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绛珠远远望见姬怜的身影时,顿时惊得魂飞魄散。
只见姬怜披头散发,如游魂般拖着脚步而来,面色惨白似雪,双眸空洞无神。偏偏唇上朱红刺目,唇角还残留着猩红血痕,月白袍襟前更是溅着点点红梅。
乍一看像是血迹。
绛珠细观之下,更见姬怜眼睑红肿如桃,分明是痛哭过的痕迹,手里紧紧地攥着墨玉簪。
他慌忙从马车取出披风与幂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人裹得严严实实。他关切地问,“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伤到哪里了?”
“伤?”
姬怜呢喃一声,怔怔低头,望着襟前血迹忽而轻笑,“这不是我的血迹,是谢廷玉的。”
绛珠震惊之下,又带丝疑惑,“那谢大人受伤了?”
“她确实是受伤了,不过是我弄的。”幂篱下的声音支离破碎,“我咬伤了她的手,可她也伤透了我的心。手上的伤涂药便好,可心里的伤,我又该找谁医治?”
姬怜指腹滑过衣襟上的血迹,忽然惨笑,“我的伤不会好了,因为她不要我了。”
绛珠呆立原地,看着姬怜步履蹒跚地登上马车。那单薄的背影摇摇欲坠,宛如深秋枝头最后一片枯叶,随时都会随风而逝。
姬怜无力地倚在车壁上,听着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的沉闷声响。他轻轻挑开车帘,那方依然高悬红绸的朱漆匾额在视线中渐渐远去。
今晨他特意早起梳妆,为的不过是让她多看一眼。
这本该是个喜庆的日子啊,怎就成了诀别之时?
姬怜低垂着眼帘,失神地望着自己的指尖。指腹上沾染着斑驳血迹,连指缝里都残留着暗红。恍惚间,方才争执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方才,他是不是咬得太狠了?谢廷玉掌心鲜血淋漓的样子浮现在眼前。她该有多疼?可那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感觉不到痛楚似的。
若是留下疤痕,可怎么办?她日后每每看到这疤痕,便会想起是他狠心所伤,岂不是要更加厌弃他了?
姬怜难过得抱膝而坐,将整个人缩在角落里。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向宫门内。
绛珠望着姬怜虚浮踉跄地踏入婆娑阁,心下已隐约猜到可能是与谢大人起了
争执。
方随入内,却见姬怜蓦然回首,那双空洞无光的眸子直直望来,“给我寻一把剪刀来。”
这话惊得绛珠浑身一颤。
“殿下,真、真的要一把剪刀?”
姬怜默然颔首,转身向内室走去。
绛珠心乱如麻。虽说是争执,总不至于闹到要寻短见?可又怕殿下真做出什么傻事。只得先奉茶递水,待姬怜稍平静些,他才战战兢兢问道:“殿下要剪刀是作何用?”
姬怜只是仰起那张泪痕斑驳的脸,顶着一双哭得红彤彤的眼睛,嘶声道:“让你取来便是。”说罢再不言语。
这绛珠哪敢真的取?怕取来等他一个不注意,就血溅婆娑阁了。但姬怜的命令,他又不敢不遵从。
万般为难之下,绛珠又是支支吾吾好一会,这才磨磨蹭蹭地出去寻一把剪刀。他对宫侍们吩咐道:“去找把不锋利的,最好是锈钝了的小剪刀。”
一听这话,宫侍们顿时有些迷惑,发问:“真要这样的剪刀?绛哥哥,钝剪刀可不好找啊。”
绛珠严肃道:“就要这样的。越小越好,最好是连布料都剪不动的那种。”
宫侍们面面相觑之下,虽满腹疑惑,还是领命而去。
良久,一把锈迹斑斑,开合都费劲的绣花剪呈到姬怜面前。这剪刀莫说是伤人,怕是连剪纸都困难。
绛珠提心吊胆地守在一旁。他看姬怜盯着掌中锈剪良久,忽而缓缓起身,径直走向角落的檀木箱。翻找片刻后,竟取出一整套素白寝衣。
他顿时恍然,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落了地。原来殿下是要清理与谢大人有关的旧物。
绛珠长吁一口气,还好还好,不过是一段情了后的寻常举动罢了。只要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都好说。
姬怜指尖颤抖地抚过袖口内侧那个小小的谢字绣纹,忽然崩溃般地呜咽出声。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接连滚落在素白寝衣上,浸湿了大片肩头。
他踉跄着跪倒在箱箧旁,衣摆如凋零的花瓣散落一地。将寝衣紧紧捂在脸上,那熟悉的熏香气息让他哭得浑身发颤。
他不舍得剪。
他根本就不舍得毁掉这件他曾经一针一线绣好的寝衣。
姬怜抽噎着自语:“我与谢廷玉相识数月,哪里称得上什么情人?她有赠我何物?玉佩?簪子?什么都没有!我送的玉梳已沉湖底,如今就只剩这件她穿过的衣裳了。”
他攥紧手中的寝衣,原来她们之间的羁绊浅薄得就剩一件衣衫吗?
午后细碎的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浮动的尘埃中织就缕缕金线。光影交错间,姬怜抬起眼,白皙的肌肤下,眼尾那抹红痕格外醒目。眼波濡湿如浸在水里,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悬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泪,颤巍巍的,似坠未坠。
“你把这件寝衣拿去烧了吧。”姬怜轻声道。既然他无法狠下心来,那就把这件事交给旁人来做吧。
绛珠可不敢真的拿去烧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姬怜有多么不舍这件衣衫。
绛珠默不作声地退至殿外,故意大敞着殿门,又将火盆置于显眼的,里头的人能一眼就看得到的地方。他就抱着那件寝衣,望着盆中跳动的火焰,数着空中飘散的灰烬。
果然,不到半盏茶功夫,殿内便传来急促却不稳的脚步声。姬怜惨白着脸冲出来,先见火盆里跃动的火光,面上仅存的血色霎时褪尽。待看清绛珠怀中完好的寝衣,整个人才如释重负般晃了晃。
“给我吧。”姬怜伸手,声音轻得像叹息。
似又想到什么,姬怜扭头吩咐,“夜间不用把窗关得太死,留一些缝隙。”
夜间,姬怜十指交握,魂不守舍地躺在床榻上,静心捕捉着殿内的任何一丝动静。
忽然,啪的一声,壁挂上的烛火爆了个灯花。帷幔上顿时映出一道猛然坐起的身影。
是她吗?是她吗?是不是她来了?
姬怜一把掀开被衾,赤着脚便奔向窗边。雕花木窗被猛地推开,月光如银瀑倾泻而入,在地上淌出一片泠泠清辉。
他急切地探出身去,外头却静得骇人。只见庭院两侧树影婆娑,在月色中摇曳成一片墨色波涛,哪有什么人影?
她不在,不是她,她今夜没有来。
姬怜扶着胸口,慢慢踱步回床榻,手抚摸着被衾,上面不知何时已洇开几处深色水痕。
烛芯渐渐矮下去,泪珠不断滚落。帷幔上那道孤坐的身影始终未动,直到烛火彻底熄灭,黑暗吞噬了整个寝殿。
一夜枯坐。
姬怜行尸走肉般地活着。从早到晚,他遏制不住地会想起谢廷玉。
见到案上双陆棋,他便想起曾经和谢廷玉对弈的场景。找出那把金错刀,他便忆起与她在清凉山庄里的初次相遇。就连宫侍呈上的菖蒲紫袍,都让他想起那人曾说殿下着紫最是好看。
点点滴滴,俱是剜心之痛,泪止不住的流。
有的时候哭着哭着都在想,原来一个人可以流的泪能有如此之多吗?
第一夜,她没有来。
第二夜,依旧没有她的身影。
第三夜、第四夜……直至第五个漫漫长夜。
黑暗中,泪水如决堤般从姬怜眼角涌出,在枕衾上汇成一片冰凉。
原来她真的不要他了。
姬怜呆望着无边黑暗,心如死灰,绝望地这般想着。
原来她真的可以如此狠心,可以如此绝情,可以如此快速地在短短几日内就把他给忘得一干二净。
她怎么可以不要他呢?她不可以不要他的。
绛珠没有想到姬怜会受到如此大的打击。
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短短数日,姬怜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原本莹润的双颊凹陷,连说话时都会未语泪先流。更不时从妆奁最深处取出珍藏的书信反复摩挲。
若是再令姬怜如此放纵下去,怕是要去掉半条命。绛珠对此深以为然,不能再对此坐视不管了。
他暗自派几名宫人前去打听谢廷玉近日在忙何事,若是有可能则想让这二位见上一面,希望能尽快把她们之间的误会解释清楚。
还未等谢廷玉的消息送到,最先来婆娑阁的是姬洵。
“听闻小叔近日郁郁寡欢,洵儿特来探望。”
珠帘脆响间,姬洵翩然而入,一眼便瞧见姬怜靠坐在软榻上,面色暗淡无光。
姬洵仔细端详着姬怜眼下的青黑,稚声道:“从前不闻何为病美人,如今见了小叔方才知。”递去一杯温茶,“小叔有何忧愁,不妨告诉洵儿。”
姬怜扯出一抹强颜欢笑,“无妨,只是染了风寒。”
“原来小叔病了。”姬洵眨眨眼,“好巧哦,老师也生病了。她说手掌受伤,这几日都不能来教我骑射呢。”
“等老师手伤好了,我们三个人再一起玩捉迷藏呀。”
姬怜眸光一暗,默然颔首。
正说话间,外出打探的宫人匆匆回返,正与绛珠在殿外低语。姬洵耳尖听到谢大人三字,立刻嚷道:“你们在说我老师吗?快进来,我要听。”
那宫人面色一僵,只得躬身入内,“不知道小殿下想听什么?”
“你方才提到谢大人,可是在说我老师的不是?”姬洵厉声质问。
宫人吓得伏地叩首,“小殿下饶命,奴岂敢妄议大人!”
“那你快说。”
宫人战战兢兢地瞥了眼绛珠与姬怜,这才哆嗦着禀报:“谢大人昨夜应崔家娘子之邀去了春枕楼,恰逢廷尉台办案,说是……说是点的几个儿郎又正好与最近办查的案件有关,一并押入大牢了。”
噗呲一声,是姬怜手中的茶盏不慎磕在案几上,茶水溅到他手上。他眼尾瞬间泛红地死死盯着那宫人,一股带着火的闷气迅速燃烧着他的胸膛。
好,好得很。他在这里黯然神伤,那人倒有闲情去寻欢作乐?
真的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小叔小心!”姬洵慌忙掏出手帕,又疑惑道,“这春枕楼究竟是何去处?怎会连累
老师入狱?”——
作者有话说: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杜甫的《佳人》
小谢疑惑脸:不知道啊,我就是崔元瑛邀请我去玩一下,谁曾想下午去的花楼,晚上就坐牢了。
怜怜现在是又生气又伤心,不对,是要被小谢给气成鼠片了
怜怜:气鼠了!气鼠了!又气又伤心!
第72章
一辆宝盖香车稳稳停在春枕楼前,两位锦衣华服的女子先后下车。后头那位左手掌心缠着一圈绷带,神色淡淡,眉眼间透着几分意兴阑珊。
崔元瑛打量着谢廷玉的神情,又看看她手上的伤,总觉得她最近很不对劲。
先是婚宴上莫名受伤,问起来就说是被一只小狐狸咬的。崔元瑛听得无语。袁家新园日日有人打理,哪来的野狐狸?
崔元瑛又问那狐狸长什么样。
谢廷玉一边伸手让医师上药,一边饮酒道,“长挺漂亮的,就是牙有点锋利,性子很烈,逗弄起来很有一番滋味。”
“你在这儿胡言乱语个儿什么劲。”崔元瑛扶额,“你受伤就别喝酒了。瞧,人都喝得说疯话了。”
婚宴那日后,崔元瑛又反复琢磨谢廷玉为何如此古怪。翌日登门拜访时,却被告知她已前往城郊演武场操练新兵,接连三日皆是早出晚归,不见人影。
难不成谢二是想靠忙碌来躲避什么吗?
绞尽脑汁下,崔元瑛灵光一闪,悟出了一个道理,谢廷玉可能是受了点情伤。
哦,那这就很好解决了。
虽不知是哪位小郎君,但情伤这种东西最好治愈。与一个男人周旋叫做纠缠不清,与多个男人一道周旋那便是快意人生了。
这世上没有新人解不开的情结,若真有,那定是男人不够多。多来几个便好。
崔元瑛勾着谢廷玉的肩膀,二人顺着旋转楼梯往上走,热情道:“我今日带你来是为了让你见见不一样的郎君。”
“有何不一样?是多了双眼睛,多了张嘴,还是多了个鼻子?”谢廷玉懒懒应道。
“谢廷玉,你被那只小狐狸咬傻了吧。”崔元瑛作势推了她一把,又一把将人勾回来,“是近几日楼里新得的翘/屁/大/胸/鲜/卑/嫩/男,这你不得来看看?”
“本想邀袁望舒和王兰之一同来赏,可惜她俩已然成婚,家中夫郎管得严,怕是出不来。”
谢廷玉瞥一眼嬉皮笑脸的崔元瑛,“你可真的是望舒娘的好姐妹,她刚成婚,你就约她来此,是嫌她后宅太清净了?”
“家花哪有野花香?老是对着同一个男人从早看到晚,朝夕相对几十载,岂有不腻的道理?”
这话像一颗埋在土里的种子,忽而得了催生的养料,倏地破土而出,冒出嫩生生的绿芽来。
谢廷玉不由思量:“若与姬怜朝夕相处数十寒暑,可会生厌?可会腻?”
大抵是不会的。姬怜如此可爱动人,即使性子骄矜,口嫌体直,但她最爱看他薄红飞满脸颊,眼中水波凌凌的情态。如此好玩的怜怜,这怎么会腻?
正恍惚间,她已被崔元瑛带着转过几道弯,推门踏入一间熏香袅袅,陈设雅致的厢房。
这般朝夕相处数十载,与姬怜口中所谓的成婚又有何异?
谢廷玉将罗裙一展,施施然落座于锦垫之上。清酒入喉,灼热之感自咽喉直烧至丹田。细算来,前世纵横二十余载,今生又蹉跎十余春秋,两世相加已近四十年,她却从未想过要与谁同衾共枕一生一世。
一生太长,数十载光阴,若要与一人相守到老,那便意味着要与那人同甘共苦,休戚与共。
谢廷玉摩挲着青瓷酒盏的光滑边缘,不觉低声自问,“为何非要成婚不可?”
“自然是为了延续香火。”
谢廷玉疑惑抬眼,“只为这个?”
“啧,你们这些在外清修过的方外之人,想法就是与众不同。”崔元瑛慵懒地后仰,手肘撑地,“男子生来不就是供我们取乐,繁衍子嗣的么?除此之外,还能有何用处?”
谢廷玉摇摇头,不再言语。心里头隐隐觉得,她与姬怜之间,绝非只是一段短暂的情缘那么简单。莫名其妙地,又有一股无名闷气堵在胸口,就像当年被王琢璋按着头研读兵书,却始终不得要领那般烦躁难言。
一阵玎玲脆响,房门推开,五个蜂腰猿背,翘臀长腿的长卷发男子依次入内。脚腕银铃随步履轻晃,叮咚成韵,煞是好听。
谢廷玉抬眸看去。
比起建康城内的郎君,这些鲜卑儿郎肤色略显深蜜,五官深邃,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双异色瞳眸,或墨绿或湛蓝,异域风致十足。
他们与江南男子温婉秀美的风姿截然不同,显现出别具一番野性韵味,保不齐就有娘子好这一口。
“两位娘子安好。”五人齐声行礼,声音嘶哑,期间夹杂着不甚熟悉的建康音调。
“嗯……”崔元瑛附耳过来,“瞧这胸肌,还有这腹肌线条。这要是不摸上几把实在可惜。”
“你确定你只想摸的是腹肌?”
崔元瑛挑眉,“嗯?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这几个如此辣,不得一夜御三郎,策马疾驰一番?”
这些个鲜卑郎君仅着及/胯/短/裤,勉强遮住要害,却因衣料轻薄,行走间隐约可见腿/间/轮/廓/起/伏。
随即又款款步入两位蒙面公子,一人怀抱古琴,一人手执琵琶。
那二位公子朝谢、崔二位娘子盈盈一拜,便垂首拨弦。丝竹之声如清溪流淌,顿时盈满厢房。
鲜卑儿郎随乐声跳起胡旋舞,转身腾跃间,裤/中/的/鸟/儿/时/不/时/展/翅/高/飞,惹得崔元瑛拍掌大笑,前仰后合。
一舞终了,两名鲜卑男奴缓步上前,乖顺地跪坐在她们身侧侍酒。
谢廷玉细看身旁男奴,但见其手腕脚踝处皆敷着遮掩淤痕的铅粉,绿眸深处藏着惊惶之色,不似风月场中调教出的倌人,倒像是一只误入这风月场所的小兔子。
“娘子,请您喝茶。”那绿眸男奴见谢廷玉手掌上缠着绷带,便推给她一盏清茶。
这厢还在恭敬有礼,那对面席间却传来呢/喃/娇/喘/声。
谢廷玉与身旁鲜卑奴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崔元瑛已搂着那鲜卑儿郎滚落一旁,从半掩的案几缝隙间,隐约可见她不安分的手已探入衣襟,惹得怀中人儿气息紊乱,低声讨饶,“娘子,不若移步内室。这儿还有其她人,奴、奴害羞。”
崔元瑛大笑着拍了下那人翘/臀,临去时又拽走了个正在起舞的郎君,朝谢廷玉一阵挤眉弄眼,“我先去泄泄火,余下的都归你了,你请自便,哈哈哈哈哈哈!”说罢便带着一串放浪笑声离去。
谢廷玉正欲抬手去拿茶盏,身旁鲜卑奴却会错了意,双手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声音微颤道:“娘子,摸摸。”
她手上一用力,反拽着他的手腕,“什么?”
“摸下……下面。我的……很大……娘子你会满意的……”男奴耳尖通红,声音越来越低。
虽面染羞色,他却执拗地不肯松手,似是带着某种不得不完成的使命般坚持。
谢廷玉手往后一撤,鲜卑奴却红着脸追着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按在自己起伏的胸膛上,声若蚊呐,“娘子摸摸。”
“我没有当着其他人的面做这种事的嗜好。”
谢廷玉指尖往上游移,猛地钳制住他的下颔,大力一捏,冷声道:“张嘴。”
鲜卑奴面露疑惑,翠绿的眸子闪过一丝茫然。
原来不是什么话都听得懂吗?
谢廷玉这才用鲜卑语低声道出同样的命令。
她的鲜卑语是当年北伐出征时所学。
鲜卑奴听闻乡音,眸光倏亮,当即乖顺地启唇,连带着眼角都漾开几分欢喜。
谢廷玉凝神细看眼前这人齿列。
常言道,观牙可知年岁出身。若是富
贵人家娇养的郎君,自幼食/精脍细,齿如编贝。若是贫苦出身,粗粮硬饼,难免磨损。
她指节轻叩齿面,又探看犬齿形态,心下已有判断。这儿郎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分明是鲜卑贫苦人家的孩子。更奇的是,他汉话生涩,单字往外蹦,连张嘴这般简单的指令都需用鲜卑语重复,偏生那些风月场上的撩人之语却说得出口。
从鲜卑到建康城,路途遥远不说,这人身上还有鞭打的痕迹,难不成这是人贩子的生意做到了鲜卑?还是另有隐情?
谢廷玉一把拽起他手腕,径直往楼道深处寻了间僻静厢房。
“你来建康多久了?今夜指派你过来的人是谁?”她寒声诘问。
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扑通跪地,用鲜卑语颤声哀求:“娘子明鉴,奴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今夜要伺候两位贵女。”
还未待谢廷玉说什么,那人已颤巍巍地褪下全身上下唯一的衣衫,朝谢廷玉爬过去,手指紧紧攥住她的裙角,仰头道,“求娘子垂怜。”
与此同时,春枕楼外骤然喧哗大作,惊叫声四起。
只见三队廷尉台差役鱼贯而入,清一色皂色幞头,腰间横刀锃亮。为首的差役厉声喝道,“廷尉台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避,刀剑无眼!”
砰的一声巨响,有人暴力地一脚踹开了门。
那领头的差役绕过屏风,一见厢房内的情形,顿时舌头打了结:“谢司直,下官……下官……下官……”
只见一鲜卑男奴赤身跪地,头颅的位置恰与谢廷玉腰腹齐平。乍看之下,活似那男奴正在用嘴给谢廷玉行那不可描述之事。
领头恨不得自戳双目。她慌忙低头,额上沁出冷汗。谁能想到在此撞见谢大司徒的爱女?可上峰严令又不得不从,只得硬着头皮再瞥几眼。
哦,看错了,谢司直衣冠齐整,什么事都还没开始呢。
好险好险,衣衫没脱!
太好了,原/来/不/是/在/口!
领头长舒一口气。
那男奴大惊失色,慌忙以手掩住下/身,急得泪珠直滚。谢廷玉眉头一皱,上前两步将人挡在身后,沉声下令,“你们先出去,我待会就出来。”待人都离去,她又回头朝那儿郎道,“你把衣衫穿好。”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谢廷玉正欲迈步离去,那人却踉跄扑来,一把抱住她的双腿。泪水混着涕泗糊了满脸,声音凄切,“求娘子带奴走吧!”
候着许久的差役们即刻拔出横刀,寒光直指男奴,“呔!小小贱奴,安敢碰谢司直?”
谢廷玉抬手制止,刀光应声而收。她垂眸问道,“为何非要跟我走?”
男奴浑身发抖,额头抵地,“若今夜伺候不好娘子,回去定会被活活打死,奴会浆洗衣物,会做好吃的,会打扫庭院。”
抬起泪痕交错的脸,又死死抱住谢廷玉的腿,“奴的身体也很好,可以生养很多孩子,娘子想要奴做什么都可以。”
隐在袖袍里的指尖摩挲几回,谢廷玉颔首,“既如此,便随我走吧。”
旁边的差役们听得一愣。这二位竟能用鲜卑语对答如流?
不是吧?谢司直什么时候还懂这个?
廊道尽头的房门被猛地踹开。
差役们押着衣衫凌乱的崔元瑛踉跄而出,后头跟着两位手提着裤子,胸膛上是各种咬痕的鲜卑少男。
崔元瑛杏色肚兜半敞,罗裙松垮地挂在腰间,云鬓散乱,怒目圆睁,又满脸不可置信,“你们廷尉台管天管地,还管起我睡男人了?有你们什么事儿啊!”
领头的差役朝谢、崔二人恭敬行礼,额头渗出细汗,“今夜奉上峰急令彻查春枕楼。凡与这些鲜卑郎君有过接触的,都需往廷尉台问话。谢司直、崔娘子,得罪了,还请随下官走一趟。”
崔元瑛言顿时垮下脸来,哀嚎一声,“谢二,我完了,这要是让桓姨母知道,我定要被打得皮开肉绽。”
谢廷玉则向那领头道,“你先替我把身边这位男奴给赎身,让楼里的掌事把账记在陈郡谢氏上。”
崔元瑛惊得瞪圆了眼:“你居然还想把人带回家,你怎么比我狂野得多?谢大司徒难道不会为此事训你吗?”
转头朝差役领头囔囔,“这合理吗?我睡男人有错,她买一个鲜卑奴就没错吗?这不合理吧!”
谢廷玉回头瞥一眼一脸尬笑的领头,“我才刚归家不久,母亲大人疼我都来不及,怎会骂我?不过区区一个鲜卑奴,在谢园还不至于翻出什么大浪。”
领头点头哈腰,连忙陪笑:“是是是,谢大司徒治家有方,区区一鲜卑奴不足挂齿。”
今夜除了谢、崔二人,还逮捕了其她娘子,其中都是出身贵族世家,不乏有如今在朝廷身处要职的。
牢狱中,众人皆面如土色,唯独谢廷玉神色自若地立于狱栅前。她目光沉沉地穿透牢房幽暗,凝望着某处。
崔元瑛有幸与谢廷玉关在一起。她急得走来走去,如热锅上的蚂蚁,“谢二,为何与鲜卑男人混在一起就要被逮捕?”她长叹一声,“早知道今夜就不来了,都是男人的错啊。”
谢廷玉回神,“有道理。”她点点头,“若是待会廷尉台的人问你,你就说和你没关系,都是那群男人上手勾引你去的。”
崔元瑛眼睛一亮,“你这个可行,一听就不是我的错。”
“是啊,毕竟你在我面前都如此急不可耐,如果不是那鲜卑奴勾引得你,怎会如此?”
这时,一名差役走到牢门前,恭敬地向二人行礼,“谢司直,轮到您过堂了。”
审问谢廷玉的正是先前在朝堂上对她赞誉有加的廷尉监。
廷尉监一见谢廷玉,竟先起身行了个大礼,待谢廷玉落座后,才小心翼翼地跟着坐下,还亲自为她斟了杯清茶,把一旁的崔元瑛给看呆了。
得,毕竟廷尉台也归谢大司徒管,底下的人有此作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谢廷玉开口道:“不知廷尉监今夜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谢司直前不久才出征剿匪回来,对近日廷尉监所忙的事有所不知。”
廷尉监将手中的卷宗递过去,“不知从何时起,城内突然混入了数批鲜卑奴。这些人其中,有部分精通汉话,美貌异常,专伺候城内高官贵女等。廷尉台这方怀疑,可能是鲜卑派来的细作。”
谢廷玉展卷细览,忽而连珠炮似地发问,“可查出什么眉目?这些鲜卑奴可是自北境潜入?如何突破边关重重关卡?入建康走的水路还是陆路?何人经手的通关文牒?现今有多少鲜卑奴被买入各府?又与哪些朝臣有过往来?”
这一连串诘问,直问得廷尉监额角沁汗,令她不禁想,今夜究竟是谁审谁?
按理来说,谢廷玉在廷尉台任司直,官职尚在廷尉监之下。可眼下她这般咄咄逼人,反复盘诘,倒像是上峰在查问下属。
崔元瑛在旁边听得都要乐了。这大概就是有娘亲在朝中身兼数个关键职位的好处吧?
廷尉监抬袖擦汗,“今夜才开始细细盘查,并未查出什么关键信息。不过关于这个有多少鲜卑奴被买入府中,本官得知,谢司直方才就买下一位。”
崔元瑛哈哈大笑,挥手示意,“我作证,谢二确实是买了位貌美的绿眼鲜卑奴,而且胸很大!”
谢廷玉将卷宗放在一旁,“确有此事。他年纪不大,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尚且汉话都说不流利,也许知道些什么,但可能不多,等我回谢园,我自会好好审问一番。”
手一指崔元瑛,“这位是清河崔氏的娘子,崔元瑛。其母亲在朝中担任要职,姨母则是当朝的桓斩月将军。她方才点了两位鲜卑奴,说不定一个尽兴之下,吐露出什么不该说的,你不如把她拉出来好好问一番。”
“谢二,你!”
原本笑得不见牙的崔元瑛,只得苦着脸坐在廷尉监跟前受审。
恰在此时,谢府家仆匆匆赶来,手持谢清宴的保书。
谢廷玉从容起身,朝廷尉监拱手一礼,潇洒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走会剧情,小谢马上要有任务了。
谢廷玉我当时的设定就是,浪荡不羁,比较潇洒自在那种,所以要让她有成婚的念头要慢慢转变的。
大概就是不婚享乐主义(小谢)VS传统在家相妻教女(怜怜)之间的那种碰撞。
第73章
“奴还打听到……”
话至半截,那宫人又踌躇起来,偷眼去瞧绛珠,却见绛珠早已别过脸去,一时竟拿不准该不该和盘托出。
"你若是还藏着不说,本宫这里就不留你了。"
宫人一听姬怜这威胁的言语,顿时吓得全抖落出来,“奴还探得谢大人昨夜赎了个鲜卑奴,廷尉台好些差役都亲眼所见,此事千真万确,断不会有假。”
买个男奴能作甚?
买个俊俏男奴还能作甚?
一时之间,谢廷玉转身离去的背影与幻想中那红绡帐内的旖旎景象在姬怜脑海中交织。他恨不能立时冲到长好院,当面质问谢廷玉。这般急不可耐地另寻新欢,可曾真心待过他?
不过区区五日,这就寻到了一个新欢?那他呢?莫非与她决裂,反倒替她解了烦忧,从此不必再与他虚与委蛇?
“小叔,小叔,小叔……”
一方软帕忽地贴上姬怜的面颊。他蓦然回神,这才看清姬洵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
姬洵关切地问:“小叔怎么哭了?”
姬怜指尖拭过泛红的眼尾,轻咳几声,“不过是风沙迷了眼。”
姬洵望向只漏出一线缝隙的雕花窗,又看看姬怜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下疑惑更甚。她隐约觉得小叔是因老师买了男奴而伤心,却又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为何这事会让小叔落泪?
她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又不知从何处安慰姬怜,只得絮絮说着近日趣事,待姬怜神色稍霁,方才离去。
姬怜冷冷睨向绛珠,嗓音沙哑:“往后不许再探听谢廷玉的任何消息。我和她之间彻底结束。”
“这般薄情寡义之人,才不值得我为此上心。”
“阿嚏——”
谢廷玉连打好几个喷嚏,揉了揉发痒的鼻尖,嘀咕道,“何人在骂我?”,抬眼看向面前几位官员,“你们找我何事?”
这几位司造坊的官员专司土木营造之事。前些日子奉皇命筹备帝卿府建造事宜,按例需先勘测风水。
偏生不巧,司造坊中专精此道的老大人两月前已告老还乡,接任者尚在赴任途中。工期紧迫,她们请示上官时,恰逢谢大司徒路过。
可是事机不等人,她们原本先是去问上峰此事该如何抉择,正巧当时谢大司徒从外头路过,上峰当即出了个馊主意,说谢大司徒的爱女曾在上清观修行多年,这等方外之人自然略懂风水之术。
虽未必精通,但暂且应付差事足矣。只需请谢大人走个过场,做个表面功夫,待新任到职后,再重新详勘,递上第二份更为完善的奏本交由圣裁便是。
踌躇再三,比起完不成上头下达的事而遭到贬斥,众官员只得硬着头皮来求这位与司造坊毫不相干的谢大人。
众官员交换了个眼色,其中一位上前拱手道:“不知谢司直可曾听闻,本朝帝卿及笄后需在宫外敕造府邸的旧例?”
“嗯?”
见谢廷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那官员心头一喜,觉得此事大有希望,连忙道:“按祖制,帝卿大婚前需先建府邸,如今正需堪舆风水。下官等听闻谢大人精于此道,不知可否相助?”
没有等来答应还是不答应,不料谢廷玉关注的却是“帝卿出嫁?何时的事?”
那官员慌忙解释,“谢大人误会了。只是及笄后按例需迁出宫禁,移居帝卿府。至于婚配之事,陛下尚未有属意人选。”
“好啊,我去。”谢廷玉爽快应下。
这痛快答复印证让众官员面面相觑。原以为要费尽唇舌,甚至都打听到小谢大人昨夜买了个鲜卑奴,连合资相赠美人的主意都打好了,未料竟这般顺利。
“谢大人高义,解我等燃眉之急,实乃雪中送炭。”
众人齐声作揖。
“举手之劳,同朝为官,理当相助。”谢廷玉拱手还礼。
众官员心下感佩,仍决定按先前商议,合资选几个美人相赠以表谢忱。
“请问何时?”
“就在明日。”
翌日未时,两辆皇室车架从宫内缓缓而出,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
姬怜撩开车帘,望着朱红宫墙渐渐远去。车驾沿秦淮河而行,途经世家大族聚居处的青瓦白墙,他心头忽地涌起一阵莫名不安。
“为何我看这马车是往乌衣巷走去?”
“殿下明鉴。陛下先前择定的几处府址中,确有一处在乌衣巷,与陈郡谢氏比邻。当时殿下并未提出异议。”绛珠小心翼翼地回复。
姬怜一时语塞。
他那是毫无异议吗?商讨帝卿府已经是一年以前的事了,他当时可是还没认识谢廷玉啊!若要是在这档子事之后,他定是绝对不可能同意要在陈郡谢氏的园子旁边建府的。
车驾停稳,姬怜缓步而下。
只见一众恭候的官员之中,立着个格外醒目的人影。那人未着官服,只一身利落的玄色窄袖骑装。见他下车,神色如常地拱手行礼,“臣谢廷玉见过帝卿殿下。”
不是,有你谢廷玉什么事啊?你一个假道士离来这里干什么?
姬怜幽幽的眼神中又带着几分愤恨,他扫过旁边那群官员,“不知谢大人在此处作甚?”
一官员赶忙解释,“回殿下,谢大人曾在上清观修行,会些风水,故特邀前来。”
你一个假道士会看个什么风水?
姬怜目光不受控制地掠过谢廷玉平静的面容,一胸口闷痛翻涌,他猛地别过脸去,声音冷硬,“此处不用看了,本宫不想住在这儿,去看其他处吧。”
“小叔——”
姬洵蹦跳着凑近,一见谢廷玉顿时眼眸晶亮,亲昵地拉住她的手,回头看向姬怜,“为何不进去看看?若您住在此处,我既能探望小叔,又能向老师请教,岂不一举两得?”
“小叔——”
拗不过姬洵的反复请求,姬怜最终点头答应。
这处园子原是谢清宴相中的,本欲购置作为谢廷玉成家之用,奈何被皇室征用,只得作罢。
此处宅邸依秦淮河而建,占地广阔,亭台错落,花木扶疏,当真是一处藏风聚水的宝地。
姬洵甫一踏入便心生欢喜。虽尚待修建,但若能按小叔喜好布置,必是曲径回廊间点缀着潇湘竹坞,临水处再建座听荷轩。等到来年夏日,正好赏荷纳凉。
奈何小叔全程冷着一张脸,如同结了层寒霜,草草看罢,便丢下句不喜,头也不回地转身上了马车。
姬洵扯扯谢廷玉的手腕,看着那车架,小声道:“小叔好像有些不开心。”
“为何帝卿殿下会不开心?”
姬洵即刻就想起昨日买男奴的消息。她想了又想,有些苦恼,最终还是吐露出来,“好像是因为小叔得知老师你买了一位男奴。”
谢廷玉惊讶:“当真,这居然还和我有关。”
姬洵点点头:“千真万确。小叔听闻时还落了泪。”
谢廷玉更惊讶了:“当真?”
姬洵又点点头:“老师可知小叔为何伤心?”
谢廷玉沉思道:“莫非是那日窗扉未关严,风沙迷了眼?”
姬洵:“……老师,为何你和小叔都是这么说的?”
“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谢廷玉含糊地笑了笑,待把姬洵哄上马车,她利落地翻身跃上踏月骓,随着车架一同赶往下一处宅子。
说起这几处宅子的选址,相差甚远,这件事还要从一年之前开始说起。
当时太常院上奏提及帝卿府建造事宜时,姬昭原封不动地将奏章转至婆娑阁,让姬怜自行择址。谁知姬怜不仅一字未批地将奏章退回,还附了份言辞恳切的请愿书,请求于慈恩寺带发修行,终身不嫁。
这请愿自然被驳回。姬昭直接下诏,命姬怜必须选定府址。姬怜索性胡乱圈了几处,其中两处竟划在这城郊荒野之地。
此刻众人所立之处,便是其中之一。
姬洵望着眼前荒草丛生,断壁残垣的景象,难以置信地转头,“这……小叔,当真是你自己选的吗?”
这是座几经转手的废宅,历经多次易主后,最终荒废于此。但从那依稀可辨的飞檐斗拱,占地数十亩的规模来看,当年必是某位士族的别业。
自打见到谢廷玉起,姬怜便神思不属。午后看了几处宅院,各有什么特色全然未入心。即便不在一处,只需余光一瞥,总能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真的是……为什么哪哪都有她谢廷玉啊?
太阴魂不散了!
待姬怜回神时,环顾四周,才发现谢廷玉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连姬洵和随行宫人也一并消失了。想必是小孩贪玩,见着什么新奇玩意儿便追着去了。
他匆忙转身寻找,未留意脚下凸起的巨石,一个趔趄向前栽去。眼看就要撞上廊柱,忽然被人一把拽住手腕。回首望去,正是谢廷玉。
她什么时候落在了后头?
远处跟随的绛珠眼疾手快,立即拦下欲走在他后头,还未看见什么的宫侍们。
“放手。”
姬怜低声道,竭力按压住嗓音里的颤抖。
谢廷玉应声而放。
那抹温热触感却如藤蔓般缠绕上心头。他轻咬下唇,恨恨地看向谢廷玉。让你放就放,当初咬我唇时怎不见这般听话?如今有了新人,便这般干脆利落。
好像误吞了一颗未熟的青梅,淡淡苦涩味在喉间散开。
“听闻殿下昨日因我买了一男奴而哭?”
谢廷玉突然开口,打破了二人间微妙的沉寂。
“谁替你哭了?你少自作多情了!”
姬怜羞恼交加之余更觉不甘,扬手就要推开谢廷玉。不料反被对方扣住手腕,一个旋身,两人便隐在了廊柱之后——
作者有话说: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多作者,尤其是那种成绩不好,也就一千来个收藏,或者几百收藏,写着写着人就不见断更了,真的太难了。
我卡文卡了两天,今天早上特地4点多爬起来写的,写到6:30时,才写了1400个字左右,通勤的时候,我还拿着手机在写。
现在稍微有点空档,我才拿出电脑接着写完,中午买了个双层吉士汉堡,一边吃一边敲,连午觉都没睡。
救命。
我以前不懂,我现在真的懂了。怪不得都说写网文,剩者为王,如此投入与付出不成正比之下(我指我自己,当然不是那些轻轻松松万收的),我能写完绝对是自律的体现。啊啊啊啊啊……救命啊,今晚回了家又要码字了
第74章
“当真没哭吗?”谢廷玉倾身靠近,指尖摩挲着姬怜的腕骨,“方才小殿下都同我说了,说你听闻我买了个男奴就落了泪。小孩子一般都不会说谎呢。”
“我那不是为你而哭,为的是我自己。”
姬怜另一只手抵住她锁骨,声音发冷:“你离我远点。”
“你为自己哭什么?”
姬怜冷笑一声,“我是哭我的一腔真情喂了狗。”
“哦,那不还是为我而哭……”谢廷玉后知后觉,话尾陡然扬起,“哎,殿下你怎么能骂人呢?我哪里是狗了?”
“还是只色中饿鬼。”
姬怜趁机抽手,反被握得更紧。腕间传来隐隐痛感,怕是待会儿要留下红痕。
他更为羞恼,“不过三五日光景,就急不可耐地去花楼买人。谢廷玉,你怕是早巴不得与我撇清干系?”
“还说什么从不回头,那你别回头呀!你拉着我是想作甚?是想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吗?谢廷玉,你到底要不要脸!”
谢廷玉被这一连串质问弄得怔了怔,仔细琢磨片刻才回道:“不是你先要与我划清界限吗?”
“你居然还倒打一耙。”姬怜眼眶瞬间通红,死死地盯着谢廷玉,恨不得打她一顿,“分明是你说过不愿娶我在先!”
他深吸一口气,将泪意逼回去,“你既然不想与我有牵扯,就别对再对我拉拉扯扯的。我们各自安好。”
“好啊。”谢廷玉松开钳制住姬怜的手,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他掌心,“我等殿下主动来与我纠缠。”
“痴心妄想!”
姬怜双手一推谢廷玉,对方却纹丝未动,并且手疾眼快地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指腹在他脉门处轻轻一按,“看,殿下又主动来碰我了。”
他气得一把拉起谢廷玉的手,张口就要咬下,待看到掌心处缠着的绷带时蓦地顿住,怔怔道:“你掌心上的伤还没好吗?”
“被只小狐狸狠心咬的,哪能好得快?”
“你自找的。”姬怜别过脸去,指腹却在她掌心绷带处摩挲,“回头我让人送瓶玉肌膏到你院里。”
“啊——!!!!”
话音未落,一声清澈透亮的童音尖叫猛地划破空气,硬生生插进两人之间。
姬怜脸色一变,“那是洵儿的声音。”
谢廷玉听声辨位,“似乎是在西处的后院,快随我来。”
待二人疾步赶去,发现这后院的破旧大门已然敞开,铜环上挂着锁。
往里头看去,姬洵正双手捂着眼睛,整个人蜷在宫人怀中不住发抖。四周官员神色古怪,彼此交换着讳莫如深的眼神。几个随身护卫正手按在腰间横刀上,皆满面严肃。
谢廷玉环视四周。这周围的破败厢房散发着腐朽霉味,荒草蔓生,乱石嶙峋。最引人注目的是院中一口枯井,周围泥土中依稀可见残存的花根,显示这里曾是个精心打理的花圃。
“出什么事了?”谢廷玉沉声问道。
众官员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推出一人小声唤了一句谢大人,示意她过来。谢廷玉蹙眉走过去,听那人凑近低语,“这……处城郊的荒宅里有死人。”袖中手指悄悄指向枯井,“就在那井里。”
旁边有人解释,“小殿下玩心重,见到这后院上把锁,便声称里头定是有不为人知的宝藏,便让护卫用刀将锁给劈开,结果……”并未继续再说。
谢廷玉俯身细看,枯井边缘散布着斑驳的褐色血迹。井不算深,隐约可见两三具男尸横陈其中,阵阵腐臭飘散上来。
“怎么了?”
姬怜见她神色有异,凑近查看,待看清井中情形后,惊得连退数步。不料脚下青苔湿滑,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手掌恰好按在残花断根上,沾染了黏腻花汁。
霎时间,一股诡异的灼热感自掌心蔓延开来。
“殿下!”绛珠慌忙上前搀扶。
“如今天色已晚,速速送二位殿下回宫。方才所见之事,需要如实回禀。”谢廷玉眉头紧锁,厉声下令。
“是。”
众官员连声应下,抬袖拭汗时彼此交换着惶惑的眼神,心里头都知晓此事定不会善了。
一来这帝卿府选址竟出了无名尸首,显是她们勘验不严。二来小皇女受惊,贵君那边必不好交代。待奏本呈上,圣上震怒,上峰责罚,怕是逃不掉了。
离开时,姬洵仍惊魂未定,浑浑噩噩间竟错上了姬怜的马车。姬怜见状,便转身上了原本为姬洵准备的马车。
才行出半里路,姬怜所乘马车的两匹骏马突然发狂,发出刺耳嘶鸣。此次简装出行,仅配双马驾车,此刻却双双失控,在城郊土路上横冲直撞,居然将车妇给震得甩了下去,斜斜冲向密林深处。
“殿下!”
“帝卿殿下!!”
见状,绛珠与护卫们惊呼连连,却追赶不及。原本跟着马车附近的绛珠,护卫,官员等一干人惊恐万分,接连喊帝卿殿下。
谢廷玉神色一凛,拽紧缰绳,当即策马追去。
其余护卫徒步追赶,哪及得上八条马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马车疯也似地冲向南麓密林。建康城郊多是这样的原始山林,松柏参天,藤蔓盘结。如今天光尚有一线,入林已是不易。若待天色全暗,怕是难出去。
一想到这个,在场的所有官员、护卫、宫侍等都觉得脑袋上顶着一把明晃晃的铡刀,要是寻不回姬怜,那便是刀落人死。
姬洵闻声从车窗探出身子,失声喊道,“小叔!”
虽年纪尚小,她却记着贵君曾教导过的遇事则缓。
姬洵强自镇定下来,稚气未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队速回城禀报,调金吾卫前来。另一
队即刻入林寻人!”
“殿下,天快黑了,您先回宫……”
“住口!”姬洵小脸绷得紧紧的,“寻不回小叔,我不回去!小叔的安危岂可置于我之上。你们速速去寻人,我就在这里等。”
姬怜一上马车便觉不适。体内似有烈火灼烧,热浪一波接一波自心口涌向四肢百骸。他瘫软在车厢里,怔望着车顶繁复纹路,隐约猜到大抵是体内蛊虫在作势。
为何会如此?怎地突然就诱发体内蛊虫发作了?
姬怜昏昏沉沉地想,是不是方才手上意外沾染上的花汁惹的祸?那是什么花?
热,好热,想喝水。
喉间干渴难忍,细密汗珠不断从额角滚落。他难耐地扯松衣襟,却在这时马车猛然颠簸起来。
发狂的马匹拉着车驾横冲直撞,姬怜几次挣扎欲起都摔回原地。恍惚间,似听到车外此起彼伏的惊呼。
驾车的人呢?马儿为何会突然失控?若任这疯马狂奔,撞上巨石或是坠入深涧的话?
姬怜不敢再想。
他会不会命丧于此?
他死死扒住车壁,整个人紧贴厢板。忽闻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心脏顿时狂跳。
疾风掀飞车帘的刹那,心里头悬着的那人身影跃入眼帘。
姬怜微侧头看去,低声唤出那人的名字,“谢廷玉。”
跳到嗓子眼里的那颗心在看到那张侧颜的瞬间,忽然就落回了原处。
谢廷玉压低身形紧贴马背,劲风如刀割过面颊。她沉着地催马疾驰,不断逼近失控的马车。车帘翻飞间,与车内人四目相接的刹那,又迅速移开视线。
前方道路愈发崎岖,古柏盘根错节。若任马匹狂奔,迟早要撞得车毁人亡。从树隙间可见一道长坡,虽怪石嶙峋,但顺势滚落或有一线生机,坡底正有一条溪流。
不能再拖了。
谢廷玉腰腹发力,足尖一点马镫,纵身跃向马车。利落地撞开车门,她向车内伸出手:“怜怜,过来!”
姬怜毫不犹豫地扑进谢廷玉怀中,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腰身。两人相拥着沿陡坡滚落,碎石枯枝不断刮擦身躯,衣袍被划出道道裂口。
他死死搂着谢廷玉不放,耳畔尽是她压抑的闷哼。
砰的一声闷响,是谢廷玉屈膝抵住突起的树根,终于止住坠势。
姬怜伏在谢廷玉身上,手在她腰间胡乱摸索,听到身下的人出声,“你看看,是不是又是你开始对我动手动脚?”手腕被她握住,“摸够了吗?”
“你以为我是你那么好色吗?”
相触的肌肤却如燎原星火,缠绵丝丝缕缕从相握之处蔓延展开
姬怜慌忙撑起身子,硬压下这股悸动,“你伤着哪了?方才听你痛哼了好几声。”
“不过些许皮外伤罢了。你呢?”
“我没事。”
就在这当口,斜前方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随即是马匹凄厉的嘶鸣叫声。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失控的马车正撞在一株古树主干上,车辕断裂,残骸顺着斜坡翻滚而下。那两匹疯马更是被甩出数丈,在乱石间痛苦挣扎。
见此惨状,二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姬怜猛地侧过脸,直直撞进谢廷玉的琥珀色眸子里。
她手背轻贴他滚烫的面颊,“怜怜,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手指捻住他滚烫的耳垂,“这儿也是。”
视线向下,指尖顺势滑向颈侧,“怎么脖子也红了?”
“我……你管这么多作甚!”
“那怜怜你快起来吧。你压到我了。”谢廷玉轻推他。
姬怜倒是想起,可体内的蛊虫却躁动不已。谢廷玉身上的沉水香,相贴的体温,近在咫尺的呼吸,无一不在刺激着他体内的情蛊。
身上的力气正在迅速地被剥离,手脚软得使不上劲。
“我……我起不来……”姬怜声音发颤。
谢廷玉凝眸细看。姬怜眼尾飞红,面颊潮热,鼻尖沁着细密汗珠,呼吸虽刻意压制仍显急促。她掌心贴在他心口,感受到那异常剧烈的心跳,不知是惊魂未定,还是什么。
倒是和谢氏山庄那夜如出一辙。
“怜怜,可是情蛊又发作了?”谢廷玉轻声问。
“闭嘴。”姬怜狠狠瞪着她,“你要是敢借此对我动手动脚,我咬死你。”
第75章
“你要是敢借此对我动手动脚,我咬死你。”
谢廷玉的眼眸中流淌着微光。她与姬怜四目相对,眼角挂起促狭的笑,“我自然是不会碰殿下你的。因为我等着殿下你来求我。”
“相比于霸道的蛊虫,不知殿下坚韧的心性是否能更胜一筹。”
“你!”
“殿下还是赶紧从我身上下来吧。”
姬怜怒目而视,用尽全身的力气从谢廷玉身上爬下来。
期间还是不慎碰到了她的手,肌肤那瞬间的相触恍若又在他体内添了一把燥火,烧得他指尖发颤。
他用力咬住下唇,这才艰难地稳住身形,踉跄着挪到古树旁,背靠树干喘息。
谢廷玉双指抵唇,清泠哨声响起。踏月骓闻声而来,亲昵地绕着她打转。她摘了几片阔叶,折成叶盏,从小溪舀了清水。自己先尝了几口,才将盛满的叶盏递到姬怜面前:“要饮些水么?”
叶盏边缘还沾着她方才唇齿碰触的水痕。
姬怜喉结滚动了几下,还是没能抵抗住诱惑,接过叶盏,抵着谢廷玉方才饮过的地方,小口啜饮起来。
喝她饮用过的水,莫名腾空而起一股满足感。
谢廷玉接过余下半盏清水,浸湿帕子,轻轻拭去姬怜额角鬓边沾染的尘土。帕子拂过眉梢时,四目相对,姬怜只觉体内蛊虫躁动更甚,明明刚饮过水,喉间却愈发干渴。
他不自觉舔了舔下唇,在谢廷玉指尖掠过他唇角时,沉默不语地攥紧衣袍下摆,强压下想要握住她手指的冲动。
“是现在走还是等殿下平复一会?”
“自然是……等一会再走。”
等到蛊虫发作结束,他才能有力气。
姬怜阖眸,环抱双膝,整个人蜷作一团,背靠枝干歇息。地上冰凉的触感还是没能带走体内的燥热,反倒是愈烧愈旺。
阖眼便是谢廷玉为他擦拭脸庞的模样。那双看谁都深情的桃花眼里,琥珀色瞳仁映着溪光,恰如以往夜色中与他缠绵时的模样。
不知觉地抚摸上湿润的唇瓣。
睁眼,是谢廷玉正临溪而站的侧影。
她正伸出手,抚摸着踏月骓的鬃毛。
纵然方才经过那番翻滚,骑服上添了几处破口与污痕,却丝毫不减她的英姿。贴身的衣料勾勒着身形,突显出她胸前玲珑的曲线。蹀躞带将腰束得极紧,可曾被她抱住时便知,那腰腹是如何的有力紧致。她身上,将女性的柔和与武将的英气糅合得恰到好处。
体内的蛊虫好似疯了一般,热意之下又裹挟着点隐隐约约的痛开始反噬起来。
“唔……”
姬怜忍不住闷痛出声,那股钻心的痒痛自心脉处蔓延。
去吧,去找她吧,你明明也很想要和她亲吻,不是吗?
他十指掩面,呼吸越发急促。谢氏山庄的旖旎,婆娑阁的荒唐,此刻都化作万千蚂蚁啃噬理智。那些交缠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连耳畔都似响起当日交织的喘息。
轻微的清脆碎裂声响起,他抬眸看去,是谢廷玉正朝他走来时,鞋履踩到地上断
裂的枯枝。
即使已经说了分手,可是,明明对她的思念和情半分不减,反而愈加浓厚,不是吗?
情蛊似已侵入神智,待他回神时,身体早已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去。四肢虚软无力,他却执拗地爬过那短短六七步距离。指尖深深抠入泥土,留下道道痕迹。
终于来到她跟前,姬怜半撑起身,猛地环住她的腰。他仰起脸,眼尾洇着一抹情/动的薄红,“吻我。”
“谢廷玉,吻我。”
见谢廷玉不动,他又哑声哀求,“谢廷玉,我求你吻我。”
“是你自愿的吗?”
谢廷玉将姬怜抵着树干,指尖点点他下唇瓣的那抹红痣,诱导着问,“是怜怜你主动献吻的吗?”
隔着一息的距离,体内的蛊虫似是找到了诱惑本源,心口的热意驱使着姬怜向前倾。谢廷玉脸一侧,躲开了他。
热意在胸中积蓄无处可散,姬怜喉间微颤,“是,是我求的,也是我甘之如饴。”
“你快亲亲我吧。”姬怜搂紧了她,眉眼带急,“就算你要玩/弄/我,我也乐意的。”
“会不会亲到半途咬我?”谢廷玉与他额首相抵,又问。
“不咬。”姬怜急急保证。
“真的假的,上次咬我这么疼?第一次见面咬的是肩,后来是脖子,再往后是唇,就连我的手你也咬。”
谢廷玉再一次偏头躲过姬怜,眼中带笑,“我怕这一次某只小狐狸把我的舌头直接咬了。”
“不咬,不咬,真的不咬。”姬怜急声催促,“你快亲我……唔……”
这是一个包含着浓/浓/情/欲的吻。
谢廷玉先是轻咬他下唇,待他吃痛启唇,便长驱直入。含住,牙齿轻嗑,吮吸几下,再慢慢纠缠,绞紧,将他口中的每一点呼吸都给夺去。
那次大吵之后,他以为自己再也得不到与她亲吻的机会,日日如在煎熬中度过。没曾想到,此刻竟还能尝到她的气息。
爱意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悸动,再加上蛊虫催化,心头热浪一波波涌上来,连意识都被浸没。
姬怜情动不能自已。分开不过片刻,他又追着她的唇献上软舌,银丝自唇角滑落也浑然不觉。
他阖眸,胸腔像被潮水灌满,只觉天旋地转,已经晕乎乎地不知在想什么,等回过神时,已被她牢牢制住,那份掌控让他呼吸骤促。
“……啊……”
姬怜忍不住抱紧她,整个人伏在她颈窝处,灼热的气息与低哑的呜咽交织,尽数烙在她耳畔。
……真的是。
膝盖忍不住摩挲,搂在她腰间的手指收紧到极致,全身像被一阵无形的颤栗攫住。
当紧绷到极致时,姬怜忽地双手捧住她的脸,将颤抖的唇贴了上去。
在这唇齿交融,耳鬓厮磨的缠绵里,他将自己彻底交付。
姬怜额间抵在她肩头,眼神涣散地看着那指缝间,掌心处若隐若现的光泽。黏腻的触感让他浑身发烫,羞耻与极乐如潮水般漫过每一寸肌肤。
甚至是还想再来一次。
他为这个想法感到羞耻。
定是蛊虫发作害的!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比上次还多?”谢廷玉低声道,尾音轻扬,似笑非笑。
“我……我……”
姬怜耳尖红得滴血,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眼中雾色氤氲,气息凌乱,声若蚊呐,“我……我怎么知道。你每次都这样……”
谢廷玉垂眸看他,忽而将指尖递到他唇边,声音轻得像诱,在他耳畔道:“怜怜,你要不要……”最后几个字轻得只有她们二人听得到。
姬怜下颔线紧绷,喉头微动了动,似有若无地往下滑了滑。
“你连你自己都嫌弃吗?”
谢廷玉见他喉结又轻轻一动,低声引诱:“我想看一下。”
两人视线交缠数息,姬怜忽地握住她的手腕,唇瓣轻触而过,舌尖卷过她食指,喉结上下一滚动,咽了下去。
“我都照做了,那可不可以要个奖励?”
姬怜的双眸里似含了一汪桃花水。
“要什么?”
姬怜微微张唇,露出一小节被/吮/吸/得/又/红/又/肿/的/舌/尖,眼中水光荡漾,“我还想要再来一次。”
踏月骓乖巧地立在小溪边低头饮水,饮足后扭头望去,一双澄澈的眸中映出树下缠绵的人影。
是它的主人正将一位郎君压在树干上深吻。
它忍不住打了个响鼻,又垂首饮起水来,看向溪中倒影,忍不住欣赏起自己身上如流水一般的光滑鬃毛。
耳尖微动,时不时能听到那处传来某位美人气急败坏,却又羞涩不已的哭腔指责。
“我是说一次,不是说两次……”那人喘息声碎得不成调,哭意更明显了,“我真的没力气了。”
“怜怜不是一直靠着树么?”
“那也没力气了……我……我……我待会怎么回去呀……”
姬怜睫毛簌簌地颤,那股细密的麻栗经久不散。他死死搂着谢廷玉不放开,身子止不住轻微地抖,“我不行了,我真的要受不住了。你快放开我。”
谢廷玉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拭净手指,忽而双指钳住姬怜的双颊,再一次吻住他红肿的唇瓣,缠绕,吮吸,轻卷,像品佳馔般细细咀嚼,不疾不徐,折腾得他几乎忘了呼吸。
姬怜眼尾一片薄红,勉力推开她,嗓音哑得不成调,“你去溪边洗干净手。”
待谢廷玉洗净回来,见他正低头整理衣衫。蛊虫平息后,浑身气力去了十之八九,连系裤带的手指都在发颤。
她很自然地捡起地上掉落的宫绦,动作轻柔地为姬怜系上,又抖开那件素白中衣披在他肩头。目光不经意掠过他小腹那抹守宫砂时,眸色深了几分。
很快便将人收拾齐整。
谢廷玉抬首望了望天色,“还有力气上马吗?”
“你说呢?”姬怜哑声嗔斥,可无奈眼中一汪春水,委实是没有什么气势。
谢廷玉低笑,一把揽住他的腰身。身形一晃间,二人已稳稳落在马背上。
“怜怜,抱紧我。”
姬怜双手搂住她的腰,听她说,“我们一起回去。”——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来了。[撒花]
是不是等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也有读者在苦等我小说的时候,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章填了文案里的这些:
在宫外发作的第三次,谢廷玉仍然在。
再然后,他一步一步爬过去,抱住她的腰,“吻我。”
第76章
暮色初合,林间火光摇曳。金吾卫们手持火把,警惕地扫视着每一处树影。自接到紧急军令,她们便火速赶来这密林搜寻,个个神色紧绷。
哒哒马蹄声骤然自东面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朦胧夜色中,一骑如墨色闪电般掠过,马蹄踏断枯枝,越过灌木。
待看清来人,金吾卫们齐声高呼,“谢都尉!”
方才的提心吊胆,在见到谢廷玉的瞬间烟消云散。既然她安然无恙,想必帝卿也无大碍。
为首之人手举着火把上前,于昏黄的火光之中,两人打了个照面。
桓折缨打量谢廷玉的面容。
火光映照下,谢廷玉面容清爽,甚至隐约带着水汽,似是刚净过面。骑装虽有刮痕,却不见半点血迹。
只是,她双眸明亮得惊人,毫无任何惊惶之色,甚至能看到愉悦的影子。
啊?
为何出事眼里并未有任何一丝惊惶,或是慌乱失措,反而漾着餍足的笑意?这份出人意料,不合时宜的满足感从何而来?
你谢廷玉去救人,好不容易将人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不应该是一副有惊无险,心有余悸的紧张神情吗?
你怎么这么松弛?
桓折缨暗自诧异,不是很懂。
自接到上峰急令,说是帝卿外出乘坐的车架出了大事,驾车的马儿发疯,直直地往南麓密林里头冲,瞬息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便听闻谢廷玉追了上去,她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谁曾想,这酉时未尽,残阳尚在,谢廷玉便如神兵天降,安然归来,还带回来了帝卿,直接把一场危机化险为夷。
在场的官员一直都战战兢兢地等着,风一吹就抖得像筛糠,两股战战几乎站不稳,看到谢廷玉身影的那一刻,浑身紧绷的筋突然就松了,像头顶悬了半宿的铡刀咔嗒落了锁。
一时间,望向谢廷玉的目光俱是感激涕零。
已经有人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全赖谢都尉神勇,这才能够把殿下带回来啊!”
众人齐声附和。
谢廷玉翻身下马,自然而然地朝马上之人伸出手。
桓折缨站在一旁,怎么看怎么觉得很是不对劲。先说那帝卿,是直接握住谢廷玉的手,借力跃下。
不是?
按礼不该是虚扶小臂么?这怎么就直接牵起手来了?还十指相扣!啊?!
再说下马之后,帝卿大抵是被方才马车里的惊险情形给吓到了吧,腿软踉跄乏力,身形一晃之后,又被谢廷玉扶住,然后——
桓折缨看直了眼,内心虽然惊涛骇浪,但是嘴唇抿得紧紧的,不敢出一言声张。
这谁敢说?
谢廷玉手直接揽在姬怜的腰上,待人站稳之后,这才松开。但,这二人身形依旧紧贴,姬怜宽大的袖袍甚至能与谢廷玉的手臂交叠缠绕,难分彼此。
你们两个人为什么贴得这么近!不是,不是,不是!这对吗?这真的对吗?这难道真的对吗?
这不对吧!啊?救命!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桓折缨多么希望她是个瞎子。不敢接着看下去,希望是她的幻觉。
桓折缨将头扭过去,双手用力揉搓一番,挂着一张严肃的脸,强作镇定地上前拱手,“幸得殿下安然无恙。臣特意又从城内备妥一乘车架,烦请殿下上车,可即刻回宫内。”
“——小叔!——老师!”
桓折缨转身,恭敬行礼,“小殿下!”
几声哒哒,姬洵小跑过来,仰起头好好打量姬怜一番,拍拍小胸脯,“幸好小叔平安。”又转向谢廷玉,眼含关切,“多亏老师及时相救,可曾受伤?”
谢廷玉摇头,“不过是些轻微擦伤,无甚大碍,待回谢园之后自会打理。”
“那怎么能行,幸好小叔今日的车架内有些膏药,不如……”
姬洵这方说着,姬怜已轻轻咳了一声,截断他的话头,“感谢谢都尉今夜救命之恩,不若由我亲自为你处理手上伤势。”
姬洵惊呼:“老师,原来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又添新伤吗?”
什么添新伤,不过是在地上滚了几番,不慎沾染上些许泥土,看着有些脏罢了,不过既然美人相邀,没有拒绝的道理。
谢廷玉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跟着姬怜就往车架上走。
桓折缨内心啧了一声,心里头那股不对劲愈加明显了。
车门一推一关,将外头姬洵与桓折缨讨论马惊缘由的对话隔绝在外,车内却是另一番天地。
谢廷玉在姬怜转身的刹那,猛地将他抵在车壁上,不容抗拒地封住他的唇。啃咬,舔舐,吮吸,不过片刻便惹得姬怜气息紊乱。
他急促地喘息,眼中春水泛滥,气急败坏地低斥,“谢廷玉你做什么!我……”
谢廷玉又磨着他的唇,将他未出口的反驳尽数碾碎在唇齿间,舌尖缠着他的细细勾弄,似要将气息与魂魄一并夺去,待亲到隐约感觉那人要咬时,及时地分开,眨着眼睛,“啊?上药不是个幌子吗?难道不是特地上来偷亲一会的吗?”
“你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些什么?我自然是真的想要为你换药。”
姬怜一阵气苦,转身从暗屉取出膏药绷带,指尖掠过谢廷玉手腕时稍顿,利落解下旧绷带,蘸了药膏的指腹轻轻碾过咬伤处。
刚要缠上新绷带,车外姬洵的声音就钻了进来,“老师,你药上好了吗?”
“没呢,帝卿殿下还未找到膏药。”谢廷玉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谎话。
“你要是再敢亲我,我就咬你。”姬怜几下便将绷带打好结。
谢廷玉一脸讶然,“怜怜,原来你就是那种提起裤子不认账的薄情寡义之人吗?”
“你……”一股燥热从脚底板猛烈窜到心头,姬怜耳尖瞬间红透,“谢廷玉,你胡言乱语什么薄情寡义,还什么裤子,你……”
那日争吵的余痕未消,方才温存时的缱绻再浓,也没说透如今算什么关系。和好?似是而非。疏远?又非如此。姬怜又一次陷在这模糊的边界里,进退不得。
他羞恼地推她,“你赶紧出去骑你的马吧。”
“可是我不想骑马。”
“那你想骑什么?”
“我想骑你……唔……”谢廷玉话音未落,便被姬怜捂住了唇。
掌心下传来她闷闷的笑声,姬怜心里泛着一种奇异的悸动,强作镇定道:“出去。”
谢廷玉点头。
姬怜放下手,沉默地看着谢廷玉转身。
纵使蛊虫已然回归平静,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当她的手搭上车门扶手时,唇齿间忽然漫开一阵苦涩的滋味,像含着枚晒裂的野枣,皮糙肉涩地卡着喉咙,吞不下,吐不出。
只听一声闷哼,谢廷玉竟出其不意地回身扑来,两人直直倒在马车内,紧接着,她便不管不顾地含住了姬怜的唇。
“唔……嗯……唔……”
姬怜只觉这唇已被她吻得酥麻不堪,仿佛要生出一层细密的颤意。方才才得以喘息,耳畔又缠来她低低的呢喃,“好怜怜,再让我多亲一会吧。”
这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请求。
桓折缨一边与姬洵问尽今日下午所发生的全部事情,一边心里暗自盘算着时间,算着算着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按理来说,拆旧绷带能费多少功夫?涂药不过是指尖沾了药膏抹匀,新绷带缠个三五圈也就罢了。就算谢都尉那点擦伤要格外仔细,可这都快一盏茶的功夫了,真的需要这么久?
车内,那二人仍沉溺在深吻之中。
姬怜被吻得神智迷离,手轻抚在谢廷玉的脸颊,任由她作乱的手扯松腰间宫绦,指尖滑到腰后,摩挲揉弄着那处腰窝。
是不是因为吵架分开的那几日?可明明方才在密林里已亲热许久,为何他的欲/念/仍/不/知/餍/足?
待谢廷玉分开唇,欲起身离去,姬怜忽伸手按住她的脊背,小腿缠上她的,嗓音哑得支离破碎,“你说我是薄情寡义之人?那你呢?吻了之后就走吗?我还没亲够,你走什么?”
姬怜仰首,感受着她的唇线在脖颈间游走,侧过脸轻啄几口她耳垂,压/抑/着/在/她/耳/畔/边/低/吟/起/来。
下颔再一次被她钳住,姬怜漂亮的狐狸眼半眯着,顺从地微微启唇,伸出一小截湿润的软舌,学着她的样,用贝齿轻咬自己的舌,无意识地吞吐几下,“还要亲亲。”
一时之间,车内的氛围越加黏腻,两人抱得愈加紧,只闻嘴边溢出的餍足哼哼声。
舌头被她绞着,脑海里一片混沌。
姬怜失神地想,她们如此算和好了吗?那个鲜卑的绿眼男奴,她还会收进房里吗?她和那男奴又到过哪一步?会像此刻她们这样缠绵深吻吗?还是……更进一步?
该不会,那鲜卑男奴已经怀上了谢廷玉的孩子吧?
就在两人气喘吁吁分开之际,姬怜指腹抚过谢廷玉的眼睫,吐气若兰,“谢廷玉,我们此行算不算和……”
“谢都尉!”
车外突兀传来一道生硬的声音,惊得二人俱是一震。
桓折缨咳嗽几声,“谢都尉若是料理妥当了,不妨早些移步下车。离城门尚有段路程,此刻启程方能赶在宵禁前入城,耽搁久了恐生变数。”
谢廷玉指腹按在姬怜眼尾,低声问:“你方才想要与我说些什么?”
姬怜忽然一把将她推开,坐起身,背对着她整理凌乱的衣襟,声音闷闷的,却压不住几分不甘,“我同你有什么话说?亲够了就赶紧出去。”
谢廷玉握住姬怜的手,食指在他掌心处勾画好几下,忽闻咔嗒轻响,车门闭合时,她已
利落地翻身下车。
车轮辘辘,碾着月色驶向建康城——
作者有话说:小谢和姬怜两个人都有那种对对方的生理性喜欢。生理性喜欢是这样的。干柴烈火,情难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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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众人是一路贴身护送到宫门。
桓折缨见姬洵的马车已入宫墙,长舒一口气,却眼角飞快睃了一眼另一车架。
方才启程前就在车内耽搁许久,此刻谢都尉你又策马贴近车窗是怎么一回事?
内心的八卦驱使着桓折缨随意拉了一个官员,又开始讨论起今日外出之事,但实则蓄意暗戳戳地观察着那两人。
谢廷玉扶着姬怜下马车,随口问:“今日可看中哪处府园?”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怎么?”宽大的袖袍下,姬怜轻捏一下谢廷玉的手指,“你是想我日后住在乌衣巷吗?”
远处偷瞄的桓折缨猛地呛咳起来。那两人莫不是又牵上手了?可惜距离太远,实在看不真切。
那官员依旧哭丧着张脸,“听闻桓都尉与谢都尉交情匪浅,烦请都尉替下官美言几句!下官当真不知那废宅有尸,否则怎敢……”
听到此处,桓折缨那点八卦之心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严肃道,“好端端的废宅怎会有尸体?”
那官员将下午始末一一道来。
桓折缨眉头紧锁,废宅死尸,马儿突然受惊,一日之内接连发生两起蹊跷之事?
再说回谢廷玉,姬怜这边。
“那处确实不错,曲径通幽,草木葳蕤,且离秦淮河近,夜间出去还能见到河上飘荡的河灯。”
“那你想要我搬到那处吗?”
夜色之下,姬怜的眸子里似浸着天上全部的星辰,凝眸地看着谢廷玉。
谢廷玉后知后觉地咂摸出姬怜那番话背后的滋味。
“若是怜怜住在乌衣巷,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谢廷玉回握住姬怜的手,“方便我日后夜里翻墙进去寻你。你可知,上次翻墙潜入宫内,算是有点惊险,那几个金吾卫——嘶!”
她猛地缩手,轻抚着手背新鲜的红痕,黠然笑道:“怜怜你每次咬我,打我可是一点都不手下留情。”
“对你这种无赖,何必留情?”
姬怜转身上车,掀帘望着谢廷玉策马远去的背影。待那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他轻声道:“回去之后,便递本奏文上去吧,就说乌衣巷的那套府园最合适。”
“是。”绛珠偷眼瞧着姬怜自见到那位小谢大人后便一直微扬的唇角,试探问道,“那日后若是任何有关谢大人的消息,是否还要告知?”
车轮辘辘声中,姬怜闭目倚着车壁。良久,才听得他低低一声:“要,自然是要的。”
待跨进婆娑阁时,姬怜才恍然醒悟,今日尽被谢廷玉占了便宜。可到头来,他仍不知自己与她如今是何关系,更不知那鲜卑男奴是否已被她收入房中。
一时之间,原本雀跃的心情一落千丈。
姬怜木然立在原地,任由宫侍们解开他腰间宫绦。
“出去吧。”
待要褪去最后一层中衣时,宫侍们忽闻被围在中间的殿下低斥一声。
宫侍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姬怜双臂交叠护在胸前,脸上那抹羞赧漫过眉梢,耳尖通红,“你们出去吧,不用你们伺候。”
“是。”宫侍们低眉顺眼地退至汤池间外。
姬怜深吸一口气,指尖微颤,中衣如流水般从他美丽的身躯下滑落至地。
他踱步至屏风旁的一面巨大铜镜前。
“真的是……每次都不知道轻一点。”
凑近前,细细打量,眼里是散不去的餍足。
指尖拨开垂落的乌发,微微仰起脖颈。
侧颈上赫然是一枚月牙状咬印,齿列清晰可辨,周围还零星散落着细密的/吮/痕。
朦胧的铜面映出一幅暧昧的画卷,白皙的肤色上显出深/浅/交/错/的/粉/淡/指/印,或轻或重,大小不一,像是被人一寸寸描绘上去。
又到侧腰两处,皆呈现着青紫的掐痕,后侧腰窝摸上去甚至还能感受到当初她指尖残留下的余温。
砰的一声巨响,是姬怜背靠汤池,直直地倒了下去,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散落的长发。
热气氤氲中,一具美丽诱人的白皙身躯从池底慢慢浮了上来,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分不清是池水还是泪水。
他仰面望着穹顶,喉结微微滚动,像是要把那些说不出口的苦涩都咽下去,手无意识地抚摸着那一点红心守宫砂。
姬怜突然可悲地想,纵使婚宴那日和谢廷玉大吵一架之后,纵使她亲口说了未曾想过和他成婚,但只要她对他勾勾手指,他即使咬破唇瓣强装冷漠,也难以抵御对她的喜欢和依赖。
我怎么就那么喜欢她呢?喜欢到甘愿做她见不得光的情人。
她曾多次说我是一只小狐狸,那她呢?她便是最冷心冷情的猎人,不需牢笼,不必枷锁,只一抹眼神,便能让我困在她掌心,走不出去。
又过一日,谢廷玉照例去司戎府上值。
待进入侧厅,就见里头已有几个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什么。说起来,谢廷玉原本只是打算过来点卯,打个照面,便前去廷尉台。
她径自走向书架,翻找最新编制而成的北府兵名录。一条手臂突然从背后绕了过来。
崔元瑛笑嘻嘻地贴上来,压低声音道:“听闻昨日你去给帝卿看风水选址了?最后定的哪儿?”更加小声,“是不是恰好选在乌衣巷那里。”
“如你所说。”谢廷玉头也不抬,继续翻看手中竹简。
崔元瑛笑容一僵。她本是随口打趣,没成想竟得了这么个准信。她一把按住谢廷玉手中的竹简,声音都变了调,“当真?谢廷玉,我看那位帝卿与你好像挺熟的。”
“是挺不一般的。”
谢廷玉抬眸,竹简在掌心处拍一拍,“都救了他两次,若还不熟,岂不是太没良心了?”
透过层层书架缝隙,只见王兰之正与几位世家贵女围坐一处。
王兰之拍案而起,眉宇间尽是怒色,“不过是些北狄蛮夷,当年被我母亲打得俯首称臣,如今竟敢派细作潜入大周!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
袁望舒微微斜倚在王兰之身侧,对面坐着几位新晋的贵女。这些年轻女子皆是靠着祖上荫庇,又兼骑射出众才得以入选,正是朝廷着力栽培的新锐。
“谢二。”
谢廷玉脚步微滞,回首见袁望舒正冷冷望来,“你这是要去哪里?”
她扬了扬手中竹简,“检验一下北府兵名录,便打算去廷尉台。你唤我有何事?”
袁望舒目光如刀,直刺谢廷玉身后的崔元瑛:“若非崔元瑛硬拉着你去春枕楼,你怎会惹上这些是非,还往园子里带什么鲜卑男奴!”说罢重重拍案,“崔元瑛,这都是你的过错!”
崔元瑛脖子一缩,躲在谢廷玉身后,瓮声瓮气道:“腿长在谢二身上,你情我愿的事,我就算硬逼,她也未能去啊!”
谢廷玉沉默几息,望向众人,“看来我与崔元瑛逛春枕楼,又被请去廷尉台的事,诸位都已知晓了?”
“你被放出来之后,全建康的
人都知晓了。”袁望舒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就连我三弟都知道了。”
“……袁三郎竟也这般爱听市井闲话?”
“你现在最该做的,是立刻回府彻查那个鲜卑男奴。严加看管,免得他窃取谢大司徒的机密文书。”一位贵女插话道。
谢廷玉漫不经心地撩起衣摆,坐在案几后,支起下颔,“我买的那位,汉话都说不利索,大字不识几个,诸位多虑了。”
她忽而转向王兰之,饶有兴致地问:“你方才说什么细作,难不成已经揪出来了?”
王兰之颔首,神色凝重,“今早刚得的消息。昨日皇室车驾惊马之事,廷尉台已查出了眉目。宫中专职喂马的胡奴招供,此次进献的乐师里混进了几个鲜卑人,其中一人偷偷给御马喂了疯马草。”
谢廷玉手中转动的竹简骤然停住,“所以马惊非意外,而是有人蓄谋。”她把身子坐直,“说到蹊跷事,前日我随几位大人为皇室勘验宅院风水时,在一处废宅枯井中发现了数具男尸。”
“谢二,你还会看风水?”崔元瑛好奇问。
“有风,有井水,那就是风水好。”谢廷玉敷衍回答。
“此事桓折缨已告知我等。”王兰之手撑在大腿上,沉声道,“只是她身为金吾卫,不便直接插手。”
谢廷玉回忆当时情形,“我当初看几眼,觉得那几具尸首的轮廓,倒有几分像鲜卑人。只是井中昏暗,又未能打捞上来细看,不敢妄下断言。后来我将此事禀报廷尉监,那位说那处已划归皇室用地,若要搜查,须得层层递奏,待天子朱批方可动作。”
指尖轻叩案面,“算算时辰,那批文今日也该下来了。”
“那井中男尸,该不会和近来涌入大周的鲜卑男奴有关联吧?”崔元瑛问。
“有这等可能,不过真相如何,还需等今日勘察后才能定论。”
谢廷玉起身整理衣袖,“正好今日要去廷尉台,便一并查问清楚。”
袁望舒也跟着站起来,“我同你一道去。”她突然轻咳一声,神色略显尴尬,“既然你买的那男奴并非是细作,那便不如送去做些洒扫事宜,并不适合留在你院中。”
谢廷玉困惑不解。
崔元瑛哂笑一声,“她怕这男奴为了争宠,爬上你的床榻,到时候她弟弟可就——哎呦!疼!”
袁望舒冷着脸收回脚:“再多嘴,下次废的就不止是脚了。”——
作者有话说:写得卡死我了,真的卡死我了。(谢谢大家的营养液还有评论支持[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这一章亲都没亲都要被锁(早上起来发现),上一章亲成什么样了一点事都没有。喂!
审核,我真的没空陪你们闹了,审核。已改X6(我现在大概能懂,写了什么是坚决放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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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随便想着玩了):
近日RedBook平台出现一则热帖,内容如下:友友们,我最近遇到了我的真命天女crush。她长得好看潇洒,我特别特别喜欢她。我和她暧昧了好久,就是没有确切的关系,前几日我问她,你以后会娶我吗?谁知道她直接回根本就没有想过和我结婚,我当场就和她大吵一顿,事后很后悔。昨天因为一点事,我们又碰面了,kissandhug,然后她还摸我,摸着摸着我就climaxed了。但是我没问她,我们这样算不算和好。
友友们,你们觉得我和她这次算和好了吗?以后她会娶我吗?
不吃香菜:她是渣女,劝分。
怜:她才不是渣女!她只是没有意识到要和我结婚。
AAAA超强打孔机:她只是想睡你,劝分。
怜:哪有!我和她目前还没有睡过,她分明是喜欢我的内在。
中午吃啥:那是因为她还没睡到你,等睡到你就把你抛弃了。
怜:哪有,她每次亲我之前都会问,我能亲亲你吗,这么有礼貌的女孩子怎么能是渣女?
后台消息显示怜拉黑三人。
晚上,怜怜哭着给某个人发消息,“你真的只是想睡我吗?”
小谢秒回:“真的可以睡吗?那今夜我来你家?”
怜怜大哭,把小谢也一并拉黑了。
第78章
出乎袁望舒意料,谢廷玉径直领着绿眸鲜卑男奴,一路往城郊荒宅而去。
“不是,谢廷玉你……”
袁望舒打量骑在马上的谢廷玉,又看看骑在一头驴上的男奴,眉头微蹙,“你带着他难不成是去认领死尸?”
“有何不可?说不准确实有效呢?”
袁望舒正欲再劝,却见谢廷玉忽然转头,与那鲜卑人叽里咕噜说起话来。那流畅的鲜卑语倒是惊得袁望舒频频侧目,“你居然还会鲜卑语?你……此前在外修行时还去到过北境?”
“嗯。确实去过。”谢廷玉轻描淡写地回答。
袁望舒一时语塞。上清观明明远在南方,北境不仅路途遥远,更有流寇肆虐。她实在想不明白。谢廷玉当年孤身一人,跑去那等凶险之地做什么?
待这三人抵达时,那座废宅已经被廷尉台的差役层层包围起来。谢廷玉神色如常地迈步而入,倒是袁望舒在进门时,不自觉地抬头多看了几眼那蛛网密布的破旧匾额,又环顾四周荒凉的院落,这才快步跟上。
“谢司直安好。”
等候已久的小吏立马上前,拱手行礼,“谢司直请随下官来。”
谢廷玉一行人跟随小吏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来到后院一处枯井旁。几具尸体已被打捞上来,整齐排列在草席上,覆着素白麻布。廷尉监等人早已候在一旁,面色凝重。
寒暄过后,仵作上前揭开白布,几张狰狞可怖的面容暴露在众人眼前
死者额角青紫,鼻梁断裂,眼窝深陷处残留着淤血,眼尾泛着不自然的青灰色。干涸的血迹从嘴角蜿蜒至脖颈,而颈项上印着紫黑色的勒痕。身上布满鞭痕与烫伤,□□处被残忍地塞入异物,血肉模糊相连着。
这分明是被人肆意凌虐,百般折辱后,不堪折磨而死的惨状。
那鲜卑男奴一见尸体面容,顿时浑身剧颤,泪水夺眶而出。他猛地转向谢廷玉,用鲜卑语急促地说着什么,声音哽咽破碎。
围在旁边的一干人不懂鲜卑语,只得干站在一旁,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谢廷玉凝神听完,轻轻拍了拍男奴颤抖的肩膀,转向廷尉监道:“他认出这几人确是同乡,当初一起被卖到建康的鲜卑人。”
“他说,家中贫困难以维生,恰有商人许诺重金收购年轻儿郎,其母便将他卖出。”
说罢向廷尉监郑重一礼,“此人身不由己,又汉话不通,绝非细作。还望大人妥善安葬这些可怜人。”
廷尉监连忙还礼,“谢大人放心,廷尉台自当妥善处置。”她压低声音,做了个请的手势,“只是事关鲜卑细作一案,还请大人移步详谈。”
两人移至一棵树下。斑驳树影间,廷尉监从袖中取出一卷密函递给谢廷玉,“多亏谢大人当日与皇室同行,这才避免了一场大祸。那几个混入乐师中的鲜卑细作如今已被赐死。”
“是怎么混入的?”
“谢司直有所不知。自去岁起,就有人专做这贩卖鲜卑男奴的勾当。因他们容貌异于中原男子,颇得些贵女青睐。有人便借此培养了几个貌美男奴,混入建康城内。前些时日被几位大人看中,暗中探得小殿下,还有帝卿的出行消息,又与宫中潜伏已久的马奴串通,这才有了那日的惊马之祸。”
谢廷玉阅览密函的动作一顿,似笑非笑,“有人专门做这贩卖鲜卑男奴的勾当?是谁胆子如此大?”
“暂且不知。这件事做得很隐秘,经由许多个人转手,还未能摸到最终的幕后操盘手。”
“那这井中的男奴又是怎么一回事?”谢廷玉在枯井与花圃间来回扫视,“这后院中残留的花又调查清楚了吗?”
廷尉监摇摇头,“井中尸首的来由尚未查明。不过……”她疑惑道,“谢司直为何要查这些花瓣?”
“啊……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荒废的宅子,却有人专门打理这些花?”
廷尉监还未反应过来,谢廷玉已径直转身走向花圃。她俯身在杂草丛中仔细搜寻许久,终于拾得几片零落的花瓣,小心地用绢帕包裹起来。
正欲离开时,谢廷玉忽又驻足。花圃土壤色泽异常,那深褐近黑的颜色与周遭截然不同。取下鬓间玉簪,她轻轻拨开表层浮土,挑了些许置于掌心。
一股古怪的腥气扑面而来。谢廷玉不解,又凑近细嗅,这气味竟似干涸的血迹。她神色一凛,当即用绢帕将土样一并包起。
“谢司直。”
不远处的廷尉监朝谢廷玉招招手,小声呼喊,“谢司直,我话还没说完呢。”
待谢廷玉走近,她又递过一张画像。画中女子右脸布满狰狞的烧伤疤痕。
“这是?”
“那几个鲜卑男奴受刑不过,招出曾与此女在城南暗巷接头。昨夜已将其擒获。据她供述,三日后子夜将有人与她交接新一批男奴,其中恐混有细作。为防泄密,她们行事极为谨慎。需先验明身份,才告知最终交货地点。且每次都会变更场所,极难追踪。”
“那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们打算放她出去当诱饵,再派手下在外头潜伏,等她引对方到交货地点,就一并擒拿。”
谢廷玉提出疑惑,“你们可曾擒获这疤脸女子的家眷?”
廷尉监一愣,“尚未。”
谢廷玉蹙眉,“那你们还等什么?放虎归山,就不怕她反手把你们都卖了?”
“谢司直这话,我们倒是未曾想过。”廷尉监语塞,“那依谢司直之见,我们该如何做?”
“哎,你们既已抓了她,她明知活不成,你怎知那不是对方设的圈套,专等着套你们呢?廷尉监大人,若是圈套,派去的人一旦入瓮,岂不是被对方一锅端了?”
“那依谢司直之见,我们给如何做?”
“要我说,不如找人易容成这疤脸前去赴约。”
“啊……这……这与放她本人前去有何区别?”
“廷尉监大人,不知可曾听过这么一句话?最高明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这件事,只需找个武艺高强,机敏聪慧的可靠之人即可。”
谢廷玉拍拍胸脯,毛遂自荐,“不如看看我?我觉得我很适合干这个。若是有任何异样,我打个手势,咱们就一同撤退。”
廷尉监面露难色,“谢司直愿亲自出马自是再好不过,只是谢大司徒那边又该如何说?”
“这件事我自会和母亲说。”
廷尉监闻言,当即整肃衣冠,朝谢廷玉深深一揖,“谢司直大义!下官定当安排精锐暗中护卫,绝不会让大人有丝毫闪失。”
袁望舒双手抱胸,见谢廷玉走来,“怎的聊了这么久?有什么新突破吗?”
谢廷玉侧身凑近袁望舒耳畔低语几句,袁望舒当即眉头紧蹙,“你身为陈郡谢氏嫡女,何必亲身犯险?”忽又恍然,“好你个谢二,莫不是想借此在圣前再露一回脸?”
“……我在你心里有如此好功吗?我既然身为廷尉台司直,在其位而谋其职,不是很正常吗?”
袁望舒仍不赞同地摇头,“既你执意涉险,我袁望舒岂能落于人后?届时我必在暗处策应,断不会让你专美于前。”
离去时,袁望舒蓦然回首望向荒宅,一股诡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直至回到袁园,她才猛然惊觉。
那处宅院,正是袁氏那位因触怒先帝而仓皇出逃的伯母袁天鸾的旧居。
她与这位辈分高的伯母从未见过面,却幼时曾来过此处几次。后来偶尔向族中长辈问起,得到的总是含糊其辞的回应,只说袁天鸾四海为家,如今不知漂泊何方,若是如今还活着,只怕是要快六十岁了。
与袁望舒所在的袁园仅一街之隔的袁氏主园内,袁照蕴正与一人相对跪坐。
清泠的茶水声在静室中响起,袅袅白雾在两人之间氤氲升腾。
那人身着一袭灰色尼姑袍,发丝尽数束在素帽中,手中的南海佛珠缓缓转动。此人是颍川庾氏的家主,名为庾蓉。
袁照蕴轻啜茶汤,茶盏在指尖转了半圈,“你不是既已斩断尘缘,今日何故破戒出寺?”
庾蓉双手合十,低诵佛号,“贫尼确曾立誓不再沾染人口买卖之事。这些年在寺中带发修行,以消罪孽,也严令后辈莫要重蹈覆辙。奈何……”
奈何颍川庾氏自三代起便一蹶不振,在建康城内渐露落魄,后辈为求存续,竟又将主意打到了人口买卖上。
茶雾氤氲间,庾蓉声音愈发低沉:“只是此事,不知为何为混入鲜卑细作一事。若廷尉台彻查此事,贫尼往日所为必被牵连。求大司农念在昔日情分,救庾氏这一次。”说罢,她伏首行礼。
“这件事,你即使不说,我也不能坐视不管。”
袁照蕴缓缓抬眸,“当年师太从鲜卑为我寻来那异域奇花,说是以其花瓣,花汁制香,可令人心神俱醉,情动不已。我确也凭此香得了先帝眷顾。只是这花难养,需要以人血浇灌。此番令孙女送来的那几个鲜卑男奴,正好派上用场。”
“谁知那养花的废宅偏被划入皇室用地,还误打误撞被这位谢司直撞见,这件事确实令我措手不及。”
她冷笑一声,“就算让那谢司直继续查,也查不出什么。底下人办事不利,留下几具尸体又如何?横竖死无对证。”
袁照蕴忽然沉默下来,想起多年前那个预言。
当年她们袁氏获得先帝信任,缘由有三。一是靠这特制的暖情香,二是多次进献美人,三是因袁天鸾精通相面占星,常为先帝算命占卜,还曾引荐数位声称能研制延年益寿丹药的方士。
握着茶盏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袁天鸾离建康城前那晚曾对她说过,推演袁氏未来几十年气运,甚至是百年,绝无可能成为世家之首,劝她日后莫要强求冒进,及时收手,免得连累整个袁氏。
可笑,实乃可笑至极。
袁照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心中暗忖:“我从先帝时期苦心经营至今,好不容易把琅琊王氏拉下来,岂能让她谢清宴带着谢氏爬上去?”
她看向庾蓉,冷声道:“就让这位谢司直永远消失吧。”
“下手要快,要狠,不必留余地。”——
作者有话说:填补一章,以及六章提到过的暖情香,十三章的先帝吃长生不老丹药的伏笔。
洗澡的时候反复思索有没有哪里写错,结果还真的出现了个bug。稍微修改了一下,看过的无需看,是年龄上可能有点bug。
袁天鸾和袁照蕴不是同一辈的,袁照蕴算袁天鸢的小辈呢。所以袁望舒应当是没见过袁天鸢的。
第79章
子夜时分,乌云覆月,空中飘着柳絮小雨。
一个头戴斗笠,身着窄袖劲装的女子出现在街头。她右脸布满狰狞疤痕,鞋履踏过水洼的声响,惊动了街边檐下躲雨饮酒的黑衣女郎。
黑衣女郎见疤脸人走近,径直在她斜前方落座。疤脸人哑着嗓子唤来酒博士。那声音嘶哑难听,是当年火场浓烟呛坏了喉咙。
她要了杯清酒,仰头饮尽。缠着绷带的手随意搁在桌上。
咚、咚、咚——
三声长叩。
咚、咚。
两声短响。
黑衣女郎举杯饮酒的间隙低语:“日月星移。”
“江河倒流。”疤脸人沙哑回应。
黑衣女郎倏然起身,打了个手势。疤脸人饮尽残酒,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暗巷拐角。
“近日廷尉台抓得紧。”黑衣人低语,“你来时可有人跟踪?”
“没有。”谢廷玉简短应答。
黑衣人目光扫过谢廷玉左手的绷带,那手背青筋凸起,皮肤干裂,掌中心缠着一层纱布,“手受伤了?怎么伤的?”
“被咬伤的。”
“咬伤?”黑衣人想起这疤脸确实养了条恶犬,“又是你家那条畜生?早说过这种凶狗该早早处置了。”
谢廷玉沉默以对。
黑衣人并未起疑。这疤脸素来独来独往,除了交接时必要的话语外,向来惜字如金,这般反应实属平常。
谢廷玉默默跟在黑衣人身后。
两人身后的屋檐阴影处,三道人影悄然潜伏。
“我说袁望舒,你出来还带那么多人作甚?”
崔元瑛眯眼打量着下方,除了廷尉台的差役,还有两队人马潜伏在暗处。
袁望舒侧脸斜睨,冷斥:“母亲忧心我的安危,多派几名亲卫随行保护,有何不妥?你今夜不是也带了人?”
王兰之突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顿时收声,悄然跟上。
三人身影之后,暗处潜伏着众多人马。廷尉台差役,崔元瑛的随从,袁望舒的亲卫,谢氏的精兵,皆身着紧身夜行黑衣,在夜色中倒难分得清谁是谁的人。
雨幕中都化作一片模糊的暗色。偶有兵刃折射的寒光闪过,又迅速隐没在黑暗里。
谢廷玉紧随黑衣人穿过幽暗的暗道,几经转折后,眼前豁然开朗。秦淮河畔的城门码头处,数艘大船静静停泊。
她眸色一沉,立即认出这是颍川庾氏掌控的水路要地。
当年王琢璋为让她理清建康世家盘根错节的关系,日/日/逼/她背诵那本《建康世家志》,其中明载,颍川庾氏正是以漕运起家,掌控着秦淮河大半码头。
借着船上火把的微光,只见大船帆布低垂,甲板上堆放的尽是些寻常货物,尽是米粮、布匹等大宗商品,乍看与普通商船无异。
谢廷玉暗自思忖:人藏在哪里?总不至于明目张胆藏在甲板下?庾氏若用自家船只运输,一旦败露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试探问道:“这次为何改在码头交接?”
黑衣人未起疑:“近日廷尉台查得紧,佛庙后山来不及运,今夜就在这儿接人。你先在这儿接走,再把佛寺后山那几个也一并带了。”
谢廷玉随黑衣人登上甲板。
“站住!”
一声厉喝骤然响起。谢廷玉身形一顿,只见数名持环首刀的船员举着火把逼近。灼热的火光直照在她脸上,在那张布满狰狞疤痕的面容上,唯有一双眸子平静如水。
两名船员上前粗暴搜身,从前胸一直摸索至小腿。谢廷玉神色如常地伫立原地,任凭她们检查。待确认未携兵刃后,方被引向船舱下层。
走过狭窄楼梯,只见四五名守卫把守着七八个紧闭的舱房。
守卫与黑衣人点头示意后,从腰间取出一串铜钥,咔哒一声打开了身后厚重的舱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昏暗的舱室内,十余名鲜卑少男蜷缩在角落,见有人进来,俱都惊恐地往后缩去,眼中满是惧色。
“你——唔!”
舱门刚刚虚掩,黑衣人刚吐出一个字,谢廷玉骤然发难。
她左手如鬼魅般掐住对方咽喉,右手钳住下颌,猛地一拧。
咔嚓!
骨骼错位的脆响在舱内格外清晰。紧接着一个扫腿将黑衣人放倒,摘下斗笠,取下发间的银簪,寒光一闪,精准刺入喉间要穴。
这一切只发生在五息之间,不过一个眨眼,黑衣人便已气绝倒地。
这些鲜卑人被关在此处时,都被喂了哑药,唯得解药才能发声,这原本是预防这些人招致官府注意,没曾想今夜却帮了谢廷玉大忙。
鲜卑儿郎们此刻瞪大双眼,本能想尖叫却发不出声,只能拼命往角落挤,瑟瑟发抖。
门外守卫听到舱内传来异响,刚推门查看,右眼骤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还未及呼喊,下巴就被猛地卸脱,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谢廷玉将人重重掼倒在地,顺手抽出守卫腰间的横刀。寒光闪过,一道血线在守卫咽喉绽开,鲜血喷溅在门板上,瞬间了结性命。
整个动作干净利落,未发出半点声响。
昏暗的烛光中,一道修长身影投映在舱门上。当其余守卫察觉异样时,只见一个疤脸女子持刀踏血而出,身后血泊正缓缓漫延。
守卫们这才惊觉不妙,纷纷拔刀冲来。谢廷玉面无惧色,刀光如练,转眼间便将几人尽数斩杀。
此时,甲板上突然传来阵阵喧哗。金铁交鸣声中夹杂着尖叫。正是袁望舒率领的人马已悄然登船,与船上守卫交上了手。
谢廷玉拾起地上那串铜钥,咔嗒一声打开隔壁舱门。舱内果然也关押着不少人。除了鲜卑男奴,竟还有不少汉人面孔。
这些人见了她,却如见恶鬼般拼命往后缩去,眼中满是恐惧。
“嗯?我是来救你们的?你们往后退作甚?”
谢廷玉百思不得其解,手上下意识一摸脸,顿时了然:哦,这脸太过丑陋,把他们给吓到了。
她随手抹去面上伪装,将每个舱门打开之后,转身直奔甲板。
放眼望去,官府的人马已控制了其余船只。
还未来得及细看,身后忽有刀风袭来。
谢廷玉倏然矮身,手腕一翻,横刀精准刺入偷袭者腹部。还未抽刀,又有数名敌人同时扑来。
手上这柄横刀质量太差,刚刺入一名敌人的咽喉,便死死卡在骨缝间,再难拔出。她索性弃刀,赤手空拳迎战余下众人。
可即便是用手,对付这些虾兵蟹将仍是游刃有余。
袁望舒带人赶到时,正撞见谢廷玉一个利落的背摔,将敌人狠狠掷入河中。她双手空空,面上残留的血迹与未擦净的疤脸妆容混作一团,在火光映照下宛如地狱来的索命恶鬼。
她刚要命人掷刀相助,却见谢廷玉已然俯身拾起地上一截粗绳。
只见谢廷玉手腕一抖,绳套如闪电般飞出,精准套住另一人脖颈。随着她手臂猛地一抡,那人便如破布袋般被甩入水中。
这一幕看得简直是让人惊讶连连。当真是神力啊!
“哎!望舒娘!”
那恶鬼突然扭头喊道,声音里半点杀气也无,“带帕子没?血糊眼睛里了。”
袁望舒:“…………”
有袁望舒相助,谢廷玉周围的敌人顿时被清空。趁着这个空档,她又问袁望舒要帕子擦脸。
袁望舒一边递过一把横刀,一边回头问亲卫有没有人带帕子。最后排一名亲卫匆匆递上一块粗布帕子。
她接过一看,这帕子质地粗糙,还带着沙粒般的触感,明显不是贵族用的上等丝绢。
袁望舒眉头一皱,“这帕子太糙,换一块。”
谢廷玉却不甚在意,一手接过,三下五除二擦净脸上血迹和残妆,随即手腕一抖,那沾血的帕子疾射而出,正中一名匍匐逼近的偷袭者面门。
她身形如电,掠至近前。寒光闪过,横刀一旋。
咕噜噜,一颗头颅滚落甲板。
她拍拍手,“没事没事。能擦干净就行,我不讲究这些。”
袁望舒嘴角抽了抽,目光在滚落的头颅与谢廷玉若无其事的神情间转了一圈,“还真的是不讲究。”
雨幕潇潇,船板上血光冲天。刀剑相击之声,惨叫哀嚎之音此起彼伏,在河面上回荡不绝。
待最后一名敌人倒下,云开月现。清冷月光洒在斑驳血迹上,映出一片肃杀。
“除却此处,还有那后山佛寺处还藏了
几个。”
谢廷玉手中横刀滴血,刀尖垂地泛着寒光。她一脚踢开脚边尸首,“派些人,随我去佛寺拿人。”
“佛寺?”袁望舒眼露疑色,“这建康城郊的佛寺不说上百,少说也有数十座,你知是哪一处?”
谢廷玉斩钉截铁道:“自然知道。颍川庾氏那位带发修行的家主在哪座寺庙,我便去哪座。”
袁望舒还未来得及细想颍川庾氏与此案的牵连,就见谢廷玉已带着几名谢氏精锐转身离去。她急忙点了几名袁府亲卫跟上,亦有几个主动报名前去的。
袁望舒扬声道:“你先去。待我处理完此处残局,即刻与你会合。”
谢廷玉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身影已没入夜色。
月光如水,一队黑影沿着蜿蜒小径疾行。铁甲与刀鞘偶尔相击,发出细微的铮鸣。
谢廷玉一行人抄小路疾行,很快便抵达目的地。正往后山僻静处行进时,她耳尖忽地一动。树影婆娑间,骤然跃出十余名黑衣蒙面人。
竟有人在此设伏?
谢廷玉原以为夜袭佛寺能打对方个措手不及,未料反遭埋伏。是谁走漏风声?又是何人能未卜先知?
黑衣人目标明确,全然不顾外围护卫,手中环首刀寒光凛冽,直取被护在中央的谢廷玉。
夜色中,袁氏与谢氏的人马早已混作一团,难分彼此。
岑秀拼死护主,身上已中数刀,却仍咬牙紧贴谢廷玉身侧。她一个侧滚避开凌厉刀锋,抬头却惊见原本护卫谢廷玉的几人突然倒戈,举刀向谢廷玉劈去。她嘶声喊道,“少主人当心!”
谢廷玉闻声旋身,手中横刀如银龙出海,同时架住四把袭来的环首刀。刀锋相击,火星四溅。正欲反击时,眼前忽地黑影幢幢,一阵眩晕袭上心头。左臂骤然传来的剧痛反倒驱散了这股昏沉。
她心念电转。今日出门前并未食用任何不妥之物,那杯清酒也无异样。
是那块帕子!
若在平日,这等围攻不过小菜一碟。但此刻药力发作,谢廷玉顿觉力不从心。尤其眼前这名步步紧逼的刺客,招式狠辣刁钻,绝非世家府兵的路数,倒像是江湖上刀口舔血的赏金杀手。
那泛着幽黑寒光的刀锋,分明淬了剧毒。
转瞬间,随谢廷玉前来的亲卫已所剩无几,敌人却如潮水般涌来。岑秀目眦欲裂,拼死冲杀到她身侧。
又是一柄环首刀迎面劈来,谢廷玉屈膝后仰,刀锋擦过面门,几缕青丝飘落。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原本倒地的刺客突然暴起,利刃狠狠刺入她大腿后侧。
谢廷玉闷哼一声,单膝跪地。面前刺客抓住破绽,横刀直刺而来。
“少主人——!”
岑秀的嘶吼声中,那柄横刀已贯穿谢廷玉胸膛。刀尖自后背透出,鲜血顺着锋刃滴落。
谢廷玉咬破嘴唇,在剧痛中凝聚最后气力,手中横刀自下而上,狠狠捅入刺客咽喉。
两人同时倒地。
鲜血在谢廷玉身下蜿蜒成河。她睁着双眼,望着无尽夜空,感受着生命随血液一同流逝,体温渐渐消散在寒夜里——
作者有话说:填补三十三章姬怜所做之梦伏笔。
怜怜要大哭特哭了
第80章
剧痛如蛛网般从伤口蔓延开来,将谢廷玉全身紧紧缠绕。
她浑身脱力,唇瓣轻颤,疼得说不出话来。
恍惚间,她想起自己魂魄附体重生的奇遇。这般机缘,想必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这次,她是真的要死了吧?
从老天手里借来的这十多年,原来此时此刻是终于要还回去了吗?
“……怜怜……”
嘴唇只剩微弱的张合,无意识地溢出两个字。当得知她的死讯时,姬怜会为她而痛哭吗?
大抵是人将死时脑子混沌,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偏偏想起这个。
她抬眸,眼睁睁地看着全场仅存的唯一一名刺客,奋力从地上支起来,手举着匕首,一步一步靠近。
“不——!”
同样重伤倒地的岑秀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拼命向这边爬来。
谢廷玉涣散的瞳孔里,映出那把高高扬起的匕首。
寒光下坠的刹那,破空声骤响,一支羽箭精准贯穿刺客太阳穴。匕首当啷落地,刺客轰然倒下。
岑秀见状,紧绷的心弦骤然松懈,全身气力瞬间散得无影无踪。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谢廷玉依稀看到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她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阖上双眼,坠入无边昏沉。
“谢二!”
崔元瑛一见血泊中的谢廷玉,顿时骇底魂飞魄散。她双唇剧烈颤抖,语不成句,“这、这……这是……”
“谢二!快醒醒!”她六神无主地就要伸手去摇晃。
“住手!”
袁望舒厉声喝止,一把拍开崔元瑛的手,“她伤得这么重,你是要她的命吗?!”
“我看你才是要少主人的命!”
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骤然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岑秀浑身是血地趴在地上,衣衫破碎处露出翻卷的皮肉,眼中燃烧着滔天恨意。
岑秀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面前的土地,染血的食指颤抖地指着袁望舒,“就是你,假意派人支援,实则是蓄意谋害。”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话一出,在场的各人神色各异。
崔元瑛最先暴起,想也不想地一把揪住袁望舒的前襟,“袁望舒,没想到你是如此卑鄙。当真是小人一个!”
“当时若不是谢二,你早死在回建康的路上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你——”
“荒谬!”
袁望舒猛地挣开,看着谢廷玉的伤势又急又怒,“我若存心害她,会指名道姓派这些护卫去吗?这是为了昭告自己的罪行吗?”
她冷眼看去,依稀辨得此人是谢廷玉的贴身亲卫,“区区亲卫,也敢血口喷人?”
“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心里清楚。从小到大,你给人使的绊子还少吗?”崔元瑛抡拳就要打。
“都住手!”
王兰之厉声喝止,迅速分派任务,“去寺里借辆马车,就说是琅琊王氏相借,届时自会重利相谢。”
又吩咐廷尉台的差役,“把寺庙翻个底朝天,定要找出其余被拐之人,敢阻拦者以妨碍公务论处!”
岑秀强撑着一口气,朝王兰之恳求,“王统领,求您速送少主人回谢园,她伤得太重了。”
崔元瑛已然红了眼,不管不顾地扑向袁望舒,两人在地上扭作一团。随行的护卫们面面相觑,既不敢上前劝架,又不敢贸然助阵,只得僵立原地。
王兰之冷眼扫过厮打的二人,径直走向谢廷玉。她探指试了试鼻息,又按在颈侧,感受到微弱的脉搏后,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她再仔细检查伤势。胸前贯穿伤虽深,所幸未及心脉,大腿后侧血流不止。她迅速解下腰间蹀躞带,紧紧捆扎在谢廷玉胸口止血,又撕下衣袍下摆,包扎腿伤。
“你个心胸狭窄的小人,我今日就要替谢二打死你!狼心狗肺,不识忠义,忘恩负义,枉为人形!”崔元瑛被袁望舒按在地上仍破口大骂。
袁望舒双目赤红,“住嘴!你给我住嘴!”
她声音嘶哑,“起初我是与谢廷玉不和,但这些时日,我早已视她为友,怎会害她?”
崔元瑛张嘴一啐,口中血沫尽数地吐在袁望舒的脸上,“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谁会信。你狡辩什么?!”
袁望舒三指指天,厉声起誓,“我袁望舒若存半分害人之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誓言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倒是说得出口?”
正争执间,马车已疾驰而至。众人小心翼翼地将谢廷玉抬上担架,送入车中,岑秀支撑着起来,一步一晃地也上了马车。
王兰之一把跨坐于马车前,对着地上那二人道,“你们两个将此残局收拾干净,我这就带着谢廷玉回去。”说罢,马鞭一甩,马车速速朝建康城内驶去。
崔元瑛猛地推开袁望舒,顶着青紫的脸爬起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拖到血泊前,“今日我非要撕下你这张假面不可!”
她粗暴地翻过地上咽喉插着横刀的刺客。当那张脸显露时,袁望舒如坠冰窟,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人她认得。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后被母亲暗中招揽入袁园,专司见不得光的差事。她曾数次在府中与此人擦肩而过。
袁望舒艰难地咽
了咽唾沫,浑身发冷地蹲下身,反复确认。这张脸,她都再熟悉不过。
此人向来只听命于一人,她的母亲,当朝袁大司农。
她的母亲,竟是真的要取谢廷玉性命。
这个认知如惊雷般劈进脑海,袁望舒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崔元瑛暴躁地搜查其他尸体,随手点了几名护卫,“你,你,还有你,过来查验这些尸体!”
然而除了几具身着谢氏服饰的精兵,其余黑衣人身上竟无半点标识。
世家府兵惯常在衣甲内衬,兵器暗处镌刻族徽,这些人却干净得诡异。既分不清是袁府亲卫,还是半路杀出的刺客。
压根就无法入手查验。
袁望舒从血泊从捡起一把刀尖泛着黑光的横刀,上头刀锋锐利,血迹斑斑,可见上头涂了剧毒。
袁望舒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横刀转身便走。身后突然被人狠狠按住肩膀。
崔元瑛怒目而视,“你要去哪儿?你以为没抓到把柄就能一走了之?”
袁望舒神色木然,与先前判若两人,“放手。我要去救谢廷玉。”
她甩开崔元瑛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全然不顾崔元瑛在后头的叫骂声。
崔元瑛一跺脚,咬牙切齿,“走!回崔园把府里医师都带上,速去救治谢二!”
袁府主园外,一道染血的身影踉跄而入。
“母亲呢?”
管家见袁望舒满身血污,面色骇人,慌忙赔笑,“二娘子刚从外头办事回来,如今天色晚,家主早已歇下,不若明早再……”
管家的话戛然而止。她盯着架在脖子上的刀刃,冷汗涔涔,“二娘子,您就算把小人的脑袋给砍下来,小人也无法给您喊来家主呀!”
“再啰嗦一句,我不介意拿你开刀。别以为伺候母亲多年,我就不敢动你。”
袁望舒将刀锋又推进一分,血珠立刻渗出,眼神冰冷,“让开。”
“小人……”
一道声音忽然从廊下传来。
“若要问话,进来便是。”
廊下,一个身披湖蓝外袍的身影静立在那儿。宽大衣袖遮住了双手,寅时的昏暗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袁望舒紧攥刀柄,指节发白,大步踏入内室。
袁照蕴随意地倚着凭几,案上摊开的书册旁,一碗热茶正冒着袅袅白气,看样子并未入睡。
咣当——
横刀掷地,在案几旁打转数圈才停。袁照蕴淡漠的视线从刀锋上未干的血迹掠过,随手翻动书页,“这是刚办完差回来?”
“是。”
长久的沉默在室内蔓延。
袁望舒望着母亲无动于衷的神情,满腔怒火在喉头翻滚,最终只挤出一句干涩的质问,“母亲为何要杀谢廷玉?”
“为何?”
袁照蕴终于从书册中抬首,眼神锐利如刀,“身为汝南袁氏继承人,你不思为家族开疆拓土,不为袁氏扫清障碍,反倒来质问我?”
她合上书册,发出一声轻响:“谢氏势大,便是袁氏之祸。这个道理,你还要我教你么?”
袁望舒握紧拳头,通红的眼中泪光闪烁,“难道家族荣光,非要踩着挚友的尸骨才能成就吗?”
“挚友?你都多大了,居然还有这样一份心思。”
袁照蕴轻啜茶汤,冷笑一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把她当好友,她未必领你的情。这天底下哪有什么真友谊?不过是共同的利益,才让你们暂时站到了一处。”
“当初是你的婚宴,要请她做你的女傧相,我不便插手,可若她要是妨碍道了袁氏的前程,那就必死。”
“可是母亲……”
袁望舒泪如雨下,“谢廷玉救过女儿的命,也救过三弟的命!若非她当初剿匪时相救,女儿今日岂能站在您面前!”
“那又如何?”
袁照蕴倏地起身,捡起地上的那把横刀,“你若觉得亏欠,日后多去她坟前上几炷香便是。”垂眸打量这柄染血横刀,“横竖她谢廷玉活不过今晚。”
“你现如今还不懂什么……”
“解药在哪?”袁望舒突然打断。
“什么?”
袁照蕴皱起眉头,“我都同你说得如此清楚了,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是。”
袁望舒狠狠抹去脸上泪痕,声音掷地有声,“女儿绝不能做背信弃义之徒。我要救她。这刀上淬了什么毒?解药在何处?”
袁照蕴凝视她良久,冷声道:“这毒叫送黄泉,唯一的解药就埋在先帝陵寝里。你若真有本事,不妨去盗墓。”
她一字一顿,“所以你是要扛上整个汝南袁氏族人的性命,都要去做这等诛九族的错事吗?”
这几句话无疑是泰山压顶,重重砸在袁望舒心头。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袁照蕴,失声道,“您是要女儿背负背信弃义的骂名,受尽世人唾弃吗?”
“你这是什么话?!”
袁照蕴冷声呵斥:“杀手身上可有一丝袁氏痕迹?兵器可有半分标记?我这都是在替你扫清障碍!”
袁望舒眼帘微垂,“母亲,你如今这种做法,既害了我,也害了三弟。”
袁照蕴不以为然地拂袖,“缚雪对她青睐有加,那又如何?感情这件事,时间久了就会淡。”
“所以——”
一道清冷声音自门外响起。
袁缚雪缓步踏入内室,素手拨开珠帘,“母亲也要像对待大哥那般待我么?”
他眼中似有霜雪,“非要我如大哥一般,为着世家虚名,嫁个不喜之人,抱憾终身?”
“当年大哥分明心有所属,是母亲强逼他入宫,这才…”袁缚雪喉头微哽,“这才令他郁结于心。”
“放肆!”
袁照蕴广袖怒挥,“我呕心沥血为你们筹谋,你们便是这般报答?你们如此说话是要寒了我的心吗?”
她冷厉的目光刺向袁缚雪,“你执意学医我便由着你,如今竟要入宫为医官?堂堂袁氏公子,何至于自轻自贱!”
袁缚雪抬眸直视,“儿子入宫,自然是为了查清当年大哥猝然离世的真相。他向来身体健康,怎会如此轻易就没了性命?”
他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方才无意听得母亲与二姐谈话。既然母亲不肯赐解药,儿子便随二姐同去谢园。”
袁望舒闻言,率先转身向外走,袁缚雪也随之跟上,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
“去了也是徒劳。”
“送黄泉的解药,早已随先帝葬入地宫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也会有更新的!
六章、六十九章皆有提到过汝南袁氏的大公子是已殁的凤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