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声“阿姊”,上京东平王府迎来了娇客。
“阿姊,怎么没见采绿?”欢喜够了阿姊带给她的南朝绸缎和头面,萧薜荔摸摸肚子,又想念起采绿的好厨艺来。
萧挞里好笑地看她一眼,吩咐珠拉:“去小厨房看一看。”
珠拉会意,带着打趣的笑告退。
“兰时病了,采绿留下我才能安心。”
萧薜荔闻言撅起嘴,她果然最讨厌萧兰时,不仅和她抢阿姊,连采绿也要抢。
知道薜荔同兰时一向脾性不合,萧挞里无奈摇头。
她们这一脉人口不丰,直至挞里的祖母耶律氏嫁进来,祖父母感情和睦,一共生下五子三女,长子是挞里的父亲萧孝穆,次女便是元妃萧讷木锦。
到挞里这一辈,她一共有八位兄长,六位弟弟,十位妹妹。
然因自幼随父亲赴任,除亲生的两位兄长与妹妹兰时之外,挞里也只和薜荔相熟。
这还要从萧薜荔的名字说起。
萧薜荔出生那一年,挞里四岁,随双亲去探望三叔萧孝诚刚出生的女儿。知道七妹因为出生在秋天被唤做“必里”后,挞里说起前几日读《楚辞》看到一种寓意美好的香草,叫“薜荔”,恰巧与七妹的名字同音。
自此,萧必里成了萧薜荔。
萧薜荔长大后,极喜欢自己的名字,也十分亲近堂姊。
“阿姊,你还记得大翁帐的萧乌云吗?喜欢同我吵架那个!”萧薜荔似是想起什么,兴致勃勃发问。
“大翁帐的小娘子,唔,是赛马输给你赌气出走结果摔下马来那个,还是和你穿了一样颜色的衫裙被你气哭那个?”
萧薜荔凝眸回忆:“好像……都是她?”
萧挞里挑眉道:“看来也是个快意直率的小娘子。”
萧薜荔撇撇嘴:“阿姊可知,之前在南京被阿姊一鞭抽下马的便是她的堂兄。前几个月萧海邻立了功,她常跑来我眼前炫耀。”
萧挞里这才抬起头,注视着妹妹。
“阿姊放心,我知道的。”萧薜荔左右瞧瞧,悄声道,“博齐希偷偷同我说过,主上不喜萧海邻,她碍不了我的眼。”
话罢,萧薜荔又欢喜起来:“当然,大家还是钦佩阿姊,现在谈起来还要连连赞阿姊不愧是大伯父的女儿,路见不平,仗义出手,简直是南朝话本子里的女侠!”
“也包括大翁帐的娘子吗?”挞里问。
“她们怎敢说阿姊的不是?那些郎君素日有多厉害一样,却连阿姊一鞭都挨不过。”萧薜荔嗤笑道,“从马背上摔下来,什么脸面都没了。”
“再说这样不光彩的事。若真有本事,像大伯、五叔那样去边境,去征服那些整日小动作的部落,多少奴隶没有?去南京抢掠柔弱的汉女,不过是一群眼中只有酒色的废物!”
说得激动,萧薜荔有些口渴,饮了口茶继续道:“大翁帐兴旺得很,还不至于伤筋动骨。至于太子妃之位,指不定在大翁帐眼中,萧诗序原还是占他们家小娘子的位置呢。”
萧诗序之父兰陵郡王是承天皇太后的亲外孙,生父是小翁帐萧恒德。萧恒德在公主有孕时和公主的侍女私通,公主发现后愤恨而亡,萧恒德被赐死。萧绍宗也因父母双亡被接入宫中抚养。
因此萧绍宗与大翁帐亲近,与小翁帐只是平平。
一吐而快后,萧薜荔才后知后觉想起,未来太子妃正是自家阿姊,忙道:“阿姊和太子才是天生一对呢!”
萧薜荔努力回想话本里的句子:“佳偶天成……姻缘天定!”
“好阿姊,再给我讲讲你和太子在应州相遇的故事吧!”
挞里只作未听见,专心翻看手中书册。
“阿姊……”
这时珠拉回来,萧薜荔眼中立时装不下其它东西。
“好珠拉,你可回来了。”
“七娘子喜甜,奴婢择了蜜煎荔枝和西施舌来配茶。”一道果脯,一道茶食。
挞里见薜荔的贪吃样,不禁笑出了声。
“娘子。”珠拉开口。
“有事?”
“那孩子求见娘子。”
“长洲?让他明早来见我。”挞里温声吩咐。
“娘子好像很喜欢那孩子。”珠拉想起在中京娘子看到那小孩的表情,又说道,“像是故人一般,若不是自幼陪伴娘子,我都要以为娘子见过他。”
挞里笑笑不说话。
她自然是不认识长洲的。她认识的是长洲的儿子。
也算不上认识,翻阅过他的传记而已。
珠拉躬身退下,没有注意到自家娘子眼中的异彩。
薜荔咽下口中的茶点,急忙问:“阿姊喜欢谁?”
“阿姊喜欢薜荔呀。”
晚间,采衣为挞里梳头,想起白日里七娘子的话,不禁道:“奴婢没想过还能见到娘子这般模样。”
挞里不解地看着镜子里巧笑倩兮的侍女。
“奴婢小时候,听家里姊妹笑闹。四姊追问三姊和未婚夫见面时的情形,三姊如何也不肯说。”采衣解释道。
见挞里还一脸懵懂,采衣方笑着说:“在应州时,太子殿下明明替娘子抓住了绶带,娘子却没有告诉七娘子。”
原是指这件事,挞里恍然。
采蓝也来凑趣:“奴婢听说,太子殿下喜好儒经,端方温润,娘子觉得呢?”
挞里回忆起自己蓦然回首撞入的那一双眼:“那分明是草原上纵马控弦、最无拘无羁的儿郎。”
“无拘无束么?那以后娘子就是殿下的牵绊。”采蓝笑着说。
“错了,娘子恐怕要和殿下比一比谁的骑射更佳。”没准儿还是她们娘子赢呢,采衣想,可从没听人说过太子善骑射呢。
挞里嘴角微微扬起:“我不会成为他的牵绊。”
她要成为他的耳,他的手,他的心。
夜深人定,萧挞里毫无睡意,起身推开窗。
天上月亮如她记忆中那样,只望去便觉凄冷,让她想起小时候,偷偷掀开毡帐,无边的草原,无际的夜空,只一轮明月。
萧挞里闭上双眼,又看见了南京的街道、失控的马蹄和啜泣的少女。
就在她离开南京之前,曾有一年轻学子在茶楼拦住她。
学子身姿如竹猗猗,字字清润。
“幽州上下人人称颂娘子敢鞭权贵的义举,今日得见娘子,是学生之幸。”
“你倒是威风,只把人得罪了。”
“自此我幽州女子再不必‘白日出游,怕上新妆’,学生拜谢娘子。”
“主上一心推行律法,韩家却包庇大翁帐的郎君们在南京横行。如娘子所料,主上大怒,赐婚的旨意扣下了。”
“只是学生心中有一问,那是娘子第一次,知晓他们在幽州的恶行吗?”
“阿姊路见不平,仗义出手,简直就像是南朝话本子里的女侠一样!”
“不是。”挞里记得自己这样回答。
“不行。”
挞里不加思索,拒绝了萧长洲的请求。
看着那双倔强的眼睛,挞里心知,这孩子没有放弃。
暗叹一声,挞里轻声说:“看到那边那把弓了吗?”
萧长洲愣了一下,点点头,他还多看了两眼呢。
“我的父亲,契丹的东平王萧孝穆,就曾用那把弓一箭射杀了祖卜的叛军首领。”
萧长洲怔怔看着那把弓,阿爹教过他用弓。
“听珠拉说,你自进府后便没有好好用过饭。”挞里微笑道,“不吃饭,是拿不动弓的。”
萧长洲眼中泪光闪落,“阿爹也同我说过这句话。”
这便是症结所在了。
今日萧长洲一来便请求挞里允他去军中,他想去挞里五叔所在的西北部边军,或去东京追随挞里的父亲,又或任何一个有仗打,能立功的地方。
消息打听得倒快。挞里暗笑。
“你很聪明,军功的确是最快的法子,强大起来你才能手刃仇敌。”挞里赞同道。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族人还在中京,被你阿爹用生命保护过的族人。”
奥失部被打散到奚族其他部中,奚族生活本就艰难,他们的境遇可想而知。
挞里认真看着萧长洲:“你是一只雏鹰,还要飞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风景,才能长出一双足够庇护他人的翅膀。”
萧长洲若有所思。
“过几日会有一支粟特商队路过上京去南朝行商,你同他们一起走。”
“去那里?”萧长洲迷茫问,他好不容易才到上京。
“去一个能让长洲变得更厉害的地方。”
萧长洲有几分心动,可若不能去军营,他觉得挞里能教他更多。
“娘子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萧长洲说。
挞里笑出声,摸摸长洲的头,悠悠说道:“记住,长洲,若你想成为一只雄鹰,千万不要自己钻进笼子里。”
萧长洲似懂非懂。
三日后,萧挞里亲自送萧长洲到回鹘营,交托给熟悉的米氏商队。
“有劳米家主。”
“定不负娘子所托。”米骞语含深意。
“娘子,长洲会记得您说的每一个字。”萧长洲字字铿锵。
等他再次回到他生长的那边土地,他要群山也为他颤栗。
最后望了一眼远天,萧长洲决然离开,大步跟上商队。
“挞里娘子。”
挞里闻声转身,只见一个形容可爱的小童子怯怯看着她,看着有些眼熟。
“你是沙利慕闍身边的游仙?”
小童子脸一红:“慕闍请娘子一见。”顿了顿,像才想起来似的回答,“是我。”
挞里一路上打量光头的白衣小童子,不知想到什么,笑得眼角弯弯。
游仙摸不着头脑,愈发紧张,等走到毡房,脸已经红透。
待小游仙告退,挞里往帐外看了一眼:“您知道我在南京待得久,那边佛寺香火旺盛。现下再见这博鬓高冠的僧侣和剃掉头发的小童子,实在有趣。”
沙利妙光摇头笑。
按摩尼教教规,正式僧侣带发修行,反而是有俗家弟子意味的童行需要剃发,侍奉僧侣,受僧侣教导。
“前几日妙观送来家书,言公主身体已无恙,娘子不必忧心。”
挞里舒眉道:“外祖母无事就好,阿娜,也能放心了。”
妙光想起少女眼角眉梢处那一抹凝重,暗念一句忏悔诗,缓缓开口:“您是公主最记挂的人。”
挞里不解地看着妙光。
妙光继续说道:“是郡主的掌上明珠,您能自在快意,对很多人,都很重要。”
挞里眼睫轻颤,抬眼直视妙光。
妙光眼眸黑亮,一点如漆,却容有广阔天地。
唇角蕴着春风意,眉间一点慈悲心。
“慕闍,您曾告诉我,人生而便处于禁锢之中。我心中有不解之结,定要亲自试一试才甘心。”
妙光也在看挞里的双眼,其中执拗,当真是和她母亲、外祖母一般无二。
妙光释然一笑,合掌祝祷:“愿娘子清净常在,光明盈身。”
别时,妙光似有所感,突然问道:“娘子要离开了。”
挞里点头。
捺钵传来消息,帝抱恙。
睿文帝年近六十,也不是第一次抱病,除了萧挞里外,没人会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太平十一年六月初三,缠绵病榻两个多月的睿文皇帝于捺钵途中驾崩。
太子耶律宗真继位,改元景福。
1.挞里这一辈应该是十二男十三女,设定还有两个堂妹没出生,包括后世闻名的萧观音,她最小。
#下个月又该想个什么理由邀请萧孤稳来南京小住呢?——《阿镜手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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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