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魏幸回头,“陈词,怎么了?”
陈词是个大学生,晚上来这里做兼职,他有时会穿带勾的鞋,有时也会穿一些其他颜色鲜艳的鞋子,陈词衣服也挺多的,什么色的都有,什么样式的也都有,带领带的衬衫,纯色的,格子的,是个小潮流。
五官有点像个女孩子,嘴唇经常粉嘟嘟的。喜欢在跑堂的空挡溜到后边找他抽根烟,讲点学校里的事情。
陈词今晚看见他的时候,眼睛瞪圆了些,盯着他上下打量一番,扑了上来,扯着他左右转圈,“魏幸,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买彩票中奖了?”
“啊?”魏幸张了张嘴巴,陈词能有这反应大概是因为他身上的衣服。
“哎我去,”陈词果然看到了他脚上那双鞋,几根柔软的手指挡在嘴前边惊叹道,“你昨天干什么去了?快点实话说。”
“买彩票去了,”魏幸说。
“真的假的?”陈词猛抬起头,“中了多少?就这配备,不得十几万起步?不然你舍得买这么贵的衣服?两万的羽绒服,限量版的鞋,不对……你没说实话,你是不是认识了谁?这鞋就是有钱也不一定买的到。”
魏幸皱了皱眉,陈词说起话来,一张嘴小钢炮一样往出吐字,魏幸有时候不是很喜欢陈词一些过于矫揉造作的动作,但他跟不太熟的人相处,都是一样的态度。
从老师住的房子和衣服质量,他其实猜到不会便宜,但没想到会这么不便宜,“限量版的鞋是不是很贵?”
“是的啊,这款鞋有钱也买不到的,”陈词不怀好意的笑笑,“是不是有富婆看上你了?给你买的?”
“不是。”魏幸说。
“不会是男的吧?”陈词说,“你知不知道你的长相特别吸引男生喜欢?”
“下班了,你不回学校了吗?很闲吗?”魏幸语气冷了些,陈词的玩笑没让他开心多少,老师帮他就只能是因为喜欢?
喜欢男人的老师?
这不是侮辱是什么。
他不愿意跟人发生直接的冲突,很多时候,不喜欢听的话,装作没听到就好,就他混过的圈子,接触过的人,如果脾气冲点,路会比想象中的更难走。
阿成就是个例子。
阿成就因为别人一句话的冒犯跟对方起了冲突,差点丢了性命,事后想想挺不值当的。
“小气鬼,”陈词说,“就知道说这个你不喜欢听,好好,不说了行吧?”
“你再磨蹭,小心赶不上回学校的车了,”魏幸说。
“我今天不回学校,”陈词说有些意犹未尽,“魏幸,你挺矛盾的。”
“谁不矛盾啊,”魏幸把装着旧衣服的袋子绑了起来,又洗了一次手,回家的时候手要揣兜里,他不想手上有任何脏东西。
听陈词说他一身价格不菲,他之前猜错了,就是他半年工资,估计也买不来。
“哎呦,我说你这人矛盾,你怎么都不问一下原因啊,我还准备了一番话解释你为什么矛盾呢,”陈词说。
“那你说,我怎么矛盾了,”魏幸说。
“我不提醒你就不会问了呀,”陈词说。
“嗯,”魏幸点头,“你到底说不说啊?”
“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冲啊,”陈词有些不满,“平时不都挺和气的吗,就因为我刚才说的话么?”
魏幸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脸,语气柔和,“你说吧,我听着呢,我怎么矛盾了?”
陈词愣了愣,笑了一下,“说实话,其实很多直男都不大喜欢我这样的人,不喜欢大多也都是写在脸上的,但你对我就很……一视同仁,就感觉你包容心挺强的,但为什么只要提到刚才的事,你敌对心理就很强呢?你对那个事有什么刻板印象吗?”
“没有,”魏幸回答的很快,“我对什么都没有刻板印象,你就是想太多,你刚说你今晚不回去,不回学校么?”
“嗯,”陈词说。
福叔收拾完东西从里边走了出来,其他员工都走的差不多了,几人走了出去,福叔锁了门。
魏幸提着袋子往公交站牌走,陈词跟在后边,两人都没有说话。
陈词为什么不回学校,他又要去哪里,魏幸不想问,也跟他没关系。
陈词跟阿成不一样,虽打交道,但算不上是朋友。
车没来,夜班车,加上饭店后门设在主街背面,没多少人,所以,来这等车的人就更少了,魏幸经常是一个人站在这里等车。
本来是要去找阿成借点钱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不想让阿成抓着他问东问西的了,阿成不是八卦的人,但他见的多,也知道的多,一定会问他这一身衣服的来历,他也不想让阿成看到他脸上的伤,阿成多少知道他的事,但不代表每次都要把伤疤露给对方看。
“你也等车么?”魏幸问。
“你终于问我了,”陈词偏偏头,“我是在等车,但不是在等公交车。”
“哦。”魏幸点点头。
两人都没再说话,陈词拿着手机给谁发着消息,没一会工夫,一辆黑色轿车驶了过来,停在了两人跟前,车窗太黑,看不见里边的人,陈词收起手机蹦跶着上了车,“明天见啊,魏幸。”
“明天见,”魏幸说。
黑色车屁股很快就消失了,挺贵一辆车,他认识的车标不多,这辆的话,就正巧认识。
今天的公车来的比平时迟些,等的时间久了些,他刚从饭店后门出来的时候,说不定他要等的那趟车次刚好过去了。
他住的地方离上班的地方不太远,公交车到了站,魏幸下了车,公交车离他住的地方还要走一段路,走一段马路,再拐进一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晒不到阳光的巷子,沿着巷子再往里面走一百多米,就是他住的地方了。
比起老师住的地方,他住的地就显得有生活气息多了,拥挤,油烟味,哪怕没人做饭了,仍能闻见一股油烟味,混杂着潮湿的泔水味。
不过,这已经比他以前住过的地方好多了,最起码不用十几个人光膀子挤在一间还没老师家客卧大的宿舍里面了,他现在一个人住,有**。
走到巷子口的时候,魏幸就后悔了,他还是不应该穿老师给他的鞋子,这儿的地面似乎永远是湿的,脏的,地上的液体也不知道是没干净的雨水还是墙上空调箱里掉出来,还是住户直接从窗子里泼出来的,总之,地面就没干过。
在巷子口站了一会,魏幸把袋子里装着的旧鞋子倒了出来,又换上了,他不愿意那样的白鞋,沾上了这里陈年干不了的脏水。
他住在七楼,没电梯,楼道也统共只有一米宽,往上走的时候,对面下来一个身宽点的人,两人还得捣腾一下,错一下肩膀才能过去,要是对面同时下来两个人,还得排个队走。
不过今晚没遇上任何往下走的人,进了屋之后,魏幸脱了身上的衣服,将床头旁边唯一的衣架上的衣服取了下来,将脱下来的羽绒服挂了上去,鞋子用纸巾擦干净了,连着鞋底也擦了,又回到了没穿过的样子。
要做的事似乎又多了一件,老师的衣服和鞋子还是还回去的好,不能收。他整个屋里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也换不来一只鞋子。
洗了澡,回到床上的时候,铁架床腿发出咯吱的声音,床是上下铺,但上面没住人,放他的杂物,床年龄应该不小了,睡他一个都带响的,不过,这边房子带的床,似乎质量都不怎么行,隔壁住着一对情侣,晚上床响的动静跟在他屋里似的。
来到这里生活之后,身体久违的没有全身酸疼到懒得动的程度了,今晚什么也不想干,枕头边的教科书也没翻开,躺床上没多会就睡着了,半夜一点的时候,似乎听到了对面情侣在床上活动的声音,动静不小,伴着哐当声,魏幸入了梦。
太累的时候,就不会做任何梦,一觉睡到大白天,赶上休息日了,也会做梦,不过,他不希望自己做梦,梦里通常不会梦到自己期待的东西,反而都是些让他喘不上气来的东西,所以,睡前看会书,玩会木头就是最好的助眠方法,可以让他累的没精力做梦。
宫伯怀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昨天钢琴演奏很顺利,虽然中途好几次他都想直接趴钢琴上睡会,演出一结束,直线回了家,前一天晚上睡的时间太少,质量又不怎么行,他以前不是没熬过夜,也没这么累过。
大概是感冒加上吃的药里边有嗜睡的副作用,让他睡的很沉,一早上都没有手机铃声的打扰也是他一觉能够睡到中午的重要原因。
下了床,眩晕感和昏沉感明显少了很多,拿起手机,按下去,没开,再按,还是没开。
所以,没人打扰的原因找到了。
充上电,打开手机,主屏幕弹出几条未接来电,最近的一条是早上九点打来的,老妈的。
估计是要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连着两周都没有回家了,他拨通了老妈的电话过去。
“伯怀,”老妈接通后说,“在忙吗?早上打你电话都没接。”
“刚睡醒,手机关机了,”宫伯怀说,“家里吃过饭了吗?我待会就回去。”
“还没吃呢,正做呢,”老妈说,“你回来正好能赶上,怎么睡到这个点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就想撒会懒,”宫伯怀说。
“挺好的,今天周末,路上堵,开车小心啊,”老妈说。
“嗯,”宫伯怀应道。
微信上也来了几条消息,任也的,宋息的,广西茉莉花茶庄钱老板的,说是寄的茶到了,赶在入冬之前,掐着季节尾巴的最后一批。
宋息发了几条询问他状态的信息,他一一回了,又跟任也去了趟电话,让他帮忙再代购双鞋,限量款的,收藏版的都成。
往浴室去经过客厅的时候,一眼看到了茶几上的身份证,昨天张阿姨收拾客卧,扯掉床单之后,在床垫缝隙中找出来的。
照片看上去是几年前拍的,脸上五官很是稚嫩,姓名:魏幸。二十岁生日刚过没一个月。
他不知道魏幸还会不会再来找他,但要他去找魏幸还身份证,他也没地找去,不对,还是有地的,魏幸说他是X大的学生,跟学校老师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收拾了一番,开车去最近的快递驿站取了茶,回家了。
周末的路上确实堵了些,高架桥上也没好多少,好不容易上高架了,前面一辆大奔右转灯打了没两秒就直接插了进来,差点擦着他的车头,宫伯怀踩下刹车,降了速,“我说老哥,不带你这样开车的,很容易出事你知道不?”
车稳稳跟在大奔后边,手把着方向盘,自言自语道,“也是,你肯定不知道,你要是知道也就不会这么开车了,你这样别我没事,要遇个急脾气的,你两就得上演公路碰碰车了。”
“要我说,脾气着急你就多喝点茉莉茶,降火,多好。”
车开了将近两个小时,他说了一个半小时,快到家门的时候,终于闭了嘴。
刚到门口就看到宫伯忱那辆炫黑刺眼的机车,前段时间闯祸,被老爸没收了,现在又开了出来,他都能想到宫伯忱是怎么在他爸跟前软磨硬泡的,大概是因为宫伯忱生日快到了,所以老男人到底是心软了。
说到宫伯忱的生日,他之前找任也帮他联系到的那双限量版鞋子,脑门一热就给了魏幸。
宫伯忱鞋多的都能摆满一间屋了,一天穿一双不重样,也得差不多一年才能穿完所有的,也不差那一双,但已经应允了伯忱的礼物,还是要补上的。
“伯怀啊,”宫爸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正好啊,过来看看我刚写的字。”
老爸上了年龄,也不知道受了哪位书法家的影响,迷上了舞文弄墨,在家没事时就挥洒墨水。
“挺好,挺好,”宫伯怀应承着,倒不是敷衍,是老爸目前的水平确实就停在“挺好”一层。
宫爸抬眼就瞥到了他手机提着的茶,“上次拿来的茶还没喝完呢,有你的茉莉茶,我连大红袍都记不起喝了。”
“你就两个混一起喝呗,红袍里有茉莉,茉莉中有红袍,”宫伯怀把茶盒取出来放老爸专门置茶的地方了。
一栏的茶具和茶叶。
“欸……”老爸顿了一下,“这句话听着还挺有那么点意思,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是,”宫伯怀点点头,站到了窗边,“爸,我刚来时看到伯忱那车……是又开上了么?”
宫爸叹了声气,“给我一顿闹,不给连家都不回了,你去问你妈,两天没回家!”
“没回家?”宫伯怀问。
“是啊,去同学家住,连个电话都没有,”宫爸说。
宫伯怀说,“那今天是回来了么?”
“在自个卧室呢,”宫爸没好气的说。
“没发生什么事吧?”宫伯怀问。
宫爸顿时来了气,“那小子现在做事是越来越没分寸了,几天没回家,连个电话都没有,不知道他还有个爸妈呢,说他两句,不乐意了,锁屋里去了,真不让人省心。”
“我知道了,我去跟他说说,”宫伯怀说,“伯忱这段时间是有些闹,不过,我想先跟您聊聊。”
“聊什么?”老爸一听宫伯怀的语气,就做好了开会促膝长谈的准备,绕到了椅子跟前坐下了,从旁边拉过了自己的喝茶工具,“我预感……这个会不会短?大概是关于教育一类的?来,坐,我听听你什么意见。”
宫伯怀看他爸上纲上线的模样,没忍住笑了一下,“爸,怎么到家了还摆谱呢,摆起来都没边了,您跟我妈两人约会的时候,敢情不是这样吧,若宁啊,来,坐,我有个会想跟你约一下。”
宫爸笑了会,“少来啊,也就你能跟我这么坐着聊会了,你要想说我跟伯忱的事啊,这个你放心了,我好歹比他多吃将近三十年的盐呢,有分寸。”
“有分寸就不把他送派出所里边去了,”宫伯怀笑着说,“这事得亏是最后摆平了,要给伯忱留个记录什么的,估计给你记一笔。”
宫爸哼了一声,“现在就记着了,见我都绕着走。”
茶水烧开了,宫伯怀往茶杯里倒了点,两人品着茶慢慢聊了几句。吃饭的时候,他去宫伯忱房间找了人,一家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一顿饭吃的和和气气。
宫伯怀小时候基本是跟爷爷奶奶在老胡同里跑大的,中学之后才逐渐跟父母走的近些,他小时候几乎就见不着爸妈的面,两人都挺忙的。
老妈是国内知名的钢琴家,老爸软件公司白手起家,宫伯忱比他小十多岁,出生的时候,爸妈能腾出更多时间照顾家庭了,所以对宫伯忱关爱多了些,导致他性格多少有些骄纵,但好在宫伯忱对他这个当哥的还是敬畏三分,倒也听话。