饱放下筷子了。 “怎么样,是不是和御厨做的是完全不同的味道?” 小皇帝点了点脑袋,满脸都写着吃到了好吃食物的喜悦:“好吃!但就是我胃口太小了……” 时砚安慰他:“无妨,下次还带你出来。” 说到下次还来,小皇帝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问出自己在心里盘了好久的问题:“时砚,你每次都要吃这么多吗?” 时砚放下筷子看向他,挑了挑眉:“怎么,陛下怕自己养不起我了?” 李宵尘摇了摇头,那必定不会,国库里那么多金银财宝,时砚吃的也不是什么罕见的天珍海味,怎么会供不起他吃饭。 而且……按照时砚所说,他只需每半个月饱餐一顿便可,这样算来,和一些商贾人家每月的开销比,也多不了多少。 想通之后,小皇帝放下了一半的心。 然后他就看着……时砚一个人,以一种不可思议但又分外优雅的动作,吃光了慢慢一桌菜。 一、个、没、剩。 小皇帝张了张嘴:“……”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变故突生,时砚一把将他拽进了怀里,力道大得让他怀疑自己的手腕都被捏轻了。 没等他反应,时砚立刻将他推到了屏风后的角落,语速飞快:“躲好,不许出来。” 李宵尘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外面就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他从屏风与墙壁的缝隙处看过去,一个身着黑衣面裹黑布的人从窗户闯了进来,手握着一把短刀,径直冲向时砚。 小皇帝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将到了嘴边的惊呼堵了回去。 时砚看着破窗而入的黑衣人,不但没慌,还十分挑衅地说了句:“你是谁家的死侍,如此不懂规矩。” 竟然在人吃饭的时候出手杀人,不知道很影响食欲吗。 黑衣人没听懂时砚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听懂了前半句:“这个问题等你下去问阎王爷吧!” 说着就举着短刀直接刺过来,时砚侧身躲过,单手钳制住黑衣人的肩膀,趁他动弹不得的时候出腿猛踹,黑衣人一下子退到了窗边,险些从大开的窗口跌下去。 “找死!” 黑衣人被激怒了,他后仰弯腰稳住身形,一手扒住窗框,借力将自己往前一甩,手中短刀摇身一变,分裂成两把一模一样的短刃,直冲着时砚的致命处袭来。 “啧。”时砚后退半步,将刺客引得离屏风那边远了些,免得误伤到小皇帝,将立于身侧的架子一推,挡住了刺客的攻势。 他的目光落在刺客双手中的短刃上,暗自叹了一句:“这下是真有些麻烦了。” 他和小皇帝偷摸出宫,不想在这里弄出太大动静,而对面黑衣人显然身手不凡,有些难对付,时砚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他。 迟则生变。 小皇帝躲在屏风后面,看着黑衣人和时砚短短几息便已过了十几招,时砚身形轻快,看着还游刃有余,他才稍稍放下了心。 但每当刺客手上的短刃在挥动中闪现银光,李宵尘还是控制不住地心中一紧。 刺客明显是冲着小皇帝来的,他见久久杀不掉时砚,又没能立刻发现小皇帝的身影,手下动作越来越狠厉,刀刀冲着时砚的心脏和脖子而去。 有几次险而又险地从时砚脖子旁边擦过,小皇帝在角落里看得提心吊胆,但时砚依旧不慌不忙,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也没有变化过。 但其实时砚是在一边打一边寻找趁手的工具,不过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失望地发现并没有什么好用的利器。 那刺客被时砚耍着玩,自己招招拼尽全力,却碰不到他分毫,已然是怒火攻心:“皇帝身边何时有了这样一位高手,你到底是谁?!” 时砚自然不可能如实回答,他后仰躲开刺客的又一次攻击,勾唇一笑:“你还不配知道。” 几次三番都伤不到人,刺客这下彻底恼了,再攻过来时动作变得更快,刀下生风,已挥成了残影。 时砚眼中闪过一丝微芒,在刺客又一次刺出短刃时错身避开,右手化作鲛人手掌模样,尖锐的长甲直接划破了刺客的肩膀,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你、你是什么怪物!” 刺客面露惊愕,立刻闪躲,但可惜的是他的动作依旧有了一瞬的停滞,而就是这短短一瞬,让时砚抓住了机会,直接闪身至他面前,伸手刺穿了他的胸膛。 “嗬、你……” 手指用力,心脏崩碎。 温热的血浸湿了手指,顺着手腕往下流,啪嗒,啪嗒,落在了地面上。 那刺客瞪大眼睛,哐当一声仰面倒了下去,瞬间就没了呼吸。 危机解除,时砚看了眼窗外,没有发现还有其余人的踪迹,看来是幕后之人十分放心这个刺客的身手,居然让他一个人来执行任务。 可惜,他是不可能回去复命了。 时砚举起还沾着血的指尖,嫌恶地甩了甩上面的血迹,再垂眸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眸中不含任何情感地抬手一挥,桌面上的烛灯落下,突然凭空燃起了火焰。 那火焰急速蔓延,很快便将黑衣人吞噬其中,焚烧起他的血肉,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 时砚背后,屏风发出了声响,他回过头,恰好与从暗处走出来的小皇帝对上视线。 小皇帝的眼神落在他沾血的手掌和燃烧的刺客尸体上,嘴唇动了动,脸色煞白。 时砚望着他沉默片刻,抬脚迈出一步,小皇帝心头一跳,下意识后退,瞪大的双眼中带着惊惧。 但他又很快反应了过来,硬生生止住了想要继续后退的脚步。 第72章 你是我的珍宝(12)二更 小七身边何…… 时砚将小皇帝的动作和犹豫都看在眼里, 他停下脚步,不再上前。 两人沉默以对,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良久, 直到那刺客的尸体都快要被燃尽了,时砚才出声问他:“吓到了么?” 小皇帝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白着脸摇摇头。 时砚垂下眸子,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手,手指动了动, 引来附近的水流,给自己冲洗干净。 李宵尘或许没意识到,自己摇头时身体还在微微发着抖。 他一边细致地清洗自己的手,一边漫不经心地观察小皇帝。 直到手上一丝血迹也没有了, 地面上的尸体也被烧干,时砚再次挥了下手, 尸体附近的水弥漫, 阻止了火势的蔓延。 水覆灭了火焰, 剩下一地焦黑灰烬。 李宵尘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哑着嗓子开口:“……看起来, 不像是丞相那方的刺客。” 不论是使刀的样子,还是衣着打扮,都和他以往见过的刺客不一样。 见小皇帝刻意避开了话题, 时砚顿了下, 选择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不清楚, 但确实不像是普通的死侍, 而且……” 他蹙了下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刺客虽然出手狠辣看似刀刀致命, 却不像是亡命之徒,他面对时砚的时候,杀意并不浓郁。 更多的还是因为时砚激怒了他,才下定决定出杀手。 时砚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小皇帝,小皇帝听完便低着头陷入沉思,连时砚叫了他两声都没听到。 “回神了,陛下。” 时砚突然靠近,小皇帝吓了一跳,垂眸看见他还未收回的利甲,身体一缩。 时砚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默默将手背在了身后。不是他不想变回去,而是手上沾了血,鲛人血脉里的好战因子开始躁动,利甲一时收不回去了。 李宵尘看见他长长的眼睫垂下,遮挡着看不清情绪,连忙解释:“我不是害怕,时、哥哥,我没有怕你。” 小皇帝急得连哥哥都叫出口了,他靠近时砚,从下往上仰着头看他,抿了抿自己苍白的唇:“朕只是第一次见……下次便不会了。” 时砚嘴角微勾:“陛下还想下次再遇到刺客?” “……”小皇帝哑口无言,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时砚故意误解他,“没有没有,朕下次会保护好你的!” 看着一脸害怕但信誓旦旦说要保护自己的小皇帝,时砚眼底闪过一抹微妙复杂的情绪,淡淡地“嗯”了一声:“我不需要陛下保护,如果再遇到刺客,陛下记得保护好自己。” 小皇帝张了张口:“……哦。” 好像确实不用他保护时砚,他不拖后腿就很好了。 这个话题算是过去了,李宵尘看了眼那边的一滩骨灰,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刺客被火焰燃烧的样子,问时砚:“为何要将他的尸体也毁掉?” 在这个时代的人心中,毁掉一具尸体的方法有很多,火烧,无异是其中最严重的一种,死去的人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 时砚解释说:“若是留着尸体,懂行的人便能从他的伤口处看出凶器为何,我的身份不适合暴露于天下,所以只能毁掉尸体。” 李宵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心里依旧沉重。他不是第一次面对刺客了,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但每一次心中的沉重都不会减少半点。 时砚看着小皇帝脸上变来变去的神色,瞬间就懂了他在想什么。 心软是帝王大忌,但同时,也是一个人仁善的表现。 李宵尘现今还不能很好的平衡二者的关系,所以才会被这些人的死亡影响心绪,但是时砚并没有想立刻纠正他。 在他心里,李宵尘现在年纪还小,心软不是罪,背后也有他时时盯着,不会出什么岔子。 小皇帝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慢慢成长就好。 * 经历了一次刺杀,小皇帝也没心思继续在宫外玩了,时砚便带他回到了宫中,照样是没有惊动任何人,从屋顶翻下去,直接将小皇帝放在了他寝宫后面的窗户处。 这里已经成了两人每次进出的固定地点。 双脚落地,李宵尘拉住了时砚的袖子,阻止了他想要离开的脚步。 对上小皇帝欲言又止的视线,时砚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问:“陛下还有什么事?” 李宵尘抿了抿唇,道:“今日之事……我心中有个猜测。” “那刺客大约……是皇兄派来的。” 那刺客虽然一身黑衣,但衣袍转动间可见其上暗纹,说明主人家是很注重细节之人,甚至有些挑剔;刺客使的一双短刃,不像是盛朝本地的功夫,而他三皇兄……曾经去过边陲小城。 不过这些都是猜测,李宵尘心里也并不能确定,但他莫名地信任时砚,所以才说了出来。 时砚卡壳了一下,一时没在记忆中找到恰当的人。 无他,这个三皇子、现在被封为瑞王的亲王殿下,存在感太低了。 先帝有四个儿子,除去小皇帝这个年纪最小的七皇子,剩下的三位皇子中,太后的亲子是最年长的一个,但已经在夺嫡之争中身败名裂,后于狱中自尽;二皇子从小体弱久病缠身,更是早早被人害死;最后一个三皇子,则是被暗算瘸了一条腿,身有残疾者不可登帝位,这位是唯一活着的、小皇帝可以称一句皇兄的人。 而这位瑞王殿下,现今就住在京城的瑞王府中,借病不出门,性格古怪孤僻,像是要一辈子将自己关死在府中一样。 时砚眉眼间附上一层阴霾,无论是谁,有杀小皇帝之心,都该死。 “我去杀了他。” “不要!”小皇帝吓了一跳,连忙拉住时砚的手腕,心里想着阻止他的理由,“我、也许是我猜错了,没有证据之前,先不能动皇兄!” 时砚停住了脚步,看向他,眼中挂着明晃晃的无奈:“陛下又心软了?” 李宵尘见他冷静下来,便松开了手,闻言摇了摇头:“不是心软,只是……” 三皇兄在他心里有特殊的分量,曾经在这偌大冰冷的皇宫中,三皇兄是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 小皇帝想起曾经种种,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对时砚说:“此事暂且不要追究了,我们、我们还有更重要的敌人,是丞相和太后,还有严家。” 他用希冀的目光看着时砚。 时砚看着他,良久,就在小皇帝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时砚点了头。 “好,此事便由陛下决断。” * 入夜,空荡的庭院中响起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一下一下很有节奏,突然,一颗棋子从指尖滚落,滚入旁边草丛消失不见。 “他死了?” 说话之人拎着壶酒,落下一颗棋子便喝一口,衣衫凌乱,浑身充斥着酒气,一双狭长眼眸中却依旧清明。 “死了,没有找到尸体。”一个身着黑衣的人从阴影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外袍,披在了院中喝酒之人的身上。 “……怎么死的。” 那黑衣人顿了顿,“不清楚,我们的人后来便跟丢了。只知道皇帝身边有个轻功很厉害的男人,就是那人带着他偷偷出宫的。” 又一颗棋子落下,黑白两方势均力敌,看不出输赢,李宵玄低低地笑出了声,将手中攥着的一把棋子扬了,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小七身边,何时有这样的高手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小院中响起,玄一顿了顿,俯身下去将桌面上的棋子一点点拾回棋篓,声音很淡:“你醉了。” 李宵玄愣了愣,喃喃道:“我醉了?” “嗯。”玄一惜字如金,但又忍不住多解释了一句,“喝多了你腿又会痛。” “是么……” 李宵玄愣愣地站起身来,玄一将拐杖塞进他手里,却被推开。 “不用这个,我能走。” 他拖着一条几乎使不上力的腿艰难地迈出一步,下一刻就身体摇晃着要摔倒。 但是没摔,他被玄一接住了。 因为摔得突然,玄一接住他的姿势也有些别扭,将他整个人都牢牢禁锢在了怀里,身后靠着暖烘烘的一片。 李宵玄喝了酒,脑子转的慢,他怔怔地盯着地面,没注意到身后的玄一注视他的眼神幽深,放在他腰间的手不但没放松,反而收的更紧了。 “既不用拐杖,我便抱你回去。” 李宵玄根本没听他说什么,自顾自皱着眉,这时候倒像个醉鬼了,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怎么会呢,我走路都能摔跤?让旁人看见了不成了笑料……玄一、玄一在哪儿呢?” 玄一稳稳将他拦腰抱起:“我在。” “哦,你可算来了。”李宵玄打了个哈欠,困倦地闭上眼,十分熟练地在他怀里钻了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带本殿下回宫吧,自己跟自己下棋真是无趣,小七什么时候能长大,跟我一块儿下棋?” 他又糊涂了。 玄一脚步不停,任他在怀里不安分地一会儿说话一会儿乱动,稳稳当当地把人抱回了里屋。 然后伺候他脱衣、洗漱净面,最后再塞进被子里。 被折腾了一通,李宵玄累了,也没力气继续说话了,玄一坐在床榻旁看着他,他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呼吸变得缓慢绵长。 睡着的李宵玄很安静,安静到玄一总会忧心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还是死了。 一夜过去,玄一坐在他床边,频频伸手试探他的鼻息,看着天光微亮了,才起身离开屋内,去准备李宵玄早起的吃食。 这人挑剔的很,也不管他们现在是什么条件,不合心意的东西一口都不会吃,玄一没办法,只好自己学着上手做。 第一次做出来的东西难吃得很,但李宵玄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硬是给面子地吃了两口,转天便上吐下泻,但还是坚持让玄一做,他吃。 就这么互相折磨了一段时间,玄一的厨艺变好了,李宵玄也终于吃完不吐了。 第73章 你是我的珍宝(13)一更 想摸我的尾…… 皇宫里, 已是半夜,但小皇帝却突然从床上坐起了身,眼中并无一丝困意。 虽然现在伺候的宫人变得尽心尽力了, 但他还是不习惯半夜睡觉时有人在身边守着,便把人都赶到了屋外,现下他光着脚下了榻,小心翼翼地点燃了烛火。 微弱的烛光并不起眼,李宵尘端着它走到放置闲杂物品的架子上, 摸索了片刻,从上面取出一个小木箱。 重新回到桌子旁边,烛灯放好,恰好照亮桌子这么大一块地方, 李宵尘将小木箱上的锁扣打开,取出里面被绒布包裹的东西。 东西暴露在烛光下, 是一盒透亮的玉做的白色棋子。 是很多年前, 三皇子送给他的礼物。 李宵尘还记得, 那时的三皇兄还是个活泼少年, 在宴会上见到他孤零零一个人, 便主动过来找他玩,后来混熟了,便常常约他一起下棋。 不过小宵尘那时候年纪太小了, 连规则都听不懂, 更别说和他对弈, 李宵玄却也不闹, 任他在棋盘上乱放白子,然后再自顾自地下黑子。 那时候的小宵尘不明白为何三皇兄嫌弃他不会下棋,还次次都要找他, 后来才知道,他是偌大后宫中三皇兄唯一放心的人,不会针对他,不会给他下毒,也不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李宵玄也年少失母,所以小小的李宵尘便成了他在皇宫中唯一可以说话的人,小宵尘五岁生辰那天,李宵玄送了他一套白玉棋子,而配对的另一半黑子则是自己拿着。 天真的小宵尘仰着脑袋问他:“皇兄,只有一半,不能用。” 李宵玄笑着敲了敲他的额头:“你个小鬼我教了一年都教不会,到现在还只会摆小兔子,管它能不能用干嘛,拿着玩吧。” “哦,谢谢皇兄。”小宵尘闷闷不乐地道了声谢。 后来三位皇子都长大了,先帝的身体也逐渐衰败下去,一场浩大的夺嫡之争便开始了。 皇兄们争斗的那几年,是小宵尘记忆中时间过得最快的几年,那时候的他尚且还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总来找他玩的三皇兄再也没有来过,一向不待见他的大皇兄二皇兄也没再找过他的麻烦,只是见到他冷哼一声就走了。 从回忆中脱身,李宵尘才发觉深夜的凉意已浸透了衣衫,他抿了下唇,将那盒从未打开过的白玉棋子收好放回去,熄灭了烛火,躺回了榻上。 因前半夜心里揣着事情,小皇帝重新躺下后很快便沉沉睡去,梦中他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在前面跑,他一个劲地在后头追,却总也追不上,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消散。 李宵尘紧闭着眼,眉头却死死皱着,嘴里喃喃地说着梦话。 “三皇兄……慢点跑……” * 那次刺杀过后,时砚和小皇帝便没再出过宫,一是因为时砚不需要,二是因为小皇帝因为赈灾一事忙了起来。 虽说丞相掌握着大半朝堂,但他一天不反,就还需在小皇帝面前走个过场。 早朝时底下人汇报赈灾成果如何如何,李宵尘却没认真在听,他知道,这都是丞相想让他听到的东西,真正的实情他从丞相这里得不到半点。 “陛下,微臣斗胆,薛侍郎于赈灾情一事上尽心尽力,百姓赞叹有加,臣觉得此人心性稳重,有志有谋,恰巧这户部尚书一职暂有空缺,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丞相此言一出,朝堂之下议论纷纷,保皇党一脉皆面露忧色,李宵尘掩在袖袍下的手也攥紧了。 什么薛侍郎,不也是严氏子弟,谁人不知这薛氏和严氏同为勋贵,姻亲不断,进入官场的薛氏年轻子侄,皆是丞相一党。 想到时砚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小皇帝深吸一口气,视线状若无意地扫过御史大夫,扬声道:“丞相此言有理,不过薛侍郎毕竟年轻,恐难担大任……” 丞相知道小皇帝一定会找借口阻拦,正想要拱手再说什么,就被小皇帝下面的话打断。 “……然朕知,丞相也是一心为国,那不如给这位薛侍郎一个考察期限,定在三月后如何?届时若做得好,这位置朕再给予他。” 小皇帝一口气说完这么长段话,紧张的手心里都出了汗。 他看向御史大夫,荆大人微不可查地对他点了点头。 严丞相这个老狐狸自然是注意到了他们二人的小动作,心下有了决断。 他当陛下今日为何想出此等办法,原来是早已和御史大夫串通好了。 丞相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拱手道:“陛下英明,此事听陛下所言,考察那薛侍郎三月,三月后,臣相信他会给陛下一份满意的结果。” 小皇帝维持着面上的假笑:“朕很期待。” 一场小风波被化解,早朝上再无重要大事,小皇帝心里揣着赈灾和百姓的事,草草结束了早朝,下朝后快步回到了御书房。 屋内,小皇帝借口支开了大太监——他近日经常如此,说自己不习惯身旁有人侍奉,所以此话一出,大太监丝毫没有怀疑,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小皇帝松了一口气,看向屏风后,轻轻出声:“时砚,你在吗?” 屏风后传来轻响,一条深蓝色的鱼尾伸出来摆了摆。 小皇帝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去。 绕过屏风,一个浴池映入眼帘,这里本是供皇帝换衣清洗的地方,若是晚上看奏折很晚了在这里歇下,便能在此简单洗漱。 不过李宵尘借着自己是皇帝的便利,将屏风后改造出了一个浴池,这样时砚便可以不必长时间变化双腿,也能够在他身边待着了。 鲛人这段时间在宫里过得过于悠闲了,今早小皇帝起身去上朝的时候,时砚居然还未清醒,不过想到答应了小皇帝要来御书房陪他,只好强迫自己醒来,变成双腿避开众人来到御书房。 只是在等待小皇帝下朝的这段时间,时砚又不小心打了个盹。 眼下,他上半身懒懒地靠在池边软榻上,一双无处安放的大尾巴拨弄着池水,其上深蓝色的鳞片仿佛会发光,在不同角度闪现着不同的色彩。 李宵尘的视线黏在那鱼尾上便离不开了,他前几次见到时砚的尾巴,都是匆匆一瞥,或是鱼尾在水中藏着,看不真切,而现在,是李宵尘第一次如此细致地观察到他的鱼尾。 像被蛊惑了似的,李宵尘一步步走近,直到时砚发现他的靠近,睁开了眼。 “陛下?” 小皇帝一激灵,感觉像是要做坏事被戳破般尴尬,他定了定神,道:“朕见你闭着眼睛,还以为……” 时砚突然笑了一声。 小皇帝的声音戛然而止。 时砚的笑不是嘲笑,而是一种很轻很轻的哼笑,混着他还未清醒的有些沙哑的嗓音,莫名悦耳。 他说:“陛下,想摸我的尾巴可以直说。” 他又不会不让小皇帝摸。 李宵尘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到底还是个孩子,开心与否都明晃晃写在脸上,时砚想刚才若是不答应他,此刻怕是那一双桃花眼都耷拉了下来,无精打采可怜巴巴。 鱼尾拍水的动作停下,时砚将鱼尾放到池边,上面还带着滴滴水珠,对小皇帝道:“陛下,过来?毕竟我的鱼尾很难抬到你那里去。” 李宵尘如梦初醒,连忙上前几步,在时砚身边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这条鱼尾平时在水下不显,现今出现在小皇帝眼前,他才清楚这鱼尾到底有多大。 若是按照时砚腰部往下一直到尾巴尖算,大约有六七尺长,站直了估计比小皇帝还高。 鱼尾从上到下是由粗到细的,在尾巴尖最细的部分却又突然分叉,生出两块三角形般的尖尖,尖尖上的鳞片看着颜色更鲜亮些,触感…… 小皇帝摸到了尾巴尖上的鳞片,表面是软的,内里却又是硬的,轻轻摁下去感觉就像包裹着一层柔软的膜的石头,触感是凉凉的。 再往上,因为有水滋润的缘故,鱼尾主体是滑溜溜的,而其上的鳞片又是坚硬的,放在一起有一种奇妙的触感,小皇帝一开始还不太好意思,摸了两把之后,手渐渐放肆开来,不知不觉便顺着鳞片的走势往上摸去。 靠近时砚腰部的鱼尾鳞片颜色最深,最上方的几排鳞片已经是接近深海的蓝黑色了。 “嘘。” 突然,时砚按住了他作乱的手,在小皇帝茫然的目光中俯身凑近。 时砚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见他还愣着反应不过来,声音里带着无奈地提醒:“陛下,再摸下去可就是登徒子之为了。” 小皇帝愣了下。 他自小跟在嬷嬷身边长大,也并未受过先生教导,所以对某些事情了解不深,方才见鱼尾上部平坦宽阔,想也不想就将手放了上去,结果…… 被时砚提醒,他才反应过来,鱼和人没什么两样,尾巴从腰际开始变化,那他刚才摸的地方不就是……那里。 李宵尘想明白了,脸色瞬间爆红,被烫到一般飞速收回了手。 “抱、抱歉,朕不知道……” 时砚笑了笑:“无妨,毕竟陛下也没有真的摸到。” 他不说这句还好,他一说,小皇帝脸上更挂不住了,匆匆起身头也不回地逃离,他跑到桌案旁给自己倒了两杯茶水灌下去,隔着屏风也能听到时砚的闷笑声。 时砚逗够了小皇帝,将鱼尾一摆放进水里,鲛人天生喜水,还是在水里更舒服些。 他懒洋洋地闭上了双眼,没注意到小皇帝又折返了回来,站在离屏风很远的地方,在遮挡不住的角度看过来,视线落到鱼尾上他差点摸到的那个地方。 又好奇又害羞,李宵尘一边警惕着时砚突然睁眼,一边鬼鬼祟祟地偷看。 时砚闭目,嘴角微微上扬,装作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第74章 你是我的珍宝(14)二更 陛下永远无…… 自上次小皇帝在太后面前下了她的面子, 太后着实安生了一阵子,没有再给小皇帝找茬,也不随随便便叫他去慈宁宫用膳了。 其实太后本身就不是个特别聪明的女子, 她能当上皇后是因为先帝需要严家的助力,能在后宫站稳脚跟也是因为运气好生了先帝的第一个儿子,大皇子又聪明懂事,再有哥哥位居丞相为她保驾护航。 而当上太后之后,身边没有了哥哥儿子帮着出谋划策, 她磋磨小皇帝也只是因为对方年纪小脾气软好欺负,现在小皇帝硬气起来了,她自然不敢上赶着自找没趣。 不过按照时砚对她的了解,知道太后绝对不会甘心仅限于此, 她必定心里还憋着坏,就等什么时候小皇帝降低警惕了再突然出击。 …… 但这些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李宵尘一身黑色衣服, 脸也用黑布包裹了起来, 只露在外面一双眼睛, 他悄悄碰了下身旁的时砚, 做贼般小声问:“我们在这里要做什么啊?” 时砚将他露出的脑袋往下按了按, 轻声回道:“再等等。” 好戏就快要上演了。 今日晚膳一结束,时砚便说要带他出宫看好戏,小皇帝自然欣喜, 但出来之后才发现并不是他理解的去戏园子看好戏。 时砚带着他左拐右拐, 深更半夜街道上早已安安静静, 两侧房屋皆是门窗紧闭、漆黑一片, 他不解,正想要开口询问,就见前方出现一片亮光。 时砚带着他拐了个弯, 眼前骤然明亮起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眼前的一整条街都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气,来来往往的人们都面带笑意,被楼前装扮精致温言调笑的姑娘们搀着进了楼里,隔着老远就能听见里面的丝竹乐声,还有男子拼酒摇骰子的声音。 小皇帝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这种地方,就算他之前从未来过,但也能一眼看出是做什么的。 这里竟然是青楼! 小皇帝红着一张脸移开视线,但没等他害羞或是什么,时砚便带着他飞身上了另一侧的屋顶上,按着小皇帝趴了下来。 “我们在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啊?” 小皇帝又害羞又兴奋,时砚挑的这个地方正正好对着整条街上最大的青楼,旁边便是赌坊,两家生意看起来不分你我,客人们在两楼之间的连廊穿梭。 时砚看着小皇帝因为过于兴奋而抬高的脑袋,将他整个人揽过来靠近自己,然后按着他低头:“嘘,我们是来看戏,但若是被发现,可就变成别人看我们的好戏了。” “好哦。”小皇帝捂住了自己的嘴,扭了扭身体往时砚身上靠,试图让时砚将自己整个人包起来。 时砚任由他乱动,他看出来了,小皇帝就是仗着有他在有恃无恐,根本安静不下来。 夜深,一轮弯月挂在天空,照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将他们与对面的喧嚣分隔成两个不同的世界,那边富贵迷人眼,而这边是只有他们二人的寂静天地。 李宵尘等得无聊,但也知道这事不能催促,于是便百无聊赖地翻身仰面躺下,手臂支在脑后,数起星星来。 恍惚间,他觉得现在这样真的很好,他不用每天早起上朝,只用躺在房顶数星星,身边还有时砚陪着,不必担心掉下去。 舒服得可以随时闭上眼睡上一觉。 “好戏来了,看不看?”时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皇帝咕噜一下翻过身来,在他身边趴好:“当然要看!” * 他们正对的青楼,外廊是没有屏风和窗户遮挡的,直接暴露在众人面前,有些猴急的甚至在外廊上就和身边人抱着啃了起来,时砚捂住小皇帝的眼睛,直到那人进了包房,才松开手。 他给小皇帝指了个方向,轻声道:“那蓝袍男子,就是丞相觉得可以胜任尚书一职的薛侍郎。” 小皇帝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在丞相口中“踏实稳重、不禄功名”的薛侍郎,此刻正一边揽着一位美人,一边在牌桌上扔下筹码,手还不安分地在美人身上乱动。 “诶薛哥!你这小美人借兄弟玩玩?明儿还你个更好的!”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站在薛侍郎身旁,看样子也是这里的常客。 薛侍郎摆摆手,松开了怀中美人:“送你了,我们兄弟,分什么你我!若是林兄想,一同玩乐也无妨啊!” 这话只有长久浸染在风月场的人才能懂,薛侍郎此话一出,瞬间引起周围一片起哄。 “薛少爷大气!小美人今日可是有福了,一下子伺候两位大人呢!” 那女子用帕子捂着脸羞怯地笑,眉眼动人,众人起哄得更厉害。 而薛侍郎自始至终没有再看那女子一眼,红着眼盯紧面前的赌桌,得知自己赌赢后拍桌而起,抓着一把筹码往高处一撒。 “小爷今日心情好,赏你们的了!” 瞬间,不远处的一些赌徒扑上来围住了他,伸手去接他撒下的筹码,还有人不顾形象趴在地上捡,人人都癫狂兴奋。 “薛少爷厉害!” “哈哈哈,薛少爷今日玩得可是尽兴!” “……” 小皇帝看着那边的动静,只觉得灼灼刺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他捏紧了拳头,脸色难看,愤怒地说道:“此人、此人的真面目竟是如此,这与丞相所言简直两模两样!” 还妄想当尚书?真当他这皇帝是个摆设吗! 时砚没想到小皇帝反应会这么大,连忙拍拍他的背:“为了这种人生气不值得,陛下只需知道,他永远也成不了尚书,就连侍郎的位置也不会留给他。” 小皇帝眼睛一亮:“时砚,你拿到对付他的证据了?” 时砚但笑不语。 证据自然是有的,这位薛侍郎仗着自己家和严家的姻亲关系,在花柳之地从来不隐瞒身份,出手阔绰还广结好友,证据都不用时砚主动搜罗,便能撞到手里来一大堆。 但他这么肆无忌惮的原因也是因为背靠严家,他是薛家小辈中最有才学之人,得丞相重用,不止一次被丞相挂在嘴边提起,朝堂上下畏惧丞相手握重权,谁人敢和他作对? 但丞相到底是高位坐久了,忘了物极必反这个道理。 时砚带小皇帝亲自出宫看看,也是想让他亲眼所见这种人是什么样貌,而不是只在短短供词上看见,夜深露重,看够了热闹,他带着小皇帝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陛下,丞相虽说在朝中颇有威严,但并不是全然没有弱点。” 小皇帝一副请教的模样看着他:“此话如何说?” 时砚笑了笑,将道理掰碎了一点一点灌输给他:“薛侍郎靠着丞相这座大山作威作福,平日被他欺负的人一定不少,但大多碍于严家的面子按下不表,既是怕被报复,也是怕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小皇帝顺着他的话思考,若有所思。 不远处便是皇宫外墙,时砚停下脚步,揽住身边小皇帝的腰,脚尖一点便飞身上了屋顶,轻巧且快速地冲着宫内跑去。 而他的话还没有结束:“但我们若是想办法,让丞相不得不抛弃了这颗棋子呢。” 小皇帝眼睛一亮:“好主意!只要薛氏的丑闻闹得足够大,丞相碍于面子必定不会保他,甚至会主动责罚!” 毕竟他可是薛氏一族这一辈最出众的少年,缺少了他这一个棋子,丞相是不会有太大损失,但与严家紧密相连的薛家可十分在意这一根独苗。 到时丞相碍于自己的面子和威望处置了薛侍郎,回头又得想办法和薛家解释清楚,不能让这一件事毁了两家的交情。 小皇帝很聪明,脑子也转的极快,经过时砚的点拨他很快便想通了,但是…… “第一步就很难做,我们要如何在丞相发觉前将此事闹大呢?”小皇帝苦着脸皱眉。 他现在的能力还是太小了,连这般小事都做不到。 眼看着已经到了皇帝寝宫,时砚从墙壁上跳下,松开小皇帝让他站好,然后盯着他的眼睛,十分严肃地说:“陛下永远无需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小皇帝眨了眨眼睛:“但是朕身为盛朝皇帝,本就与寻常孩童不同,你不用安慰朕,朕知道自己还远远……” “不是这样的,宵宵。”时砚语气和缓,叫了他的小名,“身为帝王不代表要独自背负一切艰难前行,你要做的,是学会利用手中可利用的一切。” 小皇帝愣愣地垂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手中,可利用的一切?” “没错。” 时砚敲了下他的脑门,语调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荆大人是不是说过让陛下有任何难处都可告知他?支持陛下的官员们是不是心甘情愿任陛下差遣?这都是陛下手中可利用的东西。” “陛下明日下朝后可留下荆大人,具体能不能做到,要如何做,不问过怎么清楚呢,对不对?”时砚眼中盛着温柔的笑,鼓励他说。 李宵尘愣愣地注视着他,鼻子一酸,突然很想哭。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你虽是帝王,但你不必独自扛着一切,你的身后还有支持你的大臣官员,他们就是你手中的刀刃,你并不是孤立无援。 迎着皎皎月光,月光下的人仿佛天神降世,小皇帝连忙眨了两下眼睛,眨去眼眶中的酸涩之感,张开手臂向前一扑,准准地栽到了时砚的身上,将明月抱了个满怀。 第75章 你是我的珍宝(15) 宿主你根本就不…… 第二天, 小皇帝下朝后将御史大夫单独留了下来,丞相阴恻恻地看了他们一眼,但并不以为意, 他站在高位太久,已然觉得这朝堂皆由他掌控,保皇党再多的小动作都无法动摇他的根本。 时砚从水镜中注视着严丞相的脸,过了很久,才挥手将水镜散去。 自负的人将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代价, 他很期待看到丞相得知这个消息时的表情。 李宵尘和御史大夫的谈话时砚没有参与,他已经将路都给小皇帝铺好了,剩下的需要他自己去做,也算是历练。 果不其然, 小皇帝从御书房回到寝宫,一路轻快地来到了时砚所在的偏殿, 刚推开门便迫不及待报喜:“老师有办法将事情闹大, 时砚你说的都是对的!” 时砚接住激动地扑过来的小皇帝, 看着他沾上水渍的衣服, 轻轻一挥手, 衣服上的水汽便被带离回归池子中,时砚自己身上的水也去除了。 省得小皇帝再蹭到自己身上。 等小皇帝那阵激动劲过了,后知后觉现在的姿势太亲密, 连忙松开紧抱着时砚的手, 后退一步。 他在时砚身旁席地而坐——因为时砚能控制水, 所以房间内可以保持时刻清洁, 连地面都一尘不染,小皇帝发现这件事之后便再也不肯好好坐椅子了,非要坐地上, 美其名曰这样离时砚更近。 宫中知道小皇帝重视人鱼,连有数的好东西都先紧着偏殿送,于是小皇帝每次一来,都会在时砚身旁看到一些新鲜东西,有时是难得一见的水果,有时是御厨新研制的糕点。 时砚偶尔也会给面子尝上几个,但最终大半还是进了小皇帝的肚子。 十三四岁正长身体的孩子,平日里总会饿,时砚看着他动作斯文却速度极快地消灭一盘糕点,拄着头若有所思。 他是不是应该给小皇帝加上身体锻炼了?毕竟一朝帝王没有一个好的身体是不能负担起繁重的工作的。 时砚沉默片刻,思索着给小皇帝找一位老师,不要求他学成什么厉害人物,最起码骑射要学会吧。 * 骑射老师的事情先放一边不提,小皇帝又忙碌了起来,忙到和时砚放松地单独说话的时间都变少了。 御史大夫经此一事,对小皇帝的滤镜更是加深了数十层,觉得小皇帝非常聪慧只是开蒙太晚,于是便更加用心辅佐,顺便加重了课业。 有苦说不出的李宵尘:“……” 没办法,他不能将时砚暴露出去,于是只好认下这份夸赞,并带着荆大人的深厚期待日日苦学,每晚回到寝宫累得倒头就睡。 但好在辛苦是有回报的,小半个月过去,御史大夫联合保皇党,终于将薛侍郎的事情推了出来,在丞相察觉不对之前在京城传得轰轰烈烈。 热闹到街边稚童都能说上两句这位薛大人的“事迹”。 丞相府中。 一只装着热茶的茶杯猛地砸在跪着的人头上,那人却不敢吭一声,身上还带着脂粉和酒味。 “混账!”丞相一早就被小厮喊起来,本就没睡好觉,再听闻薛侍郎夜夜笙歌吃喝嫖赌的消息已传遍了京城,气得头脑发昏。 他恶狠狠地盯着下方跪着的薛择:“早就说了要你谨慎行事谨慎行事,在这等关头给我弄出麻烦,我看你脑袋上的乌纱帽是不想要了!” 听见丞相这话,薛择一身冷汗都下来了,宿醉的余味也散了个干净,脑子从没这么清明过,飞快地想着应对之法。 “大人,大人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能失去这侍郎一职啊大人!”薛择想到自家父母的殷切期待,还有等着将他拉下去的族内兄弟们,惧怕涌上心头,不敢想自己若是失势,会是何等下场。 薛家本就式微,靠着紧扒严家才稳住了现在的世家地位,他作为薛家最受重视的子弟,若是沦落到连那些族弟都不如,薛家怕是会彻底放弃他。 所以他现在必须抓住丞相,让丞相保住他! 哪怕没有了晋升希望,能留在侍郎位置也是好的,他只要不被罢黜,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丞相的下一句话让他的心彻底坠入了冰窖:“你可知这事是谁的主意。” 薛择深深低头:“我……我不知。” 他仗着薛家和严家在外风流,自然也结仇不少,此时让他想是得罪了谁,自然是找不到答案的。 丞相看着他的蠢样,第一次怀疑了自己眼光,怎么当初就挑了他这样一个蠢货。 “蠢货!”丞相恨铁不成钢地伸手指着他,“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想,在我之上有能力捅出这件事的,普天之下有几个人?” “难道、难道是……”薛择白着一张脸抬头,声音发飘,“是陛……” “好了,此事你心里清楚,不必说出口。”丞相制止了他,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 是他小瞧了小皇帝的能耐,不过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丞相懒得再分给薛择一个眼神,吩咐管家:“备车,去荆府递帖子。” “就说,我得了壶好酒,请御史大人品鉴品鉴。” 丞相声音凉薄,不像是上门拜访,反倒是像要去发难。 地上跪着的薛择将脑袋更深地低下去,不敢发出一丝动静,生怕惹恼了发怒的丞相。 * 这件事以小皇帝都没有料想到的速度顺利展开,一日,下了朝,他兴高采烈地去找时砚分享喜悦,但时砚听完却皱起了眉头。 小皇帝说了一半的话顿住,犹豫地问道:“……怎么了吗?丞相早朝上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薛侍郎,我以为他已然放弃了……” “不好说。”时砚摸摸他的头作为安慰,然后才道,“丞相是活了多少年的老狐狸了,先帝在位时,他从一届无名之辈到站位脚跟,再到如今的权倾朝野,不是只凭先帝赏识和运气的。” 时砚思索了一下,叮嘱小皇帝:“陛下和御史大夫万万不能放下戒备,他必有后招。” 小皇帝听进去了,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但是他们都没想到,丞相这次的后手居然和薛择没有半分关系,甚至若不是因为时机太巧,都很难怀疑到他的头上去。 竖日一早,小皇帝起身去上朝,还未来得及继续向薛择发难,便从御史大夫口中听到了一则震惊的消息。 ——京城一夜之间传遍了一则关于人鱼的故事,其内容完全颠覆了以往人们对人鱼这种生物的认知,引得人心惶惶。 这则消息瞬间压过了对薛择的讨论,此人的事迹和人鱼比起来还是太不惹眼,百姓口中已然没了他的位置,全都在讨论这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新鲜事情。 “诶,听说了吗,那人鱼居然是凶兽!可不是什么保佑祈福的东西。” “诶呀,怎么没听说,今早街坊里边都传遍了,据说当初献给陛下的那玩意儿,以吃人为乐呢!” “真的真的,前些日子不是说皇宫里抬出了两具尸体?那血淋淋的,都是人鱼吃的!” “这这这……虽说是太监,但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死了?” “可不是么,那东西还会魅惑人心,不然怎么引得陛下如此喜爱,我早前便听说那人鱼不仅住陛下旁边,还日夜与陛下睡一块儿呢!” “竟还有此事?!” “……” 与时砚相关的流言像加了翅膀般在京城里飞速传开,等传到小皇帝耳朵里的时候已然是为时已晚。 “时砚,时砚!你听说了吗,宫外现在……” 小皇帝根本没等到下朝,听御史大夫讲完来龙去脉之后,脸色难看地宣布了提前退朝,然后一刻不停地来找时砚。 大门被猛地推开,小皇帝红着脸喘着气站在门口,时砚皱了下眉,等他走进来后挥手将门关上,挡住了外面微凉的风。 “不急,坐下慢慢说。”他操控茶壶倒出一杯温热茶水,递给小皇帝。 李宵尘现在根本没心思喝茶,他忧心忡忡地伸手去接,一个没对准直接脱手,茶杯掉下,碎了满地。 他被一声脆响惊得回过了神,下意识蹲下去捡。 “别动!” 时砚一声喝住了他,语气严厉。 “小心手,这些你不必做。” 他拉着小皇帝距离破瓷片不到一寸的手,缓慢将人拽开原地,依旧不放心,于是从水池中起身,深长胳膊将他圈在自己怀里。 “陛下,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自乱阵脚。” 时砚的声音带着平静和温柔的安慰,让李宵尘险些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回头看向时砚,盯着他的眼睛,好像要从中寻找到一丝伤心的痕迹:“你不知道,那些话、那些人他们……” “他们根本不了解你!为何要如此说?那些传闻没有一个是真实的!” 李宵尘说着说着情绪有些失控,他看过了御史大夫私下里塞给他的折子,里面汇聚了他让人整理的百姓传言,那些话都是……简直不堪入目! “朕、朕要杀了他们!” 这话说的自然不是无辜百姓,而是传播流言的那群人。 但这是小皇帝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展露出自己的憎恶,时砚有些忧心地皱了下眉。 他自然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或许可以说,从这件事刚开始发酵的时候起,他便注意到了。 他自身对这些谣言并无什么感想,只是没想到小皇帝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好了。”时砚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唇边,成功阻止了小皇帝的话,“陛下先息怒,有些话需得在心底想好了才能开口。” 小皇帝不服气,还想要说什么,被时砚一句话堵了回去:“我比陛下知道的还要早一些,所以陛下不必急躁,也不必因此事动气,伤了自己的身体。” “什么?”小皇帝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急了,“你何时知道的?为何不告诉我?外面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胡乱说话,丞相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借此……” 李宵尘的手紧紧抓着时砚的胳膊,情急之下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力道大得过分,已经在时砚的皮肤上留下了刺红的痕迹。 见他情绪稳定不下来,时砚知道现在不是好好说话的时候,便先避开此事不提,俯身将小皇帝搂进怀里,当自己手臂上的疼痛不存在一般,一字不提。 他的手轻轻拍着小皇帝的背,垂眸安抚:“好了,陛下,乖乖听我说,可以么?” 李宵尘在他怀中肩膀颤抖,良久,再抬起头来,眼周红红的一片。 时砚心里泛起了疼,但好在小皇帝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可以听他说话了。 “陛下从御史大夫那里听到了消息,便立即来找我了?”时砚知道他心情不好,于是将鱼尾摆出水面,转移小皇帝的注意力。 李宵尘果不其然被吸引了过去,状似无意地伸手触摸到了滑腻的鱼尾,这种独一无二的触感让他想一直摸着不放手。 时砚倒也纵容他,鱼尾尖尖翘了翘,悄悄往小皇帝手里钻。 “……荆大人对我说,外面的传言愈演愈烈,已经到了扰乱民心的地步,不止是百姓,就连大盛的官员、将士,都对此深信不疑。” 李宵尘另一只掩在袖袍下的手握紧了,手指用力到指尖都隐隐泛白:“就连荆大人都……” 剩下的话时砚不用他说也能明白,无非是这位荆大人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念头,隐晦地提醒小皇帝孰轻孰重。 而他一条魅惑人心的人鱼,自然是不能够继续留在小皇帝身边了。 “那荆大人的意思是什么?”时砚出声询问,声音冷淡得过分。 小皇帝张了张口:“……” 他要如何说呢,总不能告诉时砚,这大盛朝没有一人容得下他的存在,就连荆大人都表露出了斩草除根的意思。 而他一个手无实权的傀儡皇帝,连将时砚平安送回大海都做不到。 李宵尘捏紧了拳头,声音嘶哑:“时砚,朕是不是很无能。” 时砚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宵宵,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的。” 李宵尘因为时砚的话生出欣喜,但紧接着心底涌现出更多更深的不安。 可这样的他,面对外界的诸多压力,连保住时砚都做不到。 “时砚,朕……”他恍惚间换了称呼,好似在求助的幼童,声音充斥着无助,还带着不安的哽咽,“我要怎么做?我要如何做才能保住你?” 时砚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道小皇帝是真的很在意他,在意到自己都方寸大乱了。 这件事其实根本没有那么难解决,小皇帝已经比初见时成长了许多,放在其他同等的情况下,他未必没有自己解决的能力,但关心则乱,当事情出现在时砚的身上,他便没了精心思考的能力。 61从系统空间跳出来,他已经知道了外界的传言,气得圆滚滚的身体都扭曲了:“宿主,丞相这招也太狠了!” 他家宿主什么都没做错,只是被人类抓上来进贡给皇室,也从没有害过人,现在居然被丞相扣上了这么大一顶帽子。 简直欺人……欺鱼太甚! 时砚挑了下眉,先安抚地抱紧怀里微微颤抖的小皇帝,然后才回答61:“你的智商去哪儿了?怎么比小皇帝还笨。” 61:“?” 你这么直白地说你老婆笨真的好吗……不对,我怎么就没智商了! 时砚冷冷道:“丞相找人散播的不是有关人鱼的传言么。” 61愣愣点头:“对啊。” 时砚看了他一眼,眼神微妙:“那我是什么?” 61:“你是我宿主啊……不对,宿主你根本就不是人鱼!” 61恍然大悟,甚至想给自己的数据条一巴掌。 好笨,宿主这个世界明明是条鲛人! 第76章 你是我的珍宝(16) 他在恐惧面对事…… 事实证明61的智商比这个世界还未长成的小皇帝还低, 因为小皇帝不知道时砚的真实身份。 当李宵尘听到时砚口中的“我不是人鱼,而是鲛人”的时候,仅仅反应了几秒钟, 便瞬间亮起了双眸。 “那丞相让人传播的流言便与你无关了!” 人鱼做的事,和他一个鲛人有什么关系呢。 时砚对上小皇帝期待又好奇的目光,笑了笑,伸手轻点了下他的额头。 “若是我没记错,陛下的书库中便有记录鲛人的书籍, 那大概是本关于神话传说的杂谈,其作者许是偶然见识过鲛人一族,便记录在了书册,其描写……” 时砚故意卖了个关子, 顶着小皇帝期待的眼神,停住了话头:“还是陛下自己去看吧。” * 于是小皇帝愤而放下他的尾巴, 跑去皇宫里的藏书楼找书了。 而时砚这边, 小皇帝走后, 他将61唤了出来, 打开水幕屏, 淡淡道:“外面的传言都说我什么了,打开看看。” 61犹犹豫豫:“宿主要不你还是别看了,影响心情。” 时砚笑了一声:“我会因为这点小事受影响?” 61想起自家宿主在以往世界里火拼大佬的逆天操作, 默念自己多管闲事, 然后乖乖将外界流言总结了出来, 分门别类地出现在时砚眼前。 有理智讨论的, 散播焦虑的,恐慌害怕的,还有暗中鼓动激起民怨的。 时砚眯了眯眼, 将其中几条流言拽出来保存了一下。 61看着自己的数据库里多出一个文件夹,不明所以:“宿主你留着这些东西做什么?” 时砚懒懒地伸伸胳膊,往后面软榻上一靠:“记仇,等着后面还回去。” 61抖了抖身体,默默加密保存了两遍:“好的宿主。” 他在心里为丞相点了根蜡,默默说你惹谁不好,偏要惹他宿主,惹他宿主就算了,还针对宿主他对象,不记恨你记恨谁? 而另一边的小皇帝,匆匆跑到藏书阁前,才慢下脚步,心中提了一口气。 让守阁的老太监给他打开门,一股扑面而来的笔墨味儿呛得小皇帝低头直咳。 但他顾不上这些,挥了挥袖,吩咐道:“将阁里记载神话传说的书籍都找出来。” 老太监大半辈子都耗在了藏书阁中,消息不通,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何事,也不是丞相或太后任何人的棋子,他只知道来人是皇帝,便躬身道:“这类书籍并不多,奴才这就去取,陛下请在门口稍候。” 老太监脾气有些古怪,面对皇帝不诚惶诚恐,也不请他落座等候,但小皇帝此时没有心思计较这些,看着老太监蹒跚的背影只觉得着急,但他不知道藏书阁中的书是如何摆放,所以也帮不上老太监的忙。 好在老太监动作虽慢,但打理藏书阁用心,也清楚地记得每一类书所在的位置,没一会儿便给小皇帝找齐了。 确实如他所说,不多,只有薄薄几本,在老太监手里都显得很轻的样子。 李宵尘呼吸一滞,甚至等不及回到殿中,自顾自地坐下就开始翻阅。 老太监也不多说一句话,自己慢慢走到桌案旁,也坐下,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小皇帝的动作。 关于神话志怪类的书籍一向不受宫中主子们欢迎,所以这几本书虽说年代久远,但意外地保留得很好,没有多少翻阅过的痕迹,其内字迹依旧清晰。 李宵尘手心里出了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怀揣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翻开了面前的书册,逐字逐句地阅读。 他想过,既然鲛人一族不为外人道也,那记录下此见闻的著者一定是用了很短的笔墨描写,不然怎会不被世人所知呢? 但李宵尘发现他想错了。 前两本书中没有有关鲛人的记述,他放下手上这本,继续翻开下一本,然后,翻页的手指突然顿住。 这本书的第一页,便出现了“鲛人”二字。 他重新去看扉页的著者与书册的名字,发现居然全都是空白。 李宵尘倏地一怔:“……” * 怀揣着那本无名书,李宵尘魂不守舍地离开了藏书阁,一个人在宫道上缓慢地走着,方才阅读过的文字在脑海里一一浮现。 鲛人,是比传闻中的人鱼更加古老的种族,他们拥有人民的信奉之力,是海洋的霸主,拥有世间最尖利的指甲和牙齿,鱼尾轻轻一摆便能激起浪潮。 小皇帝书读的不多,但他也清楚,这样的物种,是不可能如人鱼那般成为人民口中福祉的代表,也不应该像毫无能力的人鱼那般被人类困住当做什么祥瑞,当成什么救世主降世的讯号。 眼看着距离寝宫越来越近,李宵尘的脚步慢了下来。 时砚,他本应是驰骋于大海的自由鲛人,却被贪婪的人们抓住,又被送至皇宫这座牢笼,困于方隅之地。 不,不对。 李宵尘身后起了一层冷汗,忽然想起了和时砚还未熟悉起来时,他说过的话。 他说他的能力没有完全恢复,所以需要暂时留在皇宫养伤。 当初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话,现在想来,处处都是漏洞。 李宵尘想起时砚带他出宫的那次,他一招直接刺穿刺客心脏,从头到尾都没有显现出一丝一毫的慌张,最后更是干脆利落地将刺客毁尸灭迹,甚至可以控制火焰的燃烧范围,不惊扰酒楼内的任何人。 而这样的时砚,会连回到大海的能力都没有么? 那如果一切的前提都被推翻,时砚留在皇宫、留在他身边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 眼前便是时砚所居的偏殿大门,李宵尘怀抱着那本无名书,抬起一只手抵在门上,手腕却开始细细发抖,迟迟不敢落下。 他在恐惧,恐惧面对事情的真相。 而他惊愕地发现,比起可能存在的欺骗、背叛,他最害怕的,居然是时砚的离去。 若是他就此挑明,时砚会不会直接离开,将他抛在身后再也不回头看一眼。 李宵尘的呼吸重了几分,抬起的手又落下:“……” “站在门外做什么?进来。”时砚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李宵尘握了握拳,还是伸手推开了门。 没有人知道,他在刚才那短短一瞬思考了多少东西,才能在推开门对上时砚的视线时伪装成毫无破绽的模样。 “时砚,我找到那本书了。”小皇帝眼睛亮晶晶地跑到他面前,直接就地坐下,将无名书展开给池子里泡水的时砚看。 时砚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看着小皇帝脸上的笑容,总觉得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但是也没多想,只当是小皇帝对他的身份感到惊讶,有一点不自在。 他歪头思考了一下,轻轻将尾巴甩上来,尾巴尖搭在小皇帝身前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嗯,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小皇帝自然地伸手摸摸尾巴尖,回道:“是你告诉我有这本书的,你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吗?” 时砚的回答出乎意料:“我又没有读过,自然不清楚。” “啊?”小皇帝惊讶出声,然后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度,收敛了一下,才好奇道,“那你是如何知道有人将鲛人之事写进书中的。” 时砚拄着头思索了一下:“记忆中隐隐有一点印象,有个弱小的人族出现在了鲛人居住的海域,不过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后来那人走没走出去,有没有将这本书中的内容告知于天下,抑或是在书中如何描写的,时砚一概不知。 小皇帝摸着鱼尾的手一顿,声音平静地问:“很多年前……时砚,你活了多久了?” 他的声音尽量保持着和平时一样,好似就是天真地感到好奇一般。 时砚没多想,他对小皇帝不设防,开口回答:“不清楚,已经活到记不清自己的岁数了。” 那就是很多很多很多年了。 李宵尘默然,低下头,将有些颤抖的手指拢进袖中。 时砚不知道,那本无名书被收录至皇宫的藏书阁已有两百多年,根据纸张的特殊制作方法再加上推测,这本书在被收录进藏书阁前至少已经存在了一百年。 所以时砚……至少已经活了三百多年了。 人鱼的寿命和真正的鱼类没什么区别,最多也只有短短十几年,而鲛人,居然可以拥有如此漫长的寿命。 这是那本书中未能提到的事情。 …… 李宵尘掐着自己掌心,强迫自己从恐慌中脱身,然后十分平静地分析:“既然有了书籍作保,我们便可以从中操作,让民众相信鲛人与人鱼是两种不同的物种。而丞相一定料想不到这一点,所以他让人散播的传言并没有直接针对你,而是改变了人鱼在百姓眼中的形象。” “那最关键的一步,便是如何让他们相信你是鲛人。”李宵尘一下子就点破了事情的关键,获得了时砚一个赞赏的眼神。 “不错,说得很好。”他奖励似的拍拍小皇帝的头顶,没有察觉手下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 “可要如何让他们相信……”李宵尘皱着眉思索。 时砚不慌不忙地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唇上,凑近了一点,轻声说:“陛下,不要忘了我与人鱼最大的区别。” 李宵尘被他的气息弄得耳朵一烫,压下怦怦乱跳的心脏,下意识追问:“是什么?” 时砚笑了,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流露出狡黠的表情,他神神秘秘地指了指自己,冲着小皇帝挑了下眉。 “陛下,鲛人通人语,还会变做人形。” “这些,还不够么?” 第77章 你是我的珍宝(17) 野心大涨,取而…… 时砚口中的办法自然是最有力的证据, 但小皇帝皱起了眉,想都没想就开口拒绝。 “不行!” 说完,他才发觉自己的态度过于冷硬, 于是急忙找补:“若是将真相大白于天下,百姓之中一定会引起恐慌,朝堂之上也必会因此产生动荡,他们不会接纳你,反而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 “嘘, 听我说。”时砚将食指抵在小皇帝的唇上,堵住了他的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我懂,但是, ”他神秘地笑了一下,“民众本就是愚昧的, 他们信仰什么, 皆看手握权势的人要他们信仰什么。” 李宵尘愣住。 这种大逆不道的道理从没有人对他讲过, 他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从时砚的口中说出来。 时砚看着小皇帝愣愣的模样, 嘴角笑意微敛。 就连61都忍不住跑出来插嘴:“宿主, 你这样教育小皇帝真的可以吗?一代明君可不能信奉这种思想啊!” 时砚没有说话,眼神暗了暗。 他当然不是要小皇帝认同这个理念。 只是他时砚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一点, 他并不想在小皇帝面前隐瞒。 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卑劣的手段, 要说卑劣, 丞相比他卑劣多了。 “考虑得如何, 陛下?”时砚食指轻轻蹭了下他高挺的鼻尖。 “既然丞相用这种卑劣的办法,那我们便将事态闹得更大,大到足以影响所有百姓, 大到颠覆所有人的想象。” 时砚嘴边的笑容扩大,已经决定要给自己按上一个惊艳世人的身份,只看小皇帝配不配合。 李宵尘不愧是时砚看中的人,短短几息就已经接受了时砚“大逆不道”的思想,追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做?” 他一定会尽全力配合时砚,荆大人那边他也会去游说。 明明时砚还一个字都没说,小皇帝便已经想好了后续如何为他排除阻碍,看得时砚一阵心软。 他的语气也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像哄孩子似的说:“我还未想好具体要如何做,陛下要同我一起么?” 小皇帝看着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 竖日一早,小皇帝便在下朝后召见了荆大人,丞相退朝后向着他们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但小皇帝没心思和他对峙,现在外界传言愈演愈烈,他们需尽快将这件事解决。 来到养心殿,李宵尘动作隐晦地瞥了眼屏风后面,然后在龙椅坐下。 顾念着荆大人年纪已高,恐一时半刻接受不了,他还特意让人搬来一把椅子。 荆大人不知小皇帝召他前来要说什么,先一步开口,提醒小皇帝外界传言已导致百姓恐慌,需尽快做决断。 “陛下,人鱼之祥瑞传说并无证实,我们大可直接将之处死,流言自然会不打而散呐!”御史大夫一心为小皇帝着想,这已经是最简单迅捷的解决办法了。 李宵尘骤然听见荆大人如此说,来不及阻止,只好忧心地往屏风那边看了一眼,希望时砚不要将这话放在心上。 见小皇帝不说话,荆大人还要再劝,双腿刚刚触及地面,就被小皇帝叫停:“荆大人,此事我已有解决之法,只是要先和您商议。” 荆大人惊讶地抬头:“陛下愿意将那人鱼处死了?” 小皇帝伸出的手顿了顿,又放下:“不是如此,而是……” 他思索着要如何告诉荆大人这个消息才能不吓到老人家,但就在这时,屏风后传来一声清晰的人声,那人不耐地“啧”了一句。 李宵尘的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荆大人一脸惊愕地看过去。 “何人在此偷听!” 屏风后的影子往前走了两步,映照出清晰的身形,荆大人正一脸茫然且警惕地看着拿到剪影,下一刻,却见那人从屏风旁走了出来。 长身玉立,身着深蓝长袍,一双波浪般的长发披在肩头,双眼直直地看过来,带着不似人性的野兽模样,让人头皮发麻。 望着这张仅见过一次但让人记忆深刻的脸,荆大人惊愕地方大瞳孔,后退两步,颤抖着手抬起:“你、你……” 那人歪了歪头,张口,竟是口吐人言:“荆大人,又见面了。” 荆大人伸手指着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惧怕与慌张,稳重了一辈子的御史大夫此刻宛如天雷轰顶,一阵头晕目眩。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人鱼,不,你不是人鱼,你怎会拥有双腿!”荆大人呲目欲裂,视线往下移,“还有,你怎会口吐人言!” “陛下,陛下!” 他像寻求救命稻草一般看向小皇帝,却见小皇帝安稳地坐在龙椅上,对他重重点头:“荆大人不必惊慌,时、他就是你曾见过的那只被捕的人鱼。” 小皇帝将到了嘴边的时砚的名字咽了下去,本能地不想让外人知道,于是便用了一个单字代替。 不等荆大人反应,小皇帝又继续道:“不过他并不是人鱼,而是鲛人,此事若对外宣告,丞相传播的流言便可不攻而破。” 荆大人……荆大人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今年已有五十多高寿,自认大半辈子过去了,什么风雨都见识过了,神神鬼鬼的故事也听闻了不少,但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亲眼见到鱼尾化腿,畜牲口吐人言。 眼看着年事已高的老头就要一翻白眼厥过去,时砚挥了挥袖,一股水流拖着荆大人坐在了椅子上。 “荆大人还是坐着吧,小心一会儿晕过去。”时砚毫无诚意地说了一句。 亲眼看到他彰显申通,御史大夫这次是不信也得信了,他看着时砚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再看看满脸期待的小皇帝,只觉眼前一黑。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关切道:“荆大人可缓过来了?时间紧迫,最晚在明日就要做出抉择,实在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荆大人缓过来了,张口就要拒绝,结果被早有准备的小皇帝堵了回去,顺便塞给他一本薄薄的书册。 “藏书阁内有本无名之书,其中记载了鲛人这种生物,荆大人不妨先看看,再做决断。” 荆大人颤抖着双手捧起那本书册,翻阅开来,刚读完第一页,便陷入了沉默。 小皇帝和时砚知道他需要一些时间去接受,便没有催促,御史大夫静静地捧着那本书,是不是抬眼看看时砚,似乎是在对照他是否如书中所说一般。 但结果自然是肯定的。 况且当初匆匆一眼看不出来,但此刻荆大人看着书中对鲛人一族外貌的描述,再回忆起记忆中外界传闻人鱼的长相,与当初的那一眼对比,结果自然明了。 “……” 荆大人觉得自己这大半辈子都白活了。 时砚站在离他远点的地方,见状挑了下眉,对小皇帝说:“看样子荆大人已经反应过来了。” 小皇帝眼睛一亮:“爱卿,这下你可相信了?” 荆大人见到小皇帝眼中的光彩,知道自己是不信也得信了。 其实这件事最重要的一环不是鲛人身份的真假,而是如何让此信息深入百姓心中,才可瓦解丞相的阴谋。 而陛下如此慎重地将他召来,还让他看了那本记载鲛人的书册……荆大人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小皇帝见他已经动摇,立刻拍桌道:“实不相瞒,朕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即可瓦解丞相的算计,也可安抚民心。不过还需爱卿的配合才能成事。” 荆大人心里叹息一声,看见时砚姿态肆意地立于皇帝身旁,知道此事没有转圜了,无奈拱手道:“请陛下吩咐,老臣定竭尽全力。” 小皇帝倾身向前,将时砚和他的计划讲与荆大人听。 荆大人满脸赫然,直接跪下,声音悲怆:“求陛下三思啊!非我族类,怎知心中所想,若如陛下所说做法,怎知将来有一天,他是否会野心大涨,取而代之!” 这话的矛头直指时砚,御史大夫是抱着必死之心喊出口的,所以在话音留下之后长跪不起,大殿一片寂静。 李宵尘暗自捏紧了拳头。 他与时砚想出的办法便是转移百姓的注意力,在将时砚与人鱼身份分隔开的同时,放出一则更大的消息混淆视听。 而这更大更让百姓震撼的消息,在时砚和小皇帝的讨论下,最终找到了最合适的一条。 ——将鲛人奉为祥瑞,从后宫走向前朝,赋予神职。 而御史大人长跪不起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让一个丝毫不了解的、神秘强大的异族成为本朝官员,还是陛下亲信,一旦时砚抱有不臣之心,江山易主易如反掌。 荆大人势必不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这个道理李宵尘难道不明白吗? 他坐在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上,比谁都清楚这把龙椅所代表着什么,这是集天下权柄于一人之身的证明,是无数人为之厮杀死也不悔的追求。 但是他没有别的办法。 在与时砚的商议中,这个主意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他清楚,要想扳倒丞相与严家,仅凭他自己和保皇党的努力远远不够,身怀神力且对丞相同样憎恶的时砚是他最好的选择。 而时砚站在台前比躲在他背后能发挥的力量多得多,李宵尘也怀有私心,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将时砚与他绑在同一条船上,彻底断绝了他倒向丞相那边的可能。 而野心这种东西…… 李宵尘手心出了汗,他垂下眼装若思考,但实则是在偷偷观察时砚,见他并没有注意自己,李宵尘抿了抿唇,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第78章 你是我的珍宝(18) 是一条真正的鱼…… 李宵尘承认他在赌。 赌时砚对皇位不感兴趣, 赌时砚不会背叛他。 低垂的眼睫轻轻颤动,小皇帝再抬眼,眸光坚定, 声音洪亮:“此事朕意已决,一切后果朕都一力承担。荆大人,按朕说的去做吧。” “可是陛下,臣……” 御史大夫还想再说什么,小皇帝一个眼神看过去, 让他立刻噤了声。 荆大人起了一身冷汗,才发觉不知从何时起,小皇帝身上已经不见了那般懦弱气息,已然隐隐有了帝王之姿。 他深深俯拜下去, 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声音嘶哑:“老臣, 遵旨。” * 荆大人退下了, 而沉默在李宵尘与时砚之间蔓延。 时砚垂着头, 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李宵尘从龙椅上站起身, 走到他的面前,仰着头看他,眸光闪烁着自己都不甚明白的情绪:“时砚。” “陛下, 我在。”时砚看着他的双眼, 回答他说。 小皇帝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每一次自己叫时砚的名字, 都会得到坚定清晰的回应。 他晃了晃脑袋,将那些多余的思绪抛出去,对着时砚展露笑颜:“今日过后, 你就可以在日光下行走了。” 不只是白日的日光,还有代表着权力的明面上的身份。 他有预感,这是他此生做过最大的赌约。 时砚低头看着他,突然一笑。 小皇帝眨了眨眼,有些疑惑:“你笑什么?” 时砚将他发间的一缕乱发拨正,缓缓说道:“我在笑,陛下的心思。” 李宵尘一怔,没有明白。 但时砚不肯再说了。 他微凉的手指轻点小皇帝的眉间,然后转身,打开正门,迎着一众或惊疑或惧怕的眼神,走了出去。 * 转天,就在早朝上,丞相还沉浸在算计即将达成所愿的幻想中,姿态轻松地站在殿下,对着上位的小皇帝拱手:“陛下,百姓之中流言已盛,为了我朝,为了安定,请陛下下旨,处死人鱼!” 他的身后一个个官员跪下去,俯身叩首:“求陛下下旨,处死人鱼!” “求陛下下旨,处死人鱼!” “……” 大殿一片安静,除却丞相一党的人外,没有任何人敢开口说话,生怕被丞相记恨上,后遭报复。但令大部分官员摸不着头脑的是,就连御史大夫和保皇党一脉的几个大臣,也没有开口。 虽说这妖孽害人的传言任谁听了都觉得应该处死,但此事件背后真正的罪人是丞相一党的薛侍郎,保皇党这一沉默,让丞相一党占尽了先机,此事了后,薛侍郎一事难保不会被轻轻放下,就此翻篇。 丞相也是这样想的,他在百姓之中散播的恐慌不会因为一条畜牲的死消散,百姓还将有很长一段时间活在流言之中,而这段时间无人在意一个小小侍郎,正是丞相将薛择摘出来的好时机。 但他的算计注定要落空。 望着殿下跪了一片的官员,小皇帝头一次没有应下他们的情愿,而是听不出情绪地淡淡地说:“此事朕知晓,丞相先起来吧。” 与预料之中不符的结果令严丞相脸色一变,但他不可能在朝堂上当面反驳小皇帝的话,于是只好站了起来回到一旁,立正后再次拱手:“陛下,此事造成的影响已十分严重,请陛下造作决断,迟一刻,便是让百姓们多提心吊胆一刻啊!” 他这一段话端的是冠冕堂皇,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是个多么系心百姓的人。 严丞相说完,大殿中响起细碎的议论声,他掩在袖袍下的嘴角勾起。 “丞相大人对此事很着急啊。” 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严丞相猛地抬头,百官也不约而同地朝着上方看去。 小皇帝的身侧,那立了不知多久的全然当做摆设用的屏风动了动,从后面走出一道人影。 来人信步走到小皇帝的龙椅下一阶,没有回头,没有行礼,而是直直将视线投向下方的丞相大人。 丞相从看清男人的脸的一刻起,便感觉四肢百骸都生出了一股冷气,惊得他都顾不得殿前失仪,连连后退,脊背薄薄一层里衣已然湿透。 时砚垂下眼,与丞相惊愕的目光对上,勾唇一笑。 “丞相大人,好久不见。” 朝堂因为这个陌生之人的出现陷入混乱,不明所以的百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而先前有幸见过人鱼一面的大臣们都陆续反应了过来,一个个神色大骇,面如土色。 唯有御史大夫荆大人,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之后便收回了视线,淡定的神色在前排的一众大臣之中格外显眼。 丞相无意间瞥见他的脸,瞬间像给自己找到理由了一般,抬手直指:“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捣鬼!你又蛊惑陛下做了什么!” 一字一句皆是质问,下方百官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发生大事了,皆沉默不语,实则暗自观察着殿中的场面。 御史大夫被他用手指着,也没动气,只是闭了闭眼,道:“严丞相,殿前失仪,不敬陛下,这可是大罪。” 严丞相被他一提醒,稍微冷静了一点,但转头对上时砚冰冷不似人的眼神,又是背后一凉。 在上方看了半天戏的小皇帝突然开口,阻止了这场闹剧:“够了。” 他的视线在殿下扫过,目所及之处一个个官员都深深垂下了头,似是在刻意躲避他的眼神。 视线转了一圈回到殿中央,此事丞相一人站在那里,显得滑稽又可笑。 这样想着,李宵尘也真的笑了出来。 “丞相这是怎么了,情绪如此激动。”他抬手指了指站在下一级台阶处的时砚,“是见到熟悉的面孔,被吓到了?” 严丞相哆哆嗦嗦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时砚,但当看到他干干净净的脸和颈侧,以及长袍下的双腿时,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 “你到底、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双目像要喷出火,死死瞪着时砚那张雌雄莫辨的脸。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曾命人将这畜牲带到御书房前的空地上,邀请商议国事的大臣们一同看过。 而那时,时砚的下半身可是真真正正的一条鱼尾! 丞相一党的官员被丞相的样子吓了一跳,但是他们职位不高,没机会得见人鱼,所以也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焦急地等待着,却也无计可施。 小皇帝勾了勾唇,扬声道:“丞相与爱卿的叙旧可以留到下朝后了,朕今日是要宣布一件事。” 他的视线扫过下方或惊疑或茫然的百官,即将做出大事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的飞快,他清楚,圣旨一下,事情就再无后悔的余地了。 从一开始就没有和小皇帝对视的时砚倏地回过头,李宵尘和他猝不及防地对上视线,只觉得心跳空了一拍。 时砚无声地张了张口:“陛下,别怕。” 别怕这件事,也别怕他。 李宵尘觉得自己莫名读懂了时砚话中的两层意思。 他定了定心神,继续开口:“此事与前段时间京城内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有关。” “你们眼前站着的这位,便是流言中的主人公,丞相派人进献给朕的祥瑞——深海人鱼。” 此话一出,殿下一片哗然。 时砚就站在原地,不躲不避地对上百官各式各样的视线。 许是想起了流言中的描述,有些胆子小的官员,在对上时砚的视线后尖叫一声,吓得重心不稳摔倒下去,更有甚者已经吓晕在了原地。 61十分煞风景地出来,锐评:“心理素质真差,就这还当官呢,回家洗洗睡吧。” 时砚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不论殿下百官如何反应,李宵尘一口气将话说完,最后宣布道:“时砚、就是你们面前的人,经朕与御史大夫的查证,并不是人鱼一族,不论外界流言如何,都与他并无关系。” 众人还沉浸在此人就是吃人的人鱼的震惊中,又被小皇帝的话打了个正着。 不是人鱼?流言和他无关?那就是说人不是他吃的了? 不对啊,那此人若不是人鱼,他怎么会…… 当初押送时砚进京城时的队伍十分高调,京城内有不少人看到了那条深蓝鱼尾。 百官恍然大悟。 若不是人鱼,怎会有尾巴呢! 而此刻站在台上、明晃晃用双腿双脚站立的人,怎么看也不是藏了条尾巴啊! 百官有些糊涂了。 小皇帝观察着他们的反应,不急不缓地说出后面的话:“经朕与御史大夫查证,以及皇宫藏书阁内书册的佐证,以及时砚本人的证明,可以断定,他的种族是千年难遇的鲛人一族。” “鲛人……” “鲛人是何物?我只听闻过人鱼。” “好耳熟的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 鲛人被信奉的年代已经太久远,流传下来的书本与故事都已在时间长河中慢慢褪色,到如今,已经极少有人知道“鲛人”这个种族了。 而人鱼,在鲛人一族面前,不过是只仿其形不解其意的劣质仿制品罢了。 小皇帝的话说完,殿下已经沦为清晨市集一般的喧闹,“鲛人”距离他们的生活实在太遥远了,而台上…… 不少人偷偷看向时砚,目光中流露不解,明明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青年,只是样貌过于出众了些,并看不出半点异样。 人对于没有见过的东西是会缺乏想象力的,时砚早就料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不急不缓地回头对上小皇帝的视线,在他默许的目光中,缓缓抬手。 一股股水流从大殿各方涌进,在半空中不会落下,形成道道奇妙的水桥。 这一异像惊呆了众人,包括早有准备的御史大夫。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 水流在时砚掌心汇聚,遥远的水源还在不停地涌进来,但奇怪的事这些水不会乱流,都十分听话地汇集到时砚的身边,形成一个大大的水球。 水球继续变大,直到快要将时砚整个人包裹,就在这一刻,文武百官见到了他们此生都不会遗忘的一副画面。 ——时砚的长发无风自起,他的一身靛蓝长袍在那一刻开始变形、收缩、化作透明。 而取而代之的,是他胸前、脖颈、乃至脸侧密密麻麻的蓝色鱼鳞。 那双眼倏地睁开,里面是一对全然不似人形的竖瞳,像是猛兽的眼睛。 而他的下半身,双腿已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由粗到细、散发着淡淡深蓝幽光、蕴含着恐怖力量的鱼尾。 那条鱼尾在水球的包裹中缓缓摆动,尾尖的分叉朝向殿下众人,宛若一把尖锐匕首,直直地刺进每个人的心中。 第79章 你是我的珍宝(19) 陛下已经成长得…… 那一刻, 心志不坚定的人早已被鲛人迷得晕头转向,却又在时砚刻意放出的威压下狼狈跪下,深深压着抬不起头来。 李宵尘坐在时砚身后, 但也能隐隐感受到那股威压,是属于海域霸主的气势,甚至让人不敢直视。 他在这一刻才清楚,平日里时砚在他面前收敛得有多么好,对他又是多么的骄纵。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在心底蔓延, 李宵尘握了握拳,轻咳一声,及时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朗声道:“此事各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百官吓都快吓死了, 哪里还能有什么异议,见殿下一片寂静无声, 时砚嘴角勾起, 拂袖将水流褪去, 鱼尾也变回了双腿。 一日之间见到人变鱼鱼又变人, 文武百官下朝时腿都是软的, 也顾不得身边人是严党还是保皇党,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大殿。 “你说什么?”男人执棋的手一顿,难以置信地偏过头。 跪下下方的暗卫将话重复了一遍, 他能感受得到主人的怒意, 但并没有躲开的意思。 不过李宵玄到底没有冲他发泄, 只是兀自沉默。 良久, 玄一从外面走进来,显然是已经知道了消息,看到跪着的下属, 眼睫垂下,淡淡道:“你先下去。” 那暗卫小心翼翼地抬头,见李宵玄并无不悦,才行了一礼,安静地退了出去。 玄一上前两步,像是没有注意到李宵玄的情绪一般,自顾自将桌面上的棋盘收起,摆上清淡的午饭,言简意赅:“吃。” 李宵玄看他一眼,气笑了:“本王的钱都花光了?给我端上来这个。” 玄一看着他,皱了下眉:“你在喝药。” 调节身体和心情的中药,大夫说了饮食要清淡,前三天不能见荤腥。 李宵玄偏过头:“不吃。” 一片安静。 待他再转回头时,便看到玄一自顾自坐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见李宵玄瞪着眼睛看他,玄一顿了顿,说:“不能浪费。” 这盘中的饭菜也就李宵玄一个人的量,对常年保持高强度训练的玄一来说,多吃这两口饭不是问题。 李宵玄:“……” 最后他这顿午饭也没吃,吃了一肚子气。 * 早朝之后,关于鲛人的消息不胫而走,转眼便传遍了京城,因为是天子下令,所以无人敢不从。那本无名书册也被抄录了数本,在百姓之中传开。 而时砚在早朝上展现的那一手控水之术,自然也瞒不过,消息如同风吹一般急速蔓延。 而百姓中便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尤其前些时日边城大旱解决得艰难,若是有此控水之术,干旱怎能奈何得了他们? 于是关于“鲛人乃天赐福祉,护我大盛安康”的流言愈演愈烈,已经形成了不小规模的信仰。 而陛下感应天昭,赐予鲛人国师一职,独立于六部之外,直接受天子管辖。 而更巧不巧的是,陛下下旨的第二天,干旱已久的边城天降大雨,有人看到天边出现五色玄鸟,盘旋高鸣不止,堪称神迹。 比小皇帝还晚一步知道此事的61:“……” “宿主!!!” 它生气了,并且是非常生气! 时砚穿着他的新朝服,稳稳站在朝堂一侧,比丞相御史大夫等人的位置都更加靠前,闻言懒懒地哼了一声:“嗯?” 61顾不得现在宿主在上早朝,从系统空间里跳出来,整个身体团成个圆的不能再圆的球,猛地朝他撞过去。 “宿主在小世界使用超出本世界应允范围的能量,系统监督失职,要扣八百万点贡献值!!” 61愤怒地将系统的罚款公告拍到时砚脸上。 他工资都没了,现在宿主已经不是他最害怕的东西了! 时砚被虚空的一张纸拍了个正着,但是没有任何感觉,所以他眼都没眨一下。 今日早朝上,因为时砚这个特殊身份的人的存在,显得格外安静,有事的大臣汇报完立刻站回队伍里,无事的大臣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直到小皇帝宣布了退朝,百官们战战兢兢地退出大殿,时砚才回答61:“你缺这点贡献值?” 61瞬间熄了火:“……那倒是不缺的。” 系统的贡献值都是由宿主的任务完成度决定的,61跟了时砚那么多世界,贡献值在他那里早就成了一串数字,少个八百万,也就是个零头。 但这不妨碍爱财如命的61生气。 “宿主你怎么可以不经过允许就在小世界使用过度能量呢!” 那什么天降大雨,五色玄鸟,凭借这个世界的鲛人身份,就算61给他开八百条绿灯都做不到这些。 但是时砚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规则的空子,硬是把雨招来了,还给自己整了个玄鸟齐鸣的神迹。 但时砚只是想给他的小皇帝撑场子而已。 他思考了一下,慢悠悠道:“赔你八百万,自己去我在账上转。” “……你怎么可以贿赂系统!”61这么说着,八百万贡献点已经到账,“那个宿主既然没事了我就先撤了,你好好完成任务不要再犯规啦!” 时砚笑了一下。 * 散朝之后,严丞相与御史大夫荆大人被皇帝留了下来,无人知晓他们谈了些什么,只是自丞相出宫之后,面色难看地与御史大夫告别,让人驾马车直接去了薛府。 而薛择,这几天在家安安分分地待着没敢再出门去找快活,昨天还庆幸于自己逃过一劫,今日便得到了严丞相落败的消息。 所以当丞相踹开大门一巴掌扇到他脸上时,薛择捂着脸怒了:“丞相大人这是何意?” 严丞相气得不轻,指着他鼻子骂道:“何意?老夫为了捞你,明面上得罪了陛下不说,现在还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鲛人搅了局!老夫的脸都丢光了!” 时砚新官上任三把火,又是小皇帝推出来的人,这第一把火就明明白白地烧到了他身上。 边城大旱得以缓解,他从中捞取的钱财还没进兜里便又要交还回去,潜心算计了许久的尚书一位彻底没了希望,薛择还被小皇帝记恨上,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会管这个蠢货! “老夫现在自身难保,你自求多福!” 严丞相落下一句狠话便拂袖离去,而他身后的薛择顶着高高肿起的脸颊,面目狰狞地摔了一屋子的东西。 “时砚!我们下一步的计划可以实施了!”小皇帝兴高采烈地将现在外界形式都告诉时砚,然后期待地看着他。 “因着赈灾一事得到了解决,那朝廷发下的赈灾之财物也将收回大半,丞相此时正烦心着如何将他贪的那些不被人注意地还回来。”李宵尘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正是我们对他发难的好时机!” 时砚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陛下切勿得意忘形。” 丞相虽然在这件事上吃了个大亏,但他在朝多年,根基远不止明面上的这些,若是轻举妄动,说不好会两败俱伤。 李宵尘揉了揉自己额头,眼神里的光暗淡了下去:“……是朕考虑不妥了。” “无妨,陛下已经成长得很快了。” 时砚站在小皇帝身旁,从窗口照进的日光正巧洒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都环绕了一圈金灿灿的光芒,李宵尘抬着头看他,一晃神竟觉得他的身形无比高大,大到能为自己遮挡住外界所有风雨。 李宵尘不知不觉看呆了:“……” 直到时砚再次将视线投向他,小皇帝才倏地回过神,磕磕绊绊道:“是、爱卿此言有理,那我们下一步应如何做?”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回了些什么话,手心又出了汗。 余光中,时砚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解决了薛择,便就不需陛下再出手了。” 小皇帝虚心请教:“此话如何说?” 时砚淡淡道:“陛下可知严家与薛家为何仿若一体?” 这么简单的问题小皇帝还是清楚的,他点点头:“薛家与严家姻亲不断,利益相通。” “这便是了。”不知为何,时砚的表情有些淡漠,“薛择此人,虽是薛家同辈中最得丞相青睐的,但他的夫人身世也不差。” “那女子姓严,父亲是严家最有经商天赋的人,虽说商人地位不高,但百官之中,谁人不需应酬、或利用银钱打通关系?所以丞相十分依赖此人,与严家这一分支的关系也最为密切。” “而那位薛夫人,虽性情温婉不与人争,但骨子里带着傲气,当初嫁给薛择本是想找一安稳过日子的人,谁料薛择竟日日流连花丛。” 说到这,时砚故意停顿了一下,问小皇帝:“陛下猜,薛夫人知不知道薛择的作为?” 小皇帝摇了摇头。 也许是不知的,薛家并不富裕,此桩姻缘看似是严家女高攀,但其实是薛择需要借女方家中财富往上爬,所以在薛夫人面前应是装得体贴用心。 小皇帝聪明,猜的都对,时砚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陛下说的没错。” “这日日装贤良的薛择一下子在薛夫人面前漏了馅,又断了仕途,还被丞相厌弃……”时砚挑了下眉,“陛下觉得,严家女会甘心咽下这口气么?” 小皇帝皱眉思索片刻,然后骤然抬眼,双眼惊讶地瞪大。 后来的事情也确实如时砚所说,当鲛人立足于朝堂,并解决了边城大旱,京城之中关于人鱼性情暴虐喜吃活人的流言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在大旱中没出多少力、拿着贪来的钱财肆意挥霍的薛择,又重新被推到了台前。 “陛下,陛下!求您再给臣一次机会!” 第80章 你是我的珍宝(20) (含加更)太后…… 薛择时隔多日再次被准允上朝, 却是当众宣告对他的惩罚。因着贪污一事是丞相在背后操手,此时此刻他们还未能找到切实证据,所以此事便无从判决。 但薛择上任以来的各种腌臜事都被翻了出来, 罢官罚俸是不可避免了。 “陛下!陛下臣知错了!臣真的知错了!” 薛择哭得像条死狗,但没人敢帮他说一句话,丞相一党也沉默不语,丞相本人更是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一场闹剧结束,薛择被狼狈地扔到了宫外, 泥土混在着汗泪黏在脸上,他活了二十多年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还躺着做什么?起来。”一道温婉的女声响起,与声音同步靠近的是清雅脂粉的香气。 薛择一骨碌翻了个身爬起来,不顾双膝还跪在地上, 面露欣喜:“婉儿,你来接我了, 我就知道你胸怀宽广不会记……” “无耻之徒。”女子淡淡落下一个厌恶的眼神, 打断了薛择想要说的话。 她身旁的侍女小心搀扶着夫人, 以免她情绪过于激动站立不稳, 但女子推开了她搀扶的手臂, 兀自挺直了脊背。 薛择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但又想到什么,硬是挤出一个笑来:“婉儿, 你听我同你解释, 我已发誓今后再也不去鬼混!就在家中替你管理铺面, 可好?” 做官做不成, 他还能去经商,夫人的母家只有她一个女儿,等两位长辈死了, 偌大家业还不是落到他的手上! 这可比当个什么破侍郎舒坦多了! 薛择眼中的算计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严婉闭了闭眼,掐紧了手心。 再度睁眼,眼中已不含丝毫情谊,她居高临下地望着薛择,声音是薛择这么些年都从没听过的冷漠:“薛择,和离书我已写好,你回去便签了字罢。” “什么?”薛择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表情变了又变,一字一顿地从牙关挤出来,“你说,要和离?” 严婉看着他,眼神无波无澜,似是已经伤透了心,又或是对薛择失望透顶。 “和离,是给你最后的脸面。若你不愿,我便上请休夫,想必陛下会很乐意见你被休弃。” 她掩在袖袍下的手捏紧,此话自然是诓骗薛择的,陛下怎会见她一个小小严家女,不过严婉在赌,赌薛择此刻心无定所,看不破她的谎言。 果然,听见“陛下”二字,薛择浑身一颤,想到方才大殿之上无意与那鲛人国师对上眼神,对方眼中的冰冷仿佛有实感一般,直直刺进他的心底,让他遍体生寒。 放在以往,还未成长起来的小皇帝薛择是看不起的,但今时不同往日,那拥有通天手段的鲛人动动手指就能杀了他。 若严婉真求进了宫中,对方就算是为求个清净,对他狠下杀手也并非不可能。 冷汗顺着额头淌下,薛择却顾不上擦拭,他僵硬着身体,对严婉的语气放轻了些:“……好,我们、我们回家商议,此时在街道之中,不是谈话之地。” 总要先稳住严婉再说。 薛择这样想着,只见站在对面的严婉眼神中露出轻蔑与不屑,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转身由侍女扶着登上了车架。 “夫君身上有伤,便不必委屈与我同乘,上后面那辆马车罢。” 说完,严婉也不顾薛择的回答,让车夫架起了车,径直远去。马车四角的流苏挂坠随风摇晃,用金子雕刻的严字牌挂在车架正中,路遇之人皆朝旁避让。 而薛择只能铁青着一张脸,上了身后那辆朴实无华、内里连软垫都无的灰扑马车,驾车人更是鲁莽,他刚钻进车内还未坐下,便一鞭子打在了马身上,马车突然行进,将薛择狠狠摔了一跤,膝盖处的伤再次撞击,疼的他差点没一下子晕过去。 * “时砚,朕今日听说薛择和严家女在门前闹开了,引来不少百姓围观。”一日下了朝,小皇帝留下了时砚,回到御书房便迫不及待跟他讲今日八卦。 时砚笑了笑,径直走到一旁的水池中变回双腿。 他被封为国师后在宫外自然是有府邸的,但一来小皇帝不想让他搬出去,二来百官们对他过于忌惮,谁都不想与他做邻居。所以对于他日日宿在宫中一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人提出不妥。 而时砚的身份已大白于天下,自然是不用再躲避宫人,于是小皇帝命人将屏风撤了,这样方便他与时砚交流。 时砚听见他的话,鱼尾拂了拂水,说:“此事是必然的,严家女心气高傲,薛择品行卑劣贪婪无度,两人势必谈不拢。” 李宵尘听他的意思是早就预料到了,双眼一亮,凑到时砚身边,追问道:“你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对不对?他们二人闹得不好看,势必会影响严薛两家的关系。” 说着说着,小皇帝又陷入迷惑:“但他们一个是薛家弃子,一个是严家旁支的女儿,还没办法左右严薛两家吧……” 时砚将浸湿了的鱼尾摆上岸,懒懒地搭在一旁,一只手伸出去,勾着小皇帝身前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手指上玩,被小皇帝用期待的眼神看了片刻,才开口道: “陛下,裂隙既已存在,便可供人利用。” 他对上小皇帝求知若渴的眼神,顿了一下,继续道:“严氏与薛氏的姻亲关系并非牢不可破,薛择就是我们找寻的突破口,此事严家女和离之心已定,结局必定是二人分离,那么我们便可由此入手,扩大此事对严薛两家的影响。” “将这道不起眼的裂缝扩大,直到变成让丞相不得不重视的麻烦。” 时砚托起一滴水珠,放在面前让小皇帝看,然后又不断往这滴水珠中加入一个个小水珠,慢慢地,小水珠变成了大水珠,再变到时砚一只手都盛不下,然后—— 砰。 水球破裂,水珠迸溅而出,离得近的小皇帝和时砚无一幸免,都被水珠扑了一身。 “如此,陛下可明白了?” 李宵尘抹了把脸上的水,点点头:“朕明白了!” 时砚笑着帮他拂去脸上身上的水,让衣物重新变得干燥。 平心而论,李宵尘是个聪明的孩子,并且不缺乏勇气与魄力,是个当皇帝的好苗子。 时砚注视着他,已经隐隐可以预见他长大后的模样了。 * 时间如流水一般淌过,解决了薛择,虽说动不了丞相,但也算毁了他们的一个重要算计,尚书一职最后给了一位中立官员,丞相也因补回赈灾钱款大动干戈了一回。 最后,丞相钱也没捞到,还损失了一员可用之人,相当于是被狠狠断了一臂,在朝堂之上逐渐没有了之前那股嚣张气焰,沉寂下来当缩头乌龟。 而经此一事,保皇党抓住机会迅速站稳脚跟,李宵尘也开始逐渐上手政事,文有御史大夫教导,武则是由时砚帮他从禁卫军中找了位老师。 骑射老师名为岁明川,是禁卫军中一个不起眼的中郎将,被时砚看中提拔,短短几年便升到了禁卫军统领,掌管整个禁卫军,保卫皇城,独忠于帝王。 一晃五年过去,小皇帝已经十八岁了。 烈日炎炎的演武场上,一身明黄的李宵尘面色凝重,举着弓箭专注地盯着前方一点。 咻—— 那支箭稳稳扎进草靶中,几乎是贴着中央的红点扎进去的。 “明川,看看朕今日的成绩,还不错吧?” 少年帝王的身形已经抽条,远远看去已经有了顶天立地的帝王模样,他甩了甩手,神采飞扬地对身旁人说道。 小皇帝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男人,五官端正皮肤偏白,看上去一副柔弱书生的模样,但举手投足间的气势骗不得人,这是个真正见过血的将士。 岁明川往前一步,抬头看了眼远处的草靶,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举起自己的弓箭,一连三发,次次射中正中心的圆环。 他放下弓箭,对着小皇帝行了一礼:“陛下,还需勤加练习。” 言下之意就是,成绩还行,但不够好,继续练。 岁明川说话没有给小皇帝半分面子,但小皇帝却一点都不恼,抬手拍了拍比他高一截的肩膀:“等着,朕总有一天超过你!” 岁明川嘴边勾起一抹不太明显的弧度,点了点头,干巴巴道:“好。” “啧啧啧,宿主你看,多美好的画面。”61在系统空间里看着这和谐的君臣相处之景,替自家宿主酸涩了一会儿。 时砚此刻正斜倚在伞下躺椅中,半眯着眼睛瞌睡——许是鲛人喜水,一旦离开了水源,便总会感到困倦,这么些年时砚总在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打瞌睡,所以小皇帝每到一个地方,都令人先给他支上遮阳的伞,再放上躺椅。 听见61的声音,时砚懒懒地睁开眼,往小皇帝那边看了一下,又收回,声音冷淡:“你很无聊?” “不是,宿主,你就不着急吗?”61不理解他家宿主这种咸鱼态度从何而来,明明前两个世界还很积极的,“任务目标已经成年了诶,虽说还有两年才及冠,但古代通人事都很早的,他这个年纪……宿主,你懂的。” 61故意话说了一半,挤眉弄眼地去撞时砚,结果被时砚不耐烦地一巴掌拍远。 “我懂,但此事急不得。” 先不说李宵尘还未及冠,就是已经及冠了,时砚也不会用这个身份近水楼台,更不会做出主动勾引小皇帝的事情来。 在这个小世界陪伴他五六年,时砚于小皇帝来说亦师亦友,更是可以绝对信任的后盾。 但是他并不想利用这一点,更不想在小皇帝还懵懂的时候让他承担如此重的喜欢。 沉默了片刻,时砚淡淡地说句:“时间还长。” 他等小皇帝开窍的那一天。 … 练完了射箭,因着小皇帝今日空闲,岁明川便请他再练习练习骑马。 李宵尘翻身跃上马背,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少年人的英朗帅气。 他手握缰绳,余光瞥见远处伞荫下的时砚,忽然想起几年前他刚学骑射之日。 那时候李宵尘身高堪堪到时砚肩头,上马还需人扶着,他避开了第一次见面的岁明川的手,眨巴着眼睛看向时砚。 时砚无奈一笑,上前两步,托着他的腰将他举了上去。 不过也就那一次,小皇帝很聪明,第一节课就学会了如何上下马,往后的日子便是时砚在一旁瞌睡,他在烈日下努力练习,乍一看,时砚反倒比他更像皇帝。 彼时的岁明川也才十七八岁的年纪,碰巧被时砚看中提拔上来,顶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教小皇帝骑射,两人都不是话多的性子,很长一段时间演武场上空就只有马蹄声和弓箭破空的声音。 后来慢慢熟悉起来,才变得有话题聊。 眼下,两人骑着马来到演武场一侧,准备比试一场。 小皇帝微微俯身,双腿夹紧马身,只听得一声令下,便如飞弦之箭般冲向前去。 而岁明川自是不甘落后,策马在后紧追,一时之间两人竟不分胜负。 演武场的场地到底不适合策马飞驰,所以二人约定绕场一周,谁先回到起点便是胜利,小皇帝侧头向后看了眼,岁明川紧追着他的马匹不放,稍一错身便能超越。 李宵尘唇角提起,扬声道:“明川,朕要先行一步了!” 岁明川也笑,声音随风传入他的耳朵:“陛下不要得意太早!” 两人目视前方,紧盯着中终点那处的红色旗子,咬紧了牙关准备冲过去。 倏地,李宵尘眼神一偏,正正好对上躺椅上时砚投过来的目光,不知为何,那带着笑意的眼神竟让他浑身一颤,热意从心底迸发。 李宵尘出神了一瞬。 “陛下,小心!” 身后传来呼声,李宵尘惊醒,身下的马不知为何突然暴起,前蹄抬高,他一时不察,竟没抓住缰绳,眼看就要滚落下马。 身后是岁明川努力伸来的手臂,身前是暴起的白马,李宵尘突然腾空,缰绳彻底脱手,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一道清澈水流拖住了他,柔软得像摇篮,小皇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半空,水流组成的屏障将他托在半空,衣衫却丝毫没有湿意。 他抬眼,看向水流的源头,时砚站在那里,皱眉看着他。 李宵尘心头一怔,觉得有什么在心底生根发芽,给他的心捅破了一个口子,言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开始滋生。 “时……” “陛下怎么弄的,骑马时还能走神。” 水流拖着他下来,额头被轻叩了一下,不疼,但李宵尘捂住了额头,满脸羞臊。 “是朕一时大意……” 决不能说是看时砚看得出了神。 看着小皇帝紧抿着唇,一副懊恼的模样,时砚叹了口气,也没有继续追问,将水流撤了回去。 李宵尘双脚落地,连忙后撤一步,偏头看向已经安静下来的白马。 “陛下!您没事吧!” 落后一步的岁明川从马上翻身而下,急匆匆地走到小皇帝面前,面色焦急。 虽然刚才也看到了国师大人出手,但此事严格说起来因他而起,也是他护驾不力,所以自然十分紧张小皇帝的身体。 “啊?”李宵尘看着他,愣了下才回答,“没事没事,朕的错,一时走神了。” 岁明川看了眼一旁的国师大人,又看了眼小皇帝,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关头情商上线,还是选择闭上了嘴。 “陛下,臣去检查一下流云的情况。”岁明川抱拳行礼,走到白马面前,白马乖顺地垂下头。 小皇帝的这匹马名唤流云,是他十五岁生辰的时候时砚送他的礼物,是特意从善育马匹的边陲小国带回来的,性情温顺,按理说不会突然暴起。 岁明川在白马身上细细检查着,猜测是不是被什么利器伤到了,才突然受惊。 时砚往那边走了一步,抬手摸了摸白马的头顶,然后倏地一笑。 “陛下发呆的时候揪流云的毛了?它吓了一跳。” 被拆穿,小皇帝脸一红,脚步悄悄挪到流云旁边,牵着它往后退。 迎着岁明川不解的眼神和时砚的调笑,李宵尘轻咳一声,道:“今日不宜骑马,朕先将流云送回去了。” 像是生怕时砚再拉着流云探听到更多,小皇帝拉着流云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留下岁明川单独面对时砚,他愣了一会儿,开口道:“国师怎知流云是因……才吓到的?” 想起时砚的真实身份和他刚才放到流云头上的手,岁明川恍然大悟:“原来国师还有与万物沟通的能力。” 他对这位提拔自己上来的国师大人很有好感,随即拱手道:“国师大才。” 时砚笑了下,免了他的礼。 待岁明川退下,他才将视线重新投向小皇帝离开的方向,眸光深邃。 放在袖袍下的手指微微颤动,时砚心想,他刚才应该没有看错小皇帝眼底的那一抹微妙的情绪。 看来是真的长大了啊。 * 回到寝宫,小皇帝感觉脸上还烧着,忍不住用手背贴了贴,在听到背后响声时又连忙放下来。 “陛下很热?” 小皇帝回过头,看着倚靠在门边的时砚,眼神躲闪了一下,摇头道:“没、没有,只是方才被太阳晒了一路,脸有些烫。” 他怕时砚追问,心里说不出的心虚,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前些时日荆大人说时机已到,我……需要做些什么?” 五年过去,李宵尘十八岁了,放在现代已经是成年,正好他这五年间毫不懈怠地学习处理政务,现在对朝堂之事已能做到游刃有余,御史大夫说的时机已到,便是要小皇帝彻底夺回朝堂大权的意思。 时砚思索了一下:“不急,陛下现在做的已经足够好,无需贪多,接下来便看丞相那边会有何举动。” 自五年前时砚算计了他一招,薛侍郎与严家女姻亲一事闹得难看,最终以丞相出面让二人和离结束,但这一事只是严薛两家关系断裂的开端。 自那之后,时砚暗中挑拨严婉一家,先是断了薛家在严家商铺的诸多便宜,后又是毫不留情拒绝了薛家子弟想借严家行方便之事。因着严婉父亲做生意确实有十分的天赋,整个严家都靠着他的财富才能过上奢靡生活,所以此事丞相也不好斥责。 但薛家那边与丞相府深交多年,彻底闹僵对丞相百害而无一利,所以他又不得不一边稳住严婉父亲,一边安抚受挫的薛家,被两家的鸡毛蒜皮小事搞得焦头烂额,那段时间上朝都没心思找茬了。 但时砚怎会如此好心地只到这里便结束呢? 裂隙一旦存在,想修复就不容易了,时砚这些年间多次暗中出手干预,从严薛两家旁氏入手,一开始不起眼,但当事情闹大,大到引起丞相注意的时候,便再也无法简单了事了。 而且,不光是时砚在捣乱,不想丞相好过的还有一拨人,时砚在一些事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人操纵的痕迹,猜测是小皇帝心里比较重要的那位三皇兄。 顾及着小皇帝,时砚没有与他们作对,但也没有交好的打算,对方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这五年间两拨人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做什么事都从不直接对上,有了矛盾也都暂且避退。 因为这一点,时砚这些年对瑞王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在暗地里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 只要不涉及小皇帝的安危,在时砚眼中都是小事。 “丞相最近安分得有些过分了,估计又在筹谋什么。”时砚这样说着,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紧迫,他对小皇帝笑了下,“陛下只需静候时机,我会永远站在陛下身后的。” 被“永远”二字迷了眼,李宵尘眨了两下眼睛,点点头:“好。” 他相信他们会有永远的。 接下来的日子和以往一样平淡,但平淡之下又像是隐藏着什么惊涛骇浪,只等人一个疏忽,便猛地扑上来淹没。 李宵尘坐在御书房一整天了,他伏案批奏折批得头疼,正想要出门找时砚聊聊天,便见大太监推门而入,径直跪在他面前。 “怎么了?如此慌张。”李宵尘皱了下眉,问道。 大太监稳了稳心神,将声音控制在小皇帝刚好能听见的大小,做贼般说:“是太后娘娘那里,又有动作……” 大太监是多年前太后安插在小皇帝身边的人,但他早已认清了局势,倒向了皇帝这边,所以现在实则是在为小皇帝在太后那边当内奸。 太后这几年大小也搞过几次事情,但都被小皇帝和时砚轻松化解,后来安分了一段时间,这次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了? “她又要做什么?起来说吧。” “是,谢陛下!”大太监站了起来,依旧弓着背,“奴才没有直接得到太后娘娘指示,只是方才与太后宫中另一位今日颇得太后青眼的太监遇上,聊了几句,这才探听到些许状况。” 李宵尘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滋润了下干涩的喉咙,说:“别废话,直说,朕又不会怪罪你什么。” “……是。”大太监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奴才听闻……太后似有为陛下选妃之意。” 哐当。 李宵尘手中的茶杯落地,茶水溅出,一部分沾染到了他的鞋面上,但他却无暇顾及。【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90 第81章 你是我的珍宝(21) 也随哀家赏赏这…… 事情说来就来, 李宵尘得到大太监报信还没多长时间,便见到了慈宁宫过来传话的小太监。 “陛下。”那小太监年纪不大,被派来做这种差事, 心底清楚皇帝和太后的关系僵硬,所以在被小皇帝注视的时候差点冷汗都下来了。 他颤颤巍巍地拱手:“陛、陛下,太后娘娘请陛下午膳时去趟慈宁宫,说有要事相商。” 李宵尘冷笑一声,手中镇尺啪地放下:“要事?太后久居慈宁宫不问外事, 能有什么要事?” 五年前丞相被他们搞了一通,连带着太后也安分下来,不敢轻易触小皇帝的霉头,他们这对表面母子甚少单独相处, 平日里见面都是在宫宴一类的场合。 对着一个传话太监发火是没用的,李宵尘很清楚这一点, 于是沉了沉气, 冷声道:“朕知晓了, 退下吧。” 那小太监忙不迭告退, 出了宫殿, 与殿外站着的大太监对上眼神,悄悄松了一口气。 “吉叔,陛下他……” “嘘。”大太监将手指放在唇上, 瞪了他一眼, “陛下之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 管好自己的嘴, 否则在这宫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太监被吓了一跳,忙捂住自己的嘴。 大太监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行了, 回去吧,在太后身边做事稳妥着些,不指望你出人头地,别被人抓住错处就好。” “明白了?” 小太监连忙点头:“明白,明白。” * 今日时砚没在宫中,他的国师一职虽说只是个闲职,但偶尔也是要外出办事,今日一早便出了宫,早朝更是只和小皇帝打了声招呼便告假了。 早朝上,文武百官看着最前面那空缺的位置,再看看没有一点不悦的陛下,不少人都在心底叹气。 国师太受陛下宠爱,连早朝都可说不来就不来,此等特殊待遇已然维持了五年,诸位大臣从提心吊胆到习以为常,现在已经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然能怎样呢,前些年有个不识趣的官员弹劾国师肆意妄为不尊陛下,国师还未如何,陛下先发怒将人贬去了北疆苦寒之地,至今未能调回。 虽说那人的弹劾确实带了些偏见,但陛下这手段一出,再也无人敢在明面上说国师一句不是,平日里偶然见到也是恭恭敬敬行礼。 百官之中流传着一则传言,说此间盛朝,真正做主的不知是陛下还是国师。 这种话自然也传到了御史大夫的耳朵里,但他老神在在,并不慌张。 今日下了朝后,小皇帝就边城守将请辞一事,召御史大夫等人御书房议事,荆大人看着陛下与其他几位大臣认真讨论的模样,突然出了下神。 当初时砚被推到朝前,他也是真切担忧过一阵子的。陛下年纪尚幼,时砚又是身怀神力的异族,若是有些什么想法,恐怕这大盛真能换了姓。 但是…… 过了大半年之后,荆大人才发现,时砚此人,与其说对权势不感兴趣,不如说此间任何权势都进不了他的眼,就连龙椅上的那个位置,他也丝毫不放在眼里。对他来说,似乎帮小皇帝稳固政权只是闲来无事的乐子。 他不结交朝廷官员,不参与他人邀请的宴席,甚至连国师在百姓中声名最盛的时期,也没有扩充自己势力,这么多年形单影只,国师府下连客卿都没有一个。 而国师本人,也是长居宫中,与陛下作伴,国师府仿佛只是用来存放陛下赏赐的一处地方。 这么观察了一年多,荆大人才终于放下了一半的心,他自认活了大半辈子,看人的眼光还是有一些的,时砚此人是真的对功名利禄都毫无追求,往好的说是不慕名利,往坏的说就是不求上进。 但一只鲛人,谁要求他上进呢? 这样就很好,对陛下好,对盛朝也好。 荆大人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 “荆大人,荆大人?” 身旁一位大臣杵了杵他,低声提醒:“荆大人,该您了。” 御史大夫猛然回神,拂了拂袖子,轻咳两声:“是这样,微臣觉得此事应当……” * 与大臣们议事一直到了正午,小皇帝终于放他们离开,而自己则是去了太后的慈宁宫。 再次踏入这座宫殿,李宵尘已不会像幼时那般诚惶诚恐,他看见等候已久的太后,脚步一顿,道:“今日与大臣们议事晚了些,母后久等。” 他说完,也不管太后如何,径直在桌子旁坐下,吩咐道:“用膳吧,朕午后还有事。” 太后僵硬地挤出一抹笑:“是,陛下。来,陛下尝尝我宫里小厨房的新菜式,近日天热,用些爽口开胃的小菜也很是不错呢。” 太后不够聪明,但在宫里待了半辈子的她很会审时度势,现下严家明显不受皇帝待见,她自然也不敢触霉头,只能恭恭敬敬地敬着皇帝。 小皇帝也给她几分面子,尝了一口,淡淡说了句不错,让大太监去给小厨房的人赏钱。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太后思及丞相叮嘱她一定要做成的事,手指绞紧了帕子,开口道:“陛下年纪也不小了,寻常人家这个年岁已娶妻的都有,陛下身为万金之躯,身边也该有些知冷知热的体己人。” 小皇帝放下筷子,装得像是第一次听闻,惊讶了一下,然后推辞:“朕无心此事,身边也有宫人好生伺候,母后无需挂怀。” 见他装听不懂,太后咬了咬牙,将话说得更明白了些:“哀家是说,陛下年纪到了,后宫空缺,也该进些新人,让他们服侍陛下,最好早日诞下子嗣啊。” 小皇帝听见这话,皱了下眉。 他突然觉得心底一阵不爽,但细细品味,却感觉不是因为太后要他纳妃。纳妃一事他早有预料,哪个皇帝不被催婚催生,他也认定了自己不会在大业未成之时考虑男女之事。 但今日被太后提起,本是早有预料的事,他心底的不痛快却没有丝毫缓解,反而多了一些闷堵。 当日与太后打哈哈敷衍了过去,小皇帝本以为她放下这个心思了,但没过多久便听闻太后要在宫中设赏花宴,邀各家贵女进宫赏花喝茶。 小皇帝气得握紧了茶杯,手背上都爆出青筋:“她还真是贼心不死!” 时砚自小皇帝成长起来之后便不会事事再监督着,所以这件事他也是刚刚知道。 他冷笑:“严家好算计,眼下陛下还没和太后撕破脸,他们便迫不及待地给陛下后宫里塞人了。” 不过他想不通的是,陛下有子嗣对严丞相是什么好事么?怎么如此积极推动纳妃一事。 又或者,丞相想让严家女接近皇上,最好是再生下流淌着严家血脉的皇嗣…… 时砚眼神一沉,在心底给丞相又重重记了一笔。 老不死的东西,野心真是越养越大,都开始打起皇嗣的主意了。 但无论小皇帝愿不愿意,赏花宴都照常开了,为了给太后一点面子,他也必须去走个过场。 而这种场合自然是不好跟着,他分出自己一缕神识挂在小皇帝身上,这样可以与小皇帝随时交流,且不被人发现。 小皇帝走后,时砚百无聊赖地卧在水池里瞌睡,61这时候冒出来,“啧啧”两声:“宿主,谁家醋罐子翻了哦,好浓的味道~” 时砚斜他一眼,随手拿起手边的东西扔了过去。 系统是虚影还是实体皆在宿主一念之间,61被打了个正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还挺疼的。 低头一看,打他的是颗枣,分析成分……嗯,是颗酸枣。 而已经到了赏花宴上的李宵尘就没这么轻松了。 随着太后的一声“陛下来了”,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看望过去比花都让人眼晕的女子围过来,对小皇帝行礼。 李宵尘这么多年身边连宫女都很少,猛地被一群小姑娘围住,脊背都僵直了。他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稳住脸上的冷淡表情。 “今日既是太后请诸位进宫赏花,便不必拘束。朕只是过来看看,都起来罢。”他挥了挥手,将这群姑娘们赶走,然后在太后为他准备的位子上坐下。 当着外人的面,他不好对太后冷脸,只能端着淡淡的笑,与太后商量:“母后,朕今日公务还未做完,稍坐片刻便回去了。” 太后今日不知是被一群小姑娘围着感到开心了,还是为即将要施行自己的算计感到自信,面对小皇帝笑意盈盈地劝道:“陛下,公务是忙不完的,今日天光正好,不如休息一日,也随哀家赏赏这满院的娇花。” 她话里的“娇花”也不知说的是花还是人。 李宵尘无法,只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错开太后抛出的话题。 倏地,他感觉右边肩膀一沉,时砚的声音幽幽传来:“陛下谨慎一些,太后应还有后招。” 他可不信太后会如此好心,费这么大劲只为了给小皇帝介绍各家的适龄女孩子。 “好。”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小皇帝小声回了一句。 果不其然,刚坐了没一会儿,太后便状若无意地提起:“说起来,哀家有个小侄女,今年方才十四,被家里宠得有些骄纵,听闻此次入宫能见到陛下,缠着哀家求了好半天。” 她笑着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发簪,眼神看向小皇帝:“哀家让她上前来见一见陛下,也算是全了她一桩心愿。” 李宵尘简直要气笑了。 这么明目张胆的算计,太后真当自己畏惧了严家,不敢和她计较不成? 第82章 你是我的珍宝(22) 浑身就像着了火…… 李宵尘想走, 但显然已来不及了,太后说完那话便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自顾自朝着不远处招了招手, 紧接着一个娇俏的小姑娘便提着裙子小跑了过来。 “见过姑母,见过陛下。”小姑娘灵动活泼,虽礼数不够周全,但众目睽睽之下小皇帝也不能抓着这一点发作。 他忍了下来,淡淡颔首:“嗯。” 他的态度冷淡, 但太后与她的侄女就像是没看到一般,太后笑着将小姑娘的手拉过来,意有所指道:“在陛下面前还如此不稳重,家里真是将你惯坏了。” 那小姑娘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从善如流地走到小皇帝面前,盈盈一拜, 脸上神色有些惶恐:“陛下恕罪, 臣女礼数不周, 求陛下原谅臣女, 臣女只是见到陛下太激动了……” “不必如此。”听见她的话小皇帝便已经浑身僵硬, 她过来行礼的时候站在有些近,身上的脂粉味都扑到小皇帝眼前了,更是让他不喜。 哐当。 手中茶杯被放回了桌上, 小皇帝忍着心中怒火站起身, 看都没看她一眼, 转头向一旁的太后说道:“朕身体不适, 先回了,母后玩得开心。” 说完,他便冷着一张脸离了场, 从头到尾没有看清在场任何一位姑娘的脸。 刚走出几步,李宵尘便觉得不对,太后一句装模作样挽留的话都没说,就这么放任他离开,那她今日所做的一切准备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宵尘突然感觉有些热,扯了扯自己的领口,他今日来的匆匆没带宫人,现下身旁无人,他只想快点回寝宫,全然没有注意身后细微的脚步声。 时砚听见了他那边的声音,但看不到画面,只听得小皇帝呼吸急促,问道:“发生什么了?” “我……” 李宵尘一张口便是有些沙哑的嗓音,刚说了一个字,便听得背后有人唤他。 “陛下,陛下等等我呀。” 李宵尘赫然回头,眯了眯眼才看清迎着日光走来的是方才那个女子,太后的侄女。 严沐苓身后跟着丫鬟太监,小跑着上前来,小皇帝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严沐苓像是没看见一般又往前靠了靠。 她身上的香味更浓了,熏得李宵尘头晕,他厉声呵斥:“滚开!” 他以往从未对谁这样失礼过,但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心头像是有一股火气,令他不爽。 时砚听着那边的情形不对劲,也顾不得其他,瞬间展开水镜,一眼便看到了小皇帝那边的场景。 “该死。”他低低地骂了一声,立即变回人身,夺门而出。 若是他再不知道严家打得什么主意,他这么多年就是白活了。 他们分明是想让严家女与小皇帝生米煮成熟饭,再不济也要将二人牵扯在一起,这样小皇帝便不得不将严沐苓纳进宫中。 “宿主,你别激动,我在测算了,药效全部发挥还有一段时间,宿主你可千万稳住啊!”61生怕时砚一个生气再引动超越此界的力量灭了严家。 61的话稍微安抚住了时砚一点,他脚尖一点飞上屋檐,快速朝着小皇帝所在的位置而去。 他催动挂在小皇帝身上的那抹神识,说道:“别怕,再坚持一下,我很快就到。” 李宵尘此刻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对外界的感知变得迟钝,但当时砚的声音出现在耳边的时候还是给了他一瞬间的清明。 也就是这一瞬间,让他躲开了严沐苓伸过来的手臂,反手狠狠一推。 “严家,真是好样的,朕记住了。” 严沐苓险些被他推倒在地,幸好身后的太监扶了一把,她站稳后变了脸色,不再端着那副娇滴滴小女儿姿态,而是倨傲地扬起下巴,对着小皇帝说: “陛下,您已经中了催情香,此香霸道无比,若是在一炷香内得不到解决,便会伤身。” 她再次走近,停在离小皇帝一臂远的位置,而李宵尘此时已经没有再推她的力气了。 严沐苓微微俯身,看着摇摇欲坠的小皇帝,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我也是身不由己,不要怪我。事成之后我只需皇后之位,保证不干预陛下后宫之事,如何?” 李宵尘抬眼,冷冷地看她。 被那道眼神摄住,严沐苓愣了一瞬,紧接着便反应过来,朝身后招手:“把陛下扶到偏殿中去,快。” 这里离设宴的地方不远,怕再生出什么变故,严沐苓显得有些急躁,想尽快将小皇帝带离此处。 太监低头应是,然后走上前,伸手就要触碰到李宵尘的衣服。 “退下!” 一声厉喝从前方传来,下一秒,那太监就被一道水流裹着丢了出去,严沐苓惊愕抬眸,看见了一手控水一手接住小皇帝的男子。 “你、你是国师?!” 这天下间唯一能有此能力的人,严沐苓不作他想。 但是怎么会将国师招来?他又怎会来得如此之快?! “时砚,我好难受,我……”李宵尘拽着自己的领口,只觉得浑身发烫,有一股邪火怎么都发泄不出。 时砚垂眸看他,轻声安抚:“没事的,我在这里,一切都会没事的。” 有时砚在的地方总是安全的,小皇帝心里时砚便等同于安全,于是他便安心将头靠在了时砚怀里,皱眉抵抗着身体的不适。 时砚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视线转向严沐苓,严沐苓哪怕有点心机,但到底还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被这一眼吓得直接瘫倒在地,哆哆嗦嗦的。 “国师、国师饶命!” 她脑子转的还算快,知道此事是成不了了,立刻变了态度,跪下求饶。 “这都是严家的主意,臣女身为严家女无法拒绝,一切都是太后让臣女做的,求国师饶过苓儿吧,求国师饶过苓儿吧。” 她生得一副好皮囊,哭起来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以往她这招对付人很有效,但可惜,站在她面前的是时砚,她要害的是时砚放在心尖上呵护的人。 “国师大人,求您、求您放臣女一条生路……” 严沐苓浑身颤抖,害怕国师一个不高兴直接在这里了结了她。 时砚手中已凝聚起了水团,但他怀里的人难耐地挣动着,发出细碎的像小猫叫的声音:“时砚……我好难受……” 时砚收起了水团,大手抚摸着他的脊背,哄孩子一样拍拍:“我现在带你回去。” 他将小皇帝拦腰抱起,让人靠在自己颈窝处,滚烫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他意识到小皇帝不能等了。 跪在地上哭求的严沐苓没有再得到他半个眼神,只听得时砚转身离开时留下的声音。 “回去告诉太后,她若想留一条命,便跪在养心殿外,何时陛下醒了,她何时才能起来。” 那声音冷得刺骨,冷汗顺着严沐苓的额角低落下来,她不敢多说一个字,只将自己的头垂的更低,直到再也听不见国师的脚步声。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的腿软的不像样子,侍女来扶她的时候,几次都没能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最后还是小太监帮忙,才让她没有多么狼狈地回到了赏花宴。 太后见她一个人这么快就回来了,心道不好,却见一向乖巧可爱的小侄女冲着她展颜一笑,那笑容明明和往常并无区别,却让她一瞬间感到遍体生寒。 * “宿主,叫太医也没用了,这种药霸道至极,必须全部发泄出来才能好,不然药力存留在身体里,轻则影响健康,重则直接让人缩短寿命!” 时砚冷着一张脸,眼睫垂下望着自己怀中的这张脸,没说话也没有动作。 但和他相处已久的系统61知道,宿主这是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连忙消失在了半空中。 声音遥遥地传进时砚耳朵里:“宿主我帮你看门,绝对不让人进来打扰!” 房门紧闭,时砚抱着小皇帝,将他很轻地放到床榻上。 “唔……” 李宵尘这时候已经烧迷糊了,眼睛眯成一条缝,只能看见模糊的色块,但他还是伸出了手,准确地抓住了时砚。 “别走……” 声音嘶哑,带着让人面红心跳的情动,时砚一顿,在床边坐下。 他垂着眼眸,看不清神色,只是将小皇帝抱起来放在自己的怀里,手臂退化回鲛人的样子,冰凉地贴在他颈侧。 “陛下需要我帮忙么?” 小皇帝虽然看过一些这方面的书册,但当时因为害羞,压根没仔细看,他身边没有贴心的嬷嬷太监,所以到现在了还是对那事一知半解。 但仿佛天生就知道该如何做,他将手伸下去,不得其法地乱动。 时砚看着他的动作,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眼中明灭不定,似是在艰难地做抉择。 直到小皇帝忍不住求助,声音里带着哭腔:“时砚,帮帮朕,帮朕……” 他太难受了,浑身就像着了火一般。 被火烧得失去理智的大脑记住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时砚伸出了手,向他探来。 …… “陛下,看着我,我是谁?” 李宵尘难耐地仰头,雪白的一段脖子上满是汗水:“是……” “是谁?” 突然停下的动作让他难受得要疯了,连忙说道:“是时砚!时砚!” 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砚满意地勾了勾唇,也顺从他的意愿给了他痛快。 …… 翻滚的水面平息下来,李宵尘半睁着眼,瞳孔却是涣散无神的。 时砚漫不经心地拿帕子擦手,然后引来一缕水流,将手和衣服上的脏东西洗去。 他动了动手指,远处桌上的茶壶里冒气热气,倒了一杯茶过来。 小皇帝皱着眉,就着他的手喝干了水,动作急促,有不少从嘴边滑落,溅在裸露的胸膛上。 第83章 你是我的珍宝(23) 他怎么敢让哀家…… 这□□的药效霸道, 一两次只能缓解,并不能根治。为了不在身体里留下隐患,势必要很多次才行。 但时砚估计着, 小皇帝若是真发泄完了,身体也会严重亏空。 又是刚刚结束一次,李宵尘脑海中的清明多了一丝,但从体内升起的燥热依旧源源不绝,让他咬着嘴唇闷哼了一声。 那声音又软又绵, 混杂着急促的喘气声,落在小皇帝自己的耳朵里,让他难堪地咬紧了下唇。 怎么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他皮肤薄, 下嘴唇被咬的没了血色,不一会儿便流了血。 时砚不过离开了一瞬, 回来便看见他在自己伤害自己, 眼中一沉, 大步走过去将人托着腿根抱起来。 “别咬。” 他去碰小皇帝的牙齿, 却被偏头躲开, 手指蹭上了一点血迹。 李宵尘俯身趴在他肩头,死死闭上眼,咬着唇抵住要出口的呻|吟。 太丢人了, 又是在时砚面前, 他已经没胆子再去看时砚是什么表情。 他试图抵抗体内的燥热, 但他的抵抗毫无作用, 烈火很快又将他的理智烧尽。 时砚抱着他,安抚地摸了摸后脑勺,声音不知为何有些紧绷:“乖, 再忍一忍。” 房间里响起一阵不甚明显的水声,直到周身被水流托起,李宵尘才迟钝地发现,自己居然身处寝宫的偏殿,当初他给时砚特意改建的水池之中。 水温不算很凉,也许是时砚调整过,李宵尘只觉得泡着很舒服,舒服到他想就这样闭眼睡过去。 体内的燥热也有所缓解,让他不那么难受。但多次消耗的不止有精力还有体力,他困得睁不开眼睛,挂在时砚身上迷迷糊糊地说胡话。 “时砚……” “嗯,我在。”时砚将他唇上的血渍抹去。 “时砚?” 时砚举着占了血的手指瞧了瞧:“嗯。” 小皇帝动了动,大脑已经不能很好地处理信息了,只觉得自己身下有什么东西凉飕飕的,比水更凉,更舒服。 他动了动屁股,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换得时砚闷哼一声。 “陛下,别乱动。” 小皇帝像做错了事般不敢动了。 时砚拂去手上血渍,不着痕迹地掐着他的腰将人提起来换了个姿势,在他好奇地想要低头去看的时候按住乱动的脑袋。 小皇帝还要挣扎,不满地伸长手臂,去摸身下那滑溜溜的东西。 “陛下,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一切都还未说清,他们不应当在此时有再进一步的关系了。 时砚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很好听,李宵尘红着脸思考了一下,然后趴在他身上,乖乖地不动了。 * 天色变暗再变亮,李宵尘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个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自己在一直奔跑,跑得很累很累。 终于,在坚持不住跌倒之后,他醒了过来。 “嘶——” 他本想翻身下床,手臂撑在身侧却突然脱力栽了一下,眼看就要面朝地面摔下去。 但最后没有摔,一只大手托住了他的脑袋。 “陛下醒了?” 那段混乱又燥热的记忆出现在脑海,李宵尘整个人都僵住,躲闪着不敢看时砚的眼睛。 时砚看着他回到床上坐好,默默收回了手,说:“此事是太后之过,我让她跪在养心殿外,陛下何时清醒,她何时才可起来。” “眼下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日,陛下要去看看么?” 李宵尘一愣。 不是因为太后被罚跪之事,而是惊讶于时砚居然半点不提昨日的发生的事。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眼看就要握住那截衣袖,时砚却站起了身。 “陛下,”他转过身,表情与平时别无二致,李宵尘却觉得他变了很多,“太后之事瞒不过前朝,今日一早陛下未上朝,大臣们已经齐聚在养心殿外了,还请陛下早些过去,做出决断。” “……” “好,朕现在便去。” 大事在前,李宵尘只好先收起自己混乱的思绪,踉跄着从床上起来,急匆匆地换了身衣服便朝着养心殿而去。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轿辇之后,时砚久久站在殿门口,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 * “陛下!陛下您终于来了!” 一众老臣远远看见小皇帝的轿辇,颤颤巍巍地让开中间的一条路。 李宵尘下了轿辇,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大臣们空出的中央,才知道他们为何惊慌失措。 养心殿外,院子的正中央,身着华服的太后正正跪在那里,双手被绳子捆绑在身后,嘴里堵着一团手帕,精心打理的发髻凌乱不堪,整个人如同即将被处死的死囚一样狼狈。 一旁的严丞相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上前伸出手,还未挨到太后一点,便被一道凭空出现的水流狠狠击中,瞬间飞了出去,摔落进人群中央。 众大臣瞬间噤声,这才看清太后周身有一层薄薄的水罩住了她,不论是里外,若有异动,便会发出攻击。 而太后被罚跪在此,已经超过了整整一日。 小皇帝怔了一下,然后上前一步,站在太后的面前。 太后滴水未进,全靠一口气撑着,目光中出现了一角明黄,她立刻意识到是皇帝来了,激动地仰起头“呜呜”说话。 她乃当朝太后,丞相之妹,这天下所有人见了她都要行礼,皇帝更是敬她三分。 那个国师、那只畜牲,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让哀家下跪!怎么敢如此折辱哀家! 太后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过,现在更是在所有大臣面前出丑,若不是心头还哽着一口气,早就晕过去了。 她张着嘴呜呜咽咽,眼神却是毫不掩饰的狠厉,李宵尘看了半刻,才道:“去将太后口中帕子取出来。” 所有人都看到了严丞相被水击飞的一幕,现在怎么敢过去?都喏喏地垂着头,心道陛下千万不要叫自己名字。 几息的沉默过后,皇帝轻笑了一声。 “母后,你们也看到了,不是朕不想放开您,实在是有心无力。”李宵尘摊了摊手,眼神清澈无辜。 “你……”严丞相差点绷不住自己的表情,被身边同僚肘击了一下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伸手指着的是当今皇帝,连忙收回手指。 他现在还不能和小皇帝撕破脸,否则谁知会不会被国师盯上,直接灭口? 冷汗顺着脊背淌下,丞相走出人群,跪下行礼:“陛下,国师此为简直无法无天,目中无人,若不严惩,恐无法服众!来日若他也要随便处置旁人,陛下难不成也要纵容?!” 丞相知道太后下药一事没成,还暴露了自己,心中忍不住怒骂蠢货,但皇室丑闻不可能外传,他赌皇帝不会当场与他撕破脸皮,所以才敢大胆相劝。 但他显然是算计错了。 不说时砚不会被他这番话道德绑架,李宵尘作为国师一手教出来的皇帝,怎会迂腐地顾念什么规矩礼法,他恨不得让太后再多跪几天,最好是跪到天下人皆知,跪到她的恶名传遍天下。 但是…… 一朝太后,死在养心殿前到底不是什么好事,传出去会惹得许多麻烦。 李宵尘捏紧了袖口,错开眼,轻声吩咐道:“你们几个,去将太后救下来。” 皇帝亲口吩咐了,没人敢不从,两个小太监从后面走出来,颤颤巍巍地走向太后,神情凝重得像是去赴死。 但这次,那水流并未攻击他们。 两人顺利地触碰到了太后,他们心怀恐惧,也顾不得恭不恭敬了,一人给太后双手松绑,另一人将太后口中的帕子取出。 足足跪了一天的太后终于被松开了桎梏,没人搀扶,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没有得到陛下准许的其他人也不敢上前搀扶。 最后还是丞相看不下去,上前将太后搀了起来。 太后被国师如此羞辱,又被大臣们看到出丑的一面,现在一看到身旁人的脸,瞬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哥哥……” 丞相虽然利欲熏心,但对这个妹妹还是有些感情在的,见她落泪,心中怒气更甚。 “陛下!国师竟敢随随便便惩治当朝太后,那逆天之力岂能被拿来乱用?请陛下为太后做主啊!” “做主?”李宵尘嘴里念着这两个字,突然猝不及防地偏头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一众大臣面露惊恐:“陛下这是怎么了?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李宵尘把自己眼眶都憋红了,见情况已经足够,缓缓收了声,摆摆手:“不必麻烦,朕在太后举办的赏花宴上不慎饮了些东西,太医已经看过了,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他这话一出,几乎是直接将太后在皇帝吃食中动手脚一事摆在了明面上,引得众大臣惊恐地瞪大眼睛:“还有此事?!” 但他们也只敢嘴上喊喊,一边是陛下,一边是有严丞相撑腰的太后,他们属实难做。 李宵尘垂眸抚上自己心口,气息微弱:“朕身体抱恙,太后下毒一事朕可以不做计较,只要……” “什么?!陛下您中毒了?!”御史大夫险些一口气没上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被李宵尘暗中托了一下,才免得双腿一软御前失礼。 “咳咳……荆大人不必担忧,朕还死不了,咳咳……” 小皇帝说着死不了,动作却是更让人确认他中毒不轻。 另一边的太后与丞相也是看呆了,没想到小皇帝居然如此厚脸皮,竟直接颠倒黑白。 太后想也没想便愤然开口:“胡说,哀家何时下毒了,哀家下的明明是催……” 严丞相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将未尽之语全然堵在口中。 但显然已经晚了,在场这么多大臣都听得一清二楚,是太后自己承认了给皇帝的吃食中下了东西! 不论是何物,意图谋害皇帝,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第84章 你是我的珍宝(24) 希望皇帝广开后…… “不、不是这样的, 哀家、哀家没有……” 迎着大臣们的或愤怒或冷漠的视线,太后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一个没站稳重重跌了下去, 脸色煞白。 她怎么一个不小心便说出来了?真是该死! 暗地里,无人看到,她发丝中飘出一根极细的水流,于空中化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好了, 此事乃皇家丑闻,不宜外传,诸位爱卿离开此地后便将这些都忘掉,可明白?”李宵尘扫视一眼, 淡淡开口。 大臣们连忙表态,纷纷拱手道:“臣等明白!” 开玩笑, 这种事情传出去, 他们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但亦有真切为皇帝担忧之人, 人群中站出一位较为年轻的官员, 对皇帝一拱手, 语气愤慨:“可陛下难道就要如此算了?即便严氏贵为太后,可残害天子乃可是死罪!” 他回身用手指着太后,掷地有声。 有大臣钦佩他的勇气, 亦有大臣担忧他的未来, 偷偷去看太后身边的丞相。 但丞相反而并不比一开始愤怒, 脸上表情甚至称得上平和。 注意到这一点的大臣们都心里打起了鼓。 严丞相确实很冷静, 哪怕皇帝已经给太后下了死罪,他也没有自乱阵脚。 能力压保皇党、将皇帝架空的丞相大人,又岂会是什么简单角色。 他思索着现在的形式, 考虑是否应再说些什么,毕竟现在陛下虽与他严家已然是翻了脸,但明面上…… 但因站的位置在众大臣之后,要想说话需得站到最前方来,严丞相刚一有动作,前面的几位大臣便动了动身子挡住了他,明显是故意的。 丞相没有料到这一招,整个人愣了一下,也就是这一下,让他失去了先机。 李宵尘看着这一幕,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一下,然后又咳嗽了两声,故作伤感:“既如此,感念太后多年养育之恩,便送去城郊寺庙修行罢,对外便宣称是为朕、为大盛祈福。” 送去寺庙带发修行?这是要关她一辈子! 太后好不容易聪明了一回,立刻挣扎了起来:“不,你们放开哀家,哀家身份尊贵,是你们能碰的吗!放开!” 她将视线转向严丞相那边,哭求道:“丞相大人、哥哥!哥哥救救我!哥……唔唔唔唔” 李宵尘恹恹地看着她,明明自己已达成所愿,心底竟生不出半分波澜,看着这个疯妇一般的人只觉得恶心:“太后癔症发作,去将太后绑起来。也不必等了,今日便出发去寺庙罢。” “是!” 禁卫军听令上前,将太后五花大绑,丝毫没有顾及她的身份。 丞相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有理会她的哀求,他知道今日皇帝是铁了心要处置太后,他救不了,也不会救。 严丞相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无一丝不忍之情,满是漠然。 太后撞进了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面,愣了一瞬,突然放弃了挣扎。 她成为哥哥与严家的弃子了。 李宵尘轻描淡写地决定了太后的下场,围在他身边的大臣们默默抬头看天,他们知道,皇帝的发难只是一个开始,之后,严家的处境只会越来越艰难,被严丞相掌控已久的大半朝政,也将迎来大刀阔斧的改变。 这天,要变了啊。 * 将太后的事情处理完,大臣们也不能白进宫一趟,除了丞相,其余人都被召进了养心殿中,本应在今日早朝上解决的问题重新拿了出来,李宵尘静静听着,没多久便产生了困意。 他实在是消耗太大了,哪怕睡了一天,身体依旧处于疲惫之中缓不过来。 “陛下,此事臣觉得不妥。” 李宵尘掐了自己一下,清醒过来,思索片刻,道:“那依爱卿之见,应当如何?” 那被点到名字的大臣眼睛放光,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看法,李宵尘听完之后觉得没什么问题,便点头,让他去做了。 他们目睹了今日皇帝对太后的发难,虽然皇帝并没有名说什么,但在场的大臣们哪个不是长着八百个心眼子,心知皇帝对严家很快就要下手了,他们为表忠心,也是为了在皇帝眼中多一分表现,一个个都像打了鸡血,兴致高昂。 反观李宵尘,他看着下面大臣们言辞激烈地探讨,自己却隐隐有些出神。 他在想时砚。 那日被太后侄女下药,他神志不清,意识到时砚带他离开时便已消磨殆尽,所以对之后的事情几乎完全是凭借本能去做的,现在后知后觉地感到羞涩,心头涌动着莫名的情愫。 有些烫,但和那□□之效完全不同,让他难以自制地生出更多渴望,脑海中都是同一个人的身影。 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李宵尘垂了垂眸,觉得他们这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 可是今日醒来后,时砚比往日冷淡了不少的态度,就像一根刺扎进他的心里,让他不得不多想。 他愿意帮自己做那种事,难不成是对朕有别样的想法? 但随即李宵尘就在心底否定了这个答案。 怎么可能呢,他只是看我难受,帮忙罢了,男子与男子之间……只是帮助,对,只是帮助。 这样想着,李宵尘心里却没由来地滋生出失望。 放在袖袍之下的手指动了动,他闭上眼,回想着那混乱中关于时砚的每一个画面。 温柔的、平静的、隐忍的。 但那些情绪中都没有爱。 李宵尘的心脏砰砰跳起来。 没有……爱么。 众大臣就一件棘手之事吵了半天,一抬头,却发现小皇帝捂着心口皱眉,纷纷吓了一跳。 “陛下身体又感到不适了?” “陛下,陛下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他们乌泱泱跪了一地,李宵尘还未来得及说话,张了张口无奈地看着他们。 御史大夫荆大人拱手道:“陛下,是我等思虑不周,陛下身有不适,需好好静养,臣等今日不该过多叨扰。” “……无事。”李宵尘本想宽慰他一番,但话到了嘴边突然转了个弯,“朕今日确实身体不适,诸位爱卿先回罢,此事容后再议。” “是,陛下。” 大臣们离开了,李宵尘坐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挥了挥手,大太监知趣地退下,并将门窗都关闭。 空旷的房间内只有李宵尘一人,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放在从前,他从未仔细思索过对时砚到底是何情感,他出现于自己最无助之时,像天神一般给予了他无上的幸运,更是教导他成长,如师如兄。 这么些年过去,时砚在李宵尘心里早就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以至于让他从未深想过,他们到底是何关系? 不是普通的帝王与臣子,也并非平等的合作对象,可若说是朋友…… 李宵尘抿了抿唇。 他不甘心只做朋友。 “陛下何故在此发呆?” 时砚的声音突然响起,把心虚的小皇帝吓了一跳。 他抬眼,惊讶地看着推门而入的时砚,之前居然出神到连开门声都未听见:“你怎么过来了?” 时砚淡淡看了他一眼,明明那一眼和平日并无差别,李宵尘却觉得自己像被看穿了一般,手心有些湿润。 他竭力保持镇定,将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偏头看向其他地方。 “朕刚才想事情想得太入迷了。” 欲盖弥彰。 时砚瞳孔深处划过一丝极浅的笑意,他走上前,拿起桌案上摊开的一本奏折,上面赫然是一位大臣隐晦表达希望皇帝广开后宫举办选秀的想法,措词谨慎小心,生怕让皇帝不悦。 时砚面上没有变化,看完也是很平淡地提了句:“陛下确实到年龄了,寻常人家这般年纪的男子,早已议亲成婚了。” 他的话在小皇帝心里犹如重石落地,砸的生疼。 手指蜷了蜷,李宵尘愣了许久,才道:“朕现在无心考虑这些。” “嗯。” 然后便是两人长久的沉默。 61看不下去了,跳出来指着他家宿主,恨铁不成钢地说:“宿主你干嘛这样说啊,这不是将任务目标推远了嘛!” “这不是你老婆吗?你这个世界不和人家谈恋爱啦?” 时砚沉默,61锐评总结:“渣男!” 时砚气笑了。 “你动脑子想想……抱歉,忘了你一个系统没有脑子。” 61生气地头上冒火:“投诉!我要投诉!宿主他侮辱我的统权!” “……那你去,能联系上主系统就行。” 61:“……” 玩笑归玩笑,冷静下来之后,61小心翼翼地凑到时砚身边,好哥们似的拱了拱他的肩膀:“诶,宿主,你到底为什么那样说啊?” 它转头偷偷看了眼小皇帝:“我看任务目标不是对你没有感情的样子诶,他很依赖你呢。” 时砚默了默,突然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着痕迹地皱眉:“就是因为太依赖了。” 所以更容易分不清那种感情是依赖还是喜欢。 况且,这个世界他的身份也不一般。 时砚回想起这几年无数个深夜,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和面带倦意的小皇帝,他坐在这个特殊的位置上,现在的一切都来之不易,对外最大的敌人还未解决,他并不想在此刻再让小皇帝分心去处理其他事情,尤其是感情一事。 坐在这个位置上,无时无刻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走错一步便可能落下万丈深渊,时砚的想法到底和古人不同,李宵尘身为此世界土生土长的封建王朝之人,难说对史书后记的在乎程度如何。 或许现在是有一些喜欢的,但这些喜欢能支撑到什么地步呢,若是百官以死相逼,天下人不解唾骂,小皇帝是否会后悔选择这样一条路? 况且现在严家虎视眈眈,一旦被抓到什么错漏,难保不会被拿来大做文章,所以不管是什么理由,现在都不是谈论感情一事的好时机。 61似懂非懂:“那,什么时候才是好时机?” 时砚抬眼看向远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他:“大概是一切结束的时候吧。” 第85章 你是我的珍宝(25) 温热的呼吸交缠…… 那日之后, 两个人的相处方式好像发生了点变化,但仔细观察又感觉没变。 实则感到变化的只有系统61和岁明川两人,时砚和李宵尘每天上下朝处理政事, 全然将那件事抛到了脑后。 是拎得清轻重缓急,是出于多年相处的信任,是……心虚的逃避。 再一次被时砚抓到批奏折时走神,小皇帝默默将被他画毁了的奏折抽出来放到一旁,若无其事地继续批下一个。 严家为自保放弃了太后, 但那天欲与李宵尘发生些什么的严沐苓却安然无恙地回到了严家。 不是放过了他,而是目前针对她一个无权无势只听家里命令的小姑娘没用。 他们要扳倒的对象,一直都是丞相大人。 “陛下,不好了!” 岁明川神色凝重地走进御书房, 利落地跪下行礼。 “臣数日前探得,丞相曾短时间内多次前往徐州, 与当地将领会面。” 李宵尘放在桌案上的那只手握紧了。 今年他已十八岁, 身体心智都已成熟, 与丞相的博弈也摆在了明面上, 可以说是谁都懒得再伪装。 京城之中日日戒备, 保皇党与丞相党几乎是撕破了脸,平日里在街上撞见了都要争一争谁先过。 这日,小皇帝刚下朝没多久, 揉着太阳穴对着面前的奏折发呆, 却突然从岁明川这里听到这样一个大消息。 他沉声问:“消息可属实?” 岁明川抬起头:“臣让最擅长打探消息的暗卫去的, 确认属实。” 李宵尘冷笑一声:“怪不得丞相丝毫不焦躁, 原来是还有这等后手。” 他在京城的筹谋已经被小皇帝拔除得差不多了,但依旧老神在在,不见颓势, 原来是早就为自己安排好了最后一条路。 徐州,处在大盛最富饶之地的附近,也是兵备最多的一座城,而当地的守城将领张猛,当初是明面上支持大皇子一派的。 大皇子落败身死后,他自请驻守徐州,这么多年不争不抢像个透明人,李宵尘还当他是如何,原来是早和丞相接上了线。 但是…… “大皇兄已死,他们是怎么勾结到一起的?丞相拿什么筹码说动了张猛为他卖命?”李宵尘皱了皱眉,他想不通。 要知道即便张猛已是一方守将,大皇子又早就死了,他若是安安分分地待在那儿,朝廷不会刻意为难他,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一辈子做徐州守将,在大盛最富饶之地安稳生活。 岁明川也不知,他拱了拱手:“属下还未探出,陛下是否要更多暗卫潜入徐州,寻找踪迹……” “不必了,我知道。” 一道冷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岁明川头也未抬只听声音便知道是谁来了,他偏身行礼:“见过国师大人。” “起来回话吧。”李宵尘直到时砚进来才发现自己忘了让岁明川起身,那人傻傻地一直跪着。 他拂了拂袖,让岁明川到一旁椅子上坐着,时砚则是径直来到了他桌案前,斜斜倚靠着桌子,李宵尘抬头,便见时砚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糕点,他立刻弯了弯眼睛。 无论看了多少次,岁明川都会被这对君臣的感情惊讶到,时砚在皇帝面前从不行礼,肆意散漫,皇帝从没斥责过不说,在时砚面前还永远都不会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开心便是开心,不开心便是不开心。 唯有前段时间,岁明川隐隐察觉到两位之间像是有些矛盾,气氛有些不对,但还未等他想明白,两个人就自然而然地和好了,看不出丝毫嫌隙。 糕点有些烫,是时砚出宫回来时买好用水球隔绝空气保温着带回来的,李宵尘捏了一个咬一小口,眼睛隐约亮了一下。 忙碌了许多天,一口甜食带来的满足感无与伦比。 他还想分给岁明川一点,但被岁明川拒绝了。岁明川和他是君臣亦是朋友,在这种小事上知道他不会在乎,但因为不喜甜食,所以对糕点并不感兴趣。 一口点心配着一口清茶,时砚在的时候李宵尘感觉无比安心,刚才烦扰的心绪一下子消散,在场没有外人,他边吃边问:“你今日天未亮就离开皇宫了,是去了徐州一趟?” 时砚颔首:“总要亲自看看才放心。” 岁明川在一旁听得心惊,徐州距离京城那么远,就算是身手最好的暗卫驾着最好的马,往返一趟也需要一日一夜,而国师大人竟然不到一个白天便来去了一趟。 心里对国师的敬重又多了一层,岁明川认真倾听,十分好奇国师大人都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迎着两道求知若渴的视线,时砚慢悠悠道:“张猛不是个蠢货,这一点从当初大皇子落败他自请避嫌就能看出,而现在能答应丞相的合作,一定是有什么他拒绝不了的理由。” “追随的主子逝去多年,陛下觉得,还有什么事能鼓动张猛,让他不惜放弃后半生的安稳生活,铤而走险与丞相合作?” 李宵尘吃糕点的速度慢了下来,岁明川也一脸若有所思。 是丞相拿捏了他的什么把柄?但这没道理,张猛曾是大皇子手下的事人尽皆知,若朝廷要清算早就清算了,这件事完全威胁不到他。 那是丞相开出了什么诱人的条件?可徐州守将向来光明磊落,就连下面小官每年的送礼都不收,堪称两袖清风的典范了。 所以问题便回到了最初,唯一被这位张将军重视的,便只有当年的大皇子了。 思及一个几乎完全不可能的答案,岁明川与李宵尘几乎是同时抬眼,对视之后,李宵尘先开口:“大皇兄一定是留下了什么东西,在丞相手中。” 岁明川也肯定地点点头。 张猛将军对大皇子可以说是忠心耿耿,所以丞相一定是利用了这一点,才和他达成了合作。 李宵尘皱了皱眉:“但丞相手中到底有什么,能让张猛相信?大皇兄都死了很多年了,旧物也有仿造的可能……” 时砚勾了下唇,提示道:“死物或许没办法说服那位张将军,但若是活物呢。” 活物…… 小皇帝和岁明川几乎是同时瞪大了双眼。 * 得知大皇兄很可能有一个早年流落在外的子嗣,李宵尘坐不住了,立刻让岁明川带人亲自去一趟,探探虚实,最好能找到那孩子的所在和来历,判断此事是真是假。 毕竟丞相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他弄了个假的来骗人呢? 虽是这样说,但李宵尘心里清楚,这件事多半就是真的了。 他大皇兄风流成性,强抢民女的事都干过不少次,与之发生关系的女子数不胜数,若真是偶然得了子嗣,那女子有心隐瞒,所有人都不会发觉。 但怎么就被丞相找到了呢? 见小皇帝愁眉不展,时砚动了动手指,拂过他的额头,问:“不然我再去一趟罢,岁明川他们不一定能有所收获。” 丞相必定将那孩子看得严密,打探消息并不容易,他当时急着回京城,只初步确认了消息的可信度,没有深入探寻。 李宵尘摇摇头,抬手握住时砚的手指,拉下来。他们近日里多了些以往不会发生的亲昵的肢体接触,但两个人都避而不言。 “比起徐州,现在的京城更需要你,就让岁明川去吧,他的能力你也知道,一定可以打探出什么的。”小皇帝语气有些沉,显然这个消息还是对他的心情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时砚“嗯”了声,走到小皇帝身后,抬手放到他头上,慢慢地按揉起来。 十八岁,还是太小了,每日的政务早已超过了他身体承受的极限,这几天皱眉的频率明显增多,时砚知道他这是休息不足用脑过度引起的头疼。 但现阶段丞相步步紧逼,小皇帝没有休息的空闲,在这件事上时砚也帮不上很多忙,他只能悄无声息地陪伴着,在一些小事上尽量让小皇帝舒坦一些。 李宵尘闭着眼靠在椅背上,鼻尖萦绕着淡淡清香。时砚不用脂粉,对各类香薰的味道也不喜欢,发现这一点之后李宵尘便将他经常出没之处的香薰都撤去了。 此刻他离时砚很近,时砚身上那股独特的带着水汽的清香环绕着他,几个呼吸之后,困意弥漫,他在这安心的氛围里沉沉睡去。 时砚听到他的呼吸声变得轻缓,默默放下了手。 * 抱着熟睡的小皇帝从御书房走出,候在门外的大太监惊讶了一瞬,但很快低下头去,为了不吵醒皇帝低声问道:“国师大人,可需宫人跟随?” 时砚扫了他一眼:“不必跟来,去吩咐御膳房备些清淡吃食,陛下近日胃口不好。” 大太监是个聪明人,立刻躬身应下:“是,国师大人慢走。” 现在宫内已没有各方眼线,时砚抱着小皇帝大摇大摆地回到他的寝宫,给人脱去外衫放到床上。 许是真的累了,小皇帝被他这么折腾一通都没醒,呼吸绵长地睡着。 低头看了半晌,时砚突然俯下身去,与小皇帝的鼻尖仅有一寸的距离。 温热的呼吸交缠,一个冷静,一个和缓。 时砚眼睫低垂,片刻后直起了身。 似是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 时砚离开,顺便将寝宫的门关上了,他在屋外对两个守门的小太监低声叮嘱了些什么,然后脚步声远去。 床榻上,李宵尘慢慢睁开了眼睛,双眼中一片清明,全然不像刚醒的样子。 他对着屋外看了半晌,突然抬起了手指,按在了自己的唇上。 这里,仿佛还留着那股淡淡清香。 第86章 你是我的珍宝(26) 皇位,权力,这…… 丞相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摸到了徐州, 这段时日在京城中安分不少,早朝上也是极少说话,引得御史大夫荆大人频频看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现下谁人都知丞相将要有大动作,但谁人都不知道他究竟打着怎样疯狂的主意 岁明川被派去徐州,短时间内回不来,这日李宵尘处理完政事,突然对一旁的时砚道:“朕要出宫一趟。” 时砚淡淡抬眼, 嘴角带着很浅的弧度:“好。” 他没问小皇帝为何要出宫,也没问他出宫要做什么。 午后,两人换了身不显眼的衣裳,依旧是时砚带着他, 不惊动任何人地出了宫。 太后倒台,大太监彻底倒戈于他们这边, 听说国师大人和陛下要出宫, 他便留下在殿外帮忙遮掩。 于是这个午后, 无人知晓天子与国师偷偷溜出了宫, 跑到集市上同寻常百姓一般, 看了会杂技,买了点零嘴。 “哥哥,这些便够了。” 钱是时砚付的, 李宵尘抱着满怀的东西, 用他们曾约定的称呼叫了他一句, 自己的耳朵却悄然红了。 时砚自然是要装作没看见, 他将视线移到一旁,声音带笑:“陛下送人礼物就送这些么?会不会太寒酸了。” 堂堂天子,抱着一堆集市上买来的便宜零嘴, 上门去不会被赶出来么。 李宵尘愣了下,但也没问时砚是如何知道的,他转身走在前面,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可他就喜欢这些。” 时砚脸上的表情淡了些,随着小皇帝带他左拐右拐,找到一处小巷尽头,他目光幽幽地看着前方的朴素木门,眼底闪过一丝阴暗。 抱着满手的东西不好叫门,李宵尘将那些递给时砚拿,自己站在门外,却突然失了勇气,抬起的手腕都在颤抖。 吱呀—— 门从里面打开了。 李宵尘举到半空的手猛地放下,目光直直地注视着门内之人,对方也这样看着他。 两人对视良久,门内之人先移开了视线,一言不发地转身。 李宵尘连忙伸手扣住门板:“三皇兄!” 门内之人脚步一顿,拐杖在地面上敲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 * “陛下来我这寒舍有何贵干?” 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中,石桌两端各坐一人,李宵玄懒懒地抬眼,语气不咸不淡。 他对小皇帝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起码从表面上来看是这样。 李宵尘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好像少看一眼他就会消失了似的:“无事,便不能来看看你么。” 自李宵尘登基起,瑞王殿下便闭门不出,连宫宴都不曾出席过一次,活得像是死人一般,偏生暗地里的动作不少,让李宵尘清楚地知道他还活得好好的。 听见他这话,瑞王顿了下,漫不经心地又倒了一杯茶。 两人面前都有了,这杯多余的茶被他放到了空着的另一侧,恰好在时砚面前。 他们二人短暂的视线相接,又很快错开。 “多谢瑞王殿下。”时砚毫不客气地落座。 玄一站在李宵玄的身后,像一个沉默的影子,让时砚多看了他一眼,但也只是一眼。 这个玄一,武功很高,若不是时砚有鲛人血脉与61开后门的加成,玄一的能力足以和他不相上下。 院中安静地可怕,小皇帝看着桌子旁瑞王的那根拐杖出神,摸到手边的茶杯,想也没想端起来就往嘴里送,被烫得“嘶”了一声。 茶水还是滚烫的,烫得他舌尖疼了一下。 这一声引得三个人齐齐看向他,玄一还是那副影子的模样,没有瑞王的命令他不会擅动,瑞王淡淡瞥了一眼,没有说话,时砚看着他,动了动手指,将茶水温度降了下来。 “陛下小心些。” 自知丢脸,小皇帝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小皇帝和国师的相处,瑞王不由得多看了他们两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古怪。 … 一壶茶喝完,瑞王殿下终于待不住了,他抬眼看向对面,道:“陛下今日来找我相必是有要事。” 都是聪明人,李宵玄觉得还是有话直说比较好,打什么哑谜呢。 小皇帝愣了下,抬眼看他:“朕没事,便来不得了?” 硝烟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玄一绷紧了身体,注意的对象却不是小皇帝,而是他身旁不显山不露水的国师。 瑞王被小皇帝一句话堵住了嘴,沉默片刻,他低头看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突然笑了下,再抬眼,眸中厉色闪现:“小七,你不会是来捉皇兄进大牢的吧?” 此话一出,对面小皇帝的神色一顿,玄一的手也按在了瑞王肩上,似是提醒,又似是警告。 他的手劲有点大,李宵玄疼地皱了下眉,但眼中厉色丝毫不减,与小皇帝僵持着。 时砚知道小皇帝不想他干预今日之事,于是便没有轻易开口,而是继续观察他们。 李宵尘面对着多年不见的三皇兄,心头一凉,只觉得无比陌生。 他的三皇兄以前不是这样的。 三皇兄会带他爬树摘果子,下水捉泥鳅,在死气沉沉的皇宫中就像是一朵轻快的云,好像没有什么能阻挡他。 但是一切都在他登基那年变了。 瑞王殿下在夺嫡之争中被废了一条腿,自此性情大变,将自己关在府中日夜酗酒,再无斗志,当时是全京城人尽皆知的事。 而李宵尘登基之后,他也想过与三皇兄谈一谈,可惜瑞王避而不见,后来就连宫中宴席都不参加。 瑞王府闭门不见客,瑞王深居简出行踪成谜,这次能找到小巷子里来,还是小皇帝特意让人探听到的。 不然说不清他三皇兄还会躲到什么时候。 说来也奇怪,自五年前的那次刺杀之后,李宵玄再未对他下过杀手,只是在暗中拨弄朝堂,竭力培养自己的党羽,然后在朝堂之上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除此之外,瑞王再未做过其他出格之事。 * 五六年的时间,曾经熟稔亲昵的兄弟之间已经产生了巨大的隔阂,小皇帝幽幽叹了口气,道:“皇兄,这次来,我是真的有正事要说。” 罢了,其他的先抛在一旁,眼下最关键的还是丞相要造反一事。 “大皇兄很有可能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子嗣,此事我想你还不知道。” 小皇帝抬眼,直视着瑞王的眼睛,不带任何铺垫地直接说了出来。 李宵玄呼吸一滞。 第一反应是这怎么可能?第二反应则是:啊,还真是不意外呢。 按照他大皇兄那四处留情的性子,没留下几个孩子才是真的不可能。 瑞王殿下短短一瞬便反应过来,并理解了小皇帝的意思,他眯了眯眼:“你是说,丞相欲借大皇兄的子嗣谋反上位?” 扶持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比拿捏一个已经十八岁的李宵尘容易多了,他若是丞相,他也会这么选。 小皇帝严肃地点了点头,他正要再说什么,瑞王却展颜一笑,语气轻蔑:“那与我何干?” 他此话一出,气氛瞬间凝滞,就连时砚也抬眼看了过来。 他那一眼不含丝毫情绪,却让玄一遍体生寒,几乎是下意识摸到了怀中的暗器上。 李宵尘不知道时砚和玄一之间的交锋,他看着对面陌生的男子,皱眉道:“皇兄,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我知道你不甘心当初败在夺嫡之争中,也知晓你不甘心与帝位擦身而过,但是,”小皇帝缓了口气,神情严肃,“至少在我心里,你还是我皇兄,对吗?”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李宵玄莫名听懂了。 他漫不经心的表情出现了裂痕,但紧接着就被他低下头去掩盖住。 良久,就在小皇帝以为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低低的笑声。 那笑声从低到高,最后李宵玄猛地抬起头来,怒视着他,神情癫狂:“我知道,我知道,但那又如何,我为什么要帮你?” “皇位,权力,这一切本该是我的,本该是我的!我凭什么帮你的忙,我凭什么听你派遣!” 小皇帝听了这话第一反应不是伤心,而是担忧。 因为李宵玄现在的样子太不正常了,就连时砚也暗暗调转了手心,时刻准备应付李宵玄的疯魔。 但没有轮到他们两个出手,一直站在瑞王身后像个影子的玄一抬起手臂,干脆利落地点在他后心一处穴位上,李宵玄颤了颤,双眼瞬间失去神采,脱力地倒下去。 小皇帝瞪大了眼,下意识伸出手臂:“皇兄!” 但李宵玄没有摔,他被玄一接住了,稳稳揽在怀里。 时砚轻松的表情不复存在,他与小皇帝同时看向玄一,等待一个答案。 被皇帝和国师注视着,玄一背后生出一层冷汗,但他丝毫不惧,先低头将怀中人扶正,让李宵玄向前趴在石桌上,然后抬头对上二人的视线。 小皇帝抿了抿唇,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皇兄他这是怎么了?”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方才李宵玄突然大笑和之后的疯狂状态明显不正常,就像是得了什么癔症似的。 知道隐瞒不过,玄一拱手行了一礼,低声道:“主子他心有执念,多年未曾化解,所以有时会……疯疯癫癫。” “主子他不是有意犯上,还请陛下看在同为皇室血脉的份上……饶主子一命。” 玄一直接给对面两人跪下,声音郑重而尊敬。 他清楚,就算小皇帝顾念着与瑞王的一丝兄弟之情,小皇帝身边的国师却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他必须将姿态放到最低,才能保住瑞王的一条命。 第87章 你是我的珍宝(27) 丞相灰白着一张…… 玄一的声音落下后,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小皇帝才开口回答,声音有些飘:“……你先起来。” 玄一顿了一下:“是, 谢陛下。” 他站起来了,视线却落在了趴着昏过去的瑞王身上,眼底有一丝极快闪过的晦暗。 时砚的眼睛眯了眯,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忽略了点什么,现在看到玄一望向瑞王的眼神, 他心里才明了。 原来也是个痴情人。 玄一知道开了头便收不回了,他不等皇帝追问,便自顾自地开始解释:“殿下他自瘸腿后便性情大变,理由与外界所传基本一致。自那之后他便开始酗酒, 但因当时伤势并未痊愈,后来便落下了时不时会头痛的病根。” “也是那时我才知道, 他对帝位的执念很重, 重到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料。”玄一垂下眼, 他口中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其余暗卫、还有为瑞王治疗的医师, “在他心中, 无缘帝位皆是因为他废了一条腿,身有残疾之人不得登临帝位,但在此之前他的能力已经得到了先帝的认可, 几乎可以说是确定了储君之位。” “所以殿下之后久久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他可以在夺嫡之争中落败甚至死去, 但不可以托着一条废掉的腿看着旁人登上帝位, 久而久之便成了新病,这些年虽有医师帮忙调理压制,但依旧常常会犯。” 玄一叙述这些的时候语气平平, 他本就不是什么情感丰富的人,但一字一句落在小皇帝心里却如同顿刀子割肉,疼痛不已。 “所以,还请陛下宽恕殿下,他……他病了很久,但清醒的时候也会怀念当初和陛下一起玩耍的时日。”最后,玄一再次下跪,真挚且郑重地说。 最后一句话是玄一私心加上的,瑞王觊觎帝位暗中收买官员一事是事实,他只希望皇帝念在兄弟情义上对瑞王从轻处置。 小皇帝眨了眨眼,神情恍惚:“朕、我,我竟从来都不知道……” 他下意识去寻时砚,放在桌上的手被熟悉的力道握住。 时砚伸手拂去他眼下的泪,轻声道:“陛下,这不是你的错。” * 从清幽别院离开,拐过一个弯,见四周无人后,李宵尘脱力般靠着墙滑了下去,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时砚伸手扶着他,却没有制止他的意思。 他知道小皇帝现在需要静一静。 “皇兄他居然……病了那么久。”小皇帝垂下眼,遮住眼底的茫然失措,“这些年,他避而不见,我以为只是生气而已,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时砚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他没办法做到和小皇帝感同身受,毕竟瑞王曾经派人刺杀小皇帝是事实,但他也能理解小皇帝的心情,在冷寂的深宫里,是瑞王给了他唯一的温暖,这对兄弟之间的感情不能用简单的爱恨概括。 天色暗了下来,小皇帝终于抬起头,冲着时砚伸出手。 方才的感伤仿佛只是错觉,他冲着时砚眨眨眼睛,说:“拉我一把,起不来了。” 时砚见他自己调节好了心情,心里一松,转而说起了正事: “玄一已经答应了我,这段时间他们不会再有动作,接下来,我们便可安心对付丞相。” 李宵尘脚步顿了一下:“嗯,那就好。” 现下他也是分身乏力,等将一切事情了结,再坐下来和皇兄好好谈谈吧。 * 回到皇宫后,小皇帝屏退了所有宫人,把自己关在寝殿中,整整一夜都没有什么动静。 竖日一早,他却在早朝上突然向丞相一党的官员发难,将十数个官员打入大牢。 时砚因为职位特殊,再加上朝中大臣对他都有些惧怕,所以小皇帝特地赦免了他每日的早朝,只需在有重大事情时出现在朝堂上即可。 这一日,时砚悠悠转醒,刚打开房门走出去,就看见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满脸愁容的站在院中。 大太监心急如焚,看到时砚的身影后双眼一亮,连忙小步跑过去,满脸的焦急神色。 时砚脚步一顿,直觉告诉他是小皇帝那边出了事,厉声问道:“陛下那边怎么了?” 他边说边往外走,大太监只能小跑着跟上:“回国师大人的话,陛下今日早朝时突然将十数名官员打入大牢,朝堂之上乱了套,刚一下朝,荆大人便让奴才赶紧来找国师大人。” 时砚脚步不停:“被关押的官员都是丞相党羽?” 大太监声音压低:“……是。” 既然如此,时砚知道御史大夫何故这么急着找他了。 小皇帝一身不吭将丞相党羽折了大半,谁知丞相会不会破釜沉舟干出什么来,荆大人谨慎了一辈子,偏偏在小皇帝这里栽了坑,年岁这么高了还要整日提心吊胆。 时砚快步来到御书房外,还未走近,便被御史大夫荆大人焦急地拽住了衣角。 他现在也顾不得什么失礼不失礼了,满脸愁容道:“国师大人,您快进去劝劝陛下吧,突然闹出这般大动静,丞相那边可是要稳不住了啊!” 前些时间皇帝刚和保皇党这边的大臣们商量好了,要慢慢瓦解丞相手中的势力,转头小皇帝却将对方十数人下了大狱,这般变动如何能让荆大人不忧心。 时砚颔首:“我进去看看。” 他不像荆大人这么着急,因为他了解小皇帝,他不是会因为一时之气搅乱整个计划的人,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用此理由安抚了一下焦躁的荆大人,时砚对殿前的宫人耳语几句,然后推门而入。 李宵尘就坐在正对门口的龙椅上,发呆。 见到时砚进来,他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愣愣地看向他:“你来了。” “嗯。” 时砚走到他身前站定,隔着一张宽大的桌子,伸出手指。 指尖在李宵尘长而翘的睫毛上,激起了细密的痒。 李宵尘忍不住往后躲了躲,抬头露出一双澄澈的眼眸,眼中明晃晃地表露着无奈。 见他情绪无碍,时砚这才放下了心,笑道:“早朝上的事我听说了,陛下如何想的,能不能与我说一说?” 小皇帝咬了下唇:“你自己早就猜到了吧,还用得着我说。” 看时砚这副冷静的样子就知道,李宵尘做的一切都瞒不过他,他所想的时砚大概也早就想到了。 果不其然,时砚挑了挑眉,说道:“陛下这是想逼丞相自乱阵脚,将他起兵一事提前?” “是。” 李宵尘迎着时砚的视线,笃定地点点头。 “皇兄的心结一日不解开我就一日不得宽心,所以我要尽早将丞相与严家解决掉,大皇兄子嗣一事不论真假,张猛将军和丞相都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几乎没有让他再倒戈的机会了。” 张猛不是头脑简单的蠢货,他既然决定了要与丞相合作走这条危险的路,便是背叛了皇帝,背叛了大盛,无论是真的想拥立大皇兄之子上位,还是借机助长自己的野心,李宵尘都留他不得。 况且他们的前期准备已然足够,今早向丞相一党发难虽是李宵尘临时决定,但并不会对最终结果造成什么影响。 他将自己的见解和后续计划一点点讲给时砚听,然后紧张地握了握拳,抬头去看他的反应。 时砚摸了摸他的头发,眼中带着细碎笑意,还有些不甚明显的骄傲:“陛下真的长大了。” 小皇帝已然长成了天下人理想中的帝王模样,心计勇谋样样不缺,唯独在时砚面前,他像个初学的孩子,做了什么都想拿给时砚看看,好像得到了他的肯定才会安心。 * 被抓进大牢的那些官员自然不是小皇帝冤枉人,他们在丞相手底下做事,人人手里都不干净,那些早已在御前堆积成册的折子被下发至每个官员手中,他们这才知晓,陛下原来是早已做好了准备。 这里面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去查证的事,但昨日刚将人抓进大牢,今日那些人贪污贿赂的证据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不得不让一些老臣们感叹一声,陛下真是长大了。 这雷霆手段就是让他们都为之一惊。 下朝后,丞相灰白着一张脸往外走,却被御史大夫拦住了去路。 他老神在在地揣着袖子,笑眯眯道:“丞相大人,今日怎的这么急切,老夫新得了份棋谱,还想找您切磋切磋呢。” 丞相现在哪有时间和他切磋,手底下人一个接一个被关进大牢,禁卫军将大牢围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严丞相有心探探里面的人现在如何,却苦于找不到方法。 那些人废了就废了,他还能再培养新人,但若是他们说出了些什么不该说的,将自己牵扯了进去…… 丞相几乎是立即想到了徐州,他匆匆与荆大人道别,不顾对方挽留,绷着一张脸快速回了府中。 书房内,他抽出一张宣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小字塞进信封,然后用特质的办法将信封封好口,于夜半时分在丞相府后门交给了一个黑衣人。 丞相神情严肃,他叮嘱道:“以最快的速度交到你们将军手上,切记,中途不要经手任何人。” 那黑衣人低头看了一眼,将信封塞进自己怀里,点头应下:“丞相放心,将军与您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会不遗余力地助您。” 显然,他也知晓了这两天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丞相板着脸,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慌乱,他胡乱应道:“好,我自然是相信你们将军的。” 黑衣人趁着夜色离去,丞相站在自家府邸后门处,总觉得有些心慌,他左右看了看,确认街道上空无一人,才转身回到府内。 而他不知,这一幕早已落尽了不远处躲在树上的时砚的眼中。 第88章 你是我的珍宝(28) 唯有起兵逼上京…… 时砚看着关闭的丞相府后门, 挑了下眉,眼中流露出一丝意外。 他本来没想从丞相这里得到什么有用消息,只是半夜睡不着来碰碰运气, 谁料还真让他碰上了。 丞相比他想象得还要沉不住气,小皇帝那边刚下令彻查,他便等不及联络张猛了。 回到皇宫,时砚本想第二日天亮后再将此事告诉小皇帝,结果他从墙头跳下, 在房门前看到了抱着膝盖席地而坐的李宵尘。 小皇帝显然是等了不短的时间,眼睛都困得睁不开了,但还是固执地守在门边,这一刻, 他的身影和五年前的小小身影重合,当初偷偷抹眼泪的小可怜早已长成了成熟的大人, 但这幅样子展现在时砚面前, 好似什么都没有变。 “时砚!”小皇帝打了个瞌睡, 睁眼就见自己面前站了一个人, 他猛地起身扑了上去, “你去哪里了?我等你等了好久。” 他眼睛里不知是困的还是怎么,闪烁着泪光,于是时砚便没有避开, 任他抱着自己, 抬起手拂去小皇帝眼角溢出的泪滴。 手下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 时砚顿了一下, 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小皇帝也连忙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急急后退了一步。 他的耳尖泛起点不明显的红——这还是自被下药那天过后, 两人之间的第一个拥抱。 时砚的视力不受黑夜干扰,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小皇帝的表情变化,兀自笑了一声。 “陛下是做噩梦了,还是怕黑?” 那个拥抱的事就这样忽略过去,时砚没有特意提起,为了转移小皇帝的注意力,故意逗他这样说。 李宵尘别开眼,嘴唇动了动:“……我做了个梦。” 听见他语气里的失落不像假的,时砚脸上笑意一敛,问:“做什么梦了,陛下要和我说说吗?” 往常这样,小皇帝怕是早就憋不住话匣子说出来了,但今日他一反常态地躲开时砚的视线,脸上神情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时砚看了片刻,伸出去一半的手收了回来,抱臂放在身前,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 李宵尘想起自己那个旖旎又香艳的梦,梦中一人一鲛亲密无间,大胆又悖逆地行着床笫之欢,他时而深陷其中,时而以第三人之位旁观。 似乎到了年纪便自然会懂那些事,李宵尘明明不甚了解此道,但梦中那些幻想却宛若真实经历,让他心潮起伏。 但梦的最后,鲛人告别了他,说他要回到大海去了,李宵尘慌张失措,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他被这个梦扰得睡不着,想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却走到了时砚的房门前,但时砚不在里面。 好似与梦里发生的事对应上了,李宵尘一阵心慌,于是便坐在了时砚的房门外,等着等着便困顿得要睡着了。 好在时砚回来了。 李宵尘的心落在实处,半夜两个人在这里偷偷摸摸的怎么看都不对,他轻咳一声,正想要找借口跟在时砚后面,就听时砚抢先开口:“陛下现在要回去睡么?”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过不了多久就到上朝的时间了。 李宵尘愣了愣,紧接着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嘴角不受控制地提起:“朕不……现在不想睡,你出宫可有什么发现?” 他猜想时砚这时候出宫不会有别的事,大概是冲着丞相去的。 时砚颔首:“还真有些发现。” 他抬脚走上台阶,将房门推开,转头对着愣在原地的小皇帝道:“陛下进来说吧,外面天凉。” “好。” 跟着时砚走进屋内,李宵尘径直在他常坐的软垫上坐下,抬起头看着现在桌子旁不知道忙什么的时砚:“你去了丞相府?” 时砚背对着他点了点头,端着冒热气的茶壶和一个小巧精致的杯子回来。 茶杯递到小皇帝面前,里面的茶水黑乎乎的,冒着热气,他嗅了一下,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脸上表情古怪。 时砚笑了一声:“安神用的,陛下放心喝。” 小皇帝看着这颜色诡异的茶汤,犹豫片刻,抱着对时砚的信任,还是举起来一口闷了。 喝完之后他睁开眼,有些惊讶,这茶居然是甜滋滋的,暖烘的甜意从口腔一路滑到嗓子眼,让他有些怔愣。 在这漆黑萧瑟的夜里,一杯神奇的热茶温暖了他的身体,不知道是不是安神茶起作用了,李宵尘感觉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大脑一片清明。 他不由得出声夸了句:“好茶。” 时砚但笑不语,这是从系统空间弄出来的东西,对小世界的人来说,只需一丁点便足以有神奇的功效。 放下茶杯,李宵尘抿了抿唇,问:“是丞相那边有动作了?” 时砚颔首:“本来是想碰碰运气,谁料丞相如此沉不住气,他给张猛写了封信,与送信人交谈的时候正巧被我撞了个正着。” 李宵尘垂下眼帘,手指轻动:“既如此,我们的计划也应提上日程了。” 时砚笑了下:“丞相只知陛下在逼他,却不知,我们要的便是他主动与张猛联络。” 等这二人将起兵造反一事坐实,到时候天下人便都会知晓他们的谋逆之心,有时砚在可以保证他们翻不起什么风浪,但丞相与严家确实板上钉钉的造反,那时候他们离死便不远了。 竖日一早,早朝之上风云诡谲,人人自危,丞相一党更是夹紧了尾巴做人,唯独丞相,在大殿之上一改前些日子的沉默,提议让那些已下狱的罪人早日行刑斩首,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李宵尘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 丞相此话一出,不光是保皇党震惊,就连他自己的党羽也不知所措,可见丞相这一出完全没有和他人商量,全是他自己的意思。 李宵尘身坐高台,嘴角不明显地提了一下。 丞相这摆明了是彻底放弃了那些人,至于请求早日行刑斩首,一是未免自己的底牌被暴露,二是借此机会拖延时间,与徐州那边继续联络。 他的算盘打的很好,但可惜小皇帝这边有如同外挂一般的时砚在,他再多的算计都不会起作用。 李宵尘沉思片刻,然后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缓缓说道:“既如此,那就如丞相所言,三日后,将罪臣斩首示众。届时让京城百姓看看,我大盛对待贪官污吏,决不轻饶!” 皇帝既已下旨,无有不从,众大臣跪了一地,俯身叩首:“陛下圣明。” 丞相也深深俯拜下去,他的额头溢出细汗,心里却在盘算着这三天时间足够他做些什么。 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皇帝的成长比他料想得还要快,他身边还有一个神秘强大的异族国师,这一战不起也得起,不然他就是死路一条。 唯有起兵逼上京城,他才可有一争之力。 * 时砚今日依旧没有出现在早朝上,但他也没有闲着,而是去城外截到了岁明川一行人。 “国师大人,后方有追兵,大约三十余人。”岁明川身上的衣衫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上也皆是血迹与泥土,他们这一路被追杀躲避得极为狼狈,眼看就要被追上,却看见了来救他们的国师。 时砚的能力岁明川是了解一点的,所以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放心地晕了过去。 “将军!” 岁明川从马上跌落,同行的暗卫连忙伸手去拽他,却扑了个空。 时砚招来水流接住岁明川,然后将他放倒在地上,蹲下来捏住他手腕。 暗卫们此刻也已经身心俱疲,但他们不敢松懈一刻,焦急地追问:“国师大人,将军他如何了?” “没有生命危险,”时砚探了探他的脉搏,判断了受伤程度放下了心,“后面追兵我来应付,你们立刻带他回京城,拿着我的令牌去找御医,他的伤耽搁不得。” 时砚将腰间令牌取下来扔给一名暗卫。 耽搁久了虽然不会死,但落下一些严重的后遗症是极有可能的。 暗卫们是只供皇帝驱策的利刃,但他们自宫中训练开始便知晓国师大人与陛下的关系不分你我,所以现在也丝毫不怀疑时砚的话。 打头的暗卫拱手道:“多谢国师大人,我们即刻回京,这里便拜托您了。” 时砚颔首,两名暗卫将晕过去的岁明川架起来送回马上,用绳索将他与马匹栓在一起,那马是岁明川的坐骑,颇有灵性,带着岁明川稳稳前行。 时砚见他们走远,才回身面朝官道,远远地看见一片扬起的尘沙,他眯了眯眼,知道追兵来了。 可是再多追兵又如何,时砚本身就是一个外挂般的存在,他一人之力可抵成百上千的士兵,这几十个还不够看的。 时砚没想着动用鲛人之力,他眼看着那群人策马疾驰,越来越近,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这一直作为摆设的利刃也到了该出鞘的时候。 奔腾的马蹄声逼近了,马上的士兵们没有见过时砚,见他一人挡在路中央,发出不屑的笑声:“小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毫不犹豫地举刀砍过来,时砚嘴角一勾,手中长刀横在身前,挡住了那人的刀,手腕一转,长刀向上一顶,那人被重重弹了回去。 “该死的。”那小兵不信邪,觉得是自己轻敌,立刻又攻了上来,不过又被时砚轻松化解。 眼看时砚耍他们像耍猴似的,那人怒了,振臂一挥:“都给我上!让这个小子知道狂妄的后果!” 他眼露凶光,看样子是势必要将时砚埋没在此处。 第89章 你是我的珍宝(29) 他们都不会死的…… 一阵嘈杂的兵器相接的声音之后, 是无尽的寂静。 最后一个士兵被对面掷来的刀插进胸前,仰面倒下,直到闭眼前的最后一刻,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解决了这群人,时砚连衣衫都没乱,长刀一甩,上面的血沿着刀背滑落,最后滴入土地消失不见。 长刀收鞘, 时砚垂眸,将身上带着的火折子吹亮,扔到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具尸体上。 大火燃烧,一切痕迹都被湮灭, 火光之后,时砚利落转身, 脚尖一点飞上树梢, 朝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同时, 岁明川也被快马带到了宫里, 暗卫拿着时砚的令牌去请了太医, 小皇帝下了朝得知此事,也连忙赶来。 岁明川的情况说不上好,几个太医先用药稳住他的命, 然后开始处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外伤。 那些伤有些是与人打斗伤到的, 有些是一路躲藏剐蹭的, 总之就是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 李宵尘静静看了片刻, 直到太医们手抖得快握不住伤药,他才叹了口气走到屋外,给可怜的太医们留出一丝喘气的空间。 * “你说什么?”瑞王殿下一脸不解, 他伸手拽住了玄一的领子,眼底压抑着情绪,“你凭什么替本王做决定?!” 玄一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他伸手掰开李宵玄的手,甚至不需要用力,因为李宵玄的身体亏空得厉害,几乎没什么力气。 他垂下眼,道:“陛下身边有国师在,你永远也不可能斗得过他,放弃吧。” “放弃?” 李宵玄笑了,笑得极为讽刺。 “玄一,你知不知道本王为了那个位置谋划了多少年,本王败了一次但不一定会败第二次,你就这样将我的底牌摆在了小七面前,嗯?” “将我打晕关起来,然后向小七投诚,我以前怎么不知你居然是条会反咬的狗?” 李宵玄用力到手指都在颤抖,但对面的玄一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也丝毫没有变化。 他只是说:“我是在保全你。” 这一次是皇帝给他的赦免,但不代表会有第二次,李宵玄若是再有什么动作,先不说皇帝,就是国师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玄一只是不想他死。 “咳,咳咳……你真是条好狗,是我看错了,是我咳咳咳……” 李宵玄被气得呼吸不顺,低头猛咳,被玄一攥着的那只手也无力滑落。 但在他脱力倒下去的一瞬间,玄一还是伸手接住了他。 在他身上按了几个穴位,李宵玄瞬间就不咳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仰靠在玄一身上,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静静地听着两个人交错的心跳,过了很久,压着嗓子开口:“玄一。” 他能感受到身后之人的身体紧绷了一瞬,然后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嗯。” 李宵玄突然笑了。 这次不是讥讽,也不是嘲弄,而是什么都没有,空空茫茫的笑。 他说:“可是玄一,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他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当初失败,被废了一条腿;不甘心明明他是最合适的一个,却因为残疾无缘那个位置;更不甘心余生只能做一个闲散王爷,满腔壮志无处挥发。 笑着笑着,他的泪就落了下来。 玄一没动,等他哭完,累得闭上眼睡去时,将他抱回了床榻上,洗了温热的毛巾替他擦脸。 * “陛下,臣回来了。” 在岁明川屋外焦急等待的小皇帝眼睛一亮,回身看过去,时砚站在廊下,一手按着腰间的长刀,身上的肃杀之气还未完全消散,迎面仿佛吹过来的风都带着血腥味。 李宵尘快走了两步,站在他面前,上下看了看:“可有受伤?” 时砚见他小跑到自己面前,满脸担忧,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没事,他们还伤不到我。” 小皇帝自然是知道仅仅几十个小兵伤不到他,但难免忧心。 现在得了时砚的回答才真正放下心来,目光转向紧闭的门。 “岁明川也不知道怎样了,太医说他身上伤口很多,已经救治了很长时间……” 他正说着,门从里面打开,几个侍从端着盆盆血水走出来,盆边挂着带血渍的布条。 李宵尘看在眼里,心提了起来。 “放心,死不了。”时砚将手搭在小皇帝肩上,拨弄了两下他凌乱的头发,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安慰,“来时我帮他看过了,伤势虽重但不危及生命。太医救治及时,之后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李宵尘这才放开了他攥紧的手。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收获不小,这才遭到追杀,能一路追至京城外,岁明川手里到底有什么他们忌惮的东西?”他喃喃道。 周围还有许多宫人暗卫,时砚只能拍了拍小皇帝的肩膀:“无事,等岁明川醒了自然就能知晓,我们不急,现在急的是丞相。” * 确实,现在最应该着急的是丞相,还有远在徐州的张猛。 等了数天却不见一人返回的张猛一拍桌子,五大三粗的身材像一堵墙一样站在那里,让亲卫都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该死,居然一个都没回来?!” 亲卫喏喏应声:“大概、大概是这样,将军,那群人不知从营中盗走了什么,属下派人检查了一遍,都没有发现丢失了什么东西,唯有粮草被烧……”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张猛已经气急败坏地摔东西了。 “怎么可能,他们若是只为了烧我们的粮草,怎会潜进本将军的营帐?他们必定还有其他算计,去,再搜!” “那么短的时间,他们来不及誊抄,所以一定是被拿走了,去找!” 亲卫抹了把汗,心里叫苦,嘴上却一刻不敢耽搁地应道:“是,是,将军息怒,属下这就去让人再搜一遍。” 张猛发泄完了火气,挥手让亲卫退下,自己则是离开大营,去到了城镇里一处小院中。 这地方隐蔽,周遭住的也全都是将士们的家属,所以不用担心消息泄露,张猛推开门,院中仆从见了他,纷纷磕头行礼。 张猛面色不善,问道:“小殿下可有进步?” 一个侍从抬起头来,用手比划了两下。 张猛点点头,也没继续往里面走,临走前吩咐了一声:“务必照顾好小殿下,若是小殿下少了一根汗毛,你们的命一个都别想留!” 满院子的哑奴都战战兢兢地俯身磕头。 直到张猛走后,院中彻底没了声音,正殿的门才被打开,小小一个的身影从门后探出头,对着院子里跪了一片的仆从们说:“起来吧,他这些天不会再来了。” 仆从们这才起身,方才在张猛面前汇报的那个侍从走到小孩儿身旁,蹲下身对他比划了些什么。 小孩儿五六岁的模样,侍从蹲下身都比他高一点,但他精致的小脸上满是严肃与戒备,侍从对他的态度也不似对待普通孩童。 看侍从比划了一长串,小孩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然后又问:“外面是不是要打仗了?” 侍从这次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下头。 小男孩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突然,他抬起头来,用力握住侍从的手,稚嫩的嗓音柔软但坚定地说:“不要怕,我会保护你们的。” 他们都不会死的。 * 岁明川是在罪臣们斩首示众的前一天醒来的。 他刚一睁眼,守在一旁的太医便扑了上来,那模样就像是自己儿子重伤醒了似的:“诶哟,岁大人,您终于醒了。” 岁明川动了动手臂,将自己撑起来,太医连忙伸手扶他,帮着人坐起身靠在软枕上。 他声音嘶哑地倒了声谢。 太医连忙摆手:“岁大人醒了就是好事,您不知道,您刚回来那日,陛下和国师在外等了一整天,说无论如何都要治好您,不能留下任何后遗症。” 岁明川一怔,紧接着想起他此行的收获,急匆匆地就要下床:“陛下在哪儿?我有要事求见陛下。” “诶诶,岁大人您不可以这样出去啊,岁……” 太医的声音突然停下,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岁明川抬眼看去,一身明黄闯入他的视线。 还未等他跪下,小皇帝就先一步按住了他的胳膊:“伤还没好全你乱动什么!躺回床上去!” 岁明川抿了抿干涩的唇:“……是,陛下。” 见他安安分分地坐回去了,李宵尘才松了口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道:“我问过暗卫了,他们说你和他们分头行动,被发现后一直赶路也没来得及说到底发现了什么。” “……没错。”岁明川眼疾手快接过皇帝亲自给他倒的茶水,一口气喝完润了润嗓子,将茶握在手心,“此事可能关系重大,我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出口,便被张猛的人追杀,一路逃亡回京城,幸而在城外得国师大人相助,这才能安稳回到京城。” 他下意识转了转手中杯子,抬眼看向小皇帝,李宵尘挥了挥手,让屋内之人都退了出去,转眼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岁明川神情瞬间转变,严肃地说:“陛下,此次去往徐州,我见到了那位大皇子遗孤。” 李宵尘难得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岁明川会亲自见到那个孩子,那孩子不应该被张猛严密保护起来么,岁明川是如何见到的,难道他去抢闯了将军府? 他将此疑问问出,岁明川摇了摇头,嘴边露出一个苦笑:“陛下或许猜不到,是他主动找上我的。” 第90章 你是我的珍宝(30) 那孩子居然会是…… 时砚被叫来了御书房, 岁明川伤势经过这两天的修养也好了不少,撑着拐杖站在一侧,李宵尘看不下去, 让小太监给他搬了把椅子。 岁明川谢过圣恩,然后才坐下。 “你方才所说之事,再详细说一遍,国师也听一听。” 小皇帝面色严肃,时砚知道他们要说的事情肯定不简单, 径直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坐了下来,与李宵尘对了个眼神。 那边岁明川清了清嗓子,从他们潜入徐州将军府说起。 他和暗卫一行人进入徐州之后,首要目标便是将军府, 张猛他们将那孩子藏得很好,他们打探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便想着夜探将军府, 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 将军府内防卫并不森严, 他们很轻易便摸到了张猛的书房里, 可惜在这里并未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逼问了一个将军府内的侍从才知道,张猛很早便将要紧之物都带到了城外的大营里, 鲜少回府内, 这座将军府中也只有他的妻妾儿女们生活。 意识到在这里找不到有用的东西了, 岁明川便带着暗卫们前往城外大营, 但即将出城的时候,却被一个哑仆找上。 那人拿着一张字条递给了岁明川,岁明川看了片刻, 果断决定让暗卫们去往大营,自己则是跟哑仆走一趟。 结果就是,他在那间偏僻小院里见到了大皇子遗孤,一个只有六岁的小男孩。 而去往城外大营的暗卫们发现,将军营帐周围防守森严,他们很难不惊动任何人潜进去,于是便放火烧了他们的粮草制造混乱,在混乱中摸了进去,只不过还是很快就被张猛发现,艰难地逃了出来。 后来便是暗卫与岁明川汇合,徐州是张猛的地盘,张猛想要找到他们的踪迹简直易如反掌,岁明川只好带着暗卫们逃命,一路上杀了一波又一波士兵,但没想到张猛紧追不放,险些让他们有去无回。 听完他讲述的全部经过,时砚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没想到,那孩子居然会是个变数。” 李宵尘点了点头,他也没想到一个六岁孩童居然这么早熟,还能躲开张猛的严密监视联络上岁明川:“不过对我们倒是好事,他不愿配合张猛等人的造反,想必是不愿与朝廷为敌。” 岁明川肯定了小皇帝的说法:“是,我临走前他交给了我一个信物,可以联系到他的人,那孩子说,如有必要,他可以帮我们里应外合。” “他的要求只有一个,保住他和他身边的那些哑奴的命。” “倒是个品行不错的小孩儿。”时砚评价道。 他搭在椅子边缘的手指轻敲,这是时砚思考时下意识的动作。他思索片刻,说:“他身边的那些哑奴……或许不是普通人。” 单是能在张猛眼皮子底下保护住那孩子,还能敏锐发现岁明川等人,这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或许是那孩子有什么奇遇也说不准,他的底牌只有那点,就算是假意投诚也不足为惧。”时砚下定了结论,得到了小皇帝和岁明川的肯定。 “没错,他的秘密等一切结束之后自会知晓,现在要紧之事是丞相这边。”李宵尘说。 张猛长时间住在徐州城外大营,显然是早就在为起兵做准备了,大皇子遗孤就被他那样扔在城内的偏僻院落里,看不出小孩儿其实不怎么被重视,他自己应当能保护自己。 “岁明川,派一队暗卫去徐州,先在城外潜伏,等那边乱起来之后再潜入城中,去保护那孩子。” 李宵尘心头有些堵,那孩子如果真是他大皇兄的孩子,那也就是他的小侄子,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了。 时砚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安慰他说:“放心,不会有事的,丞相与张猛只是借他名头实谋逆之事,战乱结束前那孩子应当都是安全的。” 而他不会让丞相活到战乱结束。 * 竖日的公开斩首,行刑台设置在皇宫外,百姓们皆可旁观,另有太监手持圣旨,一字一句严明这些人所犯之罪,让不识字的百姓也能知晓他们做错了什么,才落得个砍脑袋的下场。 而就在行刑台前人头攒动的时候,一辆有些破旧的马车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径直出了城。 马车的帘子掀起一角,丞相坐在里面,沉着脸对驾车之人说:“你们将军便是这样对待我的?一架破旧马车,一个侍卫,便想直接冲出京城?” 驾车之人笑了一声:“丞相大人别急,您不如过会儿再看。” 过了一会儿,城门大开,城内追兵追了上来,马蹄声阵阵刺耳,丞相手心里攥出了一把汗。 但很快,官道旁窜出了许多黑衣打扮的人,马车飞驰而过,他们与驾车之人对了个眼神,冲向后面那些追兵。 刀剑无眼,丞相只敢等走远了才遥遥向后望,很快,刀剑声都听不到了,他转回头问:“他们能挡住那些追兵么?那些可都是陛下的禁卫军精兵。” 驾车之人轻嗤一声,淡淡地说:“丞相大人放心,我们派出的也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必能保您安全。” 丞相按下心中不忿,告诫自己现在还是用得着张猛的时候,不能与他的手下闹得难看,长长舒了几口气,闭上眼假寐。 而此刻他们都不知道,那些被拦截的精兵佯装不敌,朝着一旁的山路中退去,刺客们得了命令,势必不能放过一人,于是想也没想便追了上去。 但追上去后,他们才发现刚才慌乱逃窜的精兵们停下了马,转瞬间利用地势将刺客们围住。 “靠,上当了!” 那精兵之首举起长枪,高声道:“陛下有令,全部格杀,一个不留!” 精兵们举起手中长枪冲了出去:“一个不留!” 局势倒转,那些刺客一个个都被捅穿了心脏,最后被一把火扬了,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 城墙之上,李宵尘身着青绿衣衫,望着远方,问身旁的时砚:“丞相就这么抛弃了严家自己离开了,你说□□他人知不知情?” 时砚站在他身旁,身上的衣服是与之相配的湖蓝色,闻言轻轻一笑:“按照丞相的性格,必不会告知旁人,等严家反应过来,他或许早已到达了徐州。” 李宵尘也笑了:“那朕便给他们看清现状的时间,之后再请进大牢罢。” 丞相心存反意,严家也不尽是无辜之人,现在是时候与他们清算了,但小皇帝不着急,他想让严家人亲眼看看清楚,丞相是怎样抛弃他们整个家族,是怎样将他们所有人蒙在鼓里的。 他们从城墙上下来返回皇宫的时间,正好那队出去追杀的精兵也回来了,岁明川来到御书房禀报:“陛下,按照您的意思,刺客一个不留,尸体也放火烧了。” 李宵尘颔首:“做得很好。” 火烧其实是时砚想的主意,这样一来,徐州那边久久等不到他们回去,必会派人来找,但来人不会想到他们被杀的地点是在山道中,就算找过去了,也寻不到尸体,注定无功而返。 而这一点正是时砚他们想要的。 他们要让张猛误以为自己的人不是被杀,而是被活捉了,这样一来他们必会忧心这些人是否会透露己方的秘密,故而心神大乱,而他们一乱,便是给了朝廷可乘之机。 竖日的早朝上,丞相的位置在百官最前方,所以当他不在,那里的位置空出来,便格外显眼。 皇帝还未到,百官议论纷纷,都不解到这个时候了,丞相为何还敢不上朝来。 昨日罪臣们被当众斩首,血流了一地,今早从宫门前经过还能看见地上擦不干净的血色,文武百官都为之一颤,但这个重要关头,丞相居然一句话不说便旷了朝? 一个大胆的官员悄声问御史大夫:“荆大人,您可知丞相今日缘何旷朝?” 御史大夫也不清楚,现今陛下成长了,已不再需要事事与他商量,所以他也被蒙在鼓里,只明白此事是陛下和国师有意为之。 不过当着下面官员的面,他故作神秘:“此事牵扯甚大,陛下心里头清楚就好,你我无需多问,明白?” 那官员连忙点头:“是,谢大人教诲,小人明白。” 他退回自己的位置,抬手抹了把额上冷汗,心想看来是要有大事发生,他一个五品小官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待李宵尘出现在早朝上时,一眼便看见了前方空出的位置,在文武百官期待的目光中,他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一样,照常上朝,让百官有事就汇报,无事便退朝。 百官面面相觑,都不清楚陛下今日作何打算,但也不敢随意揣测圣意,只好将心暂且装到肚子里,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思上完了早朝。 下朝后,御史大夫自请留下,待所有人离开之后,小皇帝看了他一眼,只道:“爱卿回去罢,丞相之事朕自有决断。” 御史大夫想说的话都被堵回了肚子里:“……” 见陛下态度坚定,年迈的荆大人叹了口气,弯腰作揖:“是,陛下。” 回到御书房,李宵尘批阅着奏折,时砚从门口走进来,他头也不抬地问:“都安排好了?” 时砚嘴边含着笑意:“回陛下的话,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丞相去到徐州的第一份大礼,时砚已经帮他准备好了。 之间便说过,时砚记仇得很,当初薛择薛侍郎一事丞相欲用流言毁了时砚,现在,也到了时砚回报他的时候。【你现在阅读的是 】 90-100 第91章 你是我的珍宝(31) 你这么恶劣是没…… 丞相提心吊胆了一路, 终于在第二日半夜抵达了徐州,守城之人见驾车的车夫拿出将军府的令牌,连忙放行, 他们一路行进至将军府,严丞相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没松太久,张猛从城外大营回来,面色沉如水,在严丞相面前也露不出好脸色。 丞相心里咯噔一声, 强作镇定地问:“怎么,是营中出事了?” 张猛看他一眼,目光有些莫名:“丞相刚到此地,还没来得及出门看看吧?” 丞相沉下脸:“将军这是何意, 我来此的目的你清楚,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缘何要讽刺于我?” 他将张猛的话当做了嘲讽, 嘲讽他落水狗一般逃离京城来到此地, 连大门都不敢迈出一步。 张猛看着他, 嗤笑一声:“丞相大人真是想多了, 张某一介粗人,不会那些弯弯绕绕。” “你若是真的还未出门,一会儿便出去瞧瞧吧, 瞧瞧陛下给你送了份什么大礼。” 从他口中听见“陛下”“大礼”, 丞相心里一沉, 瞬间便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就往外走, 连与张猛说两句客套话都顾不上了,张猛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破天荒地没说什么, 而是面色阴沉地将亲卫叫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亲卫面露震惊,随即便转身离开,还带上了数名侍卫。 丞相走出将军府的大门,他此次逃过来身着一身旧衣,胡子也没心思打理,整个人与百官之上的丞相大人看起来毫无干系,故而满大街无人能认出他,只因他从将军府走出才多看了一眼。 丞相这次前来是孤身一人,他的亲信一部分被留在了京城,另一部分则是另寻时机赶来,现今估计还在路上,所以身边没有一个可用之人,只好自己出来打探消息。 将军府临着集市,集市前是一片热闹繁华的地方,丞相在此处穿梭,正满头雾水地寻找,却突然听见身旁过路人的对话。 “诶,听说了没,当朝丞相大人居然行巫蛊之术,想要害咱们陛下!” “什么?”与他同行之人大为震惊,“此话怎说?你可别骗我,那可是丞相大人!乱议丞相可是要砍头的!” 那人神神秘秘地凑近:“我怎么可能骗你,这事自然不是普通人能知道的,我有个亲戚在京城做官,我二大爷家的儿子的侄子是咱们县令家看门的小厮,他们告诉我的,还能有假?” 同行之人似是信了,好奇道:“那你快给我讲讲,这惊天的消息,我可要头一个知道。” 那人嘚瑟起来:“啧,先告诉你也没什么,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传遍了,听说陛下震怒,要让丞相下大牢呢!” “谁问你这个了,那什么巫蛊之术,那是什么东西?快讲快讲。” “这个嘛……” 两人已走远,后面的话听不见了,但丞相的脚步却顿在了原地,只觉得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意,直冲心窍。 这是污蔑,绝对的污蔑! 他什么时候对陛下用什么巫蛊之术了? 丞相气得浑身发抖,几乎是瞬间脑子里便蹦出一个名字。 国师! 这一定是国师搞的鬼! 他一定是记恨当初自己传播流言要杀人鱼之仇,现在来报复了! 丞相心底一片冰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将军府的。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张猛走进来,一眼便看见了颓丧的丞相,心下了然:“丞相大人看来是知道了。” 他五大三粗,坐姿也狂放不羁,在主位之上坐下,双腿岔开,尽显武将之威,两条粗眉毛拧成一团:“丞相,这流言传出来,可于我们不利。” “我自是知晓。”丞相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阴森气,“陛下这是摆明了想要我死,哈哈哈哈,这是摆明了要让我死啊!” 他仰天大笑,笑完之后神情变得阴翳:“看来我们的大事等不得了,将军,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想来你也不愿被朝廷压上一头吧?” 张猛察觉到他话里有话,猛地抬眼:“丞相是想……” “没错。”丞相与他对视,不躲不避,“与其等着朝廷发难,不如早一步出手,将军觉得呢?” 二人对视,彼此心下都有所较量,但最终,张猛还是应下了:“好!” 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人高马大的看起来很有气势:“干!老子已经上了你这条船,就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这次我们直接杀到京城,成败在此一举!败了老子也不过是一死,男子汉大丈夫,谁会怕死!” 丞相眼神沉沉:“不,我不会败。” 他从先帝在时筹谋至今,为的就是那个最高的位置,为的就是掌握天下的权势,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他不能败,也不会败! * 徐州的谣言愈演愈烈,但这还不够,时砚让更多的人去往各地,将这个惊天的消息传遍大盛。 没过多久,全大盛的百姓都知晓了丞相谋害陛下不成,还逃到了屯兵之地徐州,和徐州守将不知达成了什么条件,徐州居然将人保了下来,拒绝上交朝廷。 这不就是公然要造反! 天下震惊,人人自危,都觉得马上要开战了,就连京城内的普通百姓都提起了心。 朝堂之上不是丞相一党的官员们也不由得忧心起来,在操场操练的将士们也感到一股沉重的气氛。 “咱们陛下能胜吗?” “呸呸呸,说什么呢,陛下是天子,是正统帝王,怎么可能败给丞相那个老不死的!” “可是咱们陛下也才不到二十岁啊,而且丞相与那徐州守将联合在一起,徐州可是拥有重兵之地!咱们陛下手里也只有一支禁卫军吧,以一当十也不够啊!” “……反正,反正陛下是一定能胜的,别忘了,咱们还有国师大人,国师大人站在陛下这边,陛下定战无不胜!” “对,陛下和国师在一起,我们定能战胜反贼!” “……” 此类言语并不少见,时砚在背后操纵着,引导人们往好处想,给予他们正面的暗示,再将这样的情绪传播到更多人的心里,开战在即,他们这边的气氛反倒比徐州好上许多。 “时砚。” 时砚回过头,看见身着软甲的小皇帝向他走来,额间还带着高强度训练之后的汗水,但一双眼睛是亮的。 他对着小皇帝笑了一下:“陛下今日又去练武场了?” “嗯。”李宵尘行走间摘下了身上碍事的软甲,浑身一轻,也对着时砚展露出了笑意,“大战在即,虽然我相信你能将战争控制在一定程度内,但还是要未雨绸缪。”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作为大盛的君主,势必与大盛共存亡。”李宵尘将手按在了栏杆之上,语气变得沉重。 时砚抬手,握着不知何时变出来的帕子,擦拭小皇帝额头上的汗。 手下的身体好像突然变得僵硬了,时砚顿了顿,擦去最后一滴汗水,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李宵尘眼神闪了闪,躲开了时砚的目光,有些慌乱地说:“朕突然想起还有些折子没批,朕先回去了。” 说完,他不等时砚回答,便径直走远,看背影更像是落荒而逃。 时砚站在原地,眼神晦暗。 61跳出来不解风情地追问:“宿主,任务目标怎么开始躲着你了?” 时砚本来就心烦,现在更是没好气:“你很闲的话就去帮忙盯着丞相的动静,别来烦我。” “……”61憋着一口气走了,窝囊地留下一句话,“你这么恶劣是没办法娶到老婆的!” 时砚不置可否,小皇帝确实这段时间在躲着他,他能感受得出来,但并没有很烦心。 李宵尘前段时间神神秘秘地和身边侍奉的大太监说了些什么,那太监一见时砚就躲着走,生怕时砚将他拦下追问到底是要去做什么,这怎么看都像有鬼。 但时砚信任小皇帝,知道他不会做害自己的事,这就足够了。 其他的,就任凭他折腾吧。 时砚望着远去的快要看不到的那个身影,默默地想。 * 在有人期待有人惧怕的时间流逝里,丞相终于是沉不住气,与张猛联合起兵,直指京城。 而他们用的理由,便是当初险些上位成功的大皇子。他们昭告天下,说大皇子还有民间遗落的血脉,现今的皇帝上位本就是无奈之举,现在有了更名正言顺的人选,他们自然要扶正确的人上位。 这个理由可谓是很不走心了,甚至都站不住脚。 但谁在乎呢。 丞相只是需要一个起兵的由头,成功之后无论谁坐在皇位上,拥有话语权的都将是他自己,就连张猛这个粗人,也将在自己之下,有朝一日被自己夺回军权,铲除隐患。 只是这样想想,丞相便激动得站不稳了。 他谋划了一辈子的事,马上就要迎来胜利,这怎么能让人不欣喜激动呢。 * 徐州城内,张猛集结了所有兵力,和丞相一同站在讲演台上,他们的身后,一个瘦小的身影被团团围住,看不清脸。 但台下的众将士都知道,那就是他们未来的明主,是他们忠诚的对象! 被用来当作造反理由的男孩站在这么多人面前,有些慌张地眨了眨眼,他就算再早熟也只是个六岁的孩童,面对这样的场面难免感到恐惧。 张猛将军和丞相大人他都见过了,两个人嘴上说着要奉自己为新主,但男孩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只是个工具,无用之后立刻就能杀掉的工具。 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悲凉,他抬起小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下意识抬眸去找让自己安心的人。 站在他身侧,由陛下暗卫伪装成哑奴的人垂下眼拉住了男孩的手,用口型说:“别怕。” 男孩攥紧了他的手指,很轻地点了点头。 第92章 你是我的珍宝(32) 你真要一直把我…… 徐州整备军马一事动静很大, 瞒不过外界,他们也正好没想要瞒。 丞相已经被即将到手的胜利迷了眼,他几日没有入睡, 双目赤红,但眼中鼓动着兴奋的光。 男孩站在他们商讨的房间里,明明是说要奉他为新主,但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记得给他准备一个椅子,也没有人在乎他到底听没听, 他只好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手心里攥着一个香囊玩。 丞相这边起兵很快,快到就连时砚都不由得皱眉。 “真是疯了。” 他们带领大军向京城而来,沿途的城镇被陛下提前下旨过, 佯装不敌的样子放他们经过,但实际上少不得在暗中拖延他们大军前进的时间。 而已经欲望上头的丞相和张猛丝毫没有察觉, 他们只看到了懦弱的皇帝和无能的皇室, 一路上的不战而胜被他们理解为是天命所归, 更加猖狂, 竟直接发布了一篇檄文, 讨伐皇位上的小皇帝,直言他荒废朝政能力不足,理应让位。 但这些对小皇帝的影响很小, 因为时砚出手了。 比起一个丧心病狂意图造反的丞相, 国师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是无法撼动的, 时砚只需动动手指, 引导百姓发现几处天赐祥瑞,再将此指向京城中的皇宫,一切谣言就都不攻而破。 而布置完这些, 时砚再次返回皇宫,正巧在御书房看到了前来禀告的岁明川。 “启禀陛下,叛军已行进至宣州,和我们预料之中的一样,是否可以开始下一步计划了?” 跨门而入的时砚和小皇帝对视一眼,宣州,在徐州与京城中间,大军从宣州出发行进至京城,大约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算上他们在宣州能被拖延的时间,也绝不超过七天。 * “宣州……他们都走到这里了,还没反应过来有诈,真是一群傻子。”李宵玄又喝酒了,他浑身酒气,在面前铺开的地形图上勾勾画画。 “丞相必败,我们小七还真是厉害呢。” 他嘴上说着这样的话,脸上的表情却是带着嘲讽的。 玄一站在他身旁静静地看他耍酒疯,沉默得像块石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李宵玄还要执着,自从见到皇帝身边的那个神秘的国师之后,玄一便明白,他们没有机会了。 那个男人强大、神秘,远不是他们能抵抗的,他站在皇帝那边,便是绝了瑞王篡位的可能。 夜深了,院中风凉,玄一不顾李宵玄的挣扎,将他抱起来走进屋里。 “你醉了。” 李宵玄攀着他的肩膀,低低地笑起来:“玄一,你只会这一句话么,在床上的时候不是很会说吗,我帮你回……” 他没能再说下去,玄一捂住了他的嘴,眼神幽深地看着他。 良久,玄一突然开口,不爱张口的他说起话来语调低沉缓慢,但又很惹人心痒,起码李宵玄觉得是这样。 玄一看着怀里的人,郑重地问了一遍:“放弃帝位,可以么?” 窝在他怀里的身体骤然一僵,李宵玄抬起头来,眼中似是有一道恨意闪过:“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要我放弃!” “玄一!你也要背叛我?!” 玄一嘴笨,不知道如何解释,只是低声说:“没有背叛。” 李宵玄不信,他又发病了,只觉得满脑子都是玄一刚才的声音,他说让着自己放弃帝位,放弃争夺,可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位置本应是我的!”李宵玄捂着头,面色痛苦,但仍旧偏执地冲着他喊,“如果不是这条腿,如果不是我断了腿,那个位置本该是我的!” “玄一,玄一!”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玄一,手指用力到指尖近乎透明:“你说过会永远在本王身边,对不对?你发过誓,你说过会一直支持我的!” “小七他本就不是做皇帝的料,他也不想做皇帝,我为什么不能做!” “那个位置、那个位置……它是我的啊、我都看到了……” 李宵玄呼吸急促,像是坠入了梦境,梦里,那把金黄龙椅就在他的面前,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 玄一抱紧了他,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发泄,但突然,他被李宵玄一把推开。 没有防备,玄一直接被推远,李宵玄坐在床榻上,眼神冰冷:“你走吧。” 玄一定在了原地。 “你走吧,不要管我了。”李宵玄抱住自己拱起来的双腿,将脑袋搭在膝盖上,喃喃道,“我的事情我自己去做,是成是败,生死不论,都不要你管了。” 玄一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冻结又沸腾,让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伴随着蚀骨的痛楚。 “殿下。” 黑暗中,玄一哑声开口。 “你不会死的。” 我宁愿死的是我,也会保全你。 这是很多年前,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便刻在我心里的承诺。 在李宵玄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玄一缓缓走近,他没有再将李宵玄抱起来,而是直接俯身压了下去。 李宵玄瞪大了眼睛,被酒精侵蚀的大脑来不及反应,愣愣地张开手抱住他。 …… 一滴泪落在苍白的皮肤上,李宵玄被烫到了似的颤了颤,他想回头去看,却被死死地压住。 …… 时间好久,好久,久到外面的天亮了又暗,李宵玄都没能走出这间屋子。 他们这次的欢好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沉默,玄一像哑巴了一样不说话,李宵玄被折磨得几乎要晕过去,喉咙里浅浅溢出几声泣音。 …… 云雨初歇,玄一从背后抱住了他,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殿下,恨我吧。” 彼时李宵玄已经被做晕了过去,没有听到,自然也给不了回答。 …… 再次睁开眼,李宵玄挣动了一下手腕,换来了一阵锁链的响动声。 他猛地抬头,发现自己竟然被关在了暗室里。 门口传来动静,墙上一处平坦之地突然横移打开,玄一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动了两下,连带着锁链哗啦哗啦的响:“玄一!给我打开!” “你要干什么?反了你了!” 李宵玄快要气死了。 昨天被他按着做了一整天,今天醒了之后腰酸腿疼,浑身像被狗啃了,但玄一这个没良心的不仅没好好照顾他,还将他关进了暗室。 这间暗室李宵玄很眼熟,他们住的小院不大,暗室就在书房的里面,说是暗室,其实很好找,也几乎藏不住什么秘密,李宵玄想了很久这里要用来做什么,但一直没有结果。 现在可好,玄一居然将他锁在了这里。 “放开我。”李宵玄胸膛起伏,没什么感情地说。 玄一没应,他拿着东西走到李宵玄面前,蹲了下来,将东西放下。 李宵玄用余光瞥了一眼,两盘糕点,一壶热茶。 他嗤笑:“就让我吃这个?玄一,有点太心狠了吧?” 玄一低头沉默不语。 李宵玄渐渐察觉到了些不寻常,他的声音不似之前的冷静,身体带动锁链哗哗响:“玄一,你到底要干什么?” 心脏的跳动加快了,李宵玄心底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费力地朝玄一的方向伸手,手腕被勒出了痕迹也不在乎。 “别动了。”玄一终于开口,看了他一眼,上前将锁链放长了些,然后握起他的手腕轻轻地揉。 李宵玄安静下来,看着他:“玄一,你到底想干什么,告诉我。” 玄一偏了偏头,他一向寡言,但今日却让李宵玄感到心惊,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离他而去了。 但玄一避开了他的问题,垂下眼将那两盘糕点往他身边推了推:“我要出去一趟,你省着点吃。” 李宵玄气笑:“这点东西还不够我坚持两天的,你真要一直把我关在这儿?” 玄一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缓慢摇了摇头。 不知怎的,李宵玄从那双沉默的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悲伤。 玄一帮他的手腕消了肿,上了药,然后站起身,后退一步。 “两日后,我若是没有回来,会有别人来带你出去。” “殿下。”玄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保重。” 他话音落下,不等李宵玄反应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墙壁重新合上,暗室里的烛火应声而亮,李宵玄无意间瞥见,那烛火的长度大约足够整整燃烧两日。 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大,看着那道在自己面前将要关闭的门,他突然从心底生出无尽的恐慌:“玄一,回来!” 玄一站在门外,明明听到了,却没有回头。 “玄一!玄一你回来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你没有回来,你要去做什么?!” “玄一——” 门关闭了。 李宵玄脱力地跌回原地,怔怔地看着前方,眼神却落不到实处。 * 张猛带着大军冲着京城而来,但时砚不会让战争真的发生,他给丞相机会让他们起兵,只是为了有充足的理由最快解决掉丞相,不是为了真的打仗的。 上位者争权夺势,但百姓无辜,时砚要在大军到达京城之前杀掉丞相,还有张猛。 杀意从他的身上流露,身后跟随的侍从都不由得瑟缩了一瞬。 “启禀国师大人,殿外有人求见。”太监躬身行礼,低声道,“那人自称……是瑞王身边之人。” 时砚几乎是立刻想到了那道沉默的黑色影子。 他开口:“让人进来。” 过了一会儿,玄一迈进了殿中,时砚与他对视上,他先移开视线,突然单膝跪了下去。 时砚淡淡受了这一拜,让玄一起身,然后才问:“你在这个关头过来,有什么事?” 他可不觉得玄一会无缘无故来寻他。 玄一颔首,直截了当地开口:“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丞相和张猛的命,我去杀。” 时砚这才多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说:“条件。” 言下之意便是可以答应。 玄一垂眸,声音极其平淡,却字字珍重:“无论殿下之后做了什么,请国师大人,留他一命。” 既然他阻止不了瑞王的决定,便用自己的命,给他留下最后一条退路。 第93章 你是我的珍宝(33) 有人想他活着回…… 是很划算的买卖。 时砚心想。 原定的计划里, 刺杀丞相和张猛本应发生在叛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在双方将士众目睽睽之下,将他们二人一并击杀, 但是当玄一求到他面前,说出条件之时,时砚便改变了主意。 他深深地看了玄一一眼,给了他想要的答案:“好。” 玄一松了口气,紧接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 放到时砚面前的桌子上。 时砚拿起来看了看:“这是什么?” 玄一顿了顿,视线微微偏移,将他最后一件拜托之事说了出来。 时砚把玩钥匙的手指一顿。 他抬眼看向玄一,玄一对上他的目光, 率先垂下眸子,沉默不语。 他好像总是这么沉默, 一开始在暗卫训练场里是这样;后来跟在瑞王身边是这样;现在即将要去完成一项最危险的任务, 他依旧是这么沉默着。 就像一柄藏着利刃的刀, 默不作声地将他最重视的人围在里面, 却从不言说。 看着玄一远去的背影, 时砚心神一动,破天荒地做了一件他以前从来不会做的事情。 他分出了一缕自己的意识,跟上了玄一。 61在系统空间里看到这一幕, 出声:“宿主, 你想让他活着回来吗?” 61有些不解, 玄一是瑞王的暗卫, 和他家宿主是阵营相对的呀。 时砚表情不变,垂了垂眸:“有人想他活着回来。” * 京城到宣州快马加鞭仅需半日,玄一从宫里出来, 骑上马直奔宣州,沿路经过小院所在的巷子,他的速度微不可察地慢了一瞬。 但最后他还是没停下。 此去一趟凶险万分,他不该再犹豫或是留恋什么,若能活着回来,再向殿下请罪吧。 玄一拽紧了缰绳,一路朝宣州疾驰而去。 到了宣州城外,玄一慢慢停下马匹,时砚的一缕神识悄悄从玄一的身上飘下来,跟在他身边,同时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玄一不愧是瑞王身边的第一暗卫,轻功和功夫都是顶尖,他将马拴在一处树林之中,不刻意搜寻不会发现,然后用轻功混进了宣州城外的大军营帐内。 这里军备齐全,但从将领到士兵都显得有些懈怠松散,也不知是张猛这些年管教不严,还是觉得胜利在望所以肆无忌惮。 不过这样倒是对玄一有好处。 他潜入营帐之后没有冒然行动,而是在暗处潜伏观察了起来,他并不知道国师跟在他身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准备都被时砚尽收眼底。 玄一和国师的交易是他前往宣州杀掉丞相和张猛将军,换国师不计较瑞王之前的所作所为,留他一条命。 时砚一开始便也是这样打算的,他本想等叛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再出手,让两方将士看着丞相和张猛当场身亡,带头的人一死,剩下的大军必定军心溃散,不攻而破,他们也无需再战,免了百姓受战火流离之苦。 但既然玄一有此心,小皇帝又对他那个皇兄感情颇深,那么时砚不介意将此事让给玄一去做。 成了,皆大欢喜,若是没成,便按照他一开始的主意进行,不论哪样都影响不了事情的结局。 可谓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玄一未必不清楚国师另有算计,但他没有其他选择。 自幼便被收进宫中作暗卫培养,他这么多年也只学会了杀人这一件事,但他此刻居然感到庆幸,他的所学可以为殿下留一条退路。 这样便很好了。 * 皇宫之中,时砚没有将事情的全部经过告诉小皇帝,但李宵尘也知道了玄一单枪匹马去宣州的事,解决完政事之后急急忙忙来寻时砚。 “他若是死了,皇兄会很伤心吧。”李宵尘不是傻子,他早就看出了玄一和自家皇兄之间的关系不似寻常。 时砚手指尖上冒出一簇幽蓝色的火苗,李宵尘凑近去看,才发现那是水流凝结成的火焰模样。 时砚示意他伸手,将那簇火焰放于他的掌心。 小皇帝静静看了片刻,突然瞪大了眼睛,他将目光投向时砚:“这是……” 时砚点了点头:“陛下放心,除非心脏破碎,有我的一缕神识在他身边,再重的伤势都能让他留一口气。” 小皇帝默了默,松了口气:“那就好。” 虽然皇兄做了不少与他作对的事情,玄一身为他身边的暗卫也没少参与,但他还是希望他们两个都活着。 许是他能抓住的人太少了,对于仅剩的亲人,小皇帝希望他能好好活着,过得快乐。 时砚知晓他的心思,也没有多问。 他的底线是小皇帝,或者说,是小皇帝的底线。 他想让瑞王活,时砚便也可以不做计较。 突然,就在时砚出神地注意着宣州那边时,小皇帝俯下身来,在他面前蹲下。 时砚神情一滞:“陛下这是做什么?” 小皇帝没答话,径直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了时砚的膝上,这个高度正好让他侧趴着,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很疲惫地说:“时砚,我好累。” 明明一切事情都在按照计划进行,他们也即将打败叛军,碾碎丞相的算计,朝堂之上很快就将一片清明。 但不知为何,李宵尘心头却堵得慌。 他假装闭上眼睛休息,实则放在下面的手悄悄抓紧了时砚的一片衣角,珍重又依恋地攥在手心里。 “待一切结束之后,你会离开么?” 时砚没想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才出声,不过不是正面回答:“陛下此话何意?” 李宵尘俯在他膝上,侧头躺在自己的手背上,眼睛依旧没有睁开,轻轻地问:“鲛人,是属于大海的,你会想要回家吗?” 从认识时砚起,他便没有听他提起过大海,提起过族人。 可是鲛人应当是依恋大海的吧,就像他此刻如此依恋时砚一般。 “你想要回去吗?”他又问了一遍。 时砚垂眸,手指抚上小皇帝的发顶:“我不会回去。” 族人都已逝去,他是此间最后一只鲛人,鲛人离水不可活,但在皇宫之中小皇帝从不会让他缺水,所以在这里和在大海没有什么区别。 或许真正的鲛人会怀念大海的广阔和自由,但时砚与他们不同,他永远清晰地记得自己是人。 而且小皇帝在这里。 他自然是要陪在他身边的。 李宵尘不知道他内心所想,但听到了时砚的保证,心下还是松了一口气。 “曾经,你说会永远在我身边。” 他抬起一只手,挡住面前刺眼的日光,看着自己的手指在日光下变得有些透明。 “永远,是多久呢。” 他声音喃喃,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时砚垂眸看了他片刻,张开手掌,覆在了他的眼睛上。 眼前突然漆黑一片,李宵尘没忍住拉住了这只大手,他的手与时砚的手碰在一起,两股不同的温度接触、交融。 他就着眼前的漆黑,听清了时砚的低语。 也听见了自己如雷击鼓震的心跳。 “到死亡的尽头。” * 宣州之内,丞相和张猛还在尽情放纵,京城仅有一步之遥,他们都清楚,最后那将是一场大战。 张猛举起一壶酒,与身旁的丞相碰了碰,放肆大笑:“丞相,拉着一张脸做什么,开心些,明日便冲进京城取那小皇帝的狗命!” 底下的将士们配合着笑起来,好似他们此刻已经攻破了京城一般。 丞相却没有这么兴奋。 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虽然这场谋反自己筹划了许多年,但好像从起兵到逼近京城,一切都过于顺利了,顺利到他心里有些不安。 面对着继续劝酒的张猛,他摆了摆手,丢下满堂将士,径直走了出去。 “戚,摆什么脸色呢,真当自己就是皇帝了?”张猛手下的一个将士不满地出声。 其他人也应和起来。 “算了,不与他计较,也不过是再忍几天的事。”张猛依旧笑着劝酒,但这笑里掺杂了些不同的意味。 底下众将士看了,纷纷对视一眼,然后举起酒壶,碰杯大笑起来。 “来,喝!” “喝!咱们马上就不用受这窝囊气了!” “哈哈哈对!有咱们将军带领,何愁没前途啊!” “……” 他们在此处喝得尽兴,玄一沿着房梁悄然退出到屋外,握紧了手中短刃。 没有时间了,明日大军开拔,路上更难突破重重围堵接近目标,更何况那时就算杀了人也会被堵截,几乎不可能从重军包围里脱身。 他的机会,就在今夜。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张猛还在和将士们喝酒划拳,丞相出去后便没有再回,不知去了何处。 玄一思索片刻,按照之前丞相离开的小路追了上去。 先解决落单的丞相,丞相年迈,武功也不好,就算身边有士兵保护,玄一也有办法近他的身。 而张猛那边,他周围亲卫时刻不离身,估计是要费一番周折。 * 幽暗的暗室里,瑞王靠墙坐着,此处没有窗子,仅有几条透气的缝隙,他只能凭借蜡烛燃烧的程度判断时间。 蜡烛烧了一半有余,两盘糕点剩了没几个,一壶茶水被喝光。 玄一还没有回来。 李宵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门的位置,直到眼睛酸涩难忍,才轻轻眨一下眼睛,缓过来后继续盯着。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空气里只能听见烛火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烛光越来越暗,李宵玄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吱呀一声。 是那扇门处传来的动静。 李宵玄猛地站起身,锁链连着他的身体,被带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但他充耳不闻,定定地注视着前方。 石门簌簌移动,逆着光,李宵玄看见来人身上的一片明黄。 他倏地挣扎起来,呲目欲裂。 第94章 你是我的珍宝(34)一更 小皇帝心里…… 严丞相和叛军将领于营中被刺杀一事震惊天下, 两人的尸首被人大刺刺地挂在宣州城楼上,内外的百姓和将士全都看到了。 此消息瞬间传遍了宣州,离宣州最近的京城自然也很快知道了消息, 文武百官直呼大快人心。 本来他们还担忧真的打起来要怎么办,谁知根本不用打,丞相一死,叛军已不成气候,还没等朝廷派兵剿灭他们, 自己就乱了套。 岁明川跪在殿下,将从宣州回来的暗卫所报之事如实禀告:“国师大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叛军之中散播降者不杀的消息, 另有两万禁卫军包围宣州,定让他们无处可逃!” 时砚放下手中奏折, 淡淡抬眸, “嗯”了一声。 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宣州百姓被保护了起来, 叛军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围困在了大营, 这时就算真的打起来,也伤及不到城内百姓。 况且时砚也不觉得会打起来。 丞相死了,叛军之中的将领们不见得会有多慌乱, 但张猛也死了, 他们与张猛一同出生入死数十年, 想必心中必定十分惊惧。 但这种酒囊饭袋, 时砚不觉得他们会有替将军报仇的勇气。 事实也正是如此,那些将领在看到张猛的尸体之后格外愤怒,扬言要杀出重围替将军报仇, 但只是看到围困他们的两万禁卫军精兵,就打起了退堂鼓。 时砚命禁卫军试探佯攻,杀了一两个小将领之后,叛军里便再无反对声了。 盛朝已很久无战事,徐州的兵也很多年没有上过战场,一群养尊处优久了的将领,和一群贪生怕死的士兵,掀不起什么风浪,仅仅吓唬一下,就丢盔弃甲跪地求饶了。 这么多的叛军,肯定不能都杀了,时砚便让禁卫军将叛军围住不得放走一人,然后将大小将领们都捆了起来,押回京关进大牢,静候处置。 京城这边,岁明川领命而去,心里却在嘀咕为何陛下不在御书房内,竟然只有国师一人。 而小皇帝此刻正在小院之外,手里握着时砚交给他的钥匙,攥得手心都出了汗。 他也是刚刚知道,玄一和时砚做了什么交易。 暗室的石门徐徐开启,李宵尘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他来得急切,忘记了换身衣裳,所以当他身上独属于帝王的明黄配色映入李宵玄眼帘,他几乎不会呼吸了。 “玄一呢?他人在哪儿?” 锁链随着挣动响得很吵,但在场的两个人都没有心思嫌弃。 小皇帝上前两步,正要开口,却突然看见皇兄有些散开的衣服领口里,苍白的肌肤上点点红痕,他仓促地移开了眼,耳朵有些热。 “皇兄,是我。”他知道皇兄现在肯定很心焦,所以也没有隐瞒,直接上前拿出钥匙帮他解开锁链,“你别急,听我说,玄一不在这里,我先带你出去。” “带你出去”几个字刺激了李宵玄的神经,他的心跳得很快,一股无形的力量仿佛死死压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 玄一当初是怎么和他说的,他说、他说…… 他说“我若是没有回来,会有别人来带你出去”。 为什么是别人来找他。 玄一呢? 玄一他去哪里了?两天时间已到,玄一为什么不来接他? 李宵玄眼睛红了,小皇帝注意到他的神情不对,心里咯噔一声,加快了解开锁链的速度。 李宵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动作,一只手刚获得自由,便急不可耐立刻地抓住了眼前人的手腕,用力之大让小皇帝不由得“嘶”了一声。 “玄一呢,他去做什么了?他去做危险的事了对不对?”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真相,忍得一双眼睛变得通红,却固执地看着小皇帝,得不到回答仿佛就不会松手。 李宵尘心中一片酸涩,他将另一边的锁链解开,李宵玄能站稳全靠锁链拉着他借力,现在锁链打开,他脚下一踉跄,双腿发软,眼看就要跌下去。 小皇帝张开手臂,将他抱了个满怀。 “皇兄!”他惊慌地喊出声。 李宵玄的身体在抖,小皇帝的心揪了起来。 他抱着自己的皇兄,忍着眼里的酸涩连声安慰,他知道皇兄此时需要什么:“玄一没事,他真的没事,皇兄你相信我!” “真的?”李宵玄怔愣地抬眼看他,眼角划下一道泪痕,神情似哭非哭。 “不,你在骗我。”突然,他的神情变得阴冷,一把推开小皇帝,连连后退,把自己缩在墙角,冷冷地看着他,“我不会相信你的,玄一呢,让玄一过来!” 小皇帝没有防备,被他全力一推,推得后退几步。想要再次上前,却被他眼中的冰冷定在了原地。 李宵玄的疯病又发作了。 他的身体抖动幅度越来越大,好像还伴随着痛苦,以至于站都站不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小皇帝立刻扑了上去,但还是晚了一步,没接住他。 但李宵玄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他抓住小皇帝的袖子,断断续续地咳:“玄一……” 小皇帝拉住他的手,按捺下紧张的心情,轻声哄他:“皇兄,你看着我,我是小七。” 他唤了好几声,李宵玄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缓缓抬手:“你是……小七?” “对,是我,我是小七。”小皇帝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皇兄,看着我,你现在情绪不稳定,先冷静下来,好吗?” 李宵玄眼底的寒冰慢慢松动。 * 皇宫里,养心殿旁边的一处宫殿里,数名太医齐聚一堂,围着床上那人竭力思考治疗方案,有不少人背后都生出冷汗。 因为国师正在他们身后站着,神色不明,但气势骇人。 “务必治好他,不然你们的命也别留了。” 时砚淡淡开口,吓得太医们跪了一地。 打头的老太医是太医院里资历最深的太医,他颤颤巍巍地拱手:“启禀国师,此人身中数箭,恐怕是、恐怕是不好治啊……”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那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几乎就能让血流干,更别说还有一支箭直插心口,险险擦过心脏,现在人都没什么气息了。 时砚垂眸,让人看不清他眼中情绪:“我护住了他的心脉,给你们一日时间,拔箭、止血,可能做到?” 那老太医连忙点头:“可行,可行。只要国师大人保他心脉无恙,老夫愿意一试!” 时砚淡淡颔首:“去做吧,太医院所有太医听你号令,务必给我将人救回来。” 那群太医瞬间绷紧了身体,深深俯拜下去:“是,国师大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小皇帝将瑞王带进了宫。 李宵玄多年未曾走出那间小院,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皇宫,突然有些出神。 还是小皇帝在一旁提醒了他:“皇兄,我们先进去吧,这里太阳很大。” 他李宵玄愣了愣,点头应好,但他固执地不让小皇帝扶,自己拄着拐杖一步一拐地走,最后还是小皇帝看不下去,让人送来了轿辇。 乘着轿辇,速度就快了许多,快到他们到达了宫殿门口,正好看见一群太医于院中聚在一起,担忧着走来走去的场面。 小皇帝心里咯噔一声,身边突然跳下去一道人影,他连忙跟上,但李宵玄已经冲进了院中。 “玄一呢?他怎么样了?” 他突然出现,双目赤红,将满院的太医吓了一跳。 在太医院任职过几年的太医都愣了一会儿,才认出面前的便是当朝瑞王殿下,匆忙便想要行礼。 小皇帝落后几步才追上瑞王,他见李宵玄情绪不稳,连忙伸手搀扶住他,转头就见太医们就哗哗跪了一地。 “拜见陛下,拜见瑞王殿下。” “行了,都起来。”小皇帝挥了挥手,逮住眼前最近的一个太医问,“里面现在什么情况?” 那太医拱手回答:“太医院资历最深的龚太医正在里间救治,我们、我们被国师大人赶了出来,现在也不知情况如何。” 李宵玄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倒,被早有准备的小皇帝扶着才站住了没摔。 “皇兄,没事的,国师也在里面,玄一不会有事的。”小皇帝连忙安抚他,生怕他再次发病。 李宵玄这时候反而听得进去话了,他手上用力攥紧了拐杖,上面的刻纹硌得手心生疼。 他转头看向小皇帝,猛地闭了闭眼,又睁开:“小七,多谢。” 来的路上他逼着小皇帝告诉了他事情的全部经过,在得知玄一杀了丞相和张猛被叛军包围,身中数箭的时候,他的心跳都快要停止,幸好小皇帝及时宽慰他,说国师在,保住了他一口气。 屋内,时砚将外面的动静尽收眼底,转头看了眼床上满身是血的人。 玄一身上的箭已经全部被拔除,他也确实护住了玄一的心脉,只是失去的血不可能凭空回来,玄一依旧走在生死交界的钢丝线上,稍有不慎就再也醒不过来。 老太医抹抹额头上的汗,冷静地吩咐身边的学生:“先口含参片吊住命,老夫再寻他法。” 院中,李宵玄的手已经颤抖得握不稳拐杖,小皇帝搀扶着他来到廊下,隔着一道门板,里面便是生死不明的玄一。 李宵玄颤抖着手抬起,却在离门一寸之遥时突然放下。 小皇帝担忧地看他:“皇兄……我们去偏殿等吧,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龚太医在里面,国师也在,玄一一定会没事的。” “反倒是皇兄你,要注意身体,你不能再受刺激了。” 他说的隐晦,但李宵玄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能形容的了,简直就是灰败,仿佛整个人都褪尽了血色,让人看着都觉得胆战心惊。 “……不了。” 李宵玄闭着眼,将头轻轻靠在门板之上,声音轻得像快要消散的云,“我在这里等他。” 玄一一日不醒来,他便一日不离开。 所以玄一,你得快点醒。 你赶紧醒过来,我就不计较你不告而别,不计较你关我了。 一滴水珠悄然落地,小皇帝偏头看了看,外面没有落雨,他转头看向掩着面的皇兄,心里情绪翻涌,但闭上了嘴没再劝。 他知道,皇兄固执的性子,下定了决心的事是他劝不动的。 而里面的床上,明明应该是完全失去意识的玄一,却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的召唤,微不可察地冲着外面偏了偏头,沉重眼皮下的眼珠微微鼓动。 本来已经快要停滞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一下,又一下,慢慢地加快。 第95章 你是我的珍宝(35)二更 到底是什么…… 陪李宵玄在外面一直站到天黑, 房门终于打开,时砚从里面走了出来。 李宵玄几乎是立刻抓住了他,嗓子紧绷得几乎失声:“他、他怎么样了?” 时砚看在他是小皇帝的皇兄的份上忍了下, 他递给小皇帝一个眼神,小皇帝连忙上前去把时砚的袖子解救出来。 李宵玄现在没心思注意他们的小动作,他站了大半天,腿都是僵的,微微靠在小皇帝身上才能站稳。 时砚看着他, 略一点头:“伤都处理好了,没死,但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 要看他自己。” 倏地,李宵玄脱力地后退一步, 后背撞到了柱子, 他张了张口:“……好。” 他定了定心神, 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国师, 最后还是哑声道了句谢。 时砚并不在乎他的一句谢谢, 如果不是因为小皇帝在乎,他不会多管闲事。 时砚本就是冷漠的性子,只是和爱人待久了, 身上才被染上些人情味。 玄一的命吊住了, 这里也就不需要时砚看顾了, 他和小皇帝对视一眼, 将房间留给李宵玄,吩咐太医们少打扰,但要定时查看玄一的情况。 被陛下和国师两遍叮嘱, 那些太医恨不得将脑袋提在手上做事,自然是忙不迭地应下,保证一定会尽心尽力。 玄一这边事毕,往后便是安静养伤,看李宵玄的样子怕是在玄一醒之前不会离开,小皇帝吩咐太监去瑞王府上取些衣物用品,将这间宫殿暂时借住给了他。 他吩咐这些的时候时砚就站在一旁,他顿了顿,心里突然有些微妙的醋意。 明明自己很清楚小皇帝和瑞王只是单纯的兄弟情谊,这份情谊还是因为小皇帝幼时和他的交情,但时砚就是莫名不爽,不想要小皇帝的心被那人牵着走。 所以他很刻意地打断了小皇帝的话。 “瑞王那边臣派人去将他的暗卫叫进宫来,他们在小院居住了那么久身边并无侍从,想来一切事由都是暗卫在做。” “用熟悉的人总比用宫里的陌生宫人来的方便。” 小皇帝思考了一下,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便大手一挥让岁明川去了。 怕瑞王府的暗卫不相信,他还去找皇兄要了块表明身份的令牌,交给岁明川让他一并带去。 做完这些,小皇帝才发现情绪有些不妙的时砚。 他看着时砚和平时别无二致的脸,不知怎的就觉得他此刻心情不好,下意识叫住了他:“时砚。” 时砚回神,对他淡淡笑了一下:“陛下忙完了?” 小皇帝下意识绷直了脊背,轻咳一声:“抱歉,朕记挂皇兄,忽略你了。” 时砚挑眉,勉强接受了这句不走心的道歉。 正要说什么,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突然快步走过来,见到两人站在一起,连忙俯身行礼,然后才道:“陛下,国师,暗卫带了个孩子进宫,说是……” 大太监脸上表情有些怪异,显然是误会了什么:“……说是国师吩咐的,进宫后先来面见陛下。” 时砚无言地扫了他一眼。 这话说的怎么像自己在外边有什么私生子一样。 不过紧接着他便想起那孩子的事没有外传,整个宫里也没几个人知道,便释怀了。 他看向小皇帝:“现在要见见么?” 那孩子如何安置是个难题,他身上留着皇室的血脉,本应是个隐患;但他偏偏主动对他们投诚示弱,表现得像个没有野心的普通孩童。 所以时砚想亲眼见见,也好做决定。 小皇帝垂眸考虑了片刻,抬头道:“好,朕也想见一见他。” 御书房内,还没时砚腿高的小孩子站在殿中央,哑奴示意他松开手,然后自觉地退了出去。 门被大太监关上,男孩回头看了一眼,复又转回头来,紧张地抬眼看向两个大人。 小皇帝在看到他眉眼的那一刻愣住,这张脸,长得和大皇兄不像,但却和先帝极其相似,尤其是眉毛和嘴巴,形状和先帝的简直一模一样。 时砚没见过先帝,但看到小皇帝怔愣的样子,心里也猜到了些什么,不由得挑了下眉,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冲着那孩子招了招手。 男孩愣了下,站在原地没动,视线看向身着明黄的皇帝。 李宵尘冲着他弯了弯眼睛,表露出些许和蔼:“上前来,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抿了下唇,慢慢走过去:“我叫随安。” “李随安……”时砚口中念着这个名字,“谁给你起的?” 男孩将他的态度误解了,慌乱地解释:“不是,我不姓李,我跟娘亲姓随。”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垂了下去:“被他们找到之后,他们给我起了其他的名字,但是我不喜欢。” 李宵尘看着他,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丝冲动,他蹲下身,拍拍小孩儿紧张得绷直的脊背:“别紧张,国师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我也没想对你怎么样。” 看着一朝皇帝蹲下身和他平视着说话,随安不惊讶是不可能的,他年纪尚小还不会遮掩情绪,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诧异,还有些防备。 李宵尘看着他的小表情,反而更想笑了。 奇怪,明明他和大皇兄没什么交集,也不亲密,但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却一反常态地想去碰碰他,好似无形之中有条线连接在他们二人身上,让他不由得心生好感。 随安看着他,眨了眨眼,少年老成地强装镇定:“我不会和陛下抢皇位的,我只想和家人在一起。” 李宵尘顿了下:“你的家人,是陪在你身边的那些哑奴?” 随安点了点头。 “那你的母亲呢?” 派去查证随安身份的暗卫还未归来,想知道的问题只能亲自问他。 随安平静地说:“母亲前些年去世了。” 他才多大,母亲离去便已经是“前些年”的事情了。现在看来,他那么重视那些哑奴,恐怕也是因为母亲早逝,由哑奴陪伴长大吧。 李宵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抬手生疏但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时砚在一旁看着,没有冒然出口打扰,事实上他也看出了小皇帝对这孩子的态度不一般,心里想到什么,他问61:“原本的世界线里,小皇帝死后的盛朝怎么样了?” 61翻翻资料:“李宵尘死后,盛朝就亡了……等等,之后好像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战乱,然后有一个自称盛朝皇室血脉的少年站了出来,征兵起义,将外邦人打了回去,收回了部分失地,不过那时候他自建的王朝便不叫盛朝了。” 61的语气随着往后看变得飘起来:“嗯??那个少年不会就是这个小不点吧!” 它哗啦哗啦地还在翻资料,时砚却已经从心底确认了。 天下没有那么巧合的事,眼前这个小不点长大之后居然是开创新朝的一代枭雄。 另一边,小皇帝站了起来,看向时砚:“我想让他先住在宫里。” 随安的身份在部分人那里已经瞒不住,后面会有更多的人知道他的存在,怎么想都是留在宫里更合适,方便对他进行保护,还有监视。 李宵尘虽然心软,但不是轻重不分,随安的身世还未查明,他也不会这么容易放下戒心,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是最好的选择。 时砚颔首:“没问题,稍后让宫人去收拾间空殿,让他……” 对上随安有些紧张的目光,时砚嘴上一转:“和那些哑奴一起住。” 然后小皇帝和时砚便看到了随安瞬间亮起来的眼睛。 “谢谢陛下,谢谢国师!” 小孩儿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 * 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丞相和张猛死的不能再死,叛军没有主心骨就是一盘散沙,朝堂之上彻底没了丞相一党的踪迹,所有和丞相有过交集的官员都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做人。 大盛一片清明,小皇帝上朝时便能感受到身上压力小了很多,不用思考丞相一党在暗中使绊子,就连三皇兄结交的那些官员也安分下来,不再搞小动作。 这日,早早批完奏折,李宵尘敲了敲手中毛笔,摸出一张空白的纸在上面作画。 这些年在时砚的教导下,除了学习如何治国处理政事,他的君子六艺也没有落下,寻了天下最好的老师教导,所以此刻画画也画得有模有样。 “陛下,国师大人到了。” 小皇帝手一抖,迅速从旁边扯了几张白纸盖上,然后又将奏折摊开铺在中间,这才抬眼看向门口处走进的人。 时砚一眼便看见了小皇帝桌案上的杂乱,但他装作没看见似的偏过头,在小皇帝紧张的目光下淡淡开口:“陛下,玄一醒了,瑞王殿下说有事找您相商,请您能否过去一趟。” 小皇帝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现在我正好无事,我们一起过去吧!” 时砚笑了笑,随他一起走出殿外,然后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后面。 那被小皇帝藏在桌案下的,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值得他这么紧张,竟都不敢让自己在殿内多待片刻。 61幽幽道:“孩子大了,又秘密了,不告诉你也是正常。” 时砚手指轻动,61被弹回了系统空间,圆球一样的身体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他的声音冷冷的:“闲的没事就去升级,争取早日联系上主系统。” 别来给他添堵。 小皇帝现在的心思难测,他本就在犹豫如何说明,61不帮忙还嘲讽他,看来真是好脸色给多了。 61撇撇嘴,决定不告诉他家宿主,自己刚才其实悄悄看到了任务目标画的内容。 让他自己猜去吧,哼! * 玄一养了几天身体,终于能从床上站起来,李宵玄扶着他慢慢走动,自己还拄着拐杖,却不嫌麻烦得跟着玄一。 玄一几次张口:“殿下,我自己可以。” “可以什么?”李宵玄瞪他,“不小心摔了怎么办,你现在比我还虚弱呢,闭嘴。” 玄一本来就不会说话,现在被他一骂,更是不敢开口。 两个人沉默地在房间内走动,玄一是在锻炼恢复,瑞王是一步不离地跟着保护他。 直到外面太监高唱陛下到,李宵玄才松开手,让玄一坐在床沿上:“你自己躺下,我去和小七说些话。” 玄一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力道有些大:“殿下要和陛下说什么?” 顶着他看穿一切的目光,李宵玄默了默,故意偏开头不去看他:“本王的决定你一个暗卫不需要知道,安静养伤吧。” 把他的手拂开,李宵玄走了出去,砰的一声将门关上,挡住了玄一想要探寻的目光。 院中,李宵玄和皇帝对视着,片刻后,他们默契地转身,于院中石桌处坐下。 第96章 你是我的珍宝(完) 想帮我掀盖头吗?…… “瑞王和陛下说了些什么?”时砚挑了下眉, 看向一脸喜色的小皇帝。 小皇帝跟他讲了。 皇兄主动找他,其实他也很意外,而当皇兄表示自己放弃对帝位的执念, 并将已经被他笼络的人的名单交给小皇帝时,他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皇兄,你……” 李宵玄一手撑着头,避开他的视线,懒懒地说:“累了, 不想做了,以后我就当个闲散王爷,你哪天看不惯了赐死我就行。” 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小皇帝皱眉打断他:“皇兄你别胡说, 我不会那样做的。” 李宵玄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你还是记忆里那个小七。” 这么天真, 又这么令人喜欢。 他摆了摆手, 目光悠悠投向玄一所在的那处, 语调轻缓:“我也是才发现, 比起皇位, 我还有更在乎的东西。” 小皇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微微一顿。 “好了,不打扰你了。”李宵玄站起身, 摆手示意不用他扶, 自己借拐杖站稳脚跟, “等玄一伤好以后我们就走了, 一直在宫中留宿不合适。” 小皇帝抿了抿唇:“皇兄,要去哪儿?” 他并不觉得他能安分待在京城。 李宵玄看着门口出现的那道踉跄人影,嘴角微微勾起又落下:“大概会去四处转转吧, 这大好河山我还未曾仔细看过。” 他转头,深深地看着小皇帝,眼中似有挣扎,但最后都归于平淡。 他声音很轻地说:“小七,皇兄要和你说声抱歉。” 小皇帝摇了摇头,上前一步,在李宵玄错愕的目光中抱住了他。 * 从瑞王那里回来之后,小皇帝又将自己关在了寝宫,这次就连时砚都不允许进来了。 “国师大人,您看这……” 大太监冷汗都下来了,陛下一身不吭地开始躲着国师大人,他也实在难做。 敲不开门,时砚也没有生气,更不会为难太监,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紧闭的大门,用小皇帝能听见的声音说:“陛下不想见人便不见,但晚膳要记得吃,饭后的甜汤和昨日一样,可以么?” 良久,里面才传出一句闷闷的“嗯”。 “啧啧,宿主,怎么一切事情都了结了,任务目标反而开始躲你了?”61在半空里飞来飞去,时不时扑通掉进水池子里,玩得不亦乐乎。 时砚变回了鱼尾,靠在池边,手里拎着一壶酒,语气略有些郁闷:“不知道。” 他这时候也猜不透小皇帝的意思,但直觉告诉他并没有出什么大事,所以他便愿意给小皇帝一些时间,等他出来了,自然会和自己说明。 孩子大了,也有隐私了。 啧。 但心里还是堵得慌。 时砚烦躁地拧了拧眉,举着酒壶一杯接一杯地喝,不过片刻脸上便有了些许醉意。 鲛人天性喜水,对酒的耐受程度也远超凡人,但喝多了也是会醉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时砚歪了歪头,晃着手中的空酒壶。 罢了,醉便醉了,今日无事,可以稍稍放纵一场。 这样想着,他便再无顾忌,不多会儿几壶酒就被喝了个精光。 不知几时,殿中烛火亮起,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响起。 “怎么,喝了这么多?” 没有得到回答,那道脚步声顿了一下,紧接着快步走到池边,小皇帝蹲下身,轻轻唤道:“时砚?” 时砚其实醒着,但他醉意渐深,又懒洋洋地不愿动,便没有回应,闭着眼听小皇帝的声音。 小皇帝又叫了一声:“时砚?” 其实这时候时砚已经察觉出小皇帝的不对劲了,但他脑子转得慢了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然逼近的呼吸扑了满面。 这一下,两个人都愣住了。 时砚是因为毫无预料,小皇帝则是因为慌张。 他以为时砚睡着了,没想到一凑近就听见了这人变了的呼吸,猛地惊醒,快速退开。 两相对望,小皇帝张了张口:“我……” 时砚拖着长长鱼尾坐到了池边,俯身逼近他,像话本里勾人心魂的妖精一样,死死勾着小皇帝的视线。 “陛下方才……想做什么?” 李宵尘眨了眨眼睛,突然发现面前的时砚好像醉了,他大胆地伸出手,抚上那令他移不开眼的俊美脸庞,声音带着蛊惑地说:“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第一次做这种事,他紧张极了,连手指都在颤抖,但是说出的话又格外坚定。 见时砚只是笑着看他而不回答,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李宵尘突然站了起来,俯身对时砚伸出手。 “我可以抱你去吗?” 时砚一愣。 可惜小皇帝认定了他此刻醉着,连这短暂的怔愣都误解成了默认,于是大胆地伸出手,一只手绕过时砚的后背,一只手从鱼尾下穿过。 鱼尾细腻冰凉的触感让他有些心痒,但小皇帝没有分心,抱稳他后一个用力站直身体。 嗯? 李宵尘眨了眨眼睛。 好像没有想象中重。 他以为时砚拖着那么长的鱼尾,会很重,已经准备好了用最大的力气,结果轻轻松松就将他抱起来了。 默不作声调整自己重量的时砚:“……” 孩子愿意抱怎么办,只能宠着了。 而且他也好奇,小皇帝在那个未做成的吻之后,急着带他去什么地方。 他隐隐有种预感,今天的小皇帝和以往不一样了,不躲着他,反而刻意来与他亲近。 思及此,时砚掩在长发下的嘴角微微一勾,侧头借着靠在小皇帝身上的动作遮住自己的笑。 时砚本以为小皇帝会带他去什么没去过的地方,却没想到只是出门拐了个弯,目的地是……他的寝宫。 宫人们不知何时已经全部退下了,院中空无一人,李宵尘站在门口,沉了一口气,低声道:“时砚,可以先闭上眼睛吗?” 若是真的醉鬼可不会听他的话,但时砚低低应了一声,把眼睛闭上了。 十八岁的少年帝王身形抽条,而时砚也不是那种浑身夸张肌肉的鲛人,于是这幅画面从背后看还颇有美感,时砚的鱼尾更是为这幅画面增添了一丝神秘的气息。 但此刻两人都顾不得其他。 时砚闭着眼也知道小皇帝走到了哪儿,他被放到了床上,刚要睁眼,就被小皇帝紧张地捂住了眼睛。 他的声音有些紧绷:“时砚,我……” “我给你准备了些东西。” “你……先别睁眼,等我说话再睁。” 时砚只能听见耳边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就感觉脑袋上被放了个东西。 嗯? 像是什么布料,盖住了他整张脸。 心跳开始不规律地加快,有什么堵在心口,即将喷涌而出。 小皇帝咽了咽口水,放开了禁锢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时砚睫毛微颤,缓缓掀开眼帘,紧接着便愣住了。 面前是一片刺目的红。 遮住自己视线的是一块薄薄的红绸,透过红绸可以看到屋内处处装挂着红色,门边和床帐挂着红绸,桌案上的杯子是红的,点燃的蜡烛也是红的。 时砚动了动脑袋,略微低头,果不其然,他身下的床铺也是红色的。 这是一间婚房。 小皇帝一眨不眨地看着时砚,自他睁开眼的所有举措都尽收眼底,放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指尖深深掐住手心的软肉,刺痛着自己的心。 他突然有些害怕从时砚那里得到的回答。 他会喜欢吗,会恼怒,还是生硬地拒绝? 但是都没有。 他预想之中时砚可能会产生的反应都没有发生,只是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来,他已经仰面躺在了自己亲手铺好的喜被上,披着盖头的时砚翻身压在他身上。 时砚的手锢着他的手腕,声音里压抑着浓重的欲望:“宵宵。” 他不再敬称陛下,而是叫他宵宵。 李宵尘的心扑通一跳。 时砚的身体缓缓压下来,声音里带着蛊惑的意味。 “想帮我掀盖头吗?” 李宵尘做梦都想。 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礼法周全,两个人浑身都像被火烧了一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温度。 红绸被掀开,李宵尘还未来得及看清之下时砚的脸,便被铺天盖地的亲吻淹没。 这不是他以往认知中的任何一种亲吻,时砚的亲吻仿佛带着惩罚的意味,深深摄取他的每一寸呼吸,挑逗、□□,恶劣地看他缺氧求饶,才肯吝啬地给一点空气,然后再度更深、更重地占有。 李宵尘觉得他好像要融化了。 …… 新婚当夜的流程到底还是走完了,不过合卺酒不是正经喝的,盖头也不是正经挑的,兢兢业业燃烧的红烛记录着两人的激烈,树梢的圆月害羞得躲在了云后。 用来装饰的红绸被用在了别的地方,鲜红铺在雪白的底色上,看起来真是……秀色可餐。 时砚也确实没有放过这道佳肴,吃了又吃,凭借着鲛人的体力将李宵尘翻来覆去地折腾,后来更是变成双腿,直接将人抱起来抵在墙上。 可怜小皇帝生平第一次开荤,就遇上了欲求不满的时砚,哪怕是再温柔再顾及他的感受,到底还是被时砚打破了底线,他以前从来不知这种事能有那么多花样。 桌案上、门板上、还有挂在时砚身上毫无支力点的时候,他都一度要羞耻地晕过去。 夜色深深,小皇帝体力耗尽地俯趴在时砚身上,细细地喘着气,眼角挂着未干的泪滴,嗓子哑得不像话:“好累……我要、要沐浴……” 时砚吻了吻他的发顶:“好,带你去沐浴。” 但单纯的小皇帝没想到沐浴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 当初特意为时砚建造的水池有了新的用途,里面的水被时砚调成了适宜的温度,但却掩盖不了小皇帝身体里那奇异的触觉。 鲛人的那物件,怎么、怎么入水后就变成冰凉滑腻的了?! 李宵尘死死闭着眼搂住时砚的脖子,从耳尖一路红到了锁骨之下。 …… 第二日从床上醒来时,李宵尘险些以为自己死了一遭。 说不上疼,但处处都使不上力,像骨头断了又被接上一样,四肢都控制不了了。 他晃了下神,看见外面的天色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几时了?” 出口的声音哑得几乎没声,他愣了下,就见屏风后出现了一道身影,快步绕过屏风朝他走来。 时砚只是出去对太监吩咐了句话,没想到小皇帝正正好在这个时间醒来,他坐在床边将人拎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大手一挥,手中便多了一杯温热的茶。 将茶杯抵在小皇帝嘴边,他哄道:“先喝口水,今日早朝帮你告了假,朝中大事交由御史大夫代管,不用费心。” 李宵尘小口小口地抿着杯中热茶,方才是还没清醒,现在喝着水,脑海里不住地回忆起昨夜的疯狂,脸颊都蔓上绯红,不敢抬头去看时砚的眼睛。 时砚失笑:“昨夜还那么主动,怎么今日就害羞……唔。” 剩下的话被小皇帝眼疾手快地捂了回去,他红着一张脸小声求饶:“别提了好不好?” 看在小皇帝昨天被他折腾了一夜的份上,时砚便从善如流地放过了他。 * 虽然早朝是过去了,但政务还是要处理的,李宵尘在床上躺了半天,觉得自己实在是无力动弹,便撒娇让时砚帮他把奏折都搬来寝室。 时砚自然无有不应。 宫人们今早打扫寝宫的时候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即便再惊讶都不敢表露出来,离开后更是被大太监敲打了许久,殿中发生之事一丁点都不能传出去。 此事是时砚在小皇帝还睡着的时候吩咐下去的,但后来小皇帝知道,竟莫名有些不爽。 “怎么了?” 又是一日荒唐过后,时砚抱着小皇帝帮他揉腰,见他神情淡淡,出声询问。 李宵尘握紧了他的手,试探地问:“时砚,你想不想当皇后?” 时砚一怔,没想明白他是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的。 李宵尘垂下眼,缓缓说道:“不当皇后也可以,我只是、我只是想千百年后,史书上能有我们二人的名字并肩而立。”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他想和时砚公开。 时砚笑了笑,低头亲他的脸:“陛下这几日就是在烦心这件事?想昭告天下?” 小皇帝连忙摇了摇头:“昭告天下就不用了,朕只是不想将你藏着。” 他私心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时砚是他的,也想用这挡挡大臣们的催婚,毕竟他已经有了时砚,这辈子便没想过纳妃,拥有自己的孩子。 他拥有时砚一个人就够了。 时砚垂首蹭了蹭他的脸颊,道:“若是因为这个,陛下别急,也要给大臣们一点适应的时间,我们慢慢来。” 小皇帝眼睛一亮,时砚愿意公开就再好不过,他也并不奢求其他。 皇后之位确实尊贵,但他总觉得配不上时砚,时砚就应当和他共享江山。但这个念头被时砚打了回去,理由是会影响大盛的稳定,现在这样就很好。 * 几年后,他们二人的关系从不遮掩,终于让一些大臣们知晓,那天养心殿外乌泱泱跪了一地,最后小皇帝不知说了什么,才劝动他们没以死相逼。 第二日,养在宫里像个透明人一样的李随安被召见。 他从皇帝和国师口中得知了一个大秘密,惊讶地合不拢嘴。 “我、让我做太子?”李随安不敢置信,两只眼睛瞪得滴溜圆。 时砚点了点头,李随安已经有十余岁,很多事情都能听懂,所以他便摊开了讲:“我与陛下此生不会有子嗣,大盛现在处于平稳发展时期,你品行不错,培养几年便能当大任,做个守成之君绰绰有余。” “当然,你若是不愿,今日之事便当朕没有说过,等你长大,封你一个闲散王爷做做,如何?”小皇帝接上时砚的话。 李随安年纪小小,但脑子并不迟钝,他郑重地对二人行了一礼,表示自己要回去好好想想。 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逗笑了小皇帝,时砚在一旁看着,眼中明了。 李随安,是最合适不过的储君人选,他本身也并非胸无大志之人,太子一事应当不会再有变动了。 * 又过了许多年,李宵尘禅位,李随安登基,竖日,太上皇便和国师大人离开了京城,只留下一张字条,道他们要去四处看看。 这段路途很长很长,时砚没有动用鲛人的能力,他们就像两个普通百姓一样一路走一路看,不知不觉逛遍了整个大盛。 他们曾去过时砚被捉上来的海边,听时砚讲了鲛人一族的故事,在听到他说世间只剩下他一只鲛人的时候,李宵尘默默抱紧了他,仰头主动亲了上去。 时砚笑着吻了吻怀中的爱人,没有多言。 他们还曾遇到玄一和瑞王,他们在外游历了几年,遇到时正好在一座小城里定居,准备在此地住上小半年再启程。 看着皇兄身上不复之前的阴郁,李宵尘开心地抱了抱他,留了几日便再次告别。 他们都有各自的路途要走。 再后来,他们回到了皇宫,李随安的皇帝做的有模有样,但看到二人时还是开心得像个孩子,飞扑过来抱住他们。 对李随安来说,两人不仅是他的老师,更是他在心底认定的家人。 …… 许多许多年后,李宵尘笑着在时砚怀里闭上了眼睛,李随安在旁哭得泪流满面。 容貌未变、依旧俊美的鲛人怀抱自己的爱人,低头深深地吻了一下,然后在李随安惊慌的目光中伸手戳进自己的心脏,停止了呼吸。 第97章 真情假意(1) 这只吸血鬼有病吧?…… 再睁眼, 时砚倏地感到身体里有一股别样的冲动灼烧着他的理智,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拼尽全力抵抗这股冲动。 但就在这时, 身旁递过来一只高脚杯,里面盛着的红色液体的味道进入鼻腔,瞬间将时砚的理智瓦解。 时砚骤然握紧了拳头。 “宿主,这东西能喝!可以缓解你的痛苦!” 千钧一发之际,61连忙跳出来打断了他家宿主的怒气, 从匆匆看到的世界背景里提出了点有效信息,告诉时砚面前这东西是安全的。 时砚不疑有他,抢过杯子一饮而尽,液体粘稠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 但顺着喉咙下肚,身体里的那种灼烧感渐渐褪去了。 他缓缓睁开眼, 眼神落到面前的高脚杯上, 那里面的东西……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鲜血。 不过口腔里并没有血腥味, 刚才喝下去时只觉得口感不好, 但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就像喝没有味道的牛奶一样。 时砚的想法在心里转了一圈, 对自己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测。 这时,候在一旁的男人弯腰低头,态度恭敬, 声音徐徐道出, 低沉优雅:“先生, 新一批血奴已经送到了, 为了您的身体着想,我建议您还是选一两个合心意的留下。” “就算您依旧抗拒与血奴接触,但从他们身上获取最新鲜的血液, 也比您喝人造血浆要好得多。”男人语气平淡,但其中又隐含着对时砚的担忧。 听到他说“血奴”两个字,时砚的眼神微不可察地一动。 按照以往经验来说,他每到一个世界,都不会离任务目标太远,而现在他没有记忆,能做的也只有见机行事。 “去见见吧。”时砚揣摩着原主的性格,端着一副不太感兴趣的样子,那男人果然没有丝毫意外,他恭敬弯腰,引着时砚往外走。 [叮咚。] [检测到巨大能量,系统自动发布任务,请宿主注意查看。] [任务内容:改变逾声的命运。] [任务完成后可获得奖励:神秘力量×1。] 任务提示音响起,时砚的脚步声一顿。 按理说,只有任务目标和时砚所在同一空间,才会激起系统的任务提示。 而这里…… 除了时砚和他身旁的男人,或许就只有男人口中的那些“血奴”了。 大脑中瞬间出现了许多信息,时砚一边接收着记忆,一边随着男人下楼,期间也看清了他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座巨大的古堡,典型的巴洛克式风格,古朴但庄严,古堡里面一共两层,大厅挑空处连接了二层及以上,一直通到圆形的堡顶,巨大的水晶吊灯静静悬挂在中央,墙面和支撑的柱子上都刻满了浮雕装饰,还有些线条复杂、色彩诡异的画作,古堡整体的色彩都是暗沉沉的,看起来不像正常人类居住的地方。 明明是白天,古堡却灯火通明,所有的窗子都被厚重的窗帘挡住,透不进一丝光亮,更增添了一丝诡异。 一楼的大厅极为宽敞,从楼梯上看下去视野十分开阔,时砚不动声色地走到真皮沙发上坐下,冲着男人仰了仰头。 男人——也就是管家,接收到时砚的意思后略一点头,他转身走出大厅,那里站着一群被锁链锁住手腕、身着纯净白袍的人类。 时砚没有去看那边,而是在沙发上拄着头闭上了眼睛,趁着这空当赶紧接收原主的记忆和这个世界的任务。 如他所料,这是一个有吸血鬼存在的世界。 吸血鬼,西方传说中的超自然生物,后经过数代演变,在迄今的现代社会也占有一席之地,他们的形象和人类所传说中的一般无二,拥有苍白的皮肤、尖锐的牙齿和红色的眼睛。 能够在夜间活动,具有超强的力量速度与敏锐的感官,拥有可以自由收缩的翅膀,能够飞翔。[1] 而吸血鬼,顾名思义,以吸食血液为生,血液是维持他们力量与生命的源泉。 而原主,就是一只强大的、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吸血鬼。 时砚缓缓睁眼,管家立于他身侧,微微弯腰:“先生,这是新一批血奴,绝对干净,没有被碰过,身体和血液都是优中之优。” 像是生怕时砚和以往一样拒绝,他又补充道:“先生,您只需选择顺眼的血奴留下,每日我会亲自收集他们的新鲜血液,供您食用。”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怎样一定要留下几个,每天放新鲜的血喝。 思及刚过来那阵子的极度饥饿,时砚顿了下,点了点头。 管家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微笑,他转头看向站成一排的血奴们,声音放轻:“走上前来,让先生仔细看看。” 原主的性格就是高傲话少,时砚正好不用怎么伪装,他斜靠在沙发之上,红色的眼眸抬起,一点点扫过那些白衣血奴。 被吸血鬼注视着,那些弱小的人类都心生惧意,有几个都快要哭出来。 时砚淡淡将视线移开。 他面上不显,实则一直在寻找任务目标。 一定就在这群血奴之中。 原主在吸血鬼之中地位很高,这批血奴大约二十余人,只有等他挑选过后,被淘汰的那些才会被送到其他低阶吸血鬼手上,管家在一旁恭敬地站着,但仔细观察就能看出他的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进入战斗状态。 逾声混在血奴之中,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隐晦地打量他此次的目标——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红发吸血鬼。 是的,时砚在这个世界的形象是红发红眸,长至腰际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头,是和眼睛一模一样的颜色。 他淡淡扫过这二十几人,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对身侧的管家招了招手。 管家俯身下去,听时砚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再起身时脸色有些奇怪,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走到那些血奴身前,伸出手点了几个人。 “你们留下,其余人可以离开了。” 被留下的人面露惧色,但被放过的人同样没有放松。 不是这一个,还有其他吸血鬼,他们从进入这片区域起,便注定了被当做血奴的命运。 没有顾及他们的心情如何,管家拍了拍手,大厅之外走进来两只吸血鬼,将那些没被选中的血奴带离,而剩下的一共三个人,则是被管家带着走到了不远处的长桌边缘。 逾声用余光扫了一眼,长桌上摆着一些空的碗碟,还有全套的餐具。 另两个人显然也看到了,脸色瞬间变得灰白,小腿都在打哆嗦。 而逾声很淡定,淡定到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管家多看了他一眼,转身去时砚身边,弯腰请示:“先生,您多日没有喝过人类的血液了,是否现在就开餐?” 吸血鬼话里开餐的意思,就是现场放血现场喝。 时砚站起了身向着餐桌走去,语气随意得好像并不在乎这件事:“你安排吧。” 管家却如蒙大赦,苍白的脸上表露出很明显的喜悦,他快步走到餐桌边,帮时砚拖开椅子放好餐巾,然后从一旁的托盘中拿起消过毒的刀具。 他走到血奴们的身边,微笑着说:“请伸出手臂——别害怕,只是取一点血,先生并不喜欢血腥场面,你们可以放松一点。” 来之前早就知道要面对什么了,那两个血奴深吸了口气,颤颤巍巍地伸出手,逾声也跟着伸出了手。 倏地,他的动作僵住,慢慢抬眼,对上了餐桌旁红发吸血鬼的目光。 逾声几乎是立刻绷紧了身体,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在向他发出危险讯号:快跑! 高阶吸血鬼的目光如有实质,被他盯上的人类几乎能感到如同死亡般的恐惧,逾声用尽了全部力气才控制着自己没有暴露,稳稳地站在原地,只是胳膊不自觉地抖了抖。 然后,他便看见那个红发的吸血鬼冲他勾了下唇,又在逾声紧张得心脏快跳出嗓子眼的时候,突然移开了视线。 就像是故意逗弄一般。 这只吸血鬼有病吧?! 逾声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在心底默念了三遍“为了任务”,这才冷静下来。 小臂内侧被划破,他垂眸看着自己的鲜血汩汩流出,落到下方的高脚杯中。 最后,三杯鲜血被摆在了时砚的面前,红发的吸血鬼嫌弃似的皱了皱眉,但在身旁管家的劝说下,还是拿了起来,一一品过。 “都不怎么样。”他冷酷地评价。 逾声心里一紧。 这只吸血鬼不会要退货吧?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混进血奴的队伍里,都知道越是先挑选的吸血鬼地位越高,他可不想被退回去,沦落成其他低阶吸血鬼的血包。 那样可就不方便他之后的计划了。 逾声在大脑里飞速思考要如何不被怀疑地死缠烂打留下,同时还不能惹怒吸血鬼保住自己的小命,突然,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逾声?” 那只红发的吸血鬼念出了他的名字。 逾声定了定神,往前迈了一步,将头深深地低下去:“是、是我。” 在吸血鬼面前,他们必须放弃一切抵抗,全然听从吸血鬼的吩咐——忤逆吸血鬼的下场十分可怕,这是所有被选作血奴的人类的共识。 管家这时候上前一步,站在了逾声面前,语气礼貌但不掩高傲:“抬起头来,先生要看一看你。” 逾声在心底狠狠骂了两句,然后慢慢抬起头来,装作害怕但故作镇定的模样,眼神闪烁。 而坐在他对面的吸血鬼微微勾起了嘴角,几乎是瞬间就让逾声感觉到了一股轻佻的恶意。 “血不怎么样,人倒是长得不错。” 第98章 真情假意(2) 冒着生命危险来接近他…… 逾声狠狠掐了把自己大腿, 才堪堪忍住没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只吸血鬼什么意思,嫌弃自己血不好喝,然后看上自己的脸了? 想到那些被吸血鬼拐带上床的人类的下场, 逾声狠狠打了个冷颤。 他的反应被管家尽收眼底,他转向自己的主人,微微俯身:“先生,今夜需要将这个血奴留下吗?” 他主人虽然洁身自好,眼光甚高, 觉得世上没有人类可以上他的床,但若是突然有了这方面的兴致,管家也是毫不意外的。 吸血鬼就是这样一种肆意妄为的生物,他们的一切行为都遵从自己的心意, 他们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最强者。 “……”时砚只是随口一说,没有真要做什么的意思, 他淡淡瞥了一眼管家, 语气突然冷了下去“你多想了。” “抱歉, 先生。”管家从善如流地道歉, 显然是习惯了自家主人的阴晴不定, “那么,这三位血奴要安置在何处呢?” 寻常吸血鬼家里都有无数个血奴,一般都住在离吸血鬼本人很近的地方, 方便随时取用, 但时砚几乎不收血奴, 也不喜欢自己睡觉的地盘被他人占据, 管家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安置他们,只好请示。 时砚站起身,随意地说:“关在地下室吧, 不要让他们出来,否则我可能会把他们当做敌人撕碎。” 原主就很不喜欢住的地方有别人,这么多年也只能勉强接受管家住在古堡里面,其余的手下都在另一处房子里。 管家弯了弯腰:“好的,先生。” 于是逾声就被带到了这座古堡的地下一层,阴森潮湿的宛如牢房一样的地方。 “……”逾声看着另外两人走进了一个房间,而自己被单独分了出来,心里立刻警惕,“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很冷,但管家丝毫没有被冒犯的表现,微笑着替他打开门,同时解释说:“抱歉,毕竟先生对您的态度有些特别,为了以防万一,还请您自己住一间房。” 见逾声乖巧地走了进去,管家关上铁门,当着他的面将锁链在门上缠了几圈:“不过还请放心,先生没有虐待血奴的爱好,吃喝也不会苛待,只是失去了自由——我想这已经是对血奴最大的宽容了,对么?” 没有人回答。 管家也不在意,他兀自将两个房间的门锁上,后退一步微微弯腰,然后转过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逾声伸出手放在这像极了牢房的铁门上,和对面房间的两个人隔着一条两人宽的走廊面面相觑。 最后三个人谁也没有先开口,逾声自顾自回到了房间里,坐在那张不算宽敞但十分柔软的床上,抬头观察着这个房间。 应该是没有摄像头的……吧? 他不太确定地看了看全是水泥浇筑的四面墙和天花板。 他想起了自己混进来的任务,状似无意地摸了摸后腰处,一道无形的射线探出,将整间房屋扫描了一圈之后,震动了一下。 震动一下,表示没有检测到正在运作的电子设备;震动两下,表示有检测到。 这是血猎联盟最新研发的探测器,一共只生产了三个,其中一个就在逾声的身上。 做这件事的时候逾声的手心都出了汗,在吸血鬼的地盘上,哪怕谨慎再谨慎,只要一旦被发现或是惹怒吸血鬼,他很可能就会命丧于此,所以不得不将心高高提起。 稳了稳心神,逾声自然地将手收回,起身转头看了看,走向那间浴室。 小心地检测了一遍,探测器依旧只震动了一下。 逾声的眉毛很浅地拧了一下。 确认了这里没有任何监测设备,他反而更不能放下心。 这座古堡位于s市郊区、再穿过一大片密林之后的吸血鬼地盘上,根据联盟里的情报,这座古堡中住着的至少是一只纯血吸血鬼,是在s市这片区域活动的吸血鬼里最强大的一只。 所以逾声才冒着生命危险来接近他,就是想从他这里打探到同为纯血的另一只强大吸血鬼的踪迹,从那只吸血鬼手中救出自己的同事。 将一个很不起眼的小东西扣在耳后,逾声按了一下,耳朵里立刻传来嘶嘶的电流声。 “逾声,还好吗?” 听见声音后,逾声浅浅松了一口气,还好,通讯器没有被屏蔽,可以使用。 说来也奇怪,这只吸血鬼的古堡虽说存在久远,但现在早已是高科技时代,古堡里却见不到半点和现代科技有关的东西,难道就这么放心,不怕他们血猎联盟偷听或偷偷塞点什么东西进来么? 逾声用很小的声音回答:“我很好,已经顺利留了下来,那只吸血鬼应该没有怀疑。” 那头的声音停了一瞬,然后才说:“好,你随机应变,万事以确保自身安全为先,据我们的情报来看,这只叫时砚的吸血鬼应当是一只很强大的纯血,银器和十字架对他都不是什么威胁,你要小心。” 逾声回答:“放心,我会小心的。” 从浴室里出来,门边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只袋子,逾声的脚步顿了顿,抬脚走了过去。 正好对面的两人也在门边,同样的袋子拎在手里。 逾声脑子转了一秒,决定主动出击:“我刚刚在卫生间,这是管家送来的吗?” 对面两人都是年纪不大的青年,见逾声主动搭话,其中一个被吓到似的缩了缩身体,另一个倒还算冷静,接下了逾声的话茬:“嗯,是换洗的衣服。” 逾声弯了弯眼睛:“你们好,我叫逾声,你们两个叫什么?” 接话的青年似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回答:“我叫陈述,他叫狄不言。” 看来是之前已经交换过名字了。 这两个名字在逾声脑子里转了一圈,尤其是“狄”这个不寻常的姓氏,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眨巴着眼睛:“管家送衣服来还说什么了吗?” 陈述见他长得好看,说话也温温柔柔的,不禁放松了戒备,和他交流起来:“没有特意吩咐什么,只是说每日早晚都要洗澡,时刻保持身体清洁,方便……随时召唤。” 他中间那几个字说得无声,但逾声听懂了,这是把他们当成等待皇帝宠幸的妃子一样了。 他心里嘀嘀咕咕,面上却依旧挂着乖巧的面具,点了点头:“谢谢你呀。” 陈述摆了摆手:“不客气不客气,只是举手之劳。” 从两个青年那里套不出东西了,逾声返回房间里,躺倒在床上,眼神放空。 说实话,这里的待遇属实算不上苛刻,房间虽然小了点,东西少了点,但床铺得很软,桌椅齐全,还有单独的浴室,除了没有任何智能设备有些无聊外,真的算是很好的待遇了。 对血奴来说。 逾声的脸上扬起一抹讽刺的笑,血奴,吸血鬼就是如此霸道,因着得天独厚的血脉优势,肆意掠夺人类,不把人当人,想用血就用血,用完之后要么直接杀了,要么随手丢弃,毫无人性可言。 他们就是披着人皮的魔鬼。 * 逾声怀揣着恨意和复杂的情绪悄然睡去,古堡二楼的书房里却依旧灯火通明。 吸血鬼的体质特殊强悍,可以很多天不睡觉休息也不会感到疲惫,时砚翻阅着手里的文件,身旁管家尽职尽责地帮他分出处理完和还未处理的文件。 过了一会儿,管家欲言又止地看向时砚,手里拿着一份文件,那份文件很薄,只有一两页的样子。 时砚淡淡用余光瞥了一眼:“说。” “是,先生。”管家打开那份文件递到他面前,“您已经很久不出现在人类社会了,您的产业下有些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代理人虽说也能解决,但除了这个还有下一个,您亲自出面才是最好的震慑。”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时砚的神色,他作为先生的贴身管家自然清楚,先生闭门不出是因为血液摄入不足而导致的身体虚弱,不得不在古堡修养,但现如今已经留下了几个血奴,也饮用了鲜血,虽然不如在人类高\潮时饮用的效果好,但也足以维持身体的健康。 所以他才斗胆提一提。 时砚看了一眼文件上做标记的几个名字,从原主的记忆力挖出了他们的身份,有人类,也有吸血鬼。 他修长的手指合上文件夹。 “明天,出去一趟。” 管家立即点头:“好的,先生,我去安排。” 管家出去之后,时砚放下那些还没处理完的工作,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在心里呼唤系统:“61,把任务目标的资料调出来。” 逾声的身份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他是吸血鬼猎人联盟派进吸血鬼之中的卧底,结局是死在一个残暴的吸血鬼手中。 而现在时砚来到了这个世界,逾声又在他眼皮子底下,原本的剧情势必不会再发生,时砚也不会允许它发生。 61把资料塞给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激动:“对了宿主,我计算了一下,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这个世界就攒够能量啦!就可以联系主系统回到主世界啦!” 时砚手指微颤,愣了一下。 居然已经是最后一个世界了么。 他将视线投向61的系统空间,比起任务最初,纯白的空间中央现在多了一个陌生的能量体,能量体是半透明的,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却漂浮着把自己组成了类似人形的模样,遥遥与时砚相对。 这是这么多世界完成后,他留给时砚的东西。 是纪念,还是线索?时砚不清楚,但他知道,这个世界结束之后,他一定会去找到他,找到真正的他。 第99章 真情假意(3) 不是吻,是舔。…… 逾声在古堡的地下一层住了两天之后, 彻底待不住了。 这两天,除了刚来时被验了验货,后来他们三个血奴都没有再被召见过, 就连管家也没出现,好像已经把他们遗忘在这里了一样。 对陈述和狄不言来说确实是好事,但逾声不一样,他还指望从时砚这里找到突破口,去救血猎联盟的同事。 不能眼睁睁看着时间耗过去, 就在逾声狠了狠心想从这里偷跑出去的时候,管家来了。 他一来,没有去看另一个房间的两人,而是目的明确地打开了逾声的房门, 对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逾声,和我来吧。” 逾声眨了眨眼, 状似有些紧张地绊了下脚, 实则是松了一口气。 幸好, 幸好那只吸血鬼没有将他彻底遗忘, 他的计划还没有完全失效。 他走出关了自己两天的牢房, 往旁边瞥了一眼,在陈述担忧的目光里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狄不言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吸血鬼管家经过他们房间门口的时候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逾声不动声色地将几人的表情神态都收入眼中, 然后在管家发现之前收回了目光, 垂眸装出一副怯弱可怜的模样, 乖乖跟在他的身后,小心地隔着一点距离。 * 和逾声预想中的不同,他被带上地面之后, 没有在大厅停留,管家径直朝着通向二楼的楼梯而去,中途并没有回头看他哪怕一眼。 逾声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要进食,难道不是在一楼餐厅吗,为什么要带自己上楼? 二楼,那可是那只吸血鬼的地盘,一个肮脏的血奴居然会被允许上二楼吗? 还是……还是那只吸血鬼已经发现了什么? 逾声在心里建立又推翻一个个猜想,放在身侧的手不禁握成了拳。 据他们联盟内的情报,吸血鬼是一种极其自大的生物,他们比人类更强大的血脉决定了他们的性格,高傲、目中无人、野蛮残暴,更是有野兽一般圈地盘的习惯。 这也是逾声来这里的原因,s市这么大,却只有时砚一只纯血吸血鬼存在,因为越是高阶吸血鬼,越不能忍受其他吸血鬼和自己分享领地,所以一般一个城市里,只会有一只高阶的吸血鬼居住,其余混迹在人类社会里的吸血鬼多半是外地来的,想要找到大本营何其困难。 要想救出同被纯血吸血鬼抓走的同事,逾声只能从这只吸血鬼入手,接近他,从他身边获取情报,最好是能让这只吸血鬼看上他,将他带在身边,以此来获得进入高阶吸血鬼宴会的入场券。 就在逾声心底胡思乱想的时候,管家已经停下了脚步。 他先在门上敲了三下,静静等候片刻,然后转头看向逾声,脸上挂着职业微笑:“你可以进去了。” 逾声有些犹豫地迈了一小步,眼睛像受惊的小鹿一样不安:“您、您不进去吗?” 管家在心底感叹真是个纯洁的孩子,然后笑容不变地回答他:“是的,先生只叫了您进去。” 思及先生之前的嘱咐,管家又补充道:“不过请放心,这里是先生的书房,先生无意将书房变成血淋淋的凶杀案现场,所以你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他将门推开了一条小缝,温柔却不容拒绝地轻轻推了逾声一把:“乖孩子,在先生面前记得保持冷静,先生不喜欢吵闹的孩子。” 握上冰冷的门把手,逾声用力握紧,往下一压。 门开了,他迈步走进去,身后的门立刻被在外面的管家关上。 现在,他是真的没有一点逃跑的机会了。 逾声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却没有自已想象得那般紧张。 来这里之间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不是么?接近时砚,适时勾引他,让他对自己的血上瘾,然后…… 控制他。 没有人知道,逾声在出发前还曾去了联盟的研发实验室一趟,给自己注射了联盟还在实验中的新药,这种药物可以将人体内的血液改造成类似毒药的东西,被吸血鬼吸食之后,会令其上瘾,从而成为被反向控制的那一个。 不过这种药毕竟还在实验阶段,能不能起效,效果如何都是未知,逾声这次是真的铤而走险了。 “站着做什么?” 就在逾声愣神的时间,时砚抬起了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逾声恪守人设,小步小步地挪到了他跟前。 他的头抬起又垂下:“先生,晚上好。” 时砚眼神沉了沉。 受吸血鬼身份的影响,在逾声走进房间的第一秒他便闻到了鲜血的味道,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诱着他去索取,去掠夺,甚至还能挑起吸血鬼内心深处的暴戾和占有欲。 不对劲。 时砚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竭力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渴望。 他在以往的任务世界也当过吸血鬼,清楚地知道一只正常的吸血鬼对血液的渴求不会到达这种地步,高阶的吸血鬼控制力更强,更不会有这样的冲动。 61悄悄冒出个头:“宿主,要我帮你检测一下吗?” “不用。”时砚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的笑意,“我心里有数。” 他看向桌前不安站着的少年,按照系统给他的资料,逾声应该已经二十岁了,但天生长得显小,极其有欺骗性的外表让他看上去像是十七八岁不谙世事的学生。 这是劣势也是优势,不然血猎联盟就不会将这个任务派给他了。 时砚放下手中钢笔,身体向后靠,眼睛盯着自己的猎物,修长手指示意了一下,淡声开口:“过来,走近一些。” 他的瞳孔在水晶灯的映衬下闪烁着红色妖冶的光,让逾声无端地打了个哆嗦。 他克制着身体本能,低着头慢慢迈开步子,绕过宽大的暗红色书桌,站在距离时砚仅有一臂之遥的地方。 在这个位置,只要面前这只吸血鬼想,他可以在瞬息间取自己的性命。 时砚将逾声的小变化都收入眼中,大概猜到了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逗弄人的心思又占据了上风,他伸出手,在逾声紧绷的状态下——握住了他的小臂。 距离突然拉进,逾声瞪大了眼睛,站在红发吸血鬼分开的大腿中间不知所措。 “别紧张。”冰冷滑腻的触感在小臂到手腕之间流连,红发吸血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就像在估测一件物品的价值一般。 他冰冷妖冶的红色瞳孔向锁定猎物一样锁定了逾声,在少年紧张得手心都冒出细密汗水的时候,悄然俯身靠近。 那象征着力量与掠夺的尖牙贴在颈侧,让少年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偏了偏头。 凑近之后血液的味道更加清晰,那种道不清说不明的冲动也更加明显,时砚勾了下唇,假装不在意少年的身体僵硬,大手不知何时绕到了身后,勾着人往自己怀里送。 稳稳嵌了个满怀。 逾声无声地瞪圆了眼睛:! 手臂被束缚着,身上是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吸血鬼,那吸血鬼像个变态一样在自己颈侧嗅来嗅去,却不张嘴咬,而是……抱着他。 抱着他? 逾声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时砚不知道他的小猎人脑子里想了些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在那股无形冲动的加持下,他对逾声的渴求几乎快要无法抑制,但在饥饿与情\欲的冲动之前,先扑面而来的是思念。 所以他抱住了逾声。 他们胸膛挨着胸膛,人类少年的心脏在规律跳动,吸血鬼则是浑身冰凉,心脏的地方很久才会缓缓跳动一下,提醒着逾声面前人的身份。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总是逾声感觉自己僵着的腰已经开始发酸的时候,吸血鬼终于放开了他。 红发红瞳的吸血鬼从旁边的推盘上拿起一把匕首,慢条斯理地消过毒后递给逾声。 他有些困,半阖着眼,显得有些散漫:“你来。” 那托盘上还有一个透明的高脚杯,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逾声握紧了那把匕首,摸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试探自己?寻常人类应该下不了手割伤自己;或是单纯的恶劣玩弄?想看猎物恐惧害怕,自己将自己的鲜血献上。 逾声深吸了一口气,将匕首横在了自己的小臂之上。 高脚杯里的液体慢慢升高,逾声割的伤口很小,血液一滴一滴地滑落,他为了营造单纯少年的人设故意如此,但吸血鬼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没有催促。 直到盛满了小半杯,他才懒洋洋地开口:“行了。” 逾声看了眼托盘,上面并没有止血用的东西,也没有纱布,他簇了下眉,刚想直接用衣服捂住伤口,手腕却被拽住拉了过去。 吸血鬼俯身吻住了那里。 不,不是吻,是舔。 时砚再抬起头时,嘴唇上沾了一点血迹,不过还未等逾声看清就用舌尖扫去了。 “回去吧。” 用完就扔的吸血鬼无情的说。 * 原模原样地回到地下一层,隔壁房间的陈述看着他,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讶,就连狄不言也抬头看了他片刻。 管家并未和逾声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他走进房间,将门锁上便离开了。 逾声躺在床上,举起手臂横在眼前,刚才自己亲手割开的伤口已然消失不见,那片皮肤光滑得看不到一丝痕迹。 吸血鬼的唾液能加快伤口恢复,但是为何用在了自己身上? 逾声想不明白,大脑一片混乱,虽然只见了短短两面,但时砚好像和情报中的高阶吸血鬼完全不同,他不嗜血,不暴戾,除去偶尔来的捉弄心,甚至可以勉强算得上温柔。 这是什么吸血鬼玩弄血奴的新招数吗? 逾声怀揣着诸多疑问,不甚安稳地睡去。 第100章 真情假意(4) 有只不听话的小兔子跑…… 自从那天被吸血鬼舔过手臂之后, 逾声就时不时地望着那处出神。 说来也奇怪,按照他们血猎联盟对吸血鬼的了解,吸血鬼对血液的需求量应该极大, 一只高阶吸血鬼养上十个八个血奴都是正常的,但偏偏时砚是个例外。 那天过后,又隔了两天,管家再次来到地下一层,他取走了陈述和狄不言的鲜血, 离开时逾声瞥了一眼,两人加起来被取走的血也才只有半杯左右。 奇怪,很奇怪。 而逾声像是被那只红发吸血鬼遗忘了似的,再也没有被叫走过, 也没有取用他的血。 这样不行,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了。 逾声在心底勾勒了一个危险又大胆的计划, 他要赌一把, 赌他这些天对红发吸血鬼的了解。 赌他不会要自己的命。 这属实是一个很冒险的举动, 就连他的联络员都表示了不赞同。 “逾声, 这次计划本就是极度危险, 联盟也并不希望你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一件希望渺茫的事情。”耳麦那头的人叹了口气,“这边行不通我们还可以另想办法,不能再搭进去一个你了。” 逾声轻轻地提了下唇, 笑容有些勉强:“我明白, 但是他们等不得。” 被吸血鬼抓走的血猎, 即便不死也会脱一层皮, 逾声做不着眼睁睁看着同事去死,也做不到说服自己另做打算。 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我有把握。” “你能有什么把握?!” “我……”逾声无言,他总不能说时砚这只吸血鬼对他还挺好的, 更像是把他当成了逗趣的小玩意儿,应该不会杀他? 逾声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但内心深处就是有这样一个声音,说:去做吧,不会有事的。 最后,他抿了抿唇,将耳麦关闭,扔进水池看着它被水流冲走,销毁了证据。 就算自己被抓到了,也不能让吸血鬼有机会打探到他联络员的信息。 * 而另一边,在书房处理完大量工作的时砚拄着脑袋闭眼假寐,61在他书桌上找了个凹槽将自己嵌进去舒舒服服地躺着。 “宿主,友情提醒一下,你再不行动,任务目标可就要主动出击了。” 61知道时砚在乎什么,幽幽地说:“到时候万一受伤了怎么办呀,万一被其他吸血鬼闻到血腥味占便宜了怎么办呀,宿主你真的不在乎……” 咚。 61被钢笔盖准确地丢中了脑袋。 时砚睁开眼,伸手在桌边敲了三下,下一秒书房门便被推开,管家走进来站在书桌前,垂首:“先生。” “今晚子时,让看守古堡的吸血鬼全部退下,嗯……留下几个吧,把人给我引到……”时砚转了转手上的钢笔,在白纸上画了几条线,最后在终点处画了个圈。 管家低头看着上面的路线,知道自家主人要做什么了,他带着微笑双手捧起那张纸:“先生,容我多嘴一句,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时砚抬起眼,锐利的目光直直看向他:“不许让他受伤。” 管家浑身一寒,明白这句话里的重量,他立即严肃表态:“是,先生。” 这只血奴目前看来是先生的心头好,得罪不得,也伤不得。 “行了,不必紧张。”时砚对这个管家还是很满意的,聪明好用且不自大,他弹了弹纸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心想自己也应该为爱人的事业助一下力,“艾薇儿那边不久后要举办宴会?你去知会一声,我要带一个人去,让她多准备一份邀请函。” 千年都不曾带血奴出席宴会的时砚要带人参加了,管家都不用思考,就知道这个消息会在初代吸血鬼圈子里掀起怎样大的风波。 先生既然如此看重逾声这只血奴,又怎会将他推到台前,成为众矢之的? 管家摸不清时砚的心思,但知道再问就是越界,他只需听令去办就是。 “是,先生。” 时砚微微勾了勾唇角,笑容很浅,但那张得天独厚的脸瞬间增添了一分耀眼。 如果是其他人,成为众矢之的下场或许会是死,但逾声不会,他只会抓住一切机会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 入夜,逾声很轻易地打开了门上的锁,长长的锁链移动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些响声,但对面房间不知是睡熟了还是刻意装作没听见,总之逾声没有惊动任何人走出了地下一层。 从地下一层上来直接便是一楼大厅,但逾声这些天凭着出色的耳力听清楚了古堡内应该没有除了时砚和管家之外的吸血鬼活动,所以此时他并不怎么担心被撞见。 现在这个时间,管家和时砚应该都在二楼的书房内,只要他隐藏住自己的气息,就能悄无声息地离开古堡。 二楼书房内,管家本来站在一旁等候吩咐,突然他的耳朵动了动,转身看向时砚。 时砚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一根手指抵在唇上,意思是不要声张。 夜里古堡总是灯火通明的,换句话可以说古堡里时时刻刻都燃烧着烛火、亮着水晶灯,逾声沿着大厅边缘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地朝外走,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知道吸血鬼的五感有多优越,也从未想过能在真的不被发现就逃出去,他要做的只不过是吸引那只红发吸血鬼的注意力,从而获得站在他身边的机会。 而逾声确实成功了。 当他来到古堡外,看到空无一人的前院时,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时砚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并且默许了,被撤掉的守卫就是最好的证明。 逾声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古堡,厚重的窗帘阻挡了里外任何光线透过的可能,所以他现在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但莫名的,逾声知道,二楼的某个窗户后面,那只吸血鬼正在看着他。 逾声露出了一个有些挑衅的笑。 时砚的地盘不止一座古堡,还有以古堡为中心向外扩散的一大片区域,逾声顺着无人小路一直走,直到闯入一片红玫瑰园,才停下脚步。 这里是古堡的背面,可以称之为红发吸血鬼的后花园。 逾声站在一片血红中央,扬了扬唇角,倏地转身。 对上了红发吸血鬼的目光。 时砚挑了下眉:“我有只不听话的小兔子跑掉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逾声背在身后的手有些颤抖,但他还是谨记自己的计划,踉跄着后退一步,垂头不语。 时砚抬脚,几步便走到了玫瑰花园之中,站在了逾声的身前。 他伸出一只手,掐住少年的下巴,抬起,打量。 他的红瞳在月光下似乎有所变化,像是猛兽的竖瞳一般,令人遍体生寒。 红发吸血鬼微微俯身,几丝长发擦过逾声的脸,有些痒,但更多的是紧张。 他几乎无法控制地咽了咽口水。 太近了,全身的细胞都在提醒自己,太近了,十分危险。 但逾声没有躲,他在吸血鬼冰冷的注视下露出一个微笑:“先生,我没有看到什么小兔子,但是我可以把自己赔给先生。” 他的手指在吸血鬼的胸膛流连,充满了暗示与挑逗。 一双圆圆的杏眼似乎也带上了诱人的魅惑,他呵气如兰:“先生,我不比小兔子更好么?” 背在身后的那只手触碰到了玫瑰的茎叶,逾声突然用力,一股极其勾人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时砚钳着他下巴的手更加用力,疼得他不由得“嘶”了一声。 红发吸血鬼语气难测:“你是真的不怕死。” 逾声轻轻地笑出了声,大胆地攀上他的肩膀,语调轻快:“先生,我很怕死的。” 嘴上说着怕死,手上却一刻不停地撩拨。 时砚如他所愿低头挨得更近,鼻尖抵着鼻尖:“很好。” 余下的话淹没在一个突兀的吻里。 “那就如你所愿。” 逾声在此之前做了无数种设想,自己可能会失败,被愤怒的吸血鬼撕成碎片;也可能会成功,被涌起情\欲的吸血鬼掠回床上这样那样。但是他从没想过迎来的会是一个吻。 怎么会是亲吻呢? 逾声有些慌了神,忙不迭地伸手推拒,但吸血鬼的力量远在他之上,时砚不放,他就挣脱不开。 “不、先生,请等一……” “嘘。”时砚抵着他的额头,满头的红发落了逾声一肩,从远处看就像披上了红色的盖头。 一阵天旋地转,逾声再次回过神来,身体突然陷入了一片柔软。 他身体后仰,余光扫过周围的环境——繁复华丽的床帐遮挡了视线,但从隐约透出的房间装饰和床铺的精致程度来看,这里极有可能就是这只吸血鬼的房间。 逾声心脏开始怦怦乱跳。 理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哪怕已经做好了为任务可以付出一切的准备,真的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 时砚眸光深深地看着他,不容抗拒地压了下来,床帐放下,这张大床彻底与外界分隔开,狭小空间里血液对他的吸引力几乎是成倍增加。 吸血鬼的红色眼瞳被刺激得更红,红得像是要流淌出来一般,他执起逾声受伤的那只手,垂眸,轻轻将唇印了上去。 那伤口其实很小,逾声怕吸血鬼失控,所以有意控制着将伤口弄成溢出一点血很快就能凝固的深浅,此刻那沾着血迹的手指被吸血鬼轻轻吸吮,奇异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地颤了颤。 等时砚再抬起头,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彻底没有了理智,全凭欲望驱使,在逾声震惊又失措的目光中压下来,一口咬在了他的颈侧。【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0-110 第101章 真情假意(5) 在吸血鬼的唇角落下一…… 因为疼痛和失血过多生生吓晕过去的逾声不想再回忆那一天, 太丢脸了。 当时时砚压下来咬他,他真的以为自己要被用来做那种事了,但最后居然没有, 他只是安静地趴在自己颈窝处摄取新鲜血液,双手搂抱着自己但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而当逾声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因为失去太多血而浑身无力、头脑昏沉了。 昏迷前的最后一眼,是红发吸血鬼唇边带着血迹抬头朝他看过来,那双血一样的眸子里藏着逾声读不懂的情绪。 叩叩。 房门被敲响, 外面的人像是只走个过场似的,没有等逾声回应便推开门走进来,他立刻翻身坐起,却发现进来的不是时砚。 一丝微妙的失望在心底浮起。 管家端着一个托盘, 进门后目不斜视地走到餐桌前放下,然后将带着转向轮的餐桌推到床边。 床帐还落着, 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道人影, 再多的就看不到了, 管家脸上挂着他的职业微笑, 对着床上的人影微微弯腰:“逾先生, 早餐已准备好,您可以自行取用。需要我在一旁服侍吗?” 逾声顿了下,连忙摇摇头。 “好的, 逾先生。”管家没有丝毫不悦, 他将一身新衣服放到床边, 然后退开两步, “请您自便,我会在门外等候,有任何事都可以随时吩咐。” 管家离开了, 将门重新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了逾声一个人。 他动了动僵硬的身躯,慢吞吞地撩开床帐蹭下床——昨天晚上昏过去之后他维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睡了一整晚,现在浑身上下都很难受。 吃过早餐,借用吸血鬼的浴室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逾声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后打开了门。 管家果然一直在门外候着,当他看到从里面开门出来的少年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复又失落地垂下眼睫时,不禁感叹:真是我见犹怜。 也不怪先生会对他产生兴趣了。 “逾先生,”管家拦了他一下,微笑着表示,“先生吩咐,您若是起了,便直接去书房,先生他白日一般都会在那里。” 逾声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虽然自己的真面目在管家这里也显露得差不多了,但他有他的职业素养,小可怜人设还是要装一装的。 二楼很大,书房就在卧室左侧,那道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隙,逾声悄悄走过去,转头却发现管家并未跟上来。 这吸血鬼又要搞什么? 逾声皱着眉推开门走了进去。 时砚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桌后,和上一次见面的情形十分相似,逾声的出现好似没有影响到他一般。 不过还是有区别的,至少这次逾声在吸血鬼的脸上看到了饱餐一顿后的神采奕奕。 “……” 他心情复杂地站在门口处,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锁骨上方——昨天被时砚咬破的地方,那里的伤口一个晚上就结痂再脱落,现在只剩一道浅浅的红痕,昭示着曾经经历了什么。 时砚处理完一些重要的工作,敲了敲桌边,管家神出鬼没地推门进来,看到站在门口的逾声先是顿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到书桌前。 等他将那些时砚批阅完的文件带走后,逾声终于等到了一个施舍的眼神。 时砚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开口:“帮我按摩一下,会么?” 逾声抿了下唇:“会的,先生。” 他走上前站在红发吸血鬼的背后,这个距离很近,近到如果他手里有一把银器,可以在瞬息间插进吸血鬼的心脏—— 时砚懒懒地睁开了眼。 “在发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疲倦,他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温柔。 逾声摇了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从大脑里抛出去,伸手轻轻附上男人的额头。 他按摩的手法自然是给人按的,就是不知道对吸血鬼有没有作用……逾声按着按着就有些出神,思考如何开口让时砚把他留下来。 留下来之后呢,他是会做一个特殊一些的血奴,还是床伴?到时候可以向吸血鬼提一些小小的要求么?可以被他带着去参加宴会,接触到其他高阶吸血鬼吗? “好了。” 手指突然被一片冰凉按住,吸血鬼身上没有人类的体温,像一块暖也暖不热的冰。 时砚睁开眼,拉着少年的手,将人拽到自己身前,然后按着他坐了下来。 逾声就这么坐在了吸血鬼的大腿上。 他惊慌失措:“先生,我不……” “嘘。”时砚仅用一条腿就支撑起他的全部重量,少年的纤细双腿被夹在两腿之间不许动弹,他慵懒地揽着逾声的腰,“不必惊慌,这是我允许的,只有你可以。” 他抬眸直视着逾声,一边眉头挑起,眼中有些许笑意:“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确定要拒绝么?” 逾声不动了。 他尽量放松身体,软软地窝在吸血鬼怀里,乖巧地眨眼:“先生说什么,我听不懂。” 时砚垂眸,眼睫遮住了红色的瞳孔,他的手收紧了些,握着那一截柔韧的细腰:“过几天有场宴会。” 逾声的身体不由地僵了一瞬。 时砚满意地直起身,在他耳垂边的碎发上轻轻贴了一下:“带你去,嗯?” 逾声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狂跳。 被发现了么?不,如果吸血鬼猎人的身份被发现,他不可能是这种表现。那这是在试探我? 逾声脑袋里飞速运转,脸上挂上了一丝羞涩的笑,他主动伸手揽住了吸血鬼的脖子,红色长发蜿蜒在白皙的胳膊上,刺目又暧昧。 “谢谢先生。” 他在吸血鬼的唇角落下一吻。 不就是做戏?他逾声还从没认输过。 … 逾声终于被放开,时砚松了手恢复了平日的懒散模样,挥挥手让他自己出去玩,只要不出古堡的范围,去什么地方都可以。 逾声得了这么大一项权利,自然不想再留在这里和他浪费时间,几乎是立刻应了声。 然后他就在时砚玩弄的眼神里飞快地跑走了,一丝留恋的意思也无。 逾声离开之后,管家再次敲门进入,站在书桌前,脸上丝毫不掩饰担忧:“先生,您这样纵容他,会不会……” 毕竟这种主动贴上来的,不是贪生怕死想抱大腿,就是心思深沉别有算计,他虽然知道以先生的能力不会轻易被人算计了去,但还是不由得担心。 先生对逾声的特殊太多太满了,多到似乎超出了对小宠的应该有的放纵。 时砚只是淡淡地笑了下,起身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的一条缝隙向外望去,看着下方那个逐渐变小的人影,神情是罕见地温柔:“放心,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管家低下头,应了一声。 先生的事他不应该插手太多,这次是他僭越了。 * 从那天之后,逾声被放开了古堡内的权限,时砚也没让他回地下一层,在一楼给他安排了一个房间。 但也是从那天之后,时砚没有再叫过他,也没有喝过他的血。逾声特意观察了一下,陈述和狄不言也没有被取用过血。 这吸血鬼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不然怎么会要么好多天不喝,要么一喝就是完全不控制……? 总之逾声这几天就是闲的没事沾花惹草——物理意义上的花草,古堡后院种的东西几乎都被他霍霍了一遍。 而时砚完全没有表示,只是在逾声忍不住主动上楼找他刷存在感的时候,才会抱着他揉捏一会儿,说不喜欢就拔了重新种,他喜欢什么就种什么。 逾声表面唯唯诺诺地拒绝,心底却在暗喜,看来这只吸血鬼的底线比他想象得还要低,对他更是纵容得没边。 这无疑更加方便了他的行动。 * 转眼就到了要参加宴会这天,逾声早上刚起,就见到管家拿着一套礼服站在他门外,微笑着说:“先生吩咐的,请您穿上礼服随他一起出门。” 逾声有些小小的惊讶,但眼珠一转没说什么,接过那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礼服回房间换上了。 出来后大厅里并没有人,逾声扯了扯礼服的领口,往古堡外走。 一出大门,逾声忙着整理袖口没看路,霎时和红发吸血鬼撞了个满怀。 “唔……” 逾声抬手捂住自己的脑袋,下一秒手就被拉开,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宝贝儿,怎么不看路,故意的?” 逾声咬了咬牙,谁会故意往他身上撞啊! 但他表面上还是配合地红了红脸,撒娇一样伸手抱住红发吸血鬼的胳膊,声音软软地说:“先生,对不起。” 时砚勾了勾唇,将他往怀里带了带:“走吧,再晚就赶不上了。” 逾声乖巧地应了一声:“好。” 他们两个人彼此心知肚明,但都默契地没有挑破,一个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恃宠而骄的小血奴,一个漫不经心地配合着被他蛊惑。 直到坐上了加长版汽车的后排,窗外的古堡渐渐在视野里消失,逾声才有了出来的实感。 这些天在古堡里待着,都快让他忘了自己身处现代社会了。 汽车后排是两个单独的座椅,逾声坐在一侧出神地望着窗外,掩在衣摆下的手却悄无声息地将一粒小小纽扣状的定位器塞进了座椅下方。 61悄咪咪戳戳时砚,声音里是看戏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宿主,任务目标给你车里放定位和窃听器了。” 时砚一侧眉毛挑起:“怎么?” “说明他对你杀心不死啊!” 指不定用完这次就要扔了呢! 时砚嘴角勾了勾,突然伸手握住了逾声的手臂。 “用完就扔?那也要看我给不给他这个机会。” 第102章 真情假意(6) 说话都像是在调情。…… 逾声刚把定位器放好, 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抓住,一瞬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慢慢地偏过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才敢抬头, 视线投向对面,却发现红发吸血鬼正在敲着电脑工作,分出一只手来拉他似乎只是一时兴起。 会是,一时兴起吗? 还是察觉了什么? 逾声不确定,他定了定神, 放松了手臂,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适时表露出些许迷茫:“先生?” 时砚从电脑里分出一个眼神给他,慢条斯理地发出一个疑问:“嗯?” 逾声又不确定了。 他没再说话, 低头将自己的手指插进吸血鬼的指缝中,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他的动作很慢, 留足了被拒绝的余地, 但时砚只是收回视线没有再看他, 却放任了他的动作。 直到车子停下, 逾声才猛地回过神, 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手。 司机率先打开时砚这边的车门,他下了车却没走,而是转头冲着车内伸出手。 逆着光, 逾声看见了他脸上戏谑的笑, 还有那伪装过后变成了黑色的瞳孔。 “过来。” 他张了张嘴, 无声地说。 他知道了! 冰冷的气息从脚底直接传到头顶, 逾声僵硬地伸出手,被男人紧紧握在掌心,不容拒绝地将他拉下了车。 借着动作的遮掩, 时砚低头靠近他,在他身边耳语:“宝贝儿,一会儿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说完他便直起了身,没有去看逾声满眼的震惊,只是牵着他的手改成了搂着肩膀,微微用力将人禁锢在自己身前。 “而现在,配合我。”时砚的手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他的肩头,“作为一个恃宠而骄的小血奴,惨白着一张脸可不对。” “你说呢?” 逾声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艾薇儿的宴会在s市中心的一处私人庄园举办,也是到了这里逾声才发现,原来这些吸血鬼竟然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在s市中心举办宴会,而他们血猎联盟在这之前一丁点消息都没有探听到。 没由来的,一股寒气从后背升腾而起,逾声攀住了时砚的胳膊,略微垂下脑袋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远远的,宴会厅正门处出现了一个身材婀娜的女人,当她的目光转向这边时,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存在,忙不迭快步走来。 “时先生,您真的来了。”女人画着精致漂亮的妆容,身上是繁复的衣裙,样貌有些像混血儿,浅棕色的瞳孔和金色的长卷发,面对时砚却摆出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 她的目光在逾声身上扫了一圈便收回,不甚感兴趣地忽略过他,继续和时砚搭着话:“时先生,您可是有几十年没有应过我的邀约了,这次终于给艾薇儿一次机会,我定要好好招待您。” 艾薇儿?! 逾声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在他们的情报里,艾薇儿可是定居在临市的一只十分强大的纯血吸血鬼,在纯血之中都算得上实力顶尖。 她怎么会对时砚卑躬屈膝? 逾声不动声色地跟着时砚继续往里走,脑袋里却已经开始了头脑风暴。 已知吸血鬼按照实力大体可以划分为三个等级,数量最多也最具备野兽特征的是普通的吸血鬼,他们残暴恶劣,以吸食人血转化人类为乐,但实则为吸血鬼中的底层,惧怕阳光、大蒜,更害怕能杀死他们的银器与圣水。 而纯血吸血鬼,是吸血鬼中力量强横、地位极高的存在,他们无一不是存活了成百上千年的老古董,实力更是深不可测,他们不惧怕阳光和大蒜,银器和圣水对他们的影响也有限,除非被毁掉心脏,否则就是不死之身。 而在纯血吸血鬼之上,还有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初代吸血鬼。 据联盟里流传了不知多少代的古老书卷中的记录,初代吸血鬼是天地间出现的第一批吸血鬼,换句话说,他们才是真正的吸血鬼,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与无尽的生命,血猎联盟里还从未有过成功杀死初代吸血鬼的先例,初代吸血鬼似乎只会在重伤濒死的时候回到领地陷入沉睡,过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便又会醒来。 而血猎联盟已经上百年没有捕捉到初代吸血鬼活跃的踪迹了,他们一度以为那都是传说。 逾声只觉得自己像坠入了冰窖,明明身在烈日下,却从头凉到了脚底。 纯血吸血鬼们性格高傲,很难说让谁去服从谁,能让艾薇儿这样小心对待的,时砚究竟是什么身份? 艾薇儿不知道那个小人类短短几秒就想了那么多,她暧昧地冲时砚眨了眨眼,纤细手指若有似无地触碰到西装袖口。 然后被时砚躲开了。 “艾薇儿,多年不见,你似乎忘记了我的规矩。” 艾薇儿神情一僵,就连另一边的逾声都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他不由得用余光看去,发现艾薇儿脸上出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恐惧的表情,配合着她僵在半空的手有种别样的滑稽。 “请您恕罪。” 艾薇儿深深地垂下头去,声音里带着恐惧与慌乱,“艾薇儿知错了,请您饶恕艾薇儿一次,此次宴会那位殿下也会到场,我能帮您做些什么?”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时砚冷漠的眉眼稍稍放松,重新变成了逾声熟悉的那副慵懒模样。 “别紧张,我又说要对你做什么吗啊?” 艾薇儿配合着笑笑,但那笑意很快就僵在了脸上。 时砚直视着她的眼睛,不带丝毫感情,清描淡写地说:“看在你是宴会发起人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只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他将逾声往前推了推,这一推将逾声全然暴露在艾薇儿面前,也让艾薇儿看清了这只血奴的脸。 “宝贝儿,你想找的人会来,但是你要怎么去到他身边呢?”时砚掰着逾声的脸,让他看向艾薇儿,其中暗示不言而喻。 艾薇儿震惊于他们的关系,但目前最担忧的还是自己的小命,她以女性的直觉敏锐地发现面前这只可爱无害的小血奴身份不一般,但有时砚在前,她不敢深究。 艾薇儿眼珠转了转,脸上重新挂上了招牌笑容,她上前一步,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小血奴的脸,眼睛却看着时砚说道:“艾薇儿会配合您的。” 她尖锐的指甲在逾声脸上留下了一道很浅的红痕,时砚笑了笑,松开了一直揽在小血奴肩膀上的手。 逾声仓皇回头,却在看清红发吸血鬼眼底神色的那一刻陡然站住脚步。 时砚轻佻地单手插兜站在原地,将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去做你要做的事,我们的账之后有的是机会算。” 逾声没有来得及再说什么,艾薇儿绕到身前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似抓住实则搀扶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走吧,小血奴。” 艾薇儿风情万种地笑了,“既然是先生的人,艾薇儿自会全力相助,现在,我们要找个地方谈一谈了。” * 清楚逾声不会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所以时砚索性送他一个便利。艾薇儿看着不着调但实则是个聪明人,有她帮忙,逾声的计划应当可以更顺利地进行。 “时砚?真是好久不见了。”一个身材高挑面容俊美的吸血鬼早就注意到了门外的他,在其余人还没有看见的时候占据了攀谈的先机,“上一次见到你,还是很多年前我沉睡之初。” 他手中盛着暗红色液体的酒杯轻晃,独特优越的嗓音配合着魅魔一般的外表,说话都像是在调情。 但时砚显然不是他能挑动的目标。 很煞风景地将他的酒杯推远,时砚眉头微蹙:“梅德伦,拿远些。” “嗯?你的怪病还没有治好么?”被直呼大名的吸血鬼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脸惊奇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奇观,“天呐,不要告诉我你又在自残似的靠人造血浆果腹,传出去真的很丢我们吸血鬼一族的脸!” 时砚不想搭理他神经病一样的问话。 原主的病确实罕见,他对血液的要求极高,一些不够纯净的血液闻了只会感到恶心,而就算是纯净血液也难以入口,所以平时就靠着人造血液维持生命,也因此深入简出,不太活跃在人类社会里。 时砚穿过来之后发现自己的情况比原主好一些,留下的三个血液纯净的人类的血对他影响不大,隔几天喝一次不会引起他的反感,但宴会上鱼龙混杂,提供的血液质量也参差不齐。 毕竟不是所有吸血鬼都像时砚这样挑剔,宴会上的饮品只提供了口感上的满足,相比之下纯净度确实不是首要选择。 梅德伦耸了耸肩,将酒杯放到路过的侍者的托盘上,顺带撩了一下清秀乖巧的侍应生,塞给他一张房卡。 目睹了这一切的时砚:“……” “喂,不要这么冷淡嘛,就算你不做也不要妨碍别人做,你瞧,都把我可爱的小人儿吓跑了。”梅德伦眯着眼睛地注视着走远的小侍应生的背影,伸出猩红舌尖舔了下唇。 “刚才看到你身边的小可爱跟着艾薇儿离开了,他们去做什么了?”梅德伦笑得一脸轻佻。 时砚冷淡地看向他:“这不是你该好奇的事。” “哦,好吧,我求饶。”梅德伦显然十分习惯他这样冷漠不近人情的性格,一点都没有生气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前段时间你收下血奴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哦,友情提示,你今晚会有很多麻烦。” 他嬉皮笑脸地凑在时砚身边,顾及着他和原主很多很多年的交情,时砚没有将他抛下,两人沿着主路慢慢走进宴会厅内。 时间已到,参与宴会的吸血鬼基本已经到齐,但是当时砚走进室内的时候,全场有一瞬间的寂静,紧接着所有吸血鬼都站起了身,面朝这个方向低垂下头——无论什么等阶的吸血鬼,在初代面前,都要致以低头礼。 这是深刻在每个吸血鬼血脉中的臣服。 第103章 真情假意(7) 先生,求您。 时砚一身低调的灰黑色礼服, 整个人最惹人关注的就是那一头长红发,而就是这样的特征,让一种纯血吸血鬼不敢小觑。 时砚或许很多年不活跃了, 但他们可没有忘记,当初这只初代吸血鬼单枪匹马杀了几十个妄图占据他的庄园的纯血,那片古堡下至今还埋藏着他们的骨头,血肉浇灌出一片诡艳的玫瑰园。 “时砚阁下。” “时砚阁下。” 时砚走过之处,一个个高傲的纯血都低垂下脑袋, 口中喊着敬称。 他瞥了眼站在自己身后堂而皇之接受别人低头礼的梅德伦,又将视线移开,语气冷淡:“不用这么小心谨慎,诸位自便即可, 我只是应邀而来的普通客人。” 他的身份和血脉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所以即便他态度冷淡, 依旧有不少吸血鬼争先恐后地想结交。 吸血鬼和人类其实是一样的, 同在现代社会混, 生存那一套甚至比人类玩得还溜。 时砚不堪其扰, 被及时发现的梅德伦拽到了宴会角落, 两人一人端着一杯白开水,在一众喝血的吸血鬼中显得怪异又可笑。 但确实没有吸血鬼再贴上来了。 时砚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水,突然视线一凝, 看向宴会厅门口。 一阵嘈杂过后, 现场如时砚进来时那般静止了。 对上那双明晃晃带着不善意味的眼睛, 时砚眉眼低沉, 常挂在嘴边的浅笑也消失不见——明摆着不喜欢不欢迎的态度。 “哟,这是什么日子,你居然肯出来了。” 白发红瞳的吸血鬼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他大步朝着时砚走来,眼神里闪过一道厉色,“时砚,百年前的事我还记着,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原主百年前不过是偶然路过,不慎打扰了正在捕猎血奴的席沐,这只性情恶劣的吸血鬼以玩弄人命为乐,原主放跑了他的几个血奴,这个仇就一直被席沐记在了心里。 原主一百年都不怎么出现在人前,宴会之类的场合更是不参加,席沐左等右等,才在今天等到了时砚。 他阴恻恻地笑了一下,目光环视过周围一众打扮得人模人样的吸血鬼,发出一声嗤笑:“一群废物,有什么值得你看的,不如和我再打一场?” 话是这样说,但大有时砚不答应他就不放弃的固执。 时砚没接茬,淡淡移开了视线。 可惜席沐是个疯子,他这个初代似乎比其他初代少了一份拥有顶尖血脉的稳重,正常人的行为逻辑根本不能用在他的身上。 时砚的无视态度彻底惹怒了他,席沐眼神中闪过狠厉,突然出手直指时砚的心脏。 “你疯了——” 梅德伦连忙闪身躲避,初代之间的打斗可不是他一个纯血能掺和的,一不留神就可能碎成渣渣。 席沐手上长出黑色的尖锐的指甲,初代杀不死又怎样,他只要重伤时砚逼得他去沉睡就可以了。 61在系统空间里惊呼:“宿主小心!” 时砚皱眉,本来不想惹的麻烦非要自己贴上来,看来是不打不行了。 他伸手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席沐,两只初代吸血鬼就这样在宴会厅中央打了起来。 刚从外面得知骚乱连忙赶回宴会厅的艾薇儿看着已经打到了半空中的两只吸血鬼,狠狠拧了下眉:“疯子。” 逾声却定定地看着空中,视线在锁定席沐的白色短发后彻底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计划有变,任务对象或许是初代吸血鬼。”他按住耳朵里的小小耳麦,对着对面说。 他的动作没有避开艾薇儿,艾薇儿也没有要深究的意思,无非是时砚带来的人,就算惹出了什么事也能解决,她只需要维持好现场的稳定就行。 至于谁和谁打起来,谁又即将要倒霉…… 关她什么事呢。 艾薇儿刮了下逾声的脸颊,看着他不再做掩饰的冷脸笑了:“小家伙,你真的很有趣。不过现在姐姐没时间和你玩了,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去做吧,我要处理现场的混乱了。” 逾声点了下头,转身毫不留恋地走掉。 “喂喂,逾声,你可别冲动。”耳麦那头的男人手里的键盘敲得噼里啪啦,清澈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崩溃,“初代吸血鬼可不是你一个普通血猎能对付的,就算有圣水都不一定有胜算……话说为什么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初代吸血鬼啊,啊啊啊!” 现场的骚乱被逾声原模原样传回联盟后,他们立即翻出了那些有关初代吸血鬼的记录,但即便如此都很难相信,传说中不怕银器圣水的初代吸血鬼居然真的存在,还一天出现了两个! “逾声,不要擅自行动。”那头换了个人,声音沧桑有力,成功让逾声停下了脚步。 他垂眸,喊了一声:“队长。” “……嗯。”男人应了一声,态度严肃异常,“初代吸血鬼比我们想象的还有恐怖,换句话说,他们才是真正的吸血鬼一族,就连难对付的纯血都只是他们转化和结合的产物。逾声,此次行动暂且放下,你立刻归队。” “可是……” “没有可是。”男人的语气不容拒绝,“救人可以另找办法,但你的命也是命,你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逾声抿了下唇:“我不会就这样上去硬拼!结局无论输赢他都一定会回到自己的领地,我只要谨慎地跟上,找到白队他们被关押在哪里就可以——” “逾、声。” 不是耳麦里传出来的声音,那声音在背后。 逾声瞳孔紧缩,猛地回身。 红色长发的吸血鬼就站在这里,不知听了多久。 明明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模样,逾声却敏锐地感到一阵恐怖的气息,正从面前的吸血鬼身上散发开来。 耳麦那边也注意到了他这边的情况,逾声口中的“队长”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压低了声音说:“逾声,将耳麦给他,我来交涉。” 如果这只吸血鬼愿意听他讲话的话。 就像吸血鬼中并不全都是席沐那样的疯子,他们之中也不全是以杀人为乐的自大狂,有相当一部分吸血鬼活动在人类社会中,和人类一样进行工作,血猎联盟和这类吸血鬼有过交集,知道他们并非是全然利益相悖的敌人。 虽然从来没有过和初代吸血鬼交涉的先例,但逾声在那只初代吸血鬼的手里,他们的情报不全将时砚认定为纯血,已经是犯了天大的错误。 眼看着逾声身陷险境,男人也是病急乱投医。 听到那边逾声还不动,男人有些急了:“逾声!” “……”逾声思绪回笼,抬手按住耳麦,“队长,我自己可以解决。” 说罢,他将耳麦取了下来,男人的声音彻底传不过来了。 “逾声,逾声!” 那边再听不到半点动静。 “砰”地一声,男人的拳头砸在了桌面上,嗓子像磨着砂砾:“快去,让距离最近地小队以最快速度赶过去!不能让逾声被他带走!” * “先生,我……”逾声看向时砚,眼底闪烁着挣扎,还有一丝微弱的迷茫。 “看来你要做的事情出现了些意外。”时砚嗓音里带着丝丝笑意,说出的话却冰冷又无情,“可是机会我已经给过你了。” “席沐刚刚离开,你追不上了。” 逾声一口咬在舌尖上,直到血腥味充斥口腔才堪堪回神。 他现在只能注意到时砚的最后一句话,下意识追问:“离开了?” “被我打断了一条胳膊。”时砚轻描淡写地说,却让逾声感到无比危险。 要知道如果他们猜测得没错,席沐和时砚可都是初代吸血鬼,可时砚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居然在短短几分钟里打赢了另一只以疯子著称的初代,还废了对方一条胳膊? 逾声嗓子发紧,万般情绪堵得他说不出话。 现在自然是安抚面前这只吸血鬼的情绪更重要,可席沐手中还有自己的同事,他应当立即去寻席沐的踪迹……但是时砚又站在他面前,只要他想,自己不可能走出这里半步。 应该怎么办? 血猎联盟的人动作很快,从逾声关掉耳麦到最近的小队赶到现场也不过几分钟,他们远远地看到了逾声的身影,却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因为那只红发吸血鬼冲他们看了过来。 只是一眼,就让血猎小队的成员感到了由心底升起的恐惧。 那是对强者的畏惧,只需一刻便知,他们哪怕来十个百个,都不是时砚的对手。 时砚淡淡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面前的少年,伸出了手。 逾声绷直了脊背,却在下一秒愕然抬眼—— 时砚拿下了落在他肩膀处的一片落叶。 这算是示好吗?逾声不知道。 他举起隐隐有些颤抖的手,像这些天做过无数次那样,将自己献祭一般送到吸血鬼的手掌心。 “先生,求您。” 他垂下了眼,声音沉沉。 时砚攥住了那只白皙纤细的手,在逾声错愕的目光中将他一把拉进怀中,握住了那截柔韧的细腰。 他心情很好,说话时带着胸膛微微颤动,眼神专注地看着自投罗网的猎物:“求我做什么?” 逾声张了张口,时砚又道:“告诉我,你现在最想要的。” 最想要的…… 逾声上前一步,将自己完全交给他,仰起细白的脖颈,睫毛微微颤动:“先生,我想要……席沐的位置。” 这是一场交易,一场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交易。 逾声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好乖。”时砚带着笑意抚上他的脸,在逾声震惊的目光中开启了那只耳麦。 不远处的血猎小队听到了耳麦里传来的声音。 “席沐会在s市躲起来养伤,他的常住居所在……,你们的人就在那里。” 听见他声音的小队成员们还愣着,就已经下意识做出了反应,他们之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拿起联络器:“快,在那边驻守的血猎小队呢!去救人!” 一切发生得太快,逾声都没有回过神来,时砚便将这么重要的信息告诉了他们,然后扔下耳麦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 逾声满眼震惊,想问为什么这么轻易地答应了交易,想问难道你就不怕席沐之后的报复,想问…… 为什么好像一次次为我妥协。 逾声不是木头,时砚对他的特殊态度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以往还能用吸血鬼爱玩弄人心来骗骗自己,今天他却是已然看清。 哪有什么误打误撞的好运,不过是另一个人一直在给他让路。 第104章 真情假意(8) 今晚来我房间。 “现在可以放心了?”时砚擦去他脸颊上的一滴泪珠, 不再遮掩的红色瞳孔映照出他狼狈的脸。 逾声连忙抬手擦了擦。 “多谢。”他的声音有些闷,“你想要……什么报酬?” 说话的时候逾声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时砚深知不能将人逗狠了, 但以现在他们敌对的身份,不用一些特殊手段,他怎样才能保护好他的爱人呢。 “报酬就是,你要留在我身边。” 逾声抬起头,蓦然撞入一片流转的星河之中。 时砚余光瞥见不远处还未离去的血猎小队, 突然低笑了一声,单手扣住少年的后脑勺俯身下去,双唇紧贴,远处传来此起彼伏地吸气声。 逾声也听见了, 但他只是愣了下,没有推开时砚, 而是缓缓放松了身体, 微微仰起头迎合。 * 宴会进行了一半就被席沐的发疯打乱, 艾薇儿忙着善后就很头疼了, 等她终于送别所有宾客之后, 却看见罪魁祸首之一在她的花园里和小血奴卿卿我我。 “我说二位……” 逾声吓了一跳,猛地推开抱着自己的男人,下意识抬手抹了一把嘴唇。 时砚转身, 对上艾薇儿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惊讶的目光, 那里面明晃晃地写着“原来小血奴不是自愿的呀”的戏谑。 “咳。”艾薇儿摇着扇子状若无事地走近, 扇子掩面只露出一双风情万种的眼, “时先生,我善后可是很累的,您就不要和我计较了吧?” 眼看又出来一个纯血吸血鬼, 血猎小队已经麻木了,他们站在原地就像不知所措的树桩,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严阵以待还是避其锋芒。 所幸艾薇儿和时砚交集并不多,只是客套了两句便离开了,时砚的司机早已在旁边等候,待时砚转过身,他连忙开启了车门。 “走吧。”时砚放在逾声背后的手轻轻用力,将他带进了车内。 而他踏进车里之前,突然朝着远处看了一眼,将试图有所动作的血猎小队定在了原地。 那一眼隐含的威胁之意将他们掀起的小心思都逼了回去,直到那辆车逐渐远去消失在视野里,小队的成员们才敢大声喘气。 “太恐怖了,初代吸血鬼好像对我也有血脉压制一样……”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拍了拍胸脯,心脏还在扑通乱跳。 另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面色苍白,直到那辆车远去她才缓缓吐了一口气,将插进兜里的手拿了出来,手上握着一个已经开启的联络器。 “喂,邢队。”女人的手还有些抖,但声音已经恢复平静,“逾声被带走了,目前不确定是自愿还是被迫。那只初代吸血鬼并未表露出攻击意图,初步判断逾声是安全的。” 邢队充满疲惫的声音从联络器那头传来:“初代吸血鬼要做什么我们根本无法干涉,逾声将他得罪到什么程度我们也不得而知,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派人去谈判,让他放了逾声。” “呃,邢队……”那个年轻小伙子凑到联络器旁边,突然插了一嘴,“还有一个重要情报我觉得应该汇报一下,那只初代吸血鬼当着我们的面亲了逾声,他是不是……在挑衅啊?” 当着他们的面……亲了…… 亲了逾声?? 邢队瞬间炸了,他手下的桌子不堪重负被一拳砸了个洞,联络器里的声音却渐行渐远:“该死的!给老子等着,老子亲自去会会他!” 血猎小队成员大惊失色:“邢队,别冲动啊!” * 回古堡的一路上,车内都安静地过分。 司机是只普通吸血鬼,但平时混迹在人类社会里,所以习惯了时刻掩饰自己的吸血鬼特征,现在也只是在前方安静地开车,看上去就像个普通无害,只是有些寡言的中年男人。 逾声悄悄观察了司机片刻,然后低下头思索对策。 可惜直到古堡的轮廓出现在窗外,逾声也没有想到好的办法。 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逾声有些焦躁地想。 这只吸血鬼赖上我了?或者就这么喜欢我,喜欢到能忍受把一个血猎放在身边?还有他为什么会是初代吸血鬼,初代吸血鬼不应该要什么有什么,怎么执着于自己了?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东西吗? 而且…… 逾声下了车抬起头,看着这座古堡,第一次觉得,它像一座不见光的牢笼。 “在看什么,后悔了?”时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逾声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有些胸闷,他皱了皱眉,摇头:“我不会后悔。” 既然身份都暴露了,他现在也没什么好装的,逾声回过头,认认真真地看向他:“你想让我做什么,你的血奴,还是床伴?” 时砚嘴角勾起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一路上就在想这些?” 逾声没有得到正面回答,心沉了下来。 平心而论,时砚帮了他一个大忙,他欠时砚一个天大的人情。 但是一想到要被一只吸血鬼压在身下侮辱,从此再无尊严地活着,任他予取予求,逾声就难以抑制地产生反感。 他不愿意那样活着。 时砚比他高半个头,站在他身边不着痕迹地逾声眼底的情绪挣扎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有再开口。 61从系统空间里探出头瞥了一眼,了然:哦,又在憋着什么坏。 习惯了,他家宿主在任务目标面前总是幼稚地不像他自己。 * 对于逾声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这件事,管家表现得略微有些惊讶,时砚一个眼神扫过去,他立刻明白了先生的意思,不着痕迹地收起了心底的轻视。 这个少年有些手段,在先生心里的重量也比他想象得多,他应当重新丈量这位逾先生的地位了。 “今晚来我房间。”时砚头也不抬地拉住想溜走的逾声的手腕,慢条斯理地开出条件,“作为交换,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 逾声垂着头:“什么要求都可以?” “如果你说放过你这种……自然不行。” 果然,逾声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装也懒得装,敷衍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他深深地看了站在一旁的管家一眼,想到了什么,突然道:“我能去地下一层看看么?” 管家有些意外,率先将视线投向了自家先生。 时砚淡淡颔首。 管家对逾声微微欠身:“当然可以,您在古堡范围内是自由的。” 逾声看了沙发上的红发男人一眼,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甩开了他的手,大步朝着地下一层而去。 他不会甘心一辈子被困在这只吸血鬼身边,既然想要自由,那不如继续实施自己的计划。 试探他的底线,引诱他,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 逾声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思索着如何让时砚尽快喝下更多血。 “逾声?你怎么来了?” 陈述他们不知道外界的消息,还以为逾声这些天是被吸血鬼带走折磨了,但当逾声走近,陈述看着他身上的奢华礼服,瞬间噤了声。 倒是一直沉默不语的狄不言往这边投来了视线,破天荒地开了口:“你出去过了?” 他的声音细听有些虚弱,气息也十分短促,像是身体有弱症。 逾声垂眸,掩下眼底那一丝深沉:“嗯。” 他们本就不熟,逾声没什么话要对他们说,他们也不知道应该以何话题展开。 逾声这次下来是为了看看这两人是否还活着,还有想办法救他们出去。 一个粗略的计划在脑海里转了两圈,逾声伸手握住了栏杆,轻声开口:“你们出不去,家里人会很着急吧?” 陈述和狄不言同时一怔。 这次狄不言比陈述的反应要快,他猛地站起身,黝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逾声:“你什么意思?” 逾声知道这里没有监控和监听设备,也不和他们打哑谜:“我可以找机会把你们放出去,外面会有人接应你们,把你们送回家里。” 提起“家”,狄不言的情绪有些波动,但好歹是稳住了没有失态,冷静下来后仔细想了想逾声的话,犹豫着道:“你是……吸血鬼猎人?” 逾声不意外他会知道,狄不言如果真的是他知道的那个狄家的人,知道这些就并不奇怪了。 陈述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以往只觉得吸血鬼是生活在传说中的生物,更不知道什么是吸血鬼猎人。 但他看了看狄不言的脸色,他这个室友一天里大多数时间都在沉默,他们交流不多,但经过几天的相处也能看出对方是个可靠的人。 他转头看向逾声,一眼里包含了几种复杂的情绪:“……谢谢你。” “不用谢。”逾声摇了摇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 夜晚,在管家再三的暗示催促下,逾声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视死如归地推开了主卧的门。 他走了进去,反手关上房门,抬脚冲着时砚走了过去。 吸血鬼似乎刚洗过澡,一头红色长发还未干,一缕缕发丝落在浴袍大开的胸前,与苍白没有血色的皮肤相衬,红得刺眼。 吸血鬼冲着他伸出一只手,逾声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顺从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但时砚脸色骤然一变。 他钳住逾声的手腕转了个角度,看见了他手腕内侧的新鲜伤口。 “怎么弄的?”时砚的声音很沉,像是生气的前兆。 逾声喉咙干涩,想着自己的计划,堪堪保持冷静:“洗澡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 身手敏捷的血猎会在洗澡的时候不小心碰出这么大一道口子? 时砚简直要气笑了。 如此拙劣的手段,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要达成所愿。 真是欠教训了。 第105章 真情假意(9) 逾声现在颇有点破罐子…… 只是一瞬间, 时砚身上的气息就变得异常恐怖,对此极为敏感的逾声立刻就想要逃跑。 但他的手腕禁锢在时砚手里,只是刚抬起腰就被人用力拉回, 锁骨的位置传来一阵刺痛。 “唔……!” 逾声咬紧了牙关,抑制着脱口而出的痛呼。 疼,太疼了。 逾声一共就被咬过两次脖子,偏偏每一次都是时砚气急了的惩罚,所以毫不留情, 就是要让他痛,让他记住。 痛了才会怕,害怕了就不会再犯。 时砚感受着新鲜血液涌入身体的快感,其中还掺杂了一丝微妙的令他想要发狂的躁动。 是逾声做的手脚。 时砚的尖牙微微收回, 控制住了继续吸血的冲动。 “以后不要再故意伤害自己。” 时砚说着,一只手擦去他眼角留下的泪, 另一只手绕到背后顺着细腻的肌肤往下滑, 探进睡衣宽松的裤腰。 啪。 逾声蓦然瞪大了双眼, 脸上瞬间染上一片薄红。 时砚他居然、他居然打了那里! 他怎么可以打那种地方!! 逾声现在忘了两人的身份不对等, 被打的羞耻盖过了理智, 他含羞带怒地看向罪魁祸首,然后脸颊又被咬了一口。 “嘶。”逾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 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记住。”时砚丝毫没有做错事情的反思, 按着乱动的逾声说, “在我这里你可以随意试探, 无论你想做的是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肆意妄为的权利。但是不要用这种方式。” “逾声。”这好像是时砚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逾声一时愣住。 手腕处的伤口被吻住, 漫长的时间里,逾声甚至能感受到那处的皮肤开始生长、结痂,然后变为平滑的新生。 “这是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并不严肃,也没有厉声呵斥,但逾声偏偏听得心里一跳。 他忽然有种感觉,时砚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很认真,如果他再那样做,等待他的将是他承受不了的后果。 他突然软了下来,将自己塞进时砚的怀里,手指微微勾着一缕他的红发:“我知道了,先生。” * 那天的宴会虽然被半路破坏,但时砚的出现仿佛一个讯号,第二天起,逾声就敏锐地发现古堡里来往的人变多了。 而住在古堡里的他之所以没有被打扰,是因为时砚根本没有放那些人进来的意思,逾声站在二楼走廊尽头的窗子前往下看,一个又一个他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来来往往,其中更是不乏备下重礼求见时砚一面的豪客。 逾声用他浅薄的理论知识分辨了一下,那些大礼几乎都是八位数起步,更有甚者一个人就送好多件。 而这一切都是管家在安排,他好像十分清楚地知道时砚的心思,哪些人的礼该收、哪些人的礼不能收,都存在于他的大脑中,所以在应付那些客人的时候游刃有余。 而最奇妙的是,那些上门而来的客人中不乏强大的纯血吸血鬼,但他们都从未对管家表露出不悦,即便时砚没有露过面,他们也丝毫不敢轻视这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管家。 逾声看着那流水一样进入古堡的礼品,终于忍不住跑下了楼,却在门口处迎面撞见了一只陌生的吸血鬼。 管家站在他身侧和那人并肩而行,让逾声惊奇的不是管家对那人熟稔的态度,而是这只吸血鬼竟然可以踏进古堡。 除了时砚默许他想不到其他理由,所以他和这只吸血鬼应当是认识的。 管家和那只吸血鬼走到了他面前,逾声下意识抬手捂住脖子——作为惩罚,时砚没有帮他恢复伤口,那么大一片红痕明晃晃地露出来,偏偏这人给他准备的衣服没有一件高领。 而梅德伦从没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只可爱的小血奴,而且小血奴的身上充斥着另一只强大吸血鬼的味道。 “亲爱的,你就是让时砚破例的那个小血奴?快过来让我看看。”梅德伦很自来熟,没有等管家给他们互相介绍,就上前一步站在了逾声面前。 逾声谨慎地后退半步:“这位先生,我并不认识您。” 言下之意就是,陌生人离我远点,我们不熟。 “啊,好吧。”梅德伦失望地放下了伸到一半的手,目光却在他脖子的伤口处流连了好久,“小宝贝儿,看来他对你真的很不好,伤口都不允许你处理吗?要不要跟了我?我比他温柔得多,会的花样也……” 他说着说着就靠近了,身上的高贵香水味飘到了逾声鼻子里,呛得他皱眉。 正当他想着要不要不顾礼貌直接离开时,头顶传来了另一道熟悉的声音。 “梅德伦,如果你想死的话,可以继续说下去。” 时砚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二楼的楼梯口,他淡淡向这边瞥了一眼,在看到逾声放任梅德伦向自己靠近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平心而论,他的语气并不算重,看上去也不像生气的样子,但梅德伦却反应极大,猛地从逾声身边退开,甚至一秒就连连后退了几步,直接站在了管家的身后。 时砚扫了一眼:“以后你不用进来了。” “诶诶诶,别啊,我错了。”梅德伦一听这话又跳了出来,神色急切,却是直接面朝着逾声,还挤眉弄眼,“对不起啊小血奴,我错了,我不该开你的玩笑,你快劝劝你家醋坛子,让他别生气。” “求求你了。”梅德伦十分没节操地冲着逾声双手合十,在时砚看不到的角度还眨了眨一侧眼睛。 对于他的反应,逾声先是一愣,然后就是满脑子的莫名其妙。 什么叫“你家醋坛子”,他和时砚只是你情我愿的交易关系。 这个叫梅德伦的吸血鬼看起来脑子不是很好的样子。 但又能自由进入古堡,和管家的关系看上去不错,所以逾声拿捏不准他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满口跑火车。 “过来。”时砚下了楼梯,在沙发上坐下,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逾声动了,他转身走向时砚,在看到他伸出的手和平坦放着的双腿时不自然地抿了下唇,然后乖乖伸出手被牵着坐了下去。 吸血鬼的体温和人类完全不同,就像永远捂不热的冰,但也许是体型差距和隔着布料的原因,逾声觉得他的腿坐着还挺舒服的。 就是在别人面前太让人不好意思了。 他低着头没有注意,梅德伦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小血奴坐在时砚腿上的那一刻,这只小心眼的吸血鬼肉眼可见地心情愉悦,身上的气势都不那么骇人了。 “好了,说正事。” 梅德伦坐在单人沙发上,故意离他们远了点,冲着管家扬扬手,管家瞬间明了,转身去了厨房。 逾声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然后将疑问的视线投向时砚。 红发吸血鬼在自己家里总是一副懒散睡不饱的模样,垂下眼看他:“怎么了?” 逾声说:“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不用,老实待着。”时砚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腰,“就算你听懂了,也没办法把消息传出去,嗯?” 逾声咬了咬牙。 昨天晚上他浑身被摸了个遍,所有能和外界联络的东西都没了,现在罪魁祸首居然还好意思说! 时砚听见他磨牙的声音,嘴角提了提,复又安抚:“你乖一点,说不定我会允许你和血猎联盟那边报个平安。” 底牌都被他掀翻了,逾声现在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迹象,闻言恹恹道:“什么时候?我队长很担心我,说不定不久之后就会来找你要人。” 他抓住时砚的衣角,声音有些闷:“你不放我就不放,别动他们,行不行?” 让一只吸血鬼不要动他的敌人,还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敌人,这简直可以说是毫无道理,但时砚竟然也纵着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可以。” 他摸摸逾声耳后的碎发:“他们不会死在我这里,更多的我保证不了。” 但这已经很好了,比逾声预想中的还要好,这只吸血鬼意外地好说话,尤其是自己提出的要求。 逾声默默抬手摸了下自己手肘处,那个已经消失不见的针眼。 是因为他的血的原因么?吸血鬼已经对他上瘾,并产生好感,所以才会像个昏君一样纵着他? 逾声不清楚,但梅德伦显然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 时砚一个眼神扫过去,他咽下了到嘴边的吐槽,清了清嗓子,终于正色道:“说正事说正事,你真的决定好了要掺和进去?” 正好管家也端着茶水回来了,他放在时砚面前的是一杯无色无味的白开水,放在梅德伦面前的却是一杯血浆。 逾声看了一眼,从那液体的粘稠程度上判断应该不是鲜血,是人造血浆。 时砚端起水杯却没喝,径直塞到了逾声手里,然后转头看向梅德伦:“你这个问题显然很没有必要。” 梅德伦翻了个白眼:“好吧好吧,是我不放心想要多问一句。不过我依然好奇为什么你会做出这个决定,没记错的话你的资产已经积累到了个恐怖的数字,激进派的那群脑残再放肆也不敢戳到你面前来。” 他作为时砚几百年的好朋友,对他手下的资产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如果时砚不掺和那些烂事,只一心驻扎在s市,梅德伦敢说整个世界都没有吸血鬼敢触他的眉头。 时砚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有必须要做的理由,因为逾声。 第106章 真情假意(10) 一次心软就可能要了…… 按照时砚的身份地位, 还有他初代吸血鬼的实力,如果安分窝在s市几乎可以说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但是若要掺和进那件事就不一样了。 那个组织里不乏初代吸血鬼的存在, 还都是和席沐那种家伙一样的疯子,梅德伦真心不喜欢那些吸血鬼,他们吸血鬼里也是有鄙视链的。 两只吸血鬼说的云里雾里,逾声听了半天发现自己听不懂,便低头默默嘬水, 坐在时砚身上习惯了,他反正也跑不掉,干脆放松地靠在男人身上,把他当个软垫用。 什么这件事那件事的, 他只听懂了时砚这次大张旗鼓地出席宴会就是给外界一个讯号,然而他要做的事情估计是一件很危险或者风险很大的事, 就连身为纯血的梅德伦都极为抵触。 想了一圈有关吸血鬼内部的大事, 逾声也没有半点头绪, 他在联盟里只是个普通的血猎, 不要说一些大事轮不到他, 估计就连风声都不会被他听见。 另一边梅德伦苦大仇深,血浆硬是被他喝出了中药的感觉:“行吧行吧,看在朋友一场, 我信你一回!” 他站起来双手叉腰, 在旁边转了几圈, 最后挠了挠头发:“既然决定好了, 那你什么时候去公司露面?你的代理人都把电话打到我这来了。” 初代吸血鬼或多或少都有点类似老古董的癖好,而时砚恰好就是其中最不爱接触现代电子设备的一个。 他听着梅德伦的唠叨,面不改色地说:“明天。管家会备好手机电脑。” 时砚并不打算和原主一样坚守底线, 毕竟现代社会还是有手机更方便一些。 梅德伦眼睛一亮:“我明天去找你加联系方式!” “行了,其实也没什么事,剩下的我们明天说,我先走了。”梅德伦也不是毫无眼力见,他看着被时砚抱着不撒手的小血奴,在心底“啧”了一声,没忍住犯了个贱,“祝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再见~” 说完还对愕然抬头的逾声眨了眨眼,梅德伦的长相大气,生性风流见人总是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笑,对着别人眨眼的时候很容易被误认成勾引。 逾声被他的脸一晃,愣了一下。 然后就感觉到身边吸血鬼的气息突然沉下来。 “梅德伦,我的花园缺些养料,你想留下来?” 梅德伦立刻正色,头也不回地告辞跑了。 而跑不掉的逾声就成了承载红发吸血鬼醋意的发泄口。 锁骨上又被咬了一口,逾声能感受到尖牙在自己皮肤上磨动,他绷紧了身体,却没有等来预想中的疼痛。 时砚松开了他,眼底幽深:“他好看么?” 逾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时砚口中的“他”是指梅德伦。 大脑疯狂运转,逾声犹犹豫豫地说:“不……不好看。” “嗯。”时砚满意了,奖励似的摸摸他的发丝,向后一靠,整个人散发着餍足的气息。 这回轮到逾声惊讶了。 他以为这只恶劣的吸血鬼会借此对他做些什么,再不济也要咬他一口,结果时砚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他说了个让他满意的答案,便放过了他。 “明天我会离开古堡。”见逾声愣着神,时砚锢住他的腰,将话说得更清楚,“我在人类社会有房产,短时间内不会回这里了。” 逾声先是惊讶,然后就是沉思。 听时砚的意思,是要带着自己一起走?那不行,陈述和狄不言他们还在这里呢,时砚如果不再需要他们了,他们就会被送给其他吸血鬼,到时候逾声就鞭长莫及了。 “先生,我也要去吗?”逾声搂住时砚的脖子问。 时砚望着他,挑了一下眉:“想说什么就直说。” 逾声咬了咬牙,先是凑上前亲了他脸颊一口,然后刻意放低姿态用脸轻轻蹭他,像只小猫一样:“先生只带我一个吗?” 时砚这时候才想起来地下一层还关着两个人。 其实就算逾声不说,他想起来之后也是要把那两人送回去的,他没有折磨人的癖好,也不会把他们送给其他吸血鬼折磨。 但是逾声先提了出来,他便不得已落了下风,主动权掌握在时砚手里,他一句话就可以决定那两人的生死。 所以这是要替别人谋出路了? 时砚垂下眼,看着故作乖巧的逾声不说话,在对方心惊胆战的煎熬中突然抬手,附上了那一截白皙的脖颈。 逾声呼吸一滞。 吸血鬼最是喜怒无常,是自己说错话惹怒他了吗? 时砚手指用力,钳住了他的喉咙,那个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昭示着其主人的紧张。 但时砚没有停下,他淡漠地注视着逾声的眼睛,手指圈得越来越近,逾声已经感受到了窒息。 在心里倒计时的最后一秒,他猛地出手,一拳锤在时砚毫不设防的胸口,趁着他松手的间隙连忙后退。 时砚没动,他依旧坐在沙发上,只是抬起头看向了逾声。 逾声被那一眼看得浑身惊颤,想也不想转头就跑。 轰的一声,大门从外面关闭了,管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逾声身后,按住了他的一侧肩膀。 “逾先生,抱歉了,先生没有允许您离开。” 逾声被迫转身来到时砚面前,管家压在他肩膀的手没有松开,而是将视线投向了时砚,等待他的宣判。 管家看得分明,先生并不是生气了,而是有种别的情绪混杂其中,逾声在他这里依旧是重要的,他不敢擅作主张。 时砚抬起一只手碰了碰胸口被逾声砸了一拳的地方,有些疼,但对于身体强悍的吸血鬼来说连淤青都留不下,更何况逾声还没有用武器,只是用了自己的手。 而61已经在系统空间里化身尖叫鸡:“啊啊啊宿主你掐人家脖子干什么!!” “你不会被原主同化了吧?宿主你要控制吸血鬼本性啊!!!” “安静。”时砚说,“没被控制,我很清醒。” 你清醒着掐自己爱人的脖子吗……这句话61没敢说。 时砚抬眼,对着管家示意了一下,管家松开了钳制着逾声的手,后退一步。 “过来。” 又是这副淡淡的表情,平静的语气,说话的对象也没有变。 但逾声更是感到无比的恐慌。 时砚这是什么意思? 初代吸血鬼在联盟有限的记载中是站在吸血鬼金字塔尖的那一部分,他们无一不是强大、高傲、受人尊捧的存在。 时砚或许这辈子都没有被人类伤到过,而逾声刚刚才给了他一拳。 这句再寻常不过的“过来”,却让逾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第一次没有听从:“你要杀了我吗?” 时砚挑眉:“为什么要杀你?” 逾声顿了下,有些嘲讽地笑了:“你刚才掐我的脖子,如果我不反抗,现在早就死在你手上了吧?” 亏他还以为自己在时砚心里会和其他人类有点不同,亏他还以为自己的引诱计划成功了,亏他还…… 以为时砚是不一样的。 但时砚的出手打破了他所有的期待和妄想,告诉他自己的侥幸有多么可笑。 吸血鬼就是吸血鬼,生杀予夺,自己不过是一个闲来无事逗趣的对象,一旦触及到了他的底线惹他不开心,最终都是一样的结果。 时砚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有些心疼露出这样表情的逾声。 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在原本的剧情里,逾声就是这样的性格,为身边的所有人考虑,哪怕只是一面之缘或根本不熟悉的陌生人,他都竭尽全力去救他们,为此甚至可以舍弃自己的生命。 时砚并不反对他这样的想法,生在这样的世道,作为一个吸血鬼猎人,这是他的使命和职责,是他的坚持和梦想。 但时砚不能接受看着他走向死亡。 在没有他的那个世界线里,逾声在和队员们一起从席沐手中救出了同事,但就在他们要撤离的时候,逾声发现了另外几个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普通人。 为了那些人,他不顾队长的劝阻执意要去解开他们身上的锁链,最后却被一刀捅进了心脏。 ——那些人早就被席沐洗脑了,他们是自愿留下的,也是自愿在这里当诱饵,为席沐除掉难缠的吸血鬼猎人。 逾声虽然果断勇敢,但性格的缺点也很明显,他太容易心软了。 在这样危险的环境里,一次心软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时砚站起身,在逾声戒备地目光中走到他面前,然后牵起了他垂下的手。 “你要干什么!” 见时砚一言不发拉着自己就要走,逾声连忙出声。 难道是嫌弃这里是大厅,要把他带到其他地方解决掉? 那他可就真的跑不掉了! 逾声剧烈挣扎起来,他不明白时砚为何不用尽全力,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利用巧劲挣脱了手腕上的束缚,逾声不打算纠缠,直接冲着大门处跑去,门就算关着旁边还有窗户,窗户是玻璃的,他只要找准角度撞上去就能破开然后逃出去。 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逾声只觉得身后出现一阵风拂过的声音,紧接着他就被阴影覆盖,一双巨大的长着黑色羽翼的翅膀挡住了他的前路。 “你……”逾声连忙后撤,瞪大了双眼。 红发吸血鬼的背后张开一对巨大的翅膀,大得仿佛能将他整个人都笼罩进去,一根纯黑色的羽毛飘然落地,恰好落在逾声的身前。 然后便是一阵恍惚,逾声甚至看不清楚时砚的脚步,只觉得他一眨眼就出现在了自己身前,下巴被冰凉的手钳制,强迫他抬起头。 眼前覆盖下一小片阴影,那满头红发是逾声最后看到的颜色。 唇上一痛,吸血鬼咬破了他的唇,溢出的鲜血被吮吸,逾声没忍住张开了一条唇缝,下一刻就被时砚抓住时机挤了进去,陌生又霸道的气息充斥着口腔。 但是逾声已经顾不得了,他瞳孔颤抖着,感受着口中那一抹奇异的腥甜。 那不是人类血液的味道,是…… 时砚的血。 第107章 真情假意(11) 有一种心脏都被抓住…… 意识到自己被喂了什么, 逾声先是震惊,然后不可抑制地挣扎起来。 直觉告诉他,不能喝! 但吸血鬼的力量比他大得多, 在时砚不刻意让着他的时候,他绝无挣开的可能。 逾声挣扎的力道逐渐小了下去,时砚接住他滑落的手,置于掌心紧握。 传说初代吸血鬼的血液有神奇的作用,但这一点并没有人验证过, 毕竟能让吸血鬼心甘情愿给出血液这一点条件就足够苛刻,所以这个消息更像是一个逐年演化来的传说,血猎联盟里面估计都没有记载。 但熟知这个世界背景的时砚知道,这个信息是真的。 饮下初代吸血鬼自愿献出的血, 一人一吸血鬼便是双体一命,可以在千里之外互相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一方受伤时另一方会承受同等的伤害, 若是一方死亡, 另一方也会失去生命。 而这其实是很久很久之前, 在吸血鬼族群中都快要失传的禁咒。 也是能彻底杀死初代吸血鬼的唯一方式。 时砚松开了他, 漫不经心地抹去唇上沾染的血迹,拉着他的手转身朝着楼梯走去。 逾声压下口中的怪异滋味,冷冷地问:“你给我喝了什么?” 时砚背对着他, 收起了羽翼:“我的血。” “……”明明清楚还要再问一遍的逾声沉默片刻,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给我喝你的血?又是控制我的手段?” 他已经不想遮掩自己的脾气了, 索性就此摆烂,不就是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 但是被时砚控制, 成为他的傀儡,他想都不要想! 时砚轻笑一声,像是看透了他内心的想法,径直拉着他下到了地下一层。 陈述和狄不言第二次见到时砚本人,先是惊讶,然后便转为了恐惧,而看到他身后被强硬拽着的逾声时,那种恐惧几乎到达了巅峰。 逾声上一次来便是说要救他们出去,而这次却是被吸血鬼带过来,所以是暴露身份了吗? 他们也要被灭口了吗? 陈述还能保持冷静,狄不言却是猛地站了起来,直接后退到墙角,警惕地看着他们。 逾声心里一咯噔,生怕时砚要对他们做什么,连忙开口:“你到底要干什么?!” “逾声。”时砚的声音很低,却很有力,“心软,会要了你的命。” 在逾声还茫然的时候,时砚突然从身上解下一把匕首扔进了房间里。 门上的锁链被解开,大门敞着,那把闪着银光的匕首落在房间中央,距离狄不言很近的地方。 他突然抬头,一改往日的怯懦,表情让逾声感到陌生。 时砚的声音响起:“捡起来。” 逾声正想要怒骂他发什么疯,却看见狄不言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真的蹲下身捡起了那把匕首,抓握的姿势很熟练也很专业,让逾声猛地愣住。 这时候,时砚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将他推到自己身前,陈述躲在一旁没人注意,而逾声就这样和狄不言毫无遮挡地对上了视线。 “杀了他,放你走。”时砚突然开口。 逾声震惊地睁大了眼,头皮发麻,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就见对面的狄不言执起匕首看向了他,猛地冲了过来。 “你……” 逾声的肌肉记忆让他躲开了匕首,但紧接着狄不言便回身追了上来,动作熟练狠辣得不像一个普通人。 顾不得惊讶,逾声连忙躲避,他手上没有武器很吃亏,加上现在脑子里乱成一片,只好步步躲闪。 因为时砚站在门口的缘故,谁也没有朝那边去,但是房间里的空间太小,哪怕逾声再竭力躲避,最终还是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停下吧。” 就在匕首即将刺向他的前一刻,时砚开口了。 逾声看到对面狄不言眼中的光闪烁了一下,然后放下了手臂,匕首叮当一声掉落在地。 逾声看得清楚,他眼里还充斥着不甘心。 他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直到时砚走进来,站在他的面前,看都没有看狄不言一眼,而是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往外走的时候,逾声终于动了一下,他回过头,看向狄不言。 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那个在他记忆里沉默安静的青年,此刻低垂着头,放在身侧的拳紧握,地上的那把匕首还在他脚边闪烁着银光。 如果不是逾声确定那真实发生过,现在的场景,就和刚刚时砚将匕首扔到他面前时一模一样。 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逾声被拉出房间后便看到了站在一旁等待的他,见到逾声失魂落魄的模样,这位管家罕见地没有扬起他的职业微笑,而是以一种逾声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 “先生,里面的两位怎么处置?”管家欠了欠身,问道。 时砚停下脚步,看向逾声。 逾声还愣着。 时砚摸了摸他的发丝,眼中已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好像又变成了他们互相装模作样时候的样子,温柔地说:“看清了吗?还想救他?” 逾声眼底挣扎,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你早就知道。” 时砚眼中荡开浅淡的笑意:“不错,还不算傻。” 狄这个姓氏在s市很有名,狄不言是狄家小辈里的佼佼者,他父亲是掌管狄家公司的家主,和时砚手下的产业打过交道。 不过这么多年时砚并未经常出现在人前,狄不言应当是没有见过他,但刚被抓进来的时候他看向时砚的眼神,让时砚确定了他认出了自己。 如果不是情形不对,他还要夸赞一句,这孩子不错。 “所以,你现在改变注意了吗?”红发吸血鬼上前一步,欣赏着他失落无措的脸,轻轻摸他的脸颊,像是逗弄小宠,又像是温柔安抚。 逾声下意识舍弃了后一个可能性,抬眼看他:“弄这么一出,你到底要做什么?” 从一开始他试探对方,到自己被掐脖子,再到逃跑未遂被喂了血,然后又让自己亲眼所见狄不言的真面目。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逾声看不懂时砚究竟想要做什么。 时砚垂下眼,在光线昏暗的走廊里,逾声竟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心疼与怜惜。 红发吸血鬼扣住他的肩膀让他回头,房间内,狄不言已经脱力靠着墙滑下,管家俯身将那把匕首捡起,而陈述则是已经吓傻,愣愣地站在最角落的地方。 “宝贝儿。”时砚又换回了这个甜腻的称呼,冰凉的呼吸打在逾声耳畔,“下一次心软之前,要先看清对方的心。” 他的手指点在了逾声的胸口,下面是砰砰跳动的心脏,他的手指只是蜻蜓点水般拂过,逾声却有一种心脏都被抓住的错觉。 * 当天晚上,逾声从二楼的窗户处看到了被送走的陈述和狄不言,管家亲自送他们出去,一辆低调的黑车等在那里,上车前,狄不言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回望。 但他注定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古堡的窗户从不开启,他也看不到从窗帘缝隙里望向这边的逾声。 逾声的视线放空,想到了下午那时,和狄不言独处一室时的对话。 当时他提出这个要求,红发吸血鬼的表情好像丝毫不意外,他让管家将陈述带走,自己也转身离开,将空间留给了逾声。 而就在其余人都离开之后,率先开口的居然是狄不言。 “抱歉。” 他的道歉在现在显得十分不诚恳,逾声也不缺他一句抱歉,只是问:“为什么?” 狄不言居然笑了一下,他那张寡淡的脸笑起来却格外好看,像是枯木逢春。 “因为我想回家,而他,显然比你更可信。” 他将目光直直地投向逾声,不躲不避地对上他审视的视线,轻声说:“我很早便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吸血鬼这种生物,我父亲的公司里就有很多,他合作的那些老板里面也有吸血鬼。” 狄不言的家族底蕴不浅,却也只有家主才能知道这些,狄不言显然是被他父亲当做了下一任接班人培养。 “我被抓过来是场意外,面对吸血鬼时的害怕也是真的,但我认出了他,第一眼就认出了。”狄不言说,“你可能不信,但就是这么凑巧。我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过一张照片,上面便有他的脸,那张照片年代久远,而他的容貌没有丝毫变化,实在是很好认。” “一开始我也没想做什么,被关在这里也好,被杀了也好,总之人类在吸血鬼面前是无力反抗的,我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等着我父亲求上他,用什么好处换他放过一个无关紧要的血奴。” 说到这,狄不言突然讽刺一笑:“可惜,他让我杀了你。没办法,能活着离开谁不想呢?我只能对你动手。” 就是因为知道吸血鬼的存在,所以他从小就被要求像特种兵一样锻炼,身手自然很好,可以和逾声打个不相上下。 他说完,逾声陷入沉默,最后还是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狄不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表情却变得复杂。 因为家族的原因,他从小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智商情商都不缺,所以在得知自己被耍了的短暂错愕后,他突然有些明白了那只吸血鬼的用意。 费这么大劲,就是想让逾声认清他的真面目,然后告诉他人不可轻信,不能轻易心软? 这简直不像是一只高傲的吸血鬼能做出的事情。 但偏偏时砚就那样做了。 狄不言在自己父亲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在商场上此人可以说是理智冷漠到了极点,看待人类就像是在看蝼蚁,就连同类都很难入他的眼。 而现在居然对一个血猎上了心,还为他做了这么多事,其中的在乎和看重就连狄不言都能窥得几分。 冷峻残暴、淡漠诡诈的吸血鬼,也会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弯下腰么? 第108章 真情假意(12) 有兴趣当我的模特么…… 第二天逾声一大早就被管家叫起来, 递给了他一套新衣服,逾声展开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居然是一套休闲正装。 亚麻衬衫和浅棕色长裤, 一件和裤子同样颜色的七分袖西装外套,说是正装,衬衫的领口和袖口却有一些花边设计,扣子也是彩色的,搭配在一起倒显得不那么正式了。 可是不论如何, 逾声现在都没有能穿成这样出面的场合,他不懂时砚为何要让管家准备这样的衣服。 他迟疑地看向管家:“这是什么意思?” 管家微笑着欠了欠身:“是先生的吩咐,您若是好奇,可以去问先生。” 逾声闭上了嘴, 转身将房门关上了。 算了,有什么好问的, 总归时砚想让他做什么他都反抗不了。 今早的早餐却没有被管家送上楼, 逾声换好衣服重新打开门的时候, 管家笑眯眯地说请他下楼, 今日的早餐在楼下餐厅用。 直到在餐桌旁坐下, 逾声也没反应过来,有些疑惑地看向对面的男人,红发吸血鬼面前也摆着和他一样的全套餐具, 却只有盛酒的高脚杯里有半杯红色液体, 其余什么都没有。 反观逾声面前, 是比他平时在楼上用的还要丰盛精致的早餐, 单是小点心就有七八种,还有不同口味的粥。 简直就像高级酒店的自助早餐。 逾声被自己的联想晃了一瞬,有些无语。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 用自己正常的态度语气说:“这是要干什么?” “嗯?”时砚正看着他一身新衣服出神,听见他问,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不过是突然想到你以前总一个人吃饭,估计会很无聊?今日陪你一起。” “……”逾声张了张嘴想说不用,就听见时砚又道:“况且也该习惯习惯和我同桌吃饭,不然以后在外人面前掉链子了怎么办?” 逾声愣了下,这才想起这人之后就要在人类社会用人类的身份活动了。 而跟在他身边来历不明无名无分的自己……不就是小情人一类的存在了?! 逾声的脸色变化了几遭,最终不知道是说服了自己还是暂且放下,沉默着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时砚时不时看他一眼,然后像他很下饭一样配着喝完了那半杯人造血浆。 逾声有些忍不住了,开口:“我一个血奴就坐着这,你不喝我的血反而去喝什么人造血浆?” 他算是看透了,自己之前在联盟实验室里挨过的那一针根本没用,不知道是眼前的吸血鬼太过强大所以影响甚微,还是那药剂根本就没研发成功,总之控制时砚这一条路是走不通了,他破罐子破摔,竟然还有心情主动问他要不要喝自己的血。 时砚勾了勾唇,眼神示意他面前的一些补血食材上:“我讲究长期发展,目前还没有把你吸干的想法。” “快些吃,今早我有个会,需要早些出发。” 直到坐上时砚的那辆被他放过定位器的车,逾声的脑子才转过弯来:“你要带我去你公司?!” 时砚坐在他身侧,正在闭目养神,闻言淡淡“嗯”了一声。 但是逾声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扭曲,时砚睁开眼看向他,还未转变的瞳色像闪着光的红宝石:“怎么,你以为我要给你什么身份?” 逾声以为他会把自己关在常住的房子里当个随时取用的血包。 但这话不能说,他定了定神,反问回去:“那你要给我安排什么身份?血猎联盟的人可都认识我这张脸,你也不怕给自己找麻烦。” 说来也奇怪,自从那天他和时砚大闹一场然后看清狄不言的真面目之后,逾声居然没那么怕他了,在他面前不自觉地展露自己的真实性格。 而时砚好像更喜欢他这副模样,没有任何被冒犯的不悦。 他嘴角微勾,心情很好的样子:“或许你可以让他们试试。” 能杀死初代吸血鬼的存在,普天之下也就只有面前这一个,而这个人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逾声撇了撇嘴,终止了话题,转头看向车窗外。外面的景色从一开始的陌生逐渐变成他熟悉的事物,他们经过了s市的地标建筑,来到了繁华的市中心,然后在一栋双子大楼前停下。 此时正好在上班时间,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打工人们赶着打卡上班,却无一不被停在楼前的豪车吸引。 时砚在车上就听见了外面的议论声。 “我靠,哪来的豪车,这个款好像是定制啊,据说几千万都拿不下。” “诶,在咱们公司楼前停过的豪车还少吗,你怎么这么惊讶。” “等等,这个车牌号好眼熟……让我想想,那不是大老板的车吗!” “什么大老板?” “诶呀你刚来公司不久不知道,咱们上头的林总只是个代理执行总裁,真正的老板另有其人,我也是偶然见过一回,才知道大老板的车牌号……” 都是些没什么用的废话,时砚没在意,车子停稳后坐在副驾驶的管家下车来打开后座的车门,时砚理了理衣服,长腿一迈跨了出去。 瞬间听得“嘶”声一片。 逾声从被司机打开的车门走下来时,便看到红发吸血鬼像个超模一样站在车前,吸引了大片视线。 他突然不太想走过去了。 逾声脚下步子一顿,但还没来得及退缩,时砚的视线就看了过去。 “过来。” 逾声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时砚将他的小动作和挣扎的表情尽收眼底,做了伪装的黑色瞳孔里映出少年的身影,他伸出手在逾声身后虚虚揽着,让本来落后他一步的少年和自己并排而行。 而后面的管家见状,更是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先生他怕不是,真的对逾声先生上心了。 * 时砚的办公室在66楼,也是上来之后逾声才知道,名动s市的双子大楼居然都是面前这个人的,整栋大楼、不,甚至可以说这里整个园区,都是时砚的产业。 而双子大楼高达百层,从电梯里向外望去,对视觉的震撼难以言表。 总之逾声的心情很复杂,这种情绪一直到得知自己的身份是董事长贴身秘书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你疯了吧?”逾声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站在他身边的时砚表情不变,而前来汇报的特助和代理人却是结结实实地愣在了那儿,两人同步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逾声后知后觉现在已经不是在古堡里了,周围这么多人,他口无遮拦的样子属实不好看。 特助小心地看了眼他们顶头上司:“老板,这位……” 时砚扫了他一眼,目光转了一圈又落回逾声的脸上,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就这样安排,涉及专业性的事情他不需要学,你们照旧。” 深谙此道的特助听懂了,这就是给职位却不让干活的意思,他连忙点头:“好的,老板。” 然后逾声便稀里糊涂地跟着时砚进了他的办公室,偌大的办公室里仅有一张大得离谱的书桌和一面墙的书柜,其余都空着,站一百个逾声都绰绰有余。 管家接下时砚脱掉的外套,打理整齐挂在一旁的衣架上面,然后恭敬地退到一旁,低声询问:“先生,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就先离开了。” 时砚颔首:“回去吧,本来这里就不需要你,你非要跟来。” 管家脸上露出个有点慈祥的笑:“是属下放心不下先生,但现在有逾先生在您身边,相必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时砚翻开一份文件,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嗯,回去吧,那边的事还需要你跟进。” 管家欠了欠身:“是,先生。” 而逾声听了半天,只隐约察觉到时砚让管家去做的那件事应该很重要,其余一点重要信息都没听出来。 时砚的办公室里空荡荡的,连个他坐下的位置都没有,而管家离开之后,时砚好像专心致志地投入到了工作里,忘了这里还站着一个人。 逾声眨了眨眼,在站得腿酸之后,突然灵光一现,悄咪咪地后退几步,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很好,时砚果然没叫住他。 从里面逃脱的逾声松了一口气,但时砚所在的这层楼另一边还有他助理部职员的工位,逾声不想现在和他们碰上,只好从另一个方向走,不过他方向感不太好,走着走着就迷了路,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这是什么地方?” 身上没有手机,也没有可以联系别人的设备,逾声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突然闯入了一片与这栋大楼格格不入的角落。 推开全透的玻璃门,逾声仿佛置身一个轻快的花园,这处地方很偏僻,但占据着唯一一个大露台,里面种满了各种花花草草,风景优美,中间的空地上放着一个画板,旁边有些绘画用的颜料工具,看起来像是个私人所有的地方。 意识到这一点,逾声连忙收回脚步,但已经晚了,他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逾声回头,正正好和来人撞了个正着。 那人是个身穿正装的青年,胸前还挂着工作牌,半长微卷的头发披在肩膀,头顶却扎了个小揪揪,一双桃花眼像是会说话似的,眼波流转间皆是风情。 逾声却立即后退一步,下意识摆出了作战姿态。 青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血猎?” 逾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有拿银器,也没有穿戴任何血猎联盟标志的衣物,这人是怎么认出来的? 不对,不是人,是吸血鬼。 逾声戒备地看向他,青年见状微微笑了一下,眼睛一瞬间从深棕色变回了红色,他迈出脚步,却直直地路过了逾声,走到画板前坐下。 然后还不忘对逾声说:“你们人类有句话叫相逢就是缘,既然来了,不坐一会儿么?” 他没有表现出攻击性,逾声自然不会放松警惕,但他还是坐了下来,在青年指给他的椅子上。 他不信这么个散发厉害气息的吸血鬼在集团里时砚会不知道,而这只吸血鬼能独自霸占66层的整个露台,说他和时砚不认识都不太可能,所以逾声暂时放下心来。 时砚都不怕他在集团里乱跑,说明一定是有把握保证他的安全的。 青年看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嗤一笑:“你真有意思。” 逾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谢谢夸奖。” “唔,果然比传说的更有意思。”青年一双桃花眼弯起,里面似有星光闪烁,他伸出了手,苍白瘦削的手指暴露在逾声面前,“认识一下,我叫姜若。” 逾声顿了下,抬手和他很轻地碰了下:“逾声。” 姜若顶着一个温温柔柔的名字,性格却古怪非常,他眯着眼看了看逾声,突然道:“有兴趣当我的模特么?” 逾声没兴趣,但他从姜若眼里看到了明晃晃的威胁。 “……有。” 没有也得有。 * 双子大楼不远处的一个小巷里,避开了监控所照的范围,男人按下耳边的耳麦:“你确定看见小逾进去了?” 那边的青年苦兮兮地说:“真的呀队长,我骗你干嘛,他被那只吸血鬼光明正大从正门带进去的,一点都没避着人,你不信去问人家前台,肯定都看见了。” 还有句话他没说,早上那架势如果不知道内情的人看了,还以为逾声是什么大老板的小情人呢,俩人搂搂抱抱地就进去了,八卦早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双子大楼。 盯着屏幕上还在快速滚动的群聊信息,青年撇了撇嘴,觉得自己要是把这些告诉队长,队长一定会气得直接冲进去找那只红发吸血鬼要人。 他怂怂地小声说:“队长,要不我们等等?逾声肯定会再出来的。” 到时候哪怕冲上去直面初代吸血鬼,也比现在这样想着混进去强吧。 这种大集团的安保可不是玩过家家,他们队长被抓了就惨了。 中年男人声音嘶哑,是很多年前出任务时伤了嗓子留下的后遗症:“不行,小逾多在他手里一天就多一份危险,我们蹲守这么多天终于等到他出门,等不了下一次机会了!”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邢队即将走到大楼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惊呼,“队长等一下!” 他那头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成功让邢队站住了脚步:“怎么了?” 青年将入侵的大楼内的公共场合的摄像头点开,从中精准看到了一个人影,然后忙不迭告诉邢队:“我找到逾声在哪儿了!” “66楼……东侧拐角,那里有一处露台,看监控显示,露台上应该种了花,很多花,还蛮好找的。” 邢队当机立断:“我从楼顶爬下去!” 青年连忙阻止:“等等等等,我试试用暗号联系一下,如果逾声能看到主动出来找我们最好,如果不行队长你再出动。” 他想到当初在宴会厅外看了全程的队员传回来的消息,说逾声和那只吸血鬼当众亲嘴什么的……总觉得队长莽上去是个错误决定。 “队长你先等等,我现在就给逾声传暗号。”青年定了定神,重新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起来。 * “唔,坐在这里吧,会摆姿势么?”姜若姿态随意地拿起画笔,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多么用心。 逾声按他说的坐下,然后诚实回答:“不会。” 他只学过怎么杀吸血鬼,谁会摆模特姿势? 姜若轻轻笑了一声:“好吧……你长得好,什么姿势都不重要了。我要画了哦,别动。” 逾声安静地坐着,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在这儿给他当模特?对方还是一个危险的陌生的吸血鬼。 我脑子有病吧?- “老板,这是上午的会议记录,您过目。”特助将会议记录递给时砚,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一头红发上落了片刻。 从今早大老板进公司起,公司的小群里便炸开了锅,其中一半以上的言论都在讨论他们老板的红色长发。 特立独行的大boss他们不是没见过,但有时砚这样地位的通常都不会给自己弄如何特殊的发型,而偏偏他们这位大boss顶着一头绸缎般的靓丽长发,简直就是行走的目光夺取器。 不过也没人敢在大老板面前说就是了。 特助在集团工作了十多年,却只见过大老板不超过五次,平时总是代理总裁管理公司,但公司大事的决策上却总有这位大老板的手笔,所以即便是没见过大老板的新员工,也对这位大老板的能力有所耳闻。 毕竟在寸土寸金的s市市中心拥有整整一个园区,还有地标性建筑的双子大楼,就可以窥见一点这位老板的不俗之处了。 时砚粗略扫过会议记录,点出一处,对特助说:“这里,让负责人把汇报文件整理出来发给我,如果还是像会议上那种质量,他明天可以不用来了。” 特助面色一紧:“是,老板。” 时砚从会议室走到办公室的门口,刚把门推开了一条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问他:“逾声的入职手续办好了么?” 特助点点头:“已经办好了,各种福利待遇和助理部的普通助理同级,老板您还有其他吩咐吗?” 时砚颔首:“就这样吧。” 反正逾声也不会真的当他的秘书,不过一个对外的理由,让他名正言顺跟在自己身边罢了。 挥退了特助,时砚坐在自己宽大的办公椅中,垂眸感应了一下逾声的位置,脑海中跳出了双子大楼的平面图。 …… 在姜若那边? 时砚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拧了下眉。 第109章 真情假意(13) 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 “唔, 小宝贝儿,有人要找你呢。”姜若目光盯着画板,却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声。 逾声一愣, 然后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看向露台外唯一一个能照到这边的摄像头,此时正故障了似的闪着光,但细看却能看出那光闪烁的有节奏。 他猛地起身,也不顾还有一个姜若在场, 快步走到露台边上朝下望去。 市中心无论何时都是人潮拥挤的,他在来来往往的行人里寻找着熟悉的身影,终于,在不远处的对面楼顶上看见了邢队。 逾声瞳孔紧缩, 抬起手给他打手势:“快回去!” 他了解他的队长,能找过来一定是存了把他救出去的心思, 但他现在和时砚达成约定了不能离开! 况且这里不止时砚一只吸血鬼, 大楼内说不准有多少隐藏身份的吸血鬼, 他身后还坐着一个神秘危险的姜若, 队长可千万不能冲动! 逾声急得要命, 就在这时,他肩膀上却突然落下一只手,猛地回头, 逾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竟然是时砚。 “你什么时候找过来的?”逾声看向他身后, 原本坐在画架前的姜若早就站了起来, 对着时砚颔首, 看起来还怪恭敬的。 现在顾不得邢队了,逾声只想快点把这两只吸血鬼应付过去。 他面朝时砚,轻咳一声解释道:“我无聊, 出来转转,不小心走到这里的。” 时砚轻飘飘看了眼对面大楼,再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嗯。” 而姜若在时砚走进来时便开始暗戳戳打量他,现在看到他和逾声站在一块儿更是好不掩饰眼中的八卦神色,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对着时砚不怀好意地眨眨眼。 “老板,和你的小宝贝儿初见来不及准备礼物,只能画一幅画来抵了。” 他伸出手,将画架上的画取下来,在手里故作神秘地晃了晃才递给时砚:“好东西,包你满意哦~” 说完他闪身便离开了,速度快到逾声想叫住他都没来得及。 他只好将视线转向时砚:“嗯……他要求我当他的模特,我只在这里坐着没干别的!所以他到底画了什么啊?” 逾声一边转移话题防止时砚真的注意到邢队那边,一边也是真的好奇。 但他没想到,这话问出口,却换来了时砚一个微妙的眼神。 “想知道?” 逾声不明所以:“画的是我,当然想知道了。” “……”时砚挑了下眉,将画对折了一下才递给他,“看完记得收好。” 逾声低头展开,然后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的视线。 逾声脸色爆红。 姜若画工确实了得,简单的笔触勾勒出了一整个栩栩如生的人体。但是!那上面,是只披着一件薄纱侧躺在沙发上、面色潮红看起来就像是刚经历过什么事的逾声!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逾声怎么会不知道那画里代表的意思? 那只吸血鬼看着挺正经怎么能画这种东西! 时砚嘴角勾起,在他头顶拍了拍,没有提他偷跑出来,也没有提姜若,更没有点明对面楼顶对他虎视眈眈的男人,只是说:“看完就回来,你现在还是我的贴身秘书,怎么能玩忽职守呢。” 逾声点了点头,看着时砚的背影远去后,又低头看向了被自己抓皱的画纸。 一阵微风拂过,画纸一角被吹得飘起,恍惚间就像是画中人活了过来,随着风起伏。 逾声咬了咬牙,嘴里咯吱咯吱地响,终于没忍住将画纸揉成了一团。 * “邢先生,请坐。” 66楼的会客室里,今天迎来了一个十分特殊的客人,没有西装革履,也没有带着任何合同文件,在一众助理的疑惑目光中随着特助走进了会客室。 红色头发的吸血鬼坐在沙发上,对着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邢队在进入这间会客室的时候便浑身紧绷,这不仅是常年作战的习惯使然,更是因为面前这只吸血鬼带给了他极大的危机感,让他不得不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 初代吸血鬼的实力就是如此吗?不声不响就可以让人感受到威胁。 邢队皱了皱眉,意识到这次的会面很可能比他想象得还要麻烦。 若是他走不出去…… 时砚轻飘飘地看向对面,提醒道:“邢队还是多考虑考虑,毕竟逾声还在我手里,你也不想看到他担心,对吧?” 邢队放在腰间已经握住木仓的手顿住,然后收了回来。 事到如今他避无可避,于是干脆摊开了说:“放了逾声,条件我们可以商量,联盟那边我也可以说的上话。” 这意思就是说,为了逾声,整个血猎联盟也可以让步了,这倒是让时砚刮目相看,没想到偌大一个血猎组织还挺有人情味。 他挑了下眉,不急不缓地道:“你跟了我的车一路,却一直没动手,怎么,你有顾虑?” 邢队瞳孔骤然缩紧,他知道定位器的事?怎么可能! 时砚看着他震惊的脸,轻笑了一声:“不用紧张,是我默许的事,逾声不会受罚。” “毕竟,他可是最合我心意的血奴了。”时砚轻轻摇晃手中的高脚杯,里面透明的水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血液,在邢队的视网膜上大肆跳跃。 他咬了咬牙:“时先生,据我们所知您并不是不讲理的吸血鬼,我想我们应该可以正常交流。” “这是当然,”时砚挑眉看着他,“不过逾声的事免谈,我不会把他交给你们。” “毕竟你们血猎联盟都是一群连初代都打不过的废物,怎么保护好他呢。” 时砚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想到心爱之人的呢喃。 但邢队只觉得毛骨悚然。 面前这只吸血鬼对逾声的掌控欲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重,用好处引诱他交出人是不可能的了。 额间冒出几滴细小的汗珠,邢队心绪百转千回,已经想到了实在不行鱼死网破也要将逾声送出去的计划。 “不过我们有另外一个合作可以谈谈。”时砚突然出声,打断了邢队的思路,在他皱眉看过来的目光里缓缓道来,“你在血猎联盟里地位不低,应该听说过……肃杀计划。” “肃杀计划”这四个字一出,邢队的表情立即变了。 他戒备地看向时砚:“你什么意思?” 时砚微微一笑:“我想,在这件事上,我和血猎联盟或许有合作的可能,你说呢?” 邢队倏地陷入沉默。 * 逾声转了半天才找到回时砚办公室的路,却在门口碰见了恰好要送文件进去的特助,从他口中得知时砚去见客人了。 “什么客人?”逾声警觉起来。 特助回想了一下:“一个中年男人,嗯……看起来挺不修边幅,声音还有点哑。” 逾声脸色一变,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他们在哪儿?” 特助不知道他为什么变了脸色,但看样子也知道是情急的事,想到老板吩咐的不用限制逾声的任何行为,他立即说:“那边,我带你去。” 当逾声心里七上八下地走到会客室门口的时候,却正好撞见门从里面打开,时砚迈步出来。 看到逾声,他挑了下眉:“宝贝儿,别担心,我没对他做什么。” 跟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逾声知道时砚不屑于撒谎,现下才松了一口气,就听见时砚又说:“不过你这位队长真的很想让你回去,我倒是想问问你的意见,嗯?” 逾声知道他给自己的从没有第二个选项,抬眼看向他,道:“我会亲自和队长说,不会走,你放心。” 时砚点点头,抬脚走到他身前,手指拨弄了一下他额前的碎发,满意地俯身靠近,大手绕到他的后脖颈摩挲了片刻。 “很乖,作为奖励,这个送你。” 一个长方形的金属块落入口袋,逾声抬手隔着布料摸了摸,是手机。 他抬眼看向时砚,难得露出了个真心实意的笑:“谢谢。” “不客气。”时砚直起身,拍了拍他的头,语气像嘱咐顽皮的孩子似的,“去吧,中午之前记得回来。” * “队长,你喝点什么?”逾声取出咖啡厅放在桌子里侧的菜单,递给对面表情复杂的中年男人。 邢队看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随便,白水就行。” 他现在哪有什么品咖啡的兴致,方才和那吸血鬼聊的事情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若不是心系逾声,他现在已经连夜赶回联盟内部和他们商讨了。 逾声点了两杯柠檬水,等服务员走后,脸上故作轻松的表情不再,眼中透露出深深的担忧:“队长,你今天不该来的。” “如果不是时砚,换做其他任何一只吸血鬼,你这种方式就已经触怒对方了。”逾声手指轻点桌面,十分认真地说,“队长你放心,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 “虽然时砚脾气阴晴不定,但是他从没有虐待过我,也没有放肆地取我的血。”逾声为了让邢队放心,故意说的夸张了点想让他笑笑,“真的,伙食还挺好的,都是大补的东西,我还涨了两斤呢,你看看。” 见邢队一脸不赞同,逾声顿了下,连忙转移话题:“那你们在会客室都说什么了?我可担心死你了,生怕你一个气不过和他打起来,到时候我怎么救你呀队长。” 说完,不等邢队回答,逾声便突然觉得一阵恍惚。 他什么时候也可以和别人轻松地开起时砚的玩笑了? 论立场,他们是不死不休的血猎与吸血鬼;论地位,他们一个是可以主宰别人生死的掌控者,一个是被圈养控制的小小血奴。 从什么时候起,他在时砚面前越来越没有等阶观念,甚至隐隐把自己放到了他同等高度的对面呢? 思绪回笼,逾声便看到对面的邢队一脸震惊复杂地望着他,眼神掺杂着诸多他读不懂情绪。 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逾声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第110章 真情假意(14) 发丝像红绳般收紧。…… 中午下班的时间到了, 公司员工大多要么自己带饭要么去食堂,而逾声顶着各色的目光,目不斜视地接过管家送来的保温袋, 敲开了时砚的办公室大门。 “怎么了?” 时砚鼻梁上挂着一副金丝眼镜,不过逾声敏锐地发现他的眼镜并没有镜片,只是个装饰。 而时砚抬眼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便明了,微扬下巴示意:“过来吃。” 他的办公桌属实很大,放置了电脑文件和很多常用品后依旧空着大半地方, 逾声听话地将东西放在空余的一边,托开椅子坐了下来。 就连这把椅子都是时砚特意吩咐给他加的,这办公室里的东西属实太少了点,逾声边吃边想。 “在想什么?”这种时候的时砚仿佛一下子从上位者转变成了饭搭子, 他面对逾声收敛了全部危险性,弯弯眉眼笑得像只狐狸。 逾声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 将在咖啡厅时产生的那点内心悸动压了下去, 转回正题上:“我问队长你们谈了些什么, 他不肯告诉我。” “时砚。”逾声抬头, “我虽然答应留在你身边, 但我不想做个什么都被瞒着的废物。” 他很认真,认真到时砚看着那双眼睛,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逾声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笑, 等了片刻之后又低下头去吃饭。 时砚慢悠悠开口:“这件事关系重大, 邢队不告诉你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但我这里……” 他笑了一下, 继续说道:“你知道的,我对你可以毫无保留,只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 说起代价, 逾声突兀地想到了那张姜若给他画的画,呼吸一滞。 “咳咳咳咳……” 他艰难地把嘴里的饭咽下去,眼神复杂地看向时砚。 不会吧,不能吧,面前这人怎么可能是让我心动的对象……这不合常理,不对,应该说是惊悚,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类爱上吸血鬼的可能,那不都是幻想主义小说中的东西吗。 逾声心知人类和吸血鬼的差距有多么大,更别提现在他还是对方予取予求的小血奴,毫无自尊可言。 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逾声放下了筷子,抬头看向他:“说吧,什么报酬才能让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一次结清,也省得以后再来几次。” 时砚嘴角的笑落了下去。 61在系统空间里发出狂笑:“宿主你被嫌弃了哦~” “是谁掐自己老婆脖子,嗯?是谁跟自己老婆演戏演上瘾了,啊?是谁现在被老婆拒绝啦?” 61越说越欢快,他现在已经彻底叛变到任务目标那一边了,看见宿主吃瘪就开心。 时砚凉凉地说:“闭上你的嘴。” 61知道他现在是恼羞成怒,根本不带怕,直接滚得远远的,笑声却还源源不断地传进时砚脑袋里。 时砚靠坐在老板椅的椅背上,目光不善地盯着狼吞虎咽的少年。 逾声盯着他的眼神硬是头也不抬地吃光了饭,最后一抹唇,站起身来,视死如归一般:“我准备好了,你说,这次要什么代价?” 时砚不笑了,将走近的少年一把拉到自己腿上,揽住他那截细韧的腰,低头用牙尖在他脖颈处的皮肤上磨。 像小狗磨牙似的。 逾声无端地产生了这种联想。 “嘶——” 正想着小狗磨牙,小狗就咬了他一口,逾声痛呼出声,紧接着就感觉到了血液从体内被抽取走。 “嘘,别乱动。”时砚按住他扭动的胯骨,声音暗哑,“你不会想知道这种时候乱动的后果。” 逾声脸色爆红。 他被时砚按住胯骨的时候,隐约感受到了什么东西抵住自己,不过由于平时很少接触这方面,所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还好时砚按住了他,不然…… 以前是迫于生存,现在他没有和时砚发展更进一步关系的打算。 张牙舞爪的少年终于安静下来,他窝在时砚的怀里,僵硬得一动不敢动却还故作镇定,时砚吮吸着他的血液,感受到里面的那种引诱他发狂破坏的吸引力减少了。 想来是逾声给自己身体做的什么东西是有时效的,现在已经逐渐减淡了。 吸了两口止住饥饿感,时砚便松开了尖牙,只是迟迟不离开他的颈侧,薄唇慢条斯理地在他敏感的伤口处蹭着。 逾声感觉那地方一凉,下意识伸手去碰,却在半路被时砚截住。 他的声音还有些哑:“别碰,伤口正在恢复。” 被攥住的指尖酥麻,连带着一并传进了身体,好像全身的细胞都随之颤抖起来,逾声连忙抽回了手,从他腿上跳下去。 “咳,交易完毕,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嗯。”时砚又一把将他搂了回来,“我和血猎联盟谈了个合作。” “什么合作?”逾声眉头皱起,这件事显然超出他的预料,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是,“吸血鬼和血猎联盟敌对了这么多年,你有什么合作要和联盟谈?” 时砚淡淡道:“这件事应该暂且只有你们联盟内部高层才知道,我也刚得到消息不久。” “肃杀计划”源自吸血鬼内部的一些不安分分子,他们提出这个计划,一心想要统治人类世界,将人类变成可以随意取用的猪羊,也因此对抓获的血奴实施暴行,将人命视若草芥。 时砚对此不发表见解,在传统吸血鬼眼中人类就如同餐桌上的鸡鸭一样,这也是人类与吸血鬼矛盾的出发点。 但这帮不安分分子想要的更多,胃口更大,他们试图掌控这个世界,将人类的命运握在手心随意玩弄。 在原本的剧情里有相当一部分吸血鬼参与进了这场屠杀之中,剩下的大部分吸血鬼虽然不参与,但对人类的遭遇抱着旁观的姿态,变相促进了肃杀计划的进程。可是这种违背天理的事情不可能实现,最后人类虽然死伤惨烈,但依旧选择了和吸血鬼同归于尽,整片大地陷入无尽黑暗。 而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股力量因为没有得到及时阻止,时砚作为生活在高纬度世界的人,比他们看得多也看得更远,所以他知道这件事必须进行干涉,以免人类走向剧情中的悲剧结局。 但是告诉逾声的理由就简单多了。 时砚攥着他的手把玩,一点一点摸着他的手指关节,暧昧又撩拨,但他的语气还是不急不缓的:“我无意打破现在人类与吸血鬼之间的平衡,他们的做法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的蠢事必须得到制止。” 逾声听得入神,下意识地问:“所以你就要和联盟合作?但是联盟能给你什么?” 他们联盟这么多年的经验所得,也只知道能用银器对付吸血鬼,而越高阶的吸血鬼生命力越强,纯血便已经十分难缠了,更不要说以往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初代吸血鬼。 逾声估摸着,如果拿出他们联盟里多年流传下来的圣水,估计也不能把时砚这种等阶的吸血鬼怎么样,联盟在这方面的实力可能还不如时砚一个人大。 毕竟他之前可是短短几分钟就废了席沐一只胳膊。 时砚低低地笑了一声:“血猎联盟在人类社会里矗立了几百上千年,底蕴比你想象的要深,我既然敢和你们合作,自然是有所了解。” 逾声:“……” 他一个吸血鬼怎么比自己一个血猎还要了解联盟里的秘密。 逾声抿了抿唇,有些茫然地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留在身边,我算什么,联盟的人质?” 时砚摇了下头,在他发间轻吻:“宝贝儿,你怎么会是人质呢。” 但他是什么,时砚没有继续说下去。 逾声低下头,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偷了吸血鬼一缕长发,正绕在手指上把玩,红色发丝和白皙的手指相衬,他绕得紧,发丝像红绳般收紧,在手指上刻下一些勒痕。 逾声像是被烫到一样连忙松开了手。 那缕头发被他手指圈了圈,松开之后还维持着卷曲的弧度,像是烫了个卷发,逾声抬眼,对上时砚无声但宠溺的视线时,突然心头重重一跳。 仓皇地别过眼,他从时砚怀里挣脱出来,这次没有受到阻拦很顺利地离开了他那张办公桌,逾声却丝毫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太怪异了,他面对时砚的时候总是心跳失衡,太奇怪了。 时砚将他的微妙表情都看进眼里,但没有出言提醒,反而转移了话题:“要午休么?这里有休息室。” 说着,他走到那面空白的墙边,在墙面上按了一下,墙面突然分裂开一道缝隙,那竟然是扇门,而后面是一间一点都不比办公室面积小的休息室。 逾声愣愣地走过去,休息室中央是张大床,床尾是一个小型衣帽间,另一边是一个独立的卫生间,只不过卫生间没有墙,只用了玻璃做隔断,逾声粗略一扫便知道时砚还没在这里住过,房间内干干净净但没有对方常用的私人物品。 他回头,突然说:“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时砚给他的手机是全新的,什么都没有,他现在也只是加了队长一个联系人。 “已经有了。”时砚在背后抱了他一下,“通讯录的置顶是我的号码,宝贝儿,记得背下来。” 至于为什么有手机还要求他背号码,逾声将此归结于吸血鬼的占有欲,他的一切都要求自己记住。 “好了,去休息吧。”时砚垂眸在他耳畔吻了吻,态度自然得仿佛他们是恋爱多年的情侣,“晚上有个宴会,需要你陪我出席。”【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0-118 第111章 真情假意(15) 羽毛混杂着鲜血簌簌…… 逾声其实没睡, 他躺在休息室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知道时砚在一墙之隔的外面办公,就更睡不着了。 不过他现在有手机了, 索性就捧着手机鼓捣了一会儿,和刚加上的队长简单说了几句,又将于小六的联系方式也加上了。 于小六就是那个精通电脑入侵时砚公司监控的青年。 “呜呜呜逾声你还好吧?那个吸血鬼有没有虐待你,你有没有被他玷污啊呜呜哇哇……” 于小六太吵了,连着发过来几条60秒语音, 逾声降低音量听了好久才听完,然后回复他。 “我没事,没有被虐待,也没被玷污, 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脏东西,小心我和队长告状去。” 于小六安静了, 在逾声的威胁之下把联盟最近发生的大事都讲了一遍。 “那天我们从席沐那只初代吸血鬼的住处救出来了两个同事, 还好还好, 席沐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动他们, 只是取了不少血, 养养就能养回来。” 逾声抿唇:“那就好。” “哦,还有一件比较重要的大事,联盟明令禁止往外说, 但是吧, 嘿嘿。”于小六在那头笑得猥琐, “但是这件事和你身边那只红头发的吸血鬼有关, 所以告诉你也没什么。” 逾声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于小六继续道:“他和我们联盟签订了个什么协议!吸血鬼和我们血猎合作诶!这可是大新闻!” “按照老大的说法,是单打独斗不如和别人合作, 吸血鬼虽然不算人,但也能交流沟通,虽然风险很大,但如果能成,我们这边的压力也就减小了。”于小六他们习惯称呼顶头上司为老大,联盟里大多数人都这么叫,“这个消息传出来以后你知道大家都说什么吗?” 逾声有种不祥的预感:“……说什么?” “他们都说你是祸国殃民的妲己!”于小六爆发出一连串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逾声脸都黑了。 虽然知道他们肯定是善意的调侃,但不代表他能接受自己被当成妖妃。 “于小六,你皮痒了?” 于小六听出了他话里的威胁,连忙正色道:“没有没有。” “不过说实话,时总那可是初代吸血鬼诶!他居然能主动来找我们合作!这里面说没有你的作用我是一万个不信的。” 逾声没心思吐槽他狗腿似的都叫上“时总”了,注意力全在最后一句话上。 “……能有我什么事。” “啧,此言差矣。” 于小六摇头晃脑,明明自己年纪也不大,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语气神秘:“依我看呐,他八成对你有意思。” 逾声黑脸,这次直接将手机锁屏,不再接收于小六的消息。 * 时砚一下午都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逾声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便接手了端茶倒水的活,一整个下午来来去去了好几趟,直到再一次走到时砚身边,被男人猛地圈住了身体。 时砚的手在他后腰处轻轻拍了两下,勾着人往自己怀里送:“乖,去试试休息室衣帽间里的那些衣服,选一套你喜欢的,我们要出发去宴会了。” 逾声低头,被强硬地按着亲了一口,然后一脸麻木地说:“好的,我要穿什么风格?” 穿衣风格也是有讲究的,当秘书,还是当小情人,他的穿着也要根据身份变化而变化。 比如那衣帽间里明显是给自己准备的一盒子配饰,几百万的胸针袖口,可不是一个小小秘书能消费得起的。 时砚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勾了勾唇:“随你喜欢,今晚我们也不是去正经赴宴的。” 不是正经赴宴还能是去砸场子吗?这个念头在逾声脑子里出现了一秒,却没多想。 结果他没想到时砚居然真的是去砸场子的- 轰—— 香槟塔被撞到,周围人尖叫着逃跑,碎裂的玻璃铺了遍地,而时砚则踩着满地的碎渣走上前。 席沐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初代吸血鬼的恢复能力很恐怖,短短几天没见,席沐的手臂便恢复如新,但当他对上时砚冰冷无情的双眼时,感觉被折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时砚,我好像没惹到你吧?”席沐阴恻恻地说,扫视了一圈被毁掉的宴会厅。 初代和初代之间的矛盾不是普通吸血鬼能介入的,早在时砚出手的那一刹那他们便已经四散逃离,就算没离开的也是躲在角落不敢冒头,生怕被这两位中的哪个看不顺眼直接解决掉。 这场宴会席沐没有邀请别的初代吸血鬼,所以很戏剧性的,所有宾客都畏畏缩缩地躲了起来,只有时砚和他对面而立,互不相让。 这时候安安静静站在时砚身旁的逾声就成了最显眼的那一个。 席沐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那淫邪的眼神让逾声想吐,下一秒就被时砚挡住了视线。 男人高大的身影挡在他面前,从逾声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柔顺的红色长发。 他听见时砚说:“不好意思,你惹的人太多了,多我一个,好像也不妨事。” 席沐快要被气死,他虽然疯,但嘴上功夫不过关,被时砚说得哑口无言,只能狠狠地咬牙:“时砚,无缘无故毁了我的宴会,你难道不该给我一个交代吗?!” “交代?”时砚轻嗤一声,向前一步逼近他,眼神向下睥睨着他,“我还想问,你集结了一群臭名昭著的好斗分子在这里,是想做什么,嗯?” 时砚用手中的高脚杯在席沐脸上拍了拍,侮辱意味十足。 “草,你真是该死。” 席沐被激怒了,他胳膊被废的仇要报,今日的侮辱之仇也要报! 双手化作利爪朝着时砚而去,席沐眼中闪现血光,招招狠戾,都是冲着时砚的心脏而去。 时砚将逾声往旁边一推,飞快道:“找地方躲好!” “嗯!”逾声清楚现在他最大的作用就是不给时砚添麻烦,顺着他的力道随即就地一滚,躲开了席沐的一击,然后飞快跑到了罗马柱的后面,利用重叠的帘幕遮挡住了身形。 “你敢动他?”时砚眉间染上戾气,本来只有三分的怒气瞬间提升至十分,伸手钳制住席沐的手臂用力一折,“找死。” “啊!!”席沐抱着自己被折断的手臂痛呼出声,这只手臂正好便是他对逾声出手的那只。 席沐抬眼怒视他,咬着牙道:“疯子!你居然敢为了一个人类废我手臂!” “你今天必须留在这!” 说完他用力一扭将自己的手臂复原,生长的痛楚还未消散便再次出手,这次直接放出了背后的翅膀,一双黑色羽翼掀起风暴,直直冲着时砚而去。 时砚冷笑一声:“你可以试试。” 说罢他也放出了翅膀,逾声躲在一旁从缝隙里往外看,敏锐地发现时砚的翅膀比席沐的更大一圈。 难道初代吸血鬼的实力和翅膀大小息息相关? 逾声皱着眉,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打开的通话界面却不知道要打给谁。 这件事如果时砚没有事先通知联盟,那联盟那边即使立刻派人赶过来也还要一段时间,更何况也帮不上时砚的什么忙。 初代吸血鬼之间的斗争不是普通人能参与的,逾声真切意识到了这一点。 宴会厅中的一切都已经被打斗的两只吸血鬼弄得乱糟糟,香槟塔碎了满地,长桌也被掀倒,两只吸血鬼借着翅膀已经飞到了半空,出手速度快到逾声用肉眼几乎要看不清楚。 “靠,来之前也没说一言不合就开打啊。”逾声忍不住说了一句,“这样要怎么帮忙,我过去直接就变成炮灰了。” 而越打越激烈的时砚两人已经完全顾不得宴会厅里的其他人了。 席沐倒是想顾及,但时砚缠着他,只要他一有想要降落的偏向就会被狠狠打退几米远,然后挡在他面前。 “呵,你倒是深情,这种时候还不忘保护那个人类。”席沐吐出一口血沫,眼神狠狠地看向对面毫发无伤的吸血鬼,“可惜,只是一个弱小的人类而已,轻轻一捏就死了。” 时砚没有动怒,闻言也只是淡淡瞥他一眼:“你可以试试。” 时砚这副油盐不进的高傲模样彻底激怒了席沐,他怒吼一声,猛地冲着时砚扑过去,竟是想用自己的身体拖住他,不管不顾地甚至宁愿自损一千,也要给时砚身上增添伤口。 可惜时砚到底是不会如他所愿,一个闪身堪堪避开了他的攻击,席沐用了全力往前扑,根本反应不过来直直地越过了时砚朝前去,而时砚侧身,当和他站在同一水平线上时,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一侧翅膀。 一手握紧羽毛,一手抓住翅膀连接他后背的地方,时砚双手用力,嘶啦一声,半扇羽翼直接被撕裂,鲜血混杂着羽毛簌簌飘落。 半空中只能听到席沐的惨叫声:“啊——!!!” “时砚!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时砚甩手扔掉那碍事的半截翅膀,手臂一个用力将他整个人摔落在地上,同时俯身直冲下去,单手掐住席沐的脖子往大理石地面上摁。 他深深地看着席沐的眼睛,看他无能狂怒,看他痛哭咒骂。 “再对他出言不逊,我不介意毁掉你另一半翅膀。” 他像看垃圾一样盯着地上的席沐,手臂用力到掠夺了他的所有呼吸,哪怕强悍如吸血鬼都感受到了窒息,背后的大理石地面碎裂,被时砚摁着深深陷进了地里,大理石碎片扎进了他的身体。 席沐的半边羽翼只剩下了一截光秃秃的骨头,按理说这种痛楚已经够他疼到昏厥,但席沐硬是撑着没晕,反而疯子一样大笑起来:“时砚!时砚!你这种吸血鬼居然也会有弱点!” 他的声音响彻整个宴会厅,却无一人敢探出头来看,等阶低于时砚的所有吸血鬼都在藏身的地方瑟瑟发抖,那是一种源自血脉中腾盛的恐惧,席沐凄厉的惨叫和身体的痛楚仿佛与他们共感了一般。 眼见胜负已分,逾声却没有丝毫放松的心情,他目不斜视地死死盯着时砚的背影,耳边是席沐诅咒一般的大喊。 “时砚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在乎的人!还有你!我要杀了你!杀了那个人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席沐形容癫狂,嘴里不受控制一直往外溢出鲜血,时砚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仿佛蕴含千钧力道,压得他喘不上气。 不知过了多久,时砚缓缓放开了手,站起身。 他垂眸,看着地上死狗一样的白发吸血鬼,一双猩红的眼珠冷漠无情地与他对视,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堪称残酷的笑。 “我拭目以待。” 第112章 真情假意(16) 他宁愿就这么糊涂着…… 一切都归于沉寂, 席沐拖着重伤的身躯逃跑了,时砚没有拦,只是站在原地垂眸看着自己染血的那只手。 这只手沾染了席沐肮脏的血, 让时砚有种反胃的感觉。 但他没有多看,将手垂下之后朝着逾声藏身的位置走过去,在层层帘幕后面逮到了一个发呆的小兔子。 “吓到了?”时砚皱了皱眉。 逾声愣了下才回答:“没有。” 他从罗马柱后走出来,看了看这遍地的狼藉,还有那些躲在角落拼命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吸血鬼们:“他们要怎么处置?” 他听时砚说了, 这些都是被席沐邀请来的不安分分子,肃杀计划也有他们的一份参与,逾声觉得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 时砚看着他,眼神温柔:“没事, 会有人善后。” “嗯?”逾声还没来得及问是谁,就听见门口处传来的声响, 来人穿着皮鞋, 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啪嗒声, 他顺着望过去, 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姜若。 姜若对这里的一片狼藉视若不见, 径直走到时砚面前,先是对愣愣的逾声展颜一笑,然后才看向时砚, 十分无赖地说:“老板, 让我过来处理这么大的差事, 我要加工资。” 时砚颔首, 淡淡道:“回去找特助开证明,给你批。” “唉,万恶的有钱人呐。”姜若感叹了一声, 然后冲着两人摆摆手,“行了,走吧,这里我善后。” 他看起来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残破的现场,笑眯眯地对两人挥手告别。 于是时砚便带着逾声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逾声看着时砚低头处理擦拭手上的血迹,没忍住开口:“我来吧,你一只手不方便。” 时砚抬眸看向他,将消毒水递了过去。 逾声低头一看,动了动嘴唇:“……也用不到消毒水吧?” 时砚淡淡地说:“太脏了。” 他继承了原主的那些毛病,对同类的血更是嗅觉敏感,沾一点就觉得脏的要命,更别说他沾了满手。 而且还是讨厌的吸血鬼的血。 “……行吧。”逾声想着吸血鬼身体强悍,消毒水就消毒水,反正也毒不死,就可劲往纱布上倒,浸透之后再拉起时砚的手盖上去。 他一边擦着,一边分出神来问:“对了,你今天怎么和席沐打起来了,不是说和联盟合作么?这种事不需要我们血猎帮忙吗?” 他自认是血猎放在时砚这里的人质兼卧底,对此颇有微词:“虽说我实力不太行,但我们联盟里还是有很多厉害前辈的,你半句话都没给我透露,直接莽上去和他打,万一打不过怎么办,连个救你的人都没有。” 时砚眉梢微挑:“你是在关心我?” “我……”逾声一时语塞,手上力气重了些,“没有!” 他的脸颊气得鼓起,时砚垂眸看着,突然俯身凑过去。 “唔……” 逾声的唇被封住了,他能感受到时砚身上并不平静的气息,即便他掩饰得很好,但吸血鬼这种好斗的生物本能依然存在,和席沐大打一场之后时砚浑身的战斗细胞都被调动了起来,全凭他强大的抑制力才维持住平静的外表。 但现在在逾声面前,时砚突然不想抑制了。 汽车前后座之间的挡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升了上去,后排彻底变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因为离得近,逾声清晰地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呼吸声,还有暧昧的水声。 他仰着喉咙艰难地吞咽了下,然后又被时砚掐住了脖子。 不过这次没有用力,而是虚虚地拖着,让他无法后退,无法逃脱,只能顺从吸血鬼的心意将自己的一切献上,因为紧张和羞涩双眼虚虚地阖着。 时砚没有闭上眼,他垂眸看着逾声,缓慢磨人地一点点亲他,动作时缓时快,时轻时重,勾起少年的情\欲,满意地听见他变沉重的呼吸。 “好了!” 逾声一把推开了他,表情从迷蒙转为清醒,红着一张脸低下头去:“你的手还没擦干净!” 见他找了个很刻意的理由躲避,时砚也不恼,只是笑着看他,心情很好的样子。 逾声抿了抿自己的唇,想也不用想就知道现在一定又红又肿——他的体质很容易留印子,这也是来到时砚身边之后才知道的事。 “不闹你了,乖。” 时砚用干净的那只手拂了拂他额前的碎发,声音还带着明显的沙哑,让人一听就能联想到什么不正经的事情上去。 逾声红着脸抬眼瞪他:“你声音能不能正常一点!” 时砚勾唇,妥协似的向后靠了靠:“宝贝儿,这可不是我的错,全都是因为你。” 逾声愣了愣,脸上表情变化了几番,又紧紧抿住了唇。 他错开视线,不去看那个地方,但他低着头给时砚擦手上的血迹,余光难免瞥见那个部位。 看清那个起伏的弧度之后,逾声先是一愣,紧接着更深地低下头去,看样子像是要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地里。 时砚的目的达成,他慢条斯理地翘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挡住了逾声不想看到的那些风景,嘴角微勾。 钓小兔子计划看起来进展不错,小兔子已经被温水煮得差不多了。 * 这个点回公司是不可能了,时砚直接吩咐司机回家,中途逾声好奇地看了眼窗外,无聊地猜测时砚在人类社会的房子在哪儿。 按理说这种日机万里的总裁一般都住市中心,离公司近,上下班方便,但时砚又不是真正的人类总裁……不会和他的古堡一样,住在什么郊区的庄园里? 逾声在这边发散着思维,就听见时砚在他身旁问:“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时砚看他已经三分钟没转过眼珠了。 逾声发着呆,随口答道:“想你会住在什么地方。” 时砚笑了笑,将靠边坐着的少年往自己这边拉了拉,顺着少年的手臂向下滑落握住他的手掌:“你想住在什么地方?” “嗯?”逾声回头看他,脸上带着狐疑,“我想住在哪就能住在哪?” 时砚捏了捏他的手心,回答他:“可以,管家帮我置办了很多处房产,你想住在哪里?” “……”他这样说,逾声反而不会答话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没,我就是随便问问。” 他哪里有这么大的权利决定时砚住在哪,自己现在寄人篱下的,给个住的地方就不错了,不能奢求太多。 逾声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错误。 他和时砚的相识开始于一场欺骗,彼此真情假意地骗了一段时间,谁也说不清是谁先动了心思,总之逾声反应过来之后,自己已经完全被时砚牵着走了。 他又不傻,就算当时不知道,现在也能反应过来,时砚这是在默默影响他的思维,让他适应身份的逐渐转变。 但是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呢?逾声说不出来,他也不想去问时砚。 主动问了就没意思了,况且真要在一起面对的事情太多,逾声不想去思考,也不想去管其他的,现在的相处模式他愿意接受,这就够了。 人类和吸血鬼之间横隔着一笔烂账,他宁愿这么糊涂着。 逾声很会哄自己,思绪在脑海里转了几个圈就开解好自己了,他挪了挪屁股,上半身往时砚那边倾斜,故意抬起手指勾住他身前的一缕头发。 时砚垂眸看他:“做什么?” 逾声发现自己在时砚身边的时候总是幼稚的,但又是安心的,他笑了下,故作神秘地晃了晃脑袋:“不告诉你。” “……”时砚眸色深深地注视着他,良久才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嗯。” 这就是默许了他随便玩的意思。 逾声笑出了声。 这只吸血鬼怎么这么好懂啊,和其他吸血鬼一点都不一样。 他一边想着一边又得寸进尺地捞起时砚的更多头发,双手都派上了用场,还不忘指使他:“你转过去,闭上眼睛,我不叫你不要睁开哦。” 时砚轻笑了一下,听话地偏了偏头,闭上了眼。 吸血鬼的触觉和感知是人类的很多倍,他就算闭着眼也能知道逾声在做什么,逾声也清楚,但还是坚持让他走这样一遍流程。 他们两个默契地忽略了现在的身份,好像他们不是吸血鬼和血猎,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在无聊的路上做了些打发时间的事。 * “老板,到了。” 前面的司机停下了车子,见后排迟迟没有动静,不得不出声提醒。 “诶等一下等一下。”逾声连忙出声,手上动作加快,“还有最后一点,不许睁眼!” 等他结束之后,时砚被拍了拍肩膀:“好了,现在可以睁开眼了。” 时砚抬起眼帘,第一眼没有看自己,而是看向了对面的逾声。 少年脸上挂着笑,眼睛里盛满了星星点点的光芒,但冲着他眨眼的时候又泄露了一丝丝狡黠,像做了坏事等待他发现的小狐狸。 时砚弯了弯眉眼。 下了车,逾声抬头,看着面前的临江高层“啊”了一声。 “这里离你公司这么近啊?看起来走路十分钟就能到。”逾声望了望不远处的双子大楼,惊叹道,“真有钱啊时砚。” 时砚笑了笑:“想要么?” “什么?”逾声转头看向他,不知道他说的是房子还是钱。 时砚揽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往里走:“都可以,你想要什么,我什么时候没有满足过你?” “……也是。”逾声跟着他抬脚往里面走,直到进入电梯,在电梯门上看到了时砚现在的倒影,又噗嗤一笑,“怎么样,我的编麻花辫技术如何?” 时砚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嗯,挺好的。” 61早就在系统空间里乐疯了,他举着相机对准时砚,360度都不落下地拍了照片,然后存在自己最深的数据库里:“宿主我帮你留作纪念啊!” 逾声得到了他的肯定,又抬眼看向电梯门上映出的影子,眯着眼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 红发吸血鬼身高腿长,长着一张堪称昳丽的脸,配合着一头长发却又显妖冶,只不过他习惯的冷漠表情使得他的外表看上去没有那么平易近人,有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但现在,他身前的一小半头发被编了个秀气的麻花辫,因为没有皮筋,逾声就在尾部打了个结,翘着几缕凌乱的碎发,垂眸看着逾声的眼神专注又柔和,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温柔下来,此刻看上去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就像一块小石子投进湖中,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逾声在对上时砚看过来的视线时倏地心跳空了一拍,看着他看得出了神。 第113章 真情假意(17) 一片好像永远也捂不…… “先生, 您回来……”管家听见声音快步从书房走出,却在看见进门的男人那一刻倏地顿住。 逾声看了眼愣在原地的管家,又看了眼面色如常的时砚, 默默将自己往后缩了缩。 但很快他就被察觉到的时砚拽了出来,并在面前放了一双拖鞋。 “这时候知道怂了?”时砚笑着睨他。 逾声小小声嘟囔:“被你自己看和被管家看到,是两码事好不好。” 管家在最初的怔愣过后很快反应过来,快步走上前,接过时砚脱下的大衣, 并敏锐地从他身上嗅到了些许血腥味。 管家皱起了眉:“先生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时砚毫不在意地甩甩手,“席沐的。” “那就好。”管家皱着的眉头松开,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您让我做的事安排得差不多了, 过几天就可实施计划。” “席沐那边……” 管家欲言又止,但时砚知道他的意思, 接话道:“没事, 他不会扰乱计划。” 反而会进一步推进他们的计划。 席沐虽然是个做事没有理由的疯子, 但疯子利用好了, 也能帮助他们达成目的。 时砚走进客厅, 逾声跟在后面,在管家复杂的目光里略带歉意的冲他笑了下。 管家叹了口气,回了他一个微笑。 他冲着要在这里长住的两位主人欠了欠身, 说道:“今晚的晚饭我来做, 逾先生有什么忌口么?” 逾声先是对管家要亲自下厨这一点表示了惊讶, 然后摇摇头:“没有, 您随便做一些就行。” 管家那话也只是客套一句,在古堡他帮逾声送过很多次饭,哪能不知道他有没有忌口, 所以现在对他欠了欠身,便转身去厨房忙碌了。 时砚走了两步,回头看向逾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我有些工作要处理,你自己先玩一会儿。” 逾声点头应好,然后时砚便走进了书房,但是没有关上门。 逾声视线扫视了一圈,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在管家端来一杯茶之后,他侧头看向外面的江景。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落地窗玻璃上倒映出屋内的景象,逾声因为无聊,出神地关注了一下房子的格局和装修。 逾声就算再不关注房地产,也知道在这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一套几百平的临江大平层有多贵,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装修的是冷淡风,房间大致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但胜在大气敞亮,管家在厨房里忙碌,他看了两眼,惊讶地发现管家的动作还挺熟练。 视线移到书房的门口,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男人坐在书桌后的半块身子,他的麻花辫时砚没有拆掉,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刻意留着。时砚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双手敲着电脑,是不是皱一下眉,但是连皱眉都很好看。 逾声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之前在古堡里,他感觉一切都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连一个电子设备都没有,时砚在书房工作也全部看的是纸质文件;但到了这里,不光是管家用厨房的电器用得很顺手,时砚对各类电子产品看起来也很熟悉。 仿佛时砚本该就是这样子的,仿佛他见过的时砚就应该是坐在宽敞明亮的书房里,熟练地运用着手机电脑处理工作。 逾声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那种感觉又悄然消失。 * 而在他没看到的地方,时砚放在电脑键盘上的手突兀地停下。 他皱眉,唤出系统:“61,你有没有感受到一股能量波动。” 他刚才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分外熟悉的能量波动,并且十分靠近,就在这栋房子里面。 他几乎可以确定是从逾声身上传来的。 但是本体的能量怎么会在他小世界的分身里面存在? 61听到宿主的解释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二话不说立即开启了检测模式,追踪着空气里残留的能量痕迹。 “宿主,是真的!”61的声音也变得严肃,“就在半分钟前,十分微量的能量波动在客厅里产生,客厅里只有逾声一个人在!” 金丝眼镜下的红瞳变得幽深,时砚垂了垂眸,遮住眼底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61小心翼翼地追问了一句:“宿主,要继续追踪吗?” 过了一会儿时砚才回答他,声音低沉得好像经过了艰难的思考,又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不用。” 但当61钻进系统空间深处去之后,时砚却从电脑屏幕中移开视线,看向了客厅沙发上的少年。 眼底一片枯寂。 * 事实证明管家的厨艺很不错,逾声吃了一口就被惊艳,毫无保留地夸赞了管家先生,管家微笑着欠了欠身,但逾声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笑不再是浮于表面的客套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时砚面前放着一杯人造血浆,他慢悠悠地一口一口喝着,手边放着一本时不时翻一页的经济类书籍,逾声只看了眼封皮就没兴趣了,暗自移开了视线。 用过晚饭之后管家便离开了,逾声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但猜测和时砚吩咐的那件事有关。 肃杀计划…… 逾声眼底沉了沉。 这个计划的重要性他十分清楚,但也就是因为十分清楚,所以才会更加担心。仅凭时砚一个人的能力能撼动多少?血猎在这之中到底起了什么作用?甚至他都想到了若是最后依旧失败或是两败俱伤怎么办? 看似是一场针对别有用心者的剿灭,但这背后牵连着无数人和吸血鬼的生命。 哪怕初代吸血鬼强悍到不会死亡,但其他人和吸血鬼呢,会怎么样? 逾声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拿出手机给队长打出去电话。 “不用担心,小逾。”邢队似乎刚做完什么剧烈运动,说话时有明显的大喘气声,但他依旧平静地对逾声说,“上面既然决定合作,就代表着我们选择的这条路一定是眼下最合适的一条,你应该也知道了,如果放任他们发展下去,到时候人类就会彻底变成他们的奴隶、食物,我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那种情况发生。” 逾声垂下眼:“嗯,我知道,只是……” 只是觉得你们都奋斗在第一线,而自己却龟缩在最安全的地方,他明明也想出一份力。 邢队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低落情绪,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别多想,将来有用得到你的地方,联盟可不会看在那只吸血鬼的面子上放过你。” 逾声也笑了。 他说:“好,我随时等候联盟的调令。” 挂断电话后,逾声抬眸,在玻璃上看到了红发吸血鬼的影子,他转过头,时砚面色如常地走进,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下。 “过来。” 逾声已经很熟悉了,时砚随时随地都想像抱小孩一样抱他,他将自己塞进男人怀里,隔着衣服感受着一片好像永远也捂不热的冰凉。 时砚垂眸,一手钳着少年的下巴让人抬头,眸光深深地看了他几秒,然后俯下身去。 冰冷和温热的气息碰撞,逾声动了动脖子,喉结狠狠滚动了几下,笨拙但真诚地回应着。 被亲的迷迷糊糊的时候,他被时砚就着这个姿势抱起来,喘了两口气回过神,却发现自己仰面躺在主卧的大床上。 他瞬间清醒,翻身而起:“我回去睡觉了。” 时砚一只胳膊便拦住了他,将人往自己怀里带,声音里带着餍足的哑:“跑什么,又不是没睡过一间房。” 逾声挣动了两下,发现挣脱不开便泄气了,故意报复一般往后狠狠一靠,磕在男人的胸膛上。 时砚低低地笑了下,胸腔的震动透过皮肉传达到逾声身上,让他狠狠闭了闭眼。 “好了,不逗你,去洗漱,然后过来睡觉。”时砚拍拍他的后腰,轻声道。 逾声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最后却什么都没说,沉默着去洗完澡,然后钻进了被窝。 吸血鬼的存在感太强,他靠在床头俯身看逾声,逾声坚持了一小会儿便忍不住睁开眼:“你总看我,我睡不着。” 时砚低低地笑了一声:“那怎么办,哄你睡觉?” 逾声倏地心念一动。 被人哄睡觉好像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了,他的童年与父母在一起的时光十分短暂,短暂到后来成为孤儿被联盟领养的记忆占据了他大脑的几乎全部,父母的面庞在心里早就模糊不清了。 从十几岁开始他就一边上学一边接受联盟的训练,这么多年未曾懈怠,也从没觉得有什么苦的,但就在这个夜晚,在时砚的身边,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他却突然感受到了深深的疲惫。 他阖了阖眼,再沉寂的夜里倏地感到有些累,声音很轻很轻:“……要怎么哄?” 时砚顿了顿,微微侧身将手放在他背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被逾声恶作剧一般编成的麻花辫还未解开,在逾声的眼前晃啊晃。 他伸手抓住了那一点点发尾,攥在手心,感受着背上很轻很温柔的拍打,不由自主地往被子里更深地埋了埋。 这里有时砚身上的味道,他鼻尖抵着时砚的衬衫一角,手心里松松地抓着一缕红色发丝,整个人被吸血鬼细致珍惜地包围起来。 时砚眸光幽幽地低头看他,像恶龙守护自己的珍宝一般,不动声色地将逾声圈进自己的领地,在他身上想方设法留下自己的气息。 吸血鬼的血液永远不会融入人类的身体,那一滴外来之物汇聚在逾声心口,只有时砚能感知到的地方,昭示着他与他密不可分的生命。 第114章 真情假意(18) 不要受伤。 那一天席沐被打了个半死, 也难得地安分了一段时间,时砚和血猎联盟的合作愈发紧密,参与了肃杀计划和席沐狼狈为奸的吸血鬼有一小半都被暗中灭了口, 没有在明面上掀起丝毫波澜。 而旁观了这一切的时砚依旧优雅高贵得不可侵犯,完全看不出他谋划了一场多么盛大的屠宰。 邢队坐在长桌对面,看着优雅品茶的男人,眼中升起了浓浓的戒备。 他压根不是什么简单的热爱和平的热心吸血鬼,邢队十分清楚, 面前这个男人冷血至极,大片同类的死亡甚至得不到他的一个眼神,所谓的两族平衡更是完全不走心的借口,只要他想, 动动手指就能让双方地位发生天翻地覆。 邢队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长桌两侧分别是以时砚为首的吸血鬼一方,和以血猎联盟会长为首的血猎联盟一方, 若是放在一个月前, 恐怕都没有人能想到这两种势力还能有和谐共处见面没有直接打起来的一天。 梅德伦笑眯眯地喝了一口杯中的鲜血, 对着身边冷冷淡淡的姜若举了举杯:“美人, 有兴趣认识一下吗?” 姜若淡淡将他的杯子拂开, 眼神似冰刃般摄向他:“不想死的话,拿开你的手。” 梅德伦脸色一变,以最快的反应速度堪堪躲开了姜若的攻击, 上一秒他手臂放着的位置俨然插着一把美工刀, 刀身还在颤颤地晃。 梅德伦夸张地拍拍胸口, 舔了下唇:“亲爱的, 你可真烈。” 姜若没有再分给他一丝一毫的视线,他们同样为时砚做事,但不代表私人立场相当, 也没有什么留情的必要。 时砚被身旁的小小骚动吸引过去,看着梅德伦作死,然后淡淡开口:“够了,想打架出去打。” 梅德伦和姜若同步地安静下来。 时砚这才将视线看向长桌对面的男人,敷衍地勾了下唇:“现在我们应该谈一谈下一步计划了,你说呢?” 血猎联盟的会长是个长相平平的中年男人,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到的那种,但此刻面对一众初代和纯血吸血鬼的目光,他身上却看不出丝毫的紧张,反而很是和蔼地一笑:“当然可以,联盟已经看到了时砚先生的诚意,我们很乐意与您开展进一步合作。” 时砚垂眸抿了口茶,其实吸血鬼的味觉根本品不出人类食物的味道,甚至会觉得人类的食物是各种各样难以接受的怪异味道,但他仍旧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 “普通吸血鬼不足为惧,给了一次教训也就够了。下一步要针对的便是纯血吸血鬼。”时砚抬眸看向中年男人,“你们联盟的秘密武器也该排上用场了,保密了这么多年,不拿出来用实在可惜。” 中年男人面色不改,点了下头:“这个没问题,这是我们一早便商量好的条件,血猎联盟不会反悔,也不会临阵脱逃,时先生大可放心。” “倒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时砚放下手中的茶杯,好心提醒了他们一下,“纯血的等阶差异很大,有废物到不能见光的,也有强悍如我身边这两位的。” “保险起见,我们需要先做个实验。” 中年男人眸光深了深,表情也发生了变化,严肃地追问:“你是说……” “就是你想的那样。” * 轰—— 随着一声地动天摇的巨响,s市郊区一处荒无人烟的深山里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口,时砚和他身后的一众纯血吸血鬼张开翅膀飞在半空,旁边是血猎联盟的战斗飞机。 邢队半边身子挂在飞机上,半边身子探出来往那边望,但隔着浓烟,什么都看不到,只隐隐听见了里面吸血鬼的惨叫声。 心里放心下来,他看向时砚,突然问了句:“小逾今天怎么没来?” 时砚偏了偏头,从邢队的角度看他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才听到声音:“在来的路上了。” 话音刚落,后方就传来了一阵飞机的轰鸣声,那架飞机一直前进到和邢队的飞机齐平,但他没有跳到等候的邢队身边,反而朝着另一边一跃而下。 “逾声!” “我没事!” 时砚稳稳接住了朝他扑来的逾声,单手环抱住少年劲瘦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背后的巨大羽翼一点波动都没有,显然是抱得很轻松。 那架飞机只是来送人的,之后便离开了,没了视线遮挡,邢队看向那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皱眉。 逾声对时砚的态度太亲近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而被抱在怀里的逾声感受着陌生的滞空感,新奇地看了看脚底。 时砚笑了下,声音在他头顶上出现:“让你带的东西呢?” 逾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密封瓶子递给他:“这是什么东西?” 还特意让他和管家回古堡拿了一趟。 时砚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用你们的话来说,这东西应该叫……圣水。” “圣水?!”逾声瞪大了眼睛,“圣水怎么会在你一个吸血鬼的手里!” 要知道血猎联盟对抗吸血鬼的手段也就那么几个,十字架、银器,还有从不轻易动用的圣水。 在古籍记载的武器里,圣水是最神秘且神圣的一种,只需沾染一丁点就能轻松杀死一只等阶不低的纯血吸血鬼,但这种东西也极其珍贵,据逾声所知,联盟里也没有多少圣水的存货,不到紧要关头一定不会拿出来。 但时砚一出手就是一整瓶,而且还是从古堡里拿出来的。 逾声震惊地眨眨眼,视线投向不远处一架飞机上的会长,中年男人显然也并非常人,他离那么远也听清了逾声这里的对话,冲他点了下头。 而梅德伦和姜若在听见时砚手中的东西是圣水的那一刻便退出去了三米远,戒备地看着他手中那一小瓶液体。 时砚打开瓶塞,望着下方的一片混乱,手腕轻轻一动,那瓶圣水便如下雨般淅淅沥沥地洒在半空,在日光下微微泛着金色的圣水簌簌飘落,穿过浓烟滴落在四处逃窜的纯血吸血鬼们身上。 脚下传来了吸血鬼们的哀嚎痛哭,浓烟散去,只见他们沾染上圣水的身体开始溃败腐烂,不消片刻便蔓延至全身不成人样,再过不了多久就直接化作飞灰,了无痕迹。 所有看到这场残酷屠杀的人和吸血鬼都绷紧了心里的那根弦,或恐惧或戒备地看向站在人群中央的那只红发吸血鬼。 邢队也是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逾声也被时砚送回了机舱里,他看向还在发愣的少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吓傻了?” 逾声看了他一眼,抿着唇摇了摇头。 倒不是吓到,只是刚从时砚嘴里得知圣水的来历,有些震惊到缓不过神。 他们血猎联盟用来对付高阶吸血鬼的圣水,竟然是由初代吸血鬼的心头血化来的,也怪不得对初代以下的吸血鬼有毁灭般的作用。 血猎联盟的先祖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那些圣水,竟然还当做秘宝传了下来。 不过没时间让逾声多思多虑,下方他们捣毁的是一处反叛分子的藏身地,纯血吸血鬼们不全都是废物,哪怕经历了银质武器的轰炸和圣水的洗礼,依旧有一些活了下来,并疯了似的往外跑。 他们搞这么大阵仗自然不会让任何一个吸血鬼跑掉。 时砚那边,他挥了挥手,身后数个追随于他的纯血吸血鬼便俯身而下,和那些慌乱逃窜的吸血鬼打了起来,而血猎联盟战这边自然也不能只看不做。 联盟会长脸上挂着慈祥无害的笑容,拿起对讲机下达命令:“所有小队准备,此次目的主要为了试验,各小队注意武器消耗和实际效果,不要盲目进攻。” 各小队的分频中传出应声:“是,长官!” 飞机放下无数条绳索,血猎们顺着绳索飞速下降,而逾声这边,他刚想有动作就被邢队一只手拦住,看了眼红发吸血鬼后自己顺着绳索滑了下去。 逾声连忙转头看向时砚,皱着的眉头昭示着他不太妙的心情。 下方的战场不需要时砚时刻关注,他飞到战机旁,坦然接受了逾声的怒视,轻声说:“宝贝儿,下面很危险。” 逾声沉声道:“我知道,我也很清楚,但我也是血猎的一员,这种时候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战斗而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 时砚眸光沉沉地看着他,从逾声的眼睛里看出了坚定,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可以。” 逾声眼睛一亮。 “但是,”时砚飞得更紧了些,近到一伸手就能将逾声抱进怀里,“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嗯?” 逾声在他怀里闭了闭眼,狠狠点头。 * 目睹了这场令人感叹的别离,刚从地面返回半空的梅德伦“啧”了一声,忍不住道:“小家伙又不是什么菟丝花,你至于这么担心么。” 姜若也返回了,他站在梅德伦身边,饶有兴致地评价:“爱情真是神奇的东西。” 居然能让活了数千年、心像钢铁一样硬的初代吸血鬼变得优柔寡断,顾虑甚多。 时砚淡淡瞥了他们两人一眼:“观察得如何了?” 说起正事,梅德伦罕见地正了正神色,耸肩道:“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他们只是走投无路又联系不上席沐,只能暂且在这里躲藏罢了。” 时砚颔首,垂眸看向地面,但没人知道他眼中只有一个人的身影,少年手握一把纯银打造的短刃,如出鞘的利剑般直冲进战场,银器插进一只吸血鬼的胸口,捣毁了对方的心脏。 第115章 真情假意(19) 他只是为了一个人。…… 时砚愿意和血猎联盟合作的原因之一是逾声, 之二便是他们近些年的研究成果。 就像一开始逾声给自己注射的半成品药剂一样,联盟在无数年和吸血鬼的斗争中也意识到了单纯靠老祖宗传下来的银器和圣水根本无法破局,于是在数年前联盟便秘密开展了吸血鬼研究, 试图从吸血鬼的尸体上找到能克制他们特性的办法。 众所周知,低阶的吸血鬼惧怕阳光、大蒜,银器更是能对他们造成永不磨灭的伤痕,但是当吸血鬼的血脉越纯净,他们的实力也越强大, 阳光和大蒜对纯血吸血鬼的影响微乎其微,对初代吸血鬼更是完全无可奈何。 而吸血鬼和人类的身体与力量差异,更是让人类长久处于劣势之中。 而就在这一代联盟会长任职期间,血猎联盟终于研究出了一种能对抗纯血吸血鬼的药剂, 虽然效果远不如圣水,但胜在可以无限制造, 可以让每个血猎都装备上。 而这种药剂被融入进了银器的锻造中, 发挥的威力是寻常银器的数十倍。 热武器更甚。 时砚垂眸看着下方的战场, 看见逾声从一个血猎手中接过新的能源枪, 发射出的子弹包裹着纯粹的银和药剂, 深深嵌入一只张牙舞爪的吸血鬼的肩膀。 紧接着,神奇的一幕便发生了,被子弹打中的部位无法愈合, 吸血鬼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伸出利爪就要向前扑上来, 但下一秒他的伤口开始急速蔓延, 从肩膀到胸口的大半块身体都像是被烈焰灼烧了一般,噗噗簌簌地掉落灰黑色的渣。 剧烈的疼痛阻挡了吸血鬼的攻势,下一秒他被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心脏, 瞪大了眼睛仰面倒在了地上。 半空中看着这一幕发生的不止时砚,还有与他站在同一阵营的无数纯血吸血鬼,他们中大多都露出了忌惮的神情。 梅德伦夸张地惊呼了一声:“上帝呐,这简直就是大杀器。” 姜若手里转着根画笔,淡淡道:“人类的创造能力总是令人惊叹,数百年前是,现在依旧是。” 他将目光淡淡地移到领头的红发吸血鬼身上,倏地懂了他一定要这么做的用意。 人类的成长远超所有人的想象,如果放任不管,总有一天他们会拥有与吸血鬼一战的能力,到了那时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 而眼前这个十分有远见的男人,他正在终结一场旷世大战的起源。 将席沐一行人处理之后,以时砚为首的吸血鬼们会和血猎联盟签订契约,承诺不随意捕猎人类,不扰乱人类社会;而作为交换,人类要向吸血鬼提供血液,保证他们不会因为过度饥饿而暴走。 这是一种理想状态下的诡异且微妙的平衡。 而时砚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姜若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引得梅德伦侧目看他:“不是吧,亲爱的,在战场上也要发情么?你可真不挑时间。” 姜若狠狠睨了他一眼:“梅德伦,你想打架?” “哦不,”梅德伦连忙躲到了时砚另一侧,和姜若中间隔着一只初代吸血鬼,然后才有恃无恐地说道,“抱歉,我只是突然想起你圈养了一个人类,等大战结束你要放过他吗?” 姜若咬了咬牙:“不是圈养,他是心甘情愿被我禁锢的。” “……”梅德伦耸了耸肩,一脸无奈,“好吧,毕竟现在只有你一个人,随便你怎么说,我只是想提醒你,未来在这位和人类签订契约之后我们便不能随心所欲地玩弄人类了。” 姜若声音冷得像冰:“梅德伦,我说过了,不是玩弄。” 他愿称之为爱情,想必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的男人也是这样想的。 时砚没心情听他们在这讨论什么圈养不圈养的,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紧紧黏在下方的那道矫健身影上,少年是一名优秀的血猎,这毋庸置疑,他已然拥有可以单打独斗对抗纯血的实力。 时砚心底升腾起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但是战场危机四伏,强大如逾声也难免会受伤,他不慎被一只发狂的吸血鬼抓伤了胳膊,曲起手臂看向那平行的三道血痕,皱了下眉。 奇怪,居然感受不到疼痛,要不是余光瞥见,他都发现不了自己受伤。 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锻炼,身体的反应能力退化了? 时砚关注着下方的战局,无人发现他被衣服掩盖下的右臂上突兀地出现了三道伤口,即使因为初代吸血鬼强大的恢复能力很快愈合,但血腥味不可避免地传了出来。 姜若对味道十分敏感,他轻轻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各类刺鼻味道,从中精准找到了那股强大神秘的血腥味的来源。 时砚转过头,就见姜若一脸震惊地看着他,目光在地面上厮杀的少年和红发吸血鬼的身上来来回回地看。 时砚没有说话,只是轻轻蹙眉看了他一眼。 姜若瞬间噤若寒蝉,深深地低下头去不敢乱看,向时砚献上他的忠诚。 但同时也在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无论是对自己嗅觉的自信程度,还是方才时砚的表现,都证明了他的猜测没有错误,飞在半空远离战场的时砚身上突兀地受了伤,而下方吸血鬼群中的少年沾染了浑身的血迹。 姜若有时也会震惊于自己的敏锐,比如这个时候,他明明不知道禁咒,却凭借猜测和直觉明白时砚做了什么。 伤害共享。 一只高傲的初代吸血鬼,竟然甘愿为一个渺小的人类承担伤害,而看下方战场中愈战愈勇的少年,估计还并不知情。 姜若发现了老板的大秘密,默默后退几步,惹得梅德伦惊奇地看他,但他现在没有和对方打嘴仗的心思,只是一味地低头深思。 梅德伦站在时砚身边,漆黑羽翼在背后舒展着,大多数吸血鬼是没有同理心的,他也一样,梅德伦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已经接近尾声的单方面屠杀,心情很好的对着时砚挤眉弄眼:“喂,你的另一位得力下属好像出了点问题。” 时砚淡淡看了他一眼:“闭嘴,做你该做的事。” “……”被训了一句的梅德伦摸了摸鼻尖,安静下来,“好吧,你知道的,我也就只会愿意听你的话了。” 换个吸血鬼来这么不客气地和他说话,他一定会打死对方,但谁让说话的是时砚呢,他是疯了才会妄想打过一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初代老古董。 下方的混乱逐渐平息,吸血鬼一个不留全都倒在了地上,时砚这边友情提供了一点帮助的吸血鬼们扑棱着翅膀返回了半空,在红发吸血鬼的身后恭敬地站成一排。 哪怕刚刚手上沾染了无数鲜血,血脉里的躁动正在沸腾,但在拥有绝对实力的初代吸血鬼面前,他们没有一个敢放肆,都控制着自身放轻了呼吸,等候下一个指令。 而时砚的目光仍然落在少年身上。 逾声浑身浴血,但一双眼却是亮的,他先是和许久不见的同事们叙了个旧,脸上挂着胜利轻快的笑,然后突然将视线转移到了半空,和一直注视着他的时砚对上了眼神。 他愣了一下,然后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时砚微微勾唇,回应他的笑,然后羽翼一展,俯身直冲下去。 他身后的吸血鬼们像得了指令,也纷纷振展羽翼列队而下。 时砚在距离地面很近的时候突然停下了翅膀的加速,优雅地脚尖点地,刚刚站稳,面前就窜过来一道人影。 他张开双臂,将雀跃而来的少年拥入怀中,低垂的眸子里满是温柔的笑意。 第一次见时砚露出这副表情的吸血鬼们集体愣住,而对面严阵以待的血猎们则看着相拥的两人缓不过神,手放在了腰间却迟迟拔不出武器。 不过还好这尴尬的场面没有维持太久,时砚松开了逾声,逾声也后退了一步,他们同时转头,看向从战斗飞机上走下来的联盟会长。 中年男人看到逾声的那一刻脸上笑意愈发慈祥,而随着视线转移到时砚身上,笑容中也带上了些许严肃。 “时先生,药剂的具体威力我们还需要采集标本送回实验室测算,但您也看到了,”会长指了指这满地狼藉,“威力不小,也确实够得上您的盟友,我们血猎联盟的诚意都在这里了。” 时砚面对逾声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一副表情淡淡的模样,他略一颔首:“可以,我会履行我们之间的交易,在一切结束之后。” 会长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真诚,他看向站在一群长着黑色翅膀的吸血鬼身旁格格不入、却好像又有些别样的和谐的逾声,说:“孩子,辛苦你了。” 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如果不是逾声一开始选择用那么冒险的方式接近吸血鬼,他们不会和时砚产生交集,也就不会有机会和这位神秘强大的初代吸血鬼合作。 “肃杀计划”面向全部人类,但对吸血鬼来说却是百利而无一害,会长活了大半辈子,看得清楚,面前这位红发的吸血鬼没有那么多的同理心,找上他们的原因也并非为了什么世界和平,他只是为了一个人。 为了一个被他看中、愿意为此招惹一些麻烦的少年。 这里血洗完毕,剩下的事便不是时砚的任务了,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吸血鬼们恭敬地弯腰,张开了羽翼飞起,瞬息便看不见了人影。 而时砚朝着逾声伸出手:“宝贝儿,现在要跟我回家么?” 第116章 真情假意(20) 是不是要结束了。…… 逾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接住了时砚伸过来的手, 然后歉意地看了眼会长和邢队,头也不回地跟着时砚走了。 留下了一众目瞪口呆的同事们。 而时砚早就看出了少年对他的翅膀兴趣很大,于是也没有叫来司机, 而是带着他直接飞上了天空。 这里是郊区没有人烟的山林,所以不用担心被人发现然后当做怪物报警,逾声身上还穿着那身沾满了血迹的衣服,手上脸上也不怎么干净,但他的一双眼睛很亮, 亮到时砚情不自禁地在那里面迷失。 他带着少年一边飞一边绕开临近市区可能有监控的地方,让他过足了会飞的瘾,而逾声在短暂的兴奋之后突然和他谈论起了正事。 少年眉头微蹙,一双圆圆亮亮的眼睛看向时砚:“我们这么大张旗鼓, 不会把席沐逼得狗急跳墙吧?” 时砚慢悠悠道:“不会,本身就是疯狗, 再疯一点也无妨。” 逾声“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时砚, ”他看着下方的无边绿林, 恍惚觉得他们好像可以就这样一辈子, “等一切事情结束, 你会放我离开吗?” 时砚没有回答,只是放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 逾声便知道了答案。 他用毛茸茸的脑袋在男人颈窝处蹭了蹭,十分大胆地笑出了声, 然后在时砚不解的眼神中说道:“时砚。” “嗯?” “等这件事情结束, 我们谈恋爱吧。” 他做了个非常非常危险、但又好像不意外的决定。 他想和面前这个人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空气安静了很久, 久到逾声心里开始打鼓, 他才终于听见时砚的声音。 吸血鬼的声音从来都是高贵优雅的,现在也不例外,只是其中掺杂了许多压抑着的情绪, 听起来莫名让人耳热。 “好。” 逾声听见他这样说。 * 后来的一段时间,时砚肉眼可见地比以前忙碌,所幸公司的事有职业管理人看着,不出什么大问题就无需时砚费心,他真正在忙的是另一件事——席沐的踪迹在s市之外消失了。 这显然很不寻常。 按照一个疯子的逻辑,就算不为了自己的下属打算,被时砚一次又一次地破坏计划、打脸,怎么也会咽不下一口气,回来找他算账。 但席沐居然没有任何行动,在那天郊区树林里动静不小的单方面屠杀过后,席沐就失去了踪迹,血猎联盟找不到他,而时砚派出去的吸血鬼也没有收获。 姜若擅长跟踪刺杀这类潜伏性的任务,但他风尘仆仆地回来之后,却告诉时砚没有找到。 彼时时砚正埋头在书桌前工作,闻言抬头:“嗯?” 这是让他详细说说的意思。 姜若看了一眼半靠在书桌旁自在得像在自己家的逾声,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述他从接到任务到无功而返的全部经过。 一开始接到任务的时候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还悠哉悠哉地拿着画笔给自家的小可怜画人像,但是当他用自己的关系网查不到一丁点席沐的踪迹时他就知道不对劲,连忙亲自去查探。 结果就是一路追踪到了s市边界,也是血猎联盟找到的席沐最后出现的地方,便突兀地断了线索,连席沐是朝哪个方向离开的都不清楚。 姜若不信邪地在原地绕圈圈找了三天,结果就是灰头土脸地回来,心里憋着一口气给时砚述职。 美人皱眉也别有一番风味,不过这里没有能欣赏他美貌的人,他们只能听见姜若崩溃的抱怨:“那么大一只吸血鬼怎么就原地消失了?这根本不科学!” 逾声小声提醒他:“吸血鬼的存在本身就不科学。” 被现代社会浸染太深的姜若:“……” “好吧,事实就是席沐凭空消失了,任何办法都找不到他的踪迹,但我偏向于他没有离开s市。”姜若淡淡道,“如果想要离开s市,郊区和与其他市接壤的地方不能半点踪迹都找不到,所以我觉得他还在s市里,只是躲起来了。” 时砚听完丝毫不意外,颔首道:“有可能,虽然席沐是个疯子,但别忘了他也是初代吸血鬼。” 初代吸血鬼有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能力也很正常。 姜若伸了个懒腰,多日的疲惫让他很难再维持对上司的礼貌表情:“老板,我先走了,有情况及时联系我。” 时砚点头,逾声冲着他摆了摆手,姜若想起当初给这位小少年画的画,冲他浅浅笑了一下。 他看人从来没有看走眼过,这位以后大概就是老板夫人了,他可得搞好关系。 * 时砚手下的吸血鬼和血猎联盟都对除席沐以外参与了肃杀计划的吸血鬼进行了追杀,将近半个月的时间s市都是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而技能点没点在正面战斗上的姜若便迎来了休假期,时砚派他去和附近几个城市的初代吸血鬼联络,能好好说话的就坐下来平心静气地交谈,不能好好说话的就搬出时砚来压着对方不得不坐下来交谈。 总之结果就是s市附近几个城市的初代和高阶纯血吸血鬼都答应了不参与此时,也绝不会包庇席沐等人。 返程路上的姜若看了眼前方的司机,司机懂事地升起了隔板,坐在姜若身边的男人眼神一动。 紧接着,他被手铐铐住的手便被姜若握进掌心,男人漂亮的眼含着笑意看向他:“怎么样,出来一趟有没有感觉自由了一点。” 男人身形瘦削,脸上带着久病的苍白,面容平淡但莫名让人移不开眼,他身上最出彩的是气质,那种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慌不忙的淡定气质给他整个人增添了一丝神秘感。 他看向姜若,无奈地弯了弯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说话的动作微微颤动:“我本来就不喜欢出门,一直在家里也没什么。” 姜若把玩着他如玉般的修长手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真该让他们看看,不是我囚禁你,是你根本不愿意和我一起出来。” 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凑上去主动亲了亲他。 陈安是个体弱多病的漫画家,遇见姜若是场意外,源于网络认识的两个人阴差阳错走到了现实,并且发展了一段在外人眼里看来十分不相配地关系。 姜若我行我素惯了,纯血吸血鬼的骄傲使他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眼光,陈安家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社交圈子也多数在网络上,更不会接收到那些恶意,所以两个人的感情一直很稳定,完全不像外人,尤其是梅德伦想象的那样。 但姜若握着陈安的手,倏地开口:“我好像有办法让你的身体健康起来了。” “嗯?”陈安面色平静,好像一直被弱症困扰的不是自己一样,“你又要弄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给我喝?” “这次不一样。”姜若回想着那天看到时砚承担了逾声身上的伤,心里有了算计,“算了,还没有定论呢,你别想了,等我确定可行了再和你说。” 陈安点头说好,然后伸出一根手指递到姜若嘴边:“喝一口?你这几天忙得都没时间进食。” 姜若却扒开他的手,俯身去亲他的嘴唇,眼睛里满是笑意:“还是用这里吧,我喜欢。” * s市很是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吸血鬼内部的分歧被时砚强硬镇压,具体表现为——如果有纯血及以下的闹事吸血鬼,便派管家和梅德伦走一趟,把人打得说不出话,再扔到荒郊野岭静静养伤去;若是其他市的一些初代老古董,便需要时砚出面和对方讲讲道理,不过当然是用拳头讲。 但初代吸血鬼本就稀少,大多也是避世隐居的状态,很少出现在人前,也不怎么愿意活跃在人类社会上,他们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方式,不会轻易掺和进当下的麻烦事中。 一天时砚好不容易空出了个休息日,清早懒懒地抱着逾声赖床的时候,61突然冒了出来。 他冷不丁地问:“宿主,这个世界是不是要结束了。” 按照常理来说,等时砚解决了席沐等人,瓦解了肃杀计划之后,系统就能判定逾声的命运已经被更改,而人类的生命只有短短几十年,他宿主若是想要陪着逾声一起,那最多在这个世界待上不到百年。 对于他们这种长期穿梭在各种小世界做任务的宿主和系统来说,百年真的是一个很短的时间。 时砚闭着眼,“嗯”了一声。 61在心底小小感叹了一声,然后抱着期待又问:“那这个世界结束,我们是会先被主世界找到传送回去,还是会被任务对象发现坐标呀?” 经过这么多世界的推测和寻找,61几乎可以确定他家宿主找的对象是个堪比主世界主神系统那样强大的人,等他们脱离世界,说不定会被神通广大的宿主对象先一步拦截。 时砚却没有这么乐观。 他知道,小世界是小世界,虽然不清楚对方为什么认定了自己,千方百计每个世界都要和自己相遇,但每个小世界都是独立不互通的,他不知道对方的本体是否有这些小世界的记忆,也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在小世界里,他们可以相知相爱,但当两人用本体见面之后呢,事情会产生不同的发展吗。 时砚不确定。 他将怀里睡得深沉的逾声更紧地搂住,低下头去在他颈窝蹭蹭,高挺的鼻梁在逾声细嫩的皮肉上留下很浅很浅的痕迹,转瞬即逝。 “唔……” 逾声被他蹭醒了,还没睁眼就习惯性地伸出手,摸了把在自己身上乱拱的男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他的长发。 “时砚。”逾声没睁眼,声音黏黏糊糊的,在他耳边小声嘟囔,“你真的好像狗啊。” 爱咬人,还爱拱人,睡觉还要死死抱着,不抱就不乐意。 要是被外人知道一拳能干废席沐一只胳膊的时砚在家里是这副粘人模样,不知道会多震惊。 可是时砚不在乎那些,他这一面也不会被除逾声之外的人看到。 第117章 真情假意(21) 时砚倏地从空中坠落…… 早起的结局就是逾声被时砚按着亲了又亲, 脖子和锁骨上都留下了难以见人的红痕,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一大早被这么刺激, 某处早就起了反应。 “……”逾声艰难地推开压在他身上的男人,猛拽了一把他的头发作为报复,然后恶狠狠道,“起来,我要去浴室。” 时砚勾了勾唇, 从善如流地松开了钳制他的双手,翻身下床。 规矩是逾声定的,他们现在还没有谈恋爱,所以有些事不能过界, 睡在同一张床上已经是时砚尽力争取过后的结果了。 这个世界的小爱人有自己执拗的坚持,时砚只能无限包容, 随着他折腾。 浴室门被砰的一声从里面关上, 时砚低头看了眼自己, 拿上衣服去了主卧外的另一间浴室。 冰冷的水浇头而下, 吸血鬼本就不高的体温变得更加冰凉, 时砚靠在瓷砖墙上捋了一把自己的长发,垂下的眼帘遮挡住了眼中浓重的欲念。 吸血鬼的情\欲一旦被调动,不是那么容易压下去的, 但时砚对自己足够狠心, 逾声说不, 他就硬是凭借强大的自控力没有在对方面前失态, 即便血脉里叫嚣着不愿放手,他依旧放开了逾声。 看着宿主进了浴室,面前被糊上一层马赛克的61:“……” 好恐怖的男性, 他已经开始为确定恋爱关系后的任务目标默哀了。 * 席沐迟迟没有消息,所有人在最初的极度戒备之后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点,但就是在这个关头,却出了大事。 逾声失踪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血猎联盟和吸血鬼一方都炸开了锅,愤怒之余更是疑惑一个大活人是怎么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而时砚,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冷静又自持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即使面沉如水,但依旧保持着理智。 这让梅德伦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上前试探:“老朋友,你没事吧?” 时砚侧目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梅德伦被那眼神中的寒光一刺,讪讪缩回了脑袋,不敢再说一句废话。 太恐怖了,他真切怀疑时砚不是不急,而是已经被逼疯了,这副平静皮囊下面是翻滚着的烈焰岩浆。 61从系统空间跳出来,急匆匆地说:“宿主你冷静啊!你不是和任务目标有血脉感应吗!逾声现在肯定是安全的!” 时砚“嗯”了一声:“我知道。” 但就是知道,才更加愤怒。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挑战他的底线了。 若不是清楚地知道逾声现在好好的没有受伤,他早就丧失理智把这座城市翻过来了。 他垂眸感知了一下逾声现在的位置,离得太远找不到具体地点,但大致范围可以确定。 时砚抬眸,看向对面联盟里的一个抱着电脑的青年,冷声报出了一个地址:“速查以这个点为中心的方圆十里,一只蚂蚁都不要放过。” 于小六来不及惊讶,在吸血鬼冷得像冰的目光中下意识开始在电脑上操作,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您怎么知道逾声在这里的?” 晚来一步的姜若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向时砚,红发吸血鬼手中拿着一部手机,但却没有亮起屏幕,而是垂眸像是发呆般静了片刻,然后就对于小六报出了一个较为精确的地址。 时间不等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席沐最后的反击,而这一次,他们不仅要将逾声救出来,还要将席沐彻底摁死。 慌乱仅仅是一瞬的事,有了时砚提供的坐标,邢队立刻开始联系会长,调集联盟的所有人员,一部分去疏通地点附近的人群,一部分随时准备战斗。 而时砚这边更简单,吸血鬼们打架完全是凭借自身□□的强悍,一声令下,所有吸血鬼从各自所在的地方出发,直直朝着时砚给出的坐标而去。 梅德伦和姜若则是跟在时砚身后,红发吸血鬼很明显心情不妙,他们两个要跟着以防这位突然发疯。 虽然发疯他们也拦不住就是了。 吸血鬼们的翅膀速度很快,血猎联盟却也不慢,他们早就做好了最后一场大战的准备,所以几乎是得到消息立刻便出动了战机。 城市上空不断有战机飞过,忙碌工作学习的人们一抬头便能看到,纷纷发出惊呼声,还有人拍下来准备放到网上。 而这些事情自有人类高层处理,血猎联盟赶到时砚给的坐标之后,已经将这附近严密地围了起来,既是防止普通人卷入其中,也是防止席沐逃出。 而时砚飞到半空,垂眸看着下方的一片玫瑰园,浑身气息冷得像要结冰。 梅德伦和姜若知趣地不敢说话。 谁也没有想到,席沐那个疯子居然会跑到时砚的地盘上来,还糟蹋了他的一片玫瑰园。 展着黑色双翼的吸血鬼们在时砚身后站定,战机的轰鸣声在另一侧响起,他们人多势众,但地面上的席沐却丝毫没有慌乱的模样。 抛去被解决掉的他的那些下属,现在他身边也只有堪堪十几个吸血鬼,席沐却悠然自得,甚至有闲心朝着时砚笑了笑。 他说:“猜一猜,你的小宝贝儿藏在哪儿?” 时砚飞得更低了些,他身后所有吸血鬼们和战机同步压了下来,两方人数天差地别,时砚眼睛眯了下,冷声道:“把他还给我。” 席沐是个疯子,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但很多人和吸血鬼却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只见席沐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响彻这片天空,然后他倏地伸手指向时砚,面露癫狂。 “时砚,你逼我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你以为毁掉了那些小喽喽我就会在乎吗!现在是我拿捏着你最重要的东西!” “谁能想到呢,你居然真的会来,你居然真的会在乎一个人类!哈哈哈哈哈!时砚!你也有今天!” 时砚没有被他激怒,但脸色愈发冷凝。 没有人看清席沐的动作,只是一眨眼,他突然展翅飞起,一手从玫瑰丛中拎出一个人,那人被捆绑着双手,嘴也被堵住,腰间却缠绕着一圈醒目的黄。 是逾声! 席沐被废掉的半边翅膀还没有完全长回来,他飞得歪歪扭扭,像是初学飞行的雏鸟一样,但他毫不在乎,而是拎起少年在所有人面前晃了晃。 “看到了吗,我为你们准备的礼物。” 逾声抬眼看向对面的红发男人,眼中透露着焦急,冲他摇了摇头。 时砚脸上彻底失去了表情,而血猎之中则是出现了几声倒吸凉气的声音。 联盟会长一贯笑眯眯的慈祥模样消失,神情严肃,而邢队几乎要呲目欲裂,被两个血猎架住胳膊才堪堪拦住他向前的脚步。 逾声腰间绑着的黄色的东西,是炸药,而且是压缩的高强度炸药。 席沐很满意地看着对面这群人的反应,又晃了晃手里的人,对着时砚露出挑衅的笑:“怎么样啊时砚,他马上就要死了哦。” “你杀了我的下属们,我只杀一个他,已经是很划算的买卖了不是吗?你怎么不开心?是不满意这个交换吗?” 席沐拉扯的是捆在逾声身上的绳子,整个人被一根绳子承担着重量的滋味不好受,时砚清晰地看到了逾声手臂上被勒出的深深血痕。 他再次抬眼看向席沐,只说了三个字。 “你找死。” 刹那间天昏地暗,初代吸血鬼的怒火没有人能承受,时砚的身影一下子便从原地消失,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只知道下一秒还在叫嚣的席沐如同破碎蝴蝶一般飞了出去,逾声下落的身体被接住,男人的手臂有一瞬间的颤抖,但很快便稳稳保住了他。 逾声口中的东西被拿走,身上的绳子也被解开,他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却突然瞳孔紧缩,对着时砚喊:“后面,小心!” 凛冽的风暴露了席沐的行迹,时砚侧身躲开他的一击,下落将逾声放到了地面上,紧接着便腾空而起,和疯子一般的席沐撞到了一起。 席沐嘴角溢出鲜血,但攻势却丝毫不显颓势,甚至有愈战愈勇的架势。 时砚眼神一凛,再一次将席沐击飞之后开口:“你用了禁术。” 是笃定的语气。 席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阴恻恻地笑了:“发现了?可惜,晚了!” 得到了讯号的那些站在席沐身后的吸血鬼突然动了起来,和时砚这边的吸血鬼们打到了一起,但奇怪的是他们之中明明都是些低阶的纯血,但却让高阶纯血吸血鬼都感到吃力。 梅德伦踹飞一个,转头对着姜若大喊:“不对劲!他们怎么这么强!” 姜若面色凝重,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联盟会长,会长点了下头,拿起对讲机道:“一二小队准备战斗,配合我方盟友将那些吸血鬼击落!” 时砚被席沐纠缠得腾不出手,而那些被用了禁术的吸血鬼却绕过了逾声去纠缠时砚的下属,邢队见状立刻指挥:“快,将逾声带过来!” 逾声身处的位置在战场边缘,腿上的绳子还未解开,身上也没有任何武器,邢队几乎是立刻便奔向了他那边,身后几个血猎都追不上他。 逾声浑身都被搜刮了一遍,现在连个小刀片都找不到,他艰难地解着绳子自救,抬眸看到邢队却大喊制止:“别过来!” 但晚了,邢队三下五除二将捆住他的绳子割开,看了眼他身上的炸药,拽着他的手臂就往回跑:“别怕,回去让技术部的给你解开。” “不是,这个不一样!”眼看着几步便到了血猎们站立的地方,逾声甩开他的手,露出自己的手臂内侧,“席沐不知道做了什么,现在炸药和我体内的芯片相连,只要他一动手就会引爆!” 逾声自然是怕死的,但这时候他更理智,就算死也不能连累别人一起死。 半空之中,席沐已经被打的浑身是血,但他好像感知不到疼痛一样,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比之前提升了不止一倍,再次分开的时候,他突然朝着时砚咧了下嘴。 心底的警报响起,时砚几乎是立即转身,但也就是这么一刹那,席沐举起了手,按下了早就藏在手心的引爆器。 同一时间,逾声身上的炸药突兀地响了一声,他瞳孔骤然紧缩,手臂猛地用力将邢队推了出去,那一瞬间爆发的巨大力量居然真的将邢队推开了几米远,逾声在邢队和众多同事惊愕的眼神里向后倒去。 轰—— “逾声!” 地面上的巨大响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梅德伦和姜若几乎是同时向着那边看了过去,却只看见了一片硝烟。 有一瞬间的静寂,所有人喉咙里都发不出声,好像被什么堵塞了一样。 席沐却在此时突然笑了起来,他疯癫地举起双手,血泪从眼眶里流出:“时砚!看看!你的小宝贝儿死在你的面前了!你快……” 席沐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谁掐住了嗓子,他震惊地看着站在他对面的时砚,男人身上突然渗出大量鲜血,一眨眼便浸透了深色的衣服,滴答滴答地掉落至下方盛开的玫瑰花上。 席沐的脖子生锈般咔咔转动,眼珠转向地面刚刚经历过轰炸的地方。 硝烟散去,所有人都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处在爆炸正中央的逾声没有被炸成碎片,他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却奇迹般地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死亡。 他睁着眼睛跌坐在原地。 “逾声!” 邢队连忙朝他跑过去,拽着他的两个血猎也不拦了,他们跟着邢队一起跑到逾声身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已经做出了正确的动作,飞快将逾声抱回了他们的阵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来到逾声身边,不由分说地将仪器贴在了他身上。 于小六跌跌撞撞地摔倒在他身边,神情恍惚:“我靠,逾声,你没死,你没死啊!” 而逾声却连眼睛都顾不得眨,身上的疼痛仅仅出现了一瞬,他现在其实感觉不到任何不适,就连暴露在外的伤口都已经不再渗血。 为他检查的医生和周围人都发现了不对劲,顺着逾声的目光,他们抬头看向半空中,那对峙着的两只初代吸血鬼。 时砚背对着他们所有人,看不到表情,但可以看到他浑身抑制不住地往外渗血,那双宽大的黑色翅膀无力地煽动了一下,带着时砚倏地从空中坠落。 61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发出了尖锐爆鸣。 “宿主!!!” 第118章 真情假意(22) 活在被灼烧的痛苦中…… 爆炸的冲击力太强, 时砚又瞬间将逾声身上的伤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哪怕强悍如初代吸血鬼,被炸一下也是如同死了一遍。 一下子失去了太多鲜血的代价就是头脑晕眩, 时砚脱力地坠落前一秒只听见了61在脑海里发出的爆鸣。 然后他就被喊清醒了。 “行了,没死,别哭丧。” 61“嘎”地一声噎住,哭到一般的声音拐了个调:“宿主,是否需要紧急修复?!” 时砚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确认, 是。” “好的,已确认,紧急修复系统启动,预计需要半分钟!” 61噼里啪啦在系统空间内操作完成, 然后松了一口气。 紧急修复是主世界给各位宿主的保障,在遇到非自然死亡的紧急情况时, 是要还剩一口气, 就能启动紧急修复, 从而以最快速度将身体修复至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状态。不过他们现在能量不充足, 得省着点用, 所以估计堪堪可以修复到不怎么流血的状态。 61如实告诉时砚,时砚轻轻“嗯”了一声:“足够了。” 他坠落的姿态太吓人,玫瑰丛长得太高, 他落进去之后完全被淹没看不见人影, 但是和61的对话的时间在现实里也只是过去了一瞬, 所以其他人便看到他坠落的下一秒, 玫瑰花丛抖动,男人再次飞了起来。 而这一次因为离得近,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被鲜血浸透的衣服, 还在淅沥沥滴着血滴。 逾声近乎失声地大喊:“时砚!” 他的嗓子被爆炸和烟雾影响,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来,但是时砚奇异般地听到了,回过头看他。 “我没事。” 逾声听见他低沉的声音。 而梅德伦已经被这接连的变故搞懵了。先是逾声爆炸,紧接着他活着被带出来,然后时砚突然浑身流血从半空坠落,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又站了起来。 看着他衣摆接连不断滴落的血液,梅德伦艰辛地咽了口气,转头问姜若:“你看见了吗?” 姜若比他聪明一点,反应也更快一点,但不代表他不震惊:“……看见了。” 本该死亡的逾声活蹦乱跳,距离爆炸现场的时砚却突然受了重伤,姜若的脑子飞速转动,而席沐的突然出声印证了他的猜想。 时砚的身体内部在飞快修复着,但从外表看起来还是那样,短暂的脱力使他不得不站在地面上,而半空中的席沐却疯了似的突然降落下来站在他对面的不远处。 “疯子,你才是真的疯子!时砚!”席沐说他的名字的时候牙齿都要咬碎了,一双眼睛里闪烁着震惊和不解,还有疯狂的兴奋。 他的声音大到所有人都能听见:“你居然也用了禁术!伤害承担,生命共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是个我都自愧不如的疯子!!!” 伤害承担,生命共享。 这八个字在半空里一直回荡,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就算是想听错都没那个机会。 梅德伦和姜若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惊;邢队眼神复杂,看了看那个男人,又低头去看几乎只是轻伤的逾声;于小六都忘了自己还在哭,呆呆愣愣地抬头,眼泪要掉不掉地挂在脸上,滑稽得很。 而逾声怔愣地望着那道浸血的背影,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连抬手都做不到,眼前逐渐模糊,那道被固执地注视着的背影渐渐变得看不清了。 61悄悄给宿主通风报信:“……任务目标好像哭了诶,宿主。” 时砚没再说话,修复身体的同时他也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内脏和骨肉被撕裂又重组的感觉十分清晰,他虽然站了起来,但实际上已经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 倏地,时砚捂着腹部弯腰吐出一口血,身体修复完毕,他的力量也在逐渐回归。 时砚暗红的长发沾上了血渍,有些凌乱,但他毫不在意地将落到身前的几缕发丝撩到耳后,双翼卷起一阵风,整个人腾空而起,以一种肉眼看不清的速度飞快地出现在席沐面前。 “疯子,你才是真正的疯子……”席沐神神叨叨地念着,看向时砚的目光倏地带上了一点恐惧,但转而又变成了兴奋的疯狂,“但是我找到杀你的办法了,哈哈哈哈哈,时砚,你也有今天!” 他硬生生接下时砚的一拳,借着下坠的时机突然转身,目标明确地冲着人群中的逾声而去。 “杀了他!你也会死!哈哈哈哈哈哈!时砚!你永远也打不败我!” 逾声看着直冲自己而来的吸血鬼,瞳孔紧缩,但速度更快的是挡在他身前的队长和同事。 邢队的声音十分冷静:“小逾放心,我们不会让他跨过这里一步。” “列队,射击!” “是!” 一连排的重型机械枪唰唰抬起,对准了半空中的活靶子,二话不说就是一连串地发射。 这里面的子弹同样装备了他们研发的药剂,虽然没有在初代吸血鬼身上试过威力,但显然阻挡住席沐前进是足够了。 “该死,该死!”席沐左右躲闪着漫天的炮火,实在躲不过的子弹砸到身上,竟然将他用了禁术提升过后的身体打破了一层皮。 他的一双翅膀更是重灾区,已经被轰炸得出现了几个豁口,平衡力大大下降。 而时砚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便预判了他的行动,此时紧跟在他上空,找准时机俯冲下去,将席沐狠狠压在了地上。 咚地一声,席沐被狠狠砸进了地里,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而时砚单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抓住了他的单侧翅膀。 历史重演一般,随着席沐一声痛彻天际的哀嚎,他的半扇翅膀被无情地揪下,时砚看也没看一眼,怕脏了手似的扔远了。 席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用了禁术提升实力的自己还是打不过时砚,而且时砚几分钟之前刚刚经历过一场爆炸,浑身的血几乎要流干。 他想不通时砚为什么这么快就恢复到了巅峰状态,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失败。 但他是个疯子,疯子不讲道理,也不需要想通,他癫狂地大笑起来,嘶哑难听的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 席沐的那十几个下属再厉害也突破不了纯血的极限,时砚这边人多势众,早就将他们按死了,现在席沐也被控制住,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里。 时砚缓缓松开了钳制他脖子的手,俯身像拎一个垃圾一样拎起了他的肩膀。 “你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动他。”时砚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听不清楚,但他身上压抑着的气息倏地展开,就连梅德伦和姜若都不禁后退了一步。 惹怒一个初代吸血鬼,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而席沐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他还在大开嘲讽:“怎么,杀了我?时砚你怕不是忘了,初代吸血鬼是不会死的……哦,你确实会死。” 他费力地仰起头,眼白翻得几乎要占据全部眼眶,乍一看恐邪异常,他疯了似的大笑:“可惜啊,我就算沉睡了也会有再醒的一天,你呢,时砚,你会和你的小人类一起死吗?再活短短几十年?连我睡一觉的功夫都不够!哈哈哈哈哈哈!” 时砚眼皮动了动,抬眸看向对面被人群包围的逾声,不知道心里想了些什么,他突然抬脚,拽着席沐往那边走。 血猎联盟的众人纷纷后退一步,戒备地看向他。 时砚身上的气息太恐怖了,再加上他手上被拖着的死狗一样的席沐,还有他自己浑身浸透了血的身体,都不得不让血猎们咬紧牙关,控制住全部力气才能堪堪不让手中武器对准他。 而吸血鬼那边,姜若看着下方,倏地感应到了什么,他抬了下手,所有吸血鬼都听令降落下来,收拢了翅膀。 而时砚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踩着鲜血走到逾声的面前。 联盟的会长注视他很久,直到时砚距离逾声仅几步之遥,他抬手,命令挡在逾声面前的血猎都退后。 逾声没有分出半分心思给旁人,他一心注视着向自己走来的男人,耳边还充斥着席沐肮脏不堪吵闹至极的骂声。 61在系统空间里瑟瑟发抖,他好久都没看到宿主这么失控发怒的样子了,害怕得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而时砚走到距离逾声还有两步距离的时候,手下一个用力,咔哒一声,席沐的肩膀被扭成了一个诡异的姿势,伴随着他的一声惨叫,时砚干脆利落地废了他另外一只胳膊和两只腿。 席沐烂泥一样趴在逾声面前。 时砚蹲下身去,拉着他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席沐被鲜血和冷汗模糊的眼看到了一双透亮的眼睛。 他眯了眯眼,心想,哦,原来是时砚喜欢的小人类。 他咧了下嘴角,却因为伤势过重疼的变成了龇牙咧嘴,但眼里却闪烁着兴奋激动的光。 他看着逾声开口:“原来就是你,让时砚心甘情愿放弃永生?哈哈哈哈,真可……” 砰—— 他的脑袋被时砚砸进了地里。 那道让他心惊胆颤可以称之为噩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确实杀不死你。” 席沐的嘴角还没扬起,便听见他又说。 “但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股阴寒顺着脚底板一直蔓延到后颈,席沐的嗓子像是被什么虚无的东西掐住,嗬嗬了几下再也发不出声音。 “你应该为此感到荣幸。”时砚垂眸,看不清眼底的神色,但周遭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肆虐的杀气,“近千年,都没有人让我生这么大的气了。” 现场的众人以为他说的是当吸血鬼的近千年,但只有61知道,他宿主说的是自己做任务的近千年。 涉及任务目标的安危,这个席沐算是正正好撞到枪口上了。 * 那一天后来发生的场面,在场没有一个人愿意回想起。 等到被支开的管家先生从遥远的y国赶回来时,古堡后院的玫瑰花丛已经沦为一片火海,火海正中央的十字架上绑着一个看不出人形的生物,凄厉的惨叫声声不断,火舌席卷了他全身,皮肤溃烂血肉融化,但初代吸血鬼极强的恢复能力往往让他还没完全化成血水就复原了,然后经历再一次的灼烧。 那火焰是幽幽的暗红色,而他的主人站在火海前,浑身散发着不悦的气息,被主人视若珍宝的少年浑身缠着绷带,但看神色状态还不错。 管家在最短的时间里判断了现状,然后降落到时砚的身边,欠身恭敬地说:“属下来迟,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属下做的么?” 时砚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收拾一下残局吧,古堡打扫干净。” 管家顿了顿,躬身道:“是,先生。” 看起来先生现在的心情很不怎么样,管家知趣地后退几步,让自己淡出时砚的视野中。 而被烈火灼烧的席沐还在嘶吼尖叫,隐约可以听出几个不成句的词语:“时砚!你……不……好死!杀不死……我还会……” “你太吵了。”时砚挥了下手,席沐的嘴像是凭空被什么东西堵住,再也发不出声音。 灼烧他的火焰不是常物,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场火为什么可以长时间不灭,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火焰能对初代吸血鬼造成如此巨大的伤害,但在场的每个人和吸血鬼都噤若寒蝉,对时砚的忌惮和恐惧达到了一个巅峰。 而火场正面的时砚丝毫没有察觉,或者说不在乎。 他不在乎世人的评价和看法,也不在乎展露出超脱这个世界力量后被严重忌惮的后果,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解决掉这个烦人的家伙,回到逾声身边。 倏地,所有人都看到,时砚抬起手,四周刮起了狂风,整座古堡好像都在颤抖地回应他的呼唤,一个半透明又隐隐透着黑红的光罩从地面升起,就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眨眼间就包围了整座玫瑰园,将火海和席沐封印在了里面。 席沐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愤恨和狠毒全都变成了深深的恐惧,他看着时砚拼命摇头,身体的血肉一块块掉进火焰中被烧的滋滋作响,新生的皮肉带给他蚀骨的痒和痛。 时砚没有再看他,这个人已经不值得他再给予一个眼神,光罩完全关闭,但里面的人还能听见外界的声音。 席沐瞪大了双眼,眼珠用力到几乎要瞪出眼眶,他听见了时砚给予他的最后宣判: “火焰会一直燃烧到世界毁灭的最后一秒,而我赐予你永远清醒的能力。” 他的声音像地狱来的恶鬼,被烧的只剩半边身体的席沐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你将时刻活在被灼烧的痛苦中,直至世界尽头。” 时砚的目光落在虚空,停顿了两秒,转头看向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管家,管家即使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但表面依然恭敬地欠身:“先生。” 时砚颔首,说:“将古堡迁至其他地方吧,这里留给他做囚笼,在你活着的时候,保证不要让任何人和吸血鬼靠近。” 这被他借用了主世界本源力量的光罩和不灭之火只会针对席沐一人,但难保不会有人因为好奇或其他种种原因试图接近,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将这里设置成禁地,禁止一切人与吸血鬼的靠近。 等管家也去世或沉眠后,这里怕是已经成为了禁区,若是再有不长眼的家伙闯进,就不是时砚要管的事情了。 他的心只有那么点大,只够装下一个人。 思及此,时砚的眼神逐渐染上温度,将目光远远地投向逾声,在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时,脚步一顿,紧接着快步朝着他的方向走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正文完】 第119章 真情假意(完)+终章 “我…… 逾声其实一直在愣神, 直到时砚小心翼翼地将他圈住抱起来,一双黑色翅膀几乎将他完全包裹,眼前一黑, 他才猛然思绪回笼。 “咳咳……”想说话却先咳出声,逾声感觉到时砚的脚步一顿,他连忙道,“我没事,被呛到了, 你身体怎么样?” 事情发生得太多,逾声的脑容量其实已经不够用了,但是在时砚抱起他的那一刻突然想起他还浑身是伤。 逾声的眼睛上蒙了一层水雾:“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怎么, 你怎么能替我……” 他气不过,伸手想往时砚身上锤, 但看着他被血浸透的衣服愣是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 鼻子一酸:“时砚……” “没事了, 没事了。”时砚抱着他走到远离火海的安全地带, 俯身跪了下来, 将逾声放到地面上,手指在他四肢上捏了捏,“能站起来么?” 逾声点了下头, 撑着他的手臂站稳。 他只是在爆炸正中央的那一刻感受到了濒死的痛苦, 但那种痛苦发生了还没有一秒就消失不见, 他身上的伤痕也只留下了表层伤, 那些致命的伤口在谁身上不言而喻。 站不起来的原因更多是心理上的后怕和脱力,现在见到时砚完完整整地站在他面前,逾声忙不迭从他怀里下来, 反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逾声神色焦急:“你的伤怎么样?就算吸血鬼恢复能力再强,短期失去的血也回不来,你现在感觉如何,要……” 他一连串地说了很多,手伸在半空打着颤,却又顾及着什么不敢碰,时砚低低叹了一声,无奈地伸出自己沾满血渍的手,虚虚挡在了逾声的眼前。 “嘘,宝贝儿,你需要冷静。”失血过多确实影响了时砚的状态,他此刻双唇苍白气息也很淡,说话的声音更是轻得要命,但莫名就让逾声安静了下来,“之后再和你解释,现在你只需要知道,我没死,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呢,嗯?” 逾声半天才“嗯”了一声。 时砚将挡着他视线的手放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向不远处的姜若,吩咐道:“后面的事交给你们处理,席沐那边不用管,他逃不出来。” 姜若点点头,嘴角勾起了一丝很浅的笑,说:“老板放心,善后这种事我做惯了,不会出差错的。” 时砚牵起逾声的手,宽大的羽翼张开将他包裹在里面,转身对那群虎视眈眈看着自己的人类说:“逾声我就先带走了。” 说完,不等现场的人反应,时砚翅膀一展,带着逾声飞上了天,朝着市区内居所而去。 而留在原地的吸血鬼和血猎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长袖善舞的管家先生走上前打破了他们的沉默,微微笑着说道:“各位,天色已经不早了,早些处理完也好早些离开,你们说呢?” * 被带走的逾声只觉得眼前一黑,又一亮,他就出现在了熟悉的房子里,时砚轻轻将他放在沙发上,起身时瞥见自己身上湿透的衣服,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说:“我去换身衣服。” 逾声连忙伸手拦他,眼神里透着担忧,还有些不易被察觉的怒火:“你真的没事吗?那么重的伤全部都转移到你身上,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好,你别当我没看到,你还吐血了!” 时砚无奈地俯身,用自己尚且干净的脸贴了贴逾声的脸颊,然后起身道:“真的没事,我洗完澡便让你看,现在太脏了。” 好说歹说逾声总算是放了手,时砚以最快速度脱下了这身衣服,扬手直接招来火烧掉,衣服在半空中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点灰都没留下,时砚转身径直走进浴室。 花洒被开到最大,冰冷的水浇头而下,时砚将碍事的长发捋到脑后,流水冲刷走浑身干涸的血迹,露出苍白的皮肤。 他呼吸有些急促,但不是因为血和身上的伤,吸血鬼除了渴求鲜血,对那档子事的需求欲望也很明显,尤其是在情绪剧烈波动之后,像这种打架打到血液都翻滚的激烈战况后,越是高阶的吸血鬼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压抑越久,反而越容易失控。 而时砚在逾声面前压抑着自己已经用尽了全力,现在倏地放松下来,情\yu几乎是立刻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时砚仰了仰头,脑海里想象着逾声身上可能出现的动作表情,手臂垂下,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 哗哗的水流将所有痕迹冲刷殆尽,血迹混杂着别的的东西一起被冲进下水道消失不见,时砚带着一身冷气裹上了浴袍。 只草草解决了一下当然不够,但逾声还在外面,他不想让对方等得着急。 但当时砚从浴室里迈出一步,却突然停在了原地,眼神落到房间内的床上,呼吸骤然收紧。 逾声已经洗过澡了,穿着一身清凉的睡衣,头发半干,正低着头给自己身上的伤口上药包扎,听到浴室开门的声响抬起头来,倏地撞入时砚眼中。 他没多想,想到什么就问了出来:“你怎么这么久?” 他等了一会儿见时砚不出来,有些担心,但看了看自己身上也脏脏的,所幸就去旁边浴室里简单清洗了一下,出来之后径直拿着药和纱布来到了时砚房间。 时砚上前几步接过他手中的棉签和药水,蹲下来仰头看他,眼睛里闪烁着心疼的情绪:“疼么?怎么一个人弄。” 逾声耸了耸肩:“早就不疼了,你看,都快结痂了,倒是你,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他扯了时砚一下,时砚不动,逾声皱着眉头瞪他,大有他不听话就要生气的趋势。 时砚没办法,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只好直起身来,任由逾声扒开他的浴袍。 逾声只看了一眼,眼圈就红了。 时砚身上的伤和他身上的伤口就像是复制粘贴,位置一模一样,但轻重程度完全不同,逾声身上的伤口很浅,现在更是都快要结痂,而时砚身上的伤痕却深浅不一,胸前最深的一处裂开一道吓人的缝隙,逾声甚至能看到里面的血肉在强大的恢复能力下连结、重组,一点一点修复着这道巨大的伤口。 而现在距离爆炸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逾声简直不敢想象最初这道伤口会有多深。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抹去泪痕,时砚无奈又宠溺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你看,让你看到了你又哭。” 逾声鼻子抽了抽,故作凶巴巴的样子,但声音里的哭腔早就暴露了他的心情:“你还说没事!” 他扒开时砚的衣服,让他的上半身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扒着他肩膀看向其他地方,深浅不一的伤遍布了他的皮肤,仅仅看一眼就让逾声心里揪得喘不过气。 “好了,真的没事。”时砚俯身抱住他,一瞬间位置调转,逾声被抱着坐在了他的大腿上,细密的吻落在他眼角,“别哭,宝宝。” 逾声揪着他的长发,声音微微发颤:“时砚,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时砚却知道他想问什么,但只是轻笑了一声,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是我自愿的。” 只有这短短五个字,却让逾声瞬间泣不成声。 他抱住时砚,将自己丢脸的模样埋进他肩膀,泪水打湿了时砚的皮肤,还未愈合的伤口沾上一点,却比任何刀剑都让他感到痛。 除此之外,时砚还不着痕迹地将逾声往外推了推,遮掩自己内里还未平息的翻滚的欲/望。 趴在他肩膀上的人渐渐停住了哭声,逾声抬起头看向时砚,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压抑,反而是时砚主动错开了视线。 他像抱小孩一样抱着逾声,忍得快要爆炸还坚定地控制着自己,在逾声的追问下也只是摇了摇头,擦去他眼角的泪痕:“情绪过激后的正常反应罢了,不用管,我会处理。” 逾声却拉住他的手,固执地看着他,明明眼圈还是红的,说话声音软软的没有威慑力,但愣是让时砚不敢拒绝:“怎么处理?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他的手指在时砚心口点了点,刻意错开了那道最深的伤口,但惩罚似的手指用上了些力度。 可惜他不知道这点力道对时砚来说不是惩罚,反而是压抑到极致还被挑动的奖赏。 他眼神变得幽深,一瞬间那双红瞳似乎变得尖锐又在瞬间恢复正常:“宝贝儿,再说,我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唉。”逾声突然叹了口气,双手捧住他的脸,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你现在需要我,是不是?说实话。” “不要骗我,时砚,告诉我,是不是现在最想要我?” 时砚闭了闭眼:“是。” 逾声抿唇,原本就很近的距离再度拉近,两人的呼吸碰撞在了一起。 无需再多言,时砚明白了他的意思。 逾声闭着眼去寻那双失血苍白的唇瓣,同时悄悄咬破了自己的舌尖,顺着凿开的那条缝隙探进去。 血腥味在两人嘴里弥漫,时砚抱着他的手臂倏地收紧,紧到逾声恍惚以为自己要被勒进对方的身体里,永远融合在一起。 进到最深处时,逾声在时砚后背上留下了几道深刻的抓痕,闷哼一声,偏头露出的整只耳朵都已红透。 他没有睁眼,所以也没有看到时砚眼中毫不遮掩、全然暴露的欲念和爱意。 那股浓稠的好似要将一切融化的爱意在他体内流淌,浸透每一个角落,让他的身体无限接近于滚烫。 达到顶峰的那一刻,他们彼此的心跳连结在了一起,在这一刻仿佛与对方相融,分解再重组,直至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变成对方、属于对方。 逾声感受到的是一只初代吸血鬼近乎献祭般窒息的爱,也是一个时空旅行者沉寂千万年终将如火山爆发般活跃炽热的爱。 时砚注视着怀中人的面庞,不加掩饰地展露出自己的爱/慕、痴/恋、还有占有欲。 这个人是他的,是独属于他的。 在系统空间的最深处,一道微弱的连时砚和61都没有注意的光亮起,跌跌撞撞地奔向那道虚幻人影,如同一滴水汇入河流,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 而三千世界外的虚空里,一个沉睡的躯壳缓缓睁开了眼睛。 * 时砚被拖出世界的时刻很突然,突然到他上一秒还在为昏睡的逾声穿衣服,下一秒就被一股力量排斥出了小世界,整个人坠落虚空。 61惊讶大叫:“宿主!我们被挤出来了!” 是的,他们是被小世界的意识排挤出来的,完全不是正常的离开流程。 时砚却没有说话,他低头看了看,现在的他是自己的完全体,这具身体是自己的原装身体,早已褪去了吸血鬼的特征,黑发黑眸,身穿任务管理局的统一制服,握了握掌心,发现被禁锢的力量也全部回来了。 心底隐隐有个猜测,令他不由得心跳加快,他进入系统空间,抬眼看向空间中心的那道虚幻人形。 61也和他一起看过去,惊呼出声,又顾忌着什么将声音压低:“宿主,他集齐了!” 是的,那道人形集齐了多个世界的力量,正在缓缓凝成实体。 倏地,就在时砚伸出手去的下一刻,人形突然如碎星般消散,化作漫天光点流淌处了系统世界。 时砚瞳孔骤然紧缩,几乎是立刻调动所有力量以最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在小世界外的时候61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他见时砚头也不回地追着光点离开,在原地愣了一秒,然后像开了滚动似的咕噜噜追了上去。 “宿主!还有我呢!等等我啊啊啊啊!” 时砚无暇顾及其他,跟着那闪烁的光点一直前行,越过无数小世界的切影,直到走进一片明亮的不像是三千世界所在虚空的地带。 他停下了脚步,呼吸逐渐变得缓慢,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光亮中更为耀眼的一颗……明珠。 61紧赶慢赶追上了他家宿主,正想要开口说话,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失声。 只见那些引他们过来的光点全部汇入了珠子里,然后,那颗珠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变得越来越透明,也越来越亮,亮到就连作为高科技系统的61都觉得晃眼,看不清了前方。 而时砚却丝毫没有收到影响。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微微颤抖的手臂透露了此刻心情的不平静,手伸到半空,那颗珠子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朝他飞过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时砚透过那半透明的遮挡,看到了里面沉睡的人。 男人穿着一身绣着金丝的白色长袖袍,一头雪白的长发,眼睫长长地盖住眼睛,像无知无觉的躯壳,又像悲悯的神明,一股强大的远不输时砚的气息从那人身上荡开,时砚却不闪不避,反而展开了双臂。 等到了一个人入怀。 终于,等到了一个人入怀。 那人在他怀里睁开了眼睛,眼眸中明明灭灭地闪烁着蓝紫色的光,似星河流转,在对上时砚的眼睛时,无悲无喜的眼睛骤然焕发出光彩。 时砚低头,虔诚地抵住他的眉心,声音轻轻道:“你的名字,我想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那人笑了,一笑如万物逢春百花盛开,就连身边都激荡起不慎平静的风。 他的声音如清泉悦耳,又带着些初学者一般的可爱尾音。 “我叫,迟叙。” ——正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