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着的,还是刚才离开的那小孩。
“这儿,”宫伯怀在他开口前往门边上的墙上指了一下,“可以按门铃。”
“哦,不好意思,”小孩说,“需要我现在按一下么?”
宫伯怀看着他,“您认为呢?还有什么事么?”
小孩愣了愣,想起他折回来的目的了,不害意思的笑笑,“老师,我……我应该把身份证落你这儿了,你刚才见着了吗?”
宫伯怀让到了一边,“还没来的及看,你自己进去找吧。”
小孩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又往地板上看了看,开始脱鞋。
“别脱了,”宫伯怀说,“鞋大小合适不?”
“合适,”小孩眼睛亮亮的,高兴的点了点头,“这鞋应该不便宜吧,穿着真舒服,比我穿过的鞋子都舒服。”
“合适就行,”宫伯怀说,“地板一会要擦的,你直接进去吧。”
“啊?地板干净的都能当镜子了,还要擦啊?”小孩说,“你都借衣服给我了,要不,我帮你擦地板吧。”
“不用,”宫伯怀说,“你不是要找东西么,去吧,我待会要出门的。”
“啊,好,”小孩点点头,但进去的时候还是非常小心,蹑手蹑脚的。
宫伯怀没忍住笑了一声,“你怎么那么像小偷呢?”
“啊?”小孩顿住,回头弯起眼睛说,“谁家小偷从正门进来啊。”
“说的也是,”宫伯怀中肯的点点头,不再理会他,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取了块荞麦面包塞进面包机。
靠在岛台上等着,想想又放了一片进去,倒了杯牛奶,闷了一口,继续等着。
小孩走了出来。
“找着没?”宫伯怀问。
“没有,”小孩说,“应该是掉别的地方了。”
“我见到你的时候,”宫伯怀指了指窗户,“你倒路边那个垃圾桶边上,你刚出去的时候说不定看见了,之后的移动范围就这间房子了,如果丢在这儿了,我找到了会给你,但如果是其他地方……就不好说了。”
“再次谢谢你,老师,”小孩说。
宫伯怀没说话,打量了他两眼,眼神又飘回了面包机上。
做这件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他没损失多少东西,谈不上做了件多了不起的事,更别说人几乎是睡在他家门口的。
他为什么会把人带到家,不是二话不说就报警,把人往警察局一扔就完事?如果遇见的是个醉酒流浪汉,他会把人带回来吗,应该不会。
他会直接报警。
面包机跳了闸,“我这只有面包,吃么?”宫伯怀将面包取了出来。
“不了,”小孩摆摆手,低下头,“老师……”
“怎么了?”宫伯怀转头看他,将面包装在了两个盘子里。
“能……能借我点钱么?”小孩说的艰难又声小。
他挑了挑眉,“需要多少?”
“五块?”小孩说。
宫伯怀眉头挑的更高了,他原本以为小孩是真打算连吃带拿的,心想他这趟身份证寻找之旅是否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一听数额,他就知道小孩八成是真被人连揍带打劫了,连回去的路费都没了。
五块钱,坐公交还可以再转一趟,最后剩一块钱,是掐着点量借的。
“五块够么?”宫伯怀问。
“够,”小孩坚定的点点头。
“嗯,”宫伯怀端起杯子又闷了口牛奶,“等会。”
放下杯子,他又去了趟卧室,挂着的西服兜里几张红的,他全拿了出来。
“给,”宫伯怀手一伸。
“老师,太多了,我要五块就成,”小孩说。
“你看里边有五块的么?”宫伯怀说。
“那我借一张,”小孩说,“一张就够了。”
“都拿着吧,”宫伯怀说,“我家就在这,要还你知道地方。”
小孩十万感激的拿着了,并表示一定会还,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宫伯怀还是没忍住多管闲事的心,“是跟同学之间的矛盾还是跟家里人闹别扭了?”
“嗯?”小孩停住,没有回答。
“周五晚上一个人喝醉酒跑到这边,对自己的安全一点也不负责任,以后别这么干了,”他对小孩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但看到跟他学生年龄差不多大的学生,总没办法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嗯,”小孩点点头,又鞠了一躬,“谢谢老师。”
“去吧。”
送走小孩,祁伯怀回厨房解决完两片面包,一杯牛奶,回客厅吃了点感冒药,嗓子里还是有明显的异物感,头沉沉的,在练琴和继续回卧室睡会之间,他选择了去阳台给养的花浇水。
为了冬季仍旧可以养花,他给阳台做的是封窗,花不至于被冻死,天气虽已经冷了,但下午太阳从窗户照进来的时候,阳台上还是很温暖。
他突然觉得自己该回趟家了,小孩让他想到他亲弟宫伯忱了。
两人年龄差不了多少,正处在格外叛逆的年龄段,他弟今年就十六了,但十六岁不能做的事,基本都做了。
飙车,速度与激情,聚会PARTY一条龙。
前段时间因为和朋友机车比赛受了伤,出院之后没几天又上路了,他爸给气的不行,没招了直接找人报了警,扣到派出所几天,希望警察通知吓唬吓唬,给他点教训,结果最后还是自掏腰包又把人捣腾了出来。
他爸最近看他弟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万一两人起了冲突,以他弟的性子,不知道会闹腾成什么样。
一气之下出去喝点酒,跟这小孩一个下场,那就太不好看了。
想到这,他就觉得他得回趟家,让两头做事都三思而后行,有些分寸。
他会对小孩伸出手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他希望自己的弟弟闹事了,在外面落得不堪的地步,能有人伸手帮一把。
公交车摇摇晃晃的,向市区行驶,魏幸偏头靠在玻璃上看着外面,已经有三个人上车后盯着他的脸看了,应该是上边有伤,早上醒来后也一直没有来得及照镜子,说不定挺花的。
他拉开羽绒服,在里面的卫衣兜里摸了摸,什么都丢了,但口罩竟然还在,也是,拿个破口罩有什么用。他拿出来戴上了。
雪还在下,不是雪花,是颗粒状的小雪球。身上是宫伯怀的羽绒服,衣服很轻,却非常暖,比他所有的衣服加起来穿在身上都暖。
布料摸上去牛奶一样轻柔,衣服上还有点淡淡的香味,魏幸闻不出来是什么香,但很好闻,香味一直绕在鼻头不散。
兜里是为了支付公交而换开的一把零钱,还有宫伯怀多给的钱,魏幸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有些悲凉,又有些感激。
银行卡被魏准远偷走了,即便已经知道魏准远是怎样的人,他偏偏一次次上当相信。
不论多么努力,一切回到原点,似乎也不过是一夜的事。
那帮人能够找到他,是魏准远告诉他们的,还是因为他们找不到魏准远所以才千方百计找到他的,不得而知,魏准远已经拿着他好不容易攒的一笔钱跑的没了踪影,至于那帮人,还会不会来找他,也不得而知,像昨晚那样的遭遇,今天还会不会有,也不确定。
昨晚,知道魏准远拿走了他所有积蓄之后,他去了跟阿成常去的那家烧烤摊,喝了很多酒,那帮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又跟了他多久,不知道,他只知道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住在哪里,他现在住的地方虽然小,但房租在这片寸土成金的城市,已经足够便宜了,再贵的他也根本负担不起。
能有现在的生活,他挺满意的,能跟着学东西,还有工资拿,再学一段时间,他就可以自己掌勺了,工资不高,但干的事比起他以前干过的,轻松了很多,不需要扛着几十斤的重物顶着大太阳两头跑,午餐晚餐也都不错。
他暂时不想有任何的改变,哪怕是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何尝不是种新的开始,安定的生活。
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建筑,魏幸想着宫伯怀,他也是个老师,但人家是大学老师,教的东西也特殊,是钢琴。
钢琴呢,魏幸听过,见过,但从没有亲手摸过。
老师家客厅里放着一架很大的钢琴,黑色光亮的外表,看上去就很高级,跟老师人一样高级。老师气质看着就是会弹钢琴的,温柔,儒雅。
跟他不一样,跟阿成哥也不一样,跟他遇到过的人都不一样,老师属于,人群中,一眼看上去就很拔尖的一类人。
跟他见过的所有老师也都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老师的手,真的非常的好看,生活中一般很难见到的好看,这样的手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那就是电视上,好多年没有坐下来好好看会电视了,老师的手,像他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上人物的手。
手指很直,细,长,皮嫩,白的像……像刚出锅的馒头一样。
如果没遇到老师,他会怎样?或许会在外面睡一觉,或者半夜被冻醒,自己摸索回家,或者,直接被冻死。
谁知道呢,魏幸觉得有点无力,好像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又好像,未来也就那么一回事。
为了不让那帮人知道他住在哪里,他跑到很远的地方,最终还是被抓住了,意料之中的挨了揍,有点疼,但还好,身体也就跟扛一天麻袋一样酸,手机和身上有的一点零钱都被拿走了,身份证不知道是被他们拿走了,还是丢在哪里了。
要干的事有很多,要重新买一部手机,要补办银行卡,身份证也要补办,但这个比较复杂,要□□需要等有假之后回趟老家。
后天就有一天的假,到时可以去,但他最不愿意回的地方便是老家。
公车经过了他的住所,又晃了一会,到他要下的站点了。
到饭店后厨的时候,门还没开,他是宁可早到几分钟也别迟到,饭店经理是个难缠的人,早到半小时一加一分工资,但迟到一分钟,必定扣除全勤,全勤的几百元对他来说还是挺多的。
福叔拿着钥匙,他想蹲下去等着,但刚一蹲,就感受到了来自大腿和腰背上的酸痛,他真有点不知道吸到嘴里的凉气更凉一些还是呼出一口气都能看见白雾的空气更凉一些。
于是又站着了,手抄进衣兜里,很暖和,身体和衣服之间摩擦出的热全被锁在了衣服里面,他还是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他一个月工资说不定都买不来。
低头看着脚上的鞋,鞋也是,鞋底蓬松有弹性,走一步感觉在弹簧上蹦似的,他们饭店有个晚上兼职跑堂的大学生,穿的鞋子上面也有这样一个简单的勾。
他昨晚刚开始跑的时候还挺清醒的,知道该把那帮人往哪带,方向感也不错,但后来可能是被打晕了,意识就渐渐模糊了起来,感觉阿成后来找到了他,带他回了家,但阿成家的床没有那么舒服,一觉睡的全身散架了似的,早上睁眼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地儿与阿成没有一丁点关系了。
冷风中傻站了一会之后,福叔来了,眼睛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比着手势,“今天来这么早?”
魏幸也比着手势说,“睡不着了,就来了。”福叔听力没问题,但他还是喜欢以同样的方式和福叔说话,他会的手语并不太多,也是跟着福叔学的,福叔说他学东西很快。
福叔把门打开了,回头比手势,“是不是买了新衣服,高兴的睡不着了?”
魏幸笑了笑,比手势,“福叔这么清楚,是不是以前老干这事啊?有了新衣服觉也不睡了。”
“要能老干这事,就不会高兴的睡不着了,”福叔说。
魏幸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鞋也脱了下来,换上了旧鞋子,换下来的干净衣服鞋子装进干净透明袋子里,放回了员工换衣间的柜子里。套上白大褂,忙忙碌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他上班这家饭店规模不大不小,以涮肉为主,也做点炒菜什么的,他在后厨打下手,掌厨的福叔是个哑巴,人挺好的,愿意给他教东西,他也乐意学,已经选了这条路,就总得有点拿得出手的手艺,以后换个地方,也不至于饿死,像阿成一样,一样调酒的好手艺就完全可以养活他了,工资还比他的高出不少。
周末两天来吃饭的人会多一些,到晚上就更多了,魏幸一整个下午都在切肉,饭店上桌的肉都是鲜切的,肉片必须薄,入水滚烫几秒就能捞出来蘸酱吃,他现在切肉速度是越来越快了,切完还能抽空帮福叔擦一下汗,福叔掌勺,颠一下勺,火滋滋往上冒,外面再冷,后厨忙起来的时候,脸上仍能烤出汗来。
等忙到下班,他需要去对街酒吧找阿成,借点钱用,来这里谋生活的主意也是阿成当初提出来的,阿成是个藏族人,比他大四岁,他刚出社会那会,什么也不懂,想挣钱,但什么活也做不了,阿成那会也不过刚成年,带着他一块干最累,钱最少的活,晚上和阿成一块挤大宿舍上下铺。
刚开始那段时间,从早上忙到晚上,他总感觉身体疼的像被人群殴过一样,阿成说做什么都能学到东西,搬麻袋能得来什么经验他到现在也没总结出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比以前更能挨打了,一般的疼身体都能耐受。
一直到晚上下班了,厨房里的火全熄了,卫生全部收拾干净了,魏幸从柜子里把衣服拿了出来,再次拿在手里,还是觉得衣服很轻,一件棉衣提手里跟拎颗蛋一样,拿在手里掂了掂,他还是穿上了。
到鞋的时候,他其实是很舍不得穿的,鞋面太白了,闻着还有点说不上来的香味,什么鞋子还有香味啊,他就从来没穿过带着香味的鞋,老师说鞋和衣服都是他穿过的了,但穿过的东西怎么能这么崭新,他刚从摊上买的鞋都没这么新,盯着鞋子看了好一会,他还是换上了,能穿这么舒服鞋的机会不多,站起来的时候,魏幸又低头瞅了瞅鞋子,真是满心欢喜。
老师穿过的衣服鞋子都是香香的。
老师……魏幸有个亲戚也是老师,他管这人叫四叔,但他只是个小学老师,魏幸当下不是很愿意想起来这个人,如果可以,他这辈子也不愿意想起四叔,这人最好是死记忆里。
同样是老师,四叔那样的老师,和宫伯怀,真是天上地下的云泥之别。
不,四叔根本不配和老师相提并论。
魏幸摇了摇头,想这个干嘛,影响心情,决计不再提这人的。
今天第一个同事问他脸上伤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就打算回家之前一直都戴着口罩了,把旧衣服往袋子里装的时候,“魏幸,”身后有人喊了他一声。
读者来,读者来,读者从四面八方来。
来跟我互动吧,啊,骂我都成。
嘿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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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